周遊抱著那箱沉甸甸的果茶飲料走在街上，臉上倒是沒什麽負罪感。
    他清楚這種“再來一瓶”的促銷活動，最終成本是由飲料品牌供應商承擔的。
    老板隻需要收集好中獎的瓶蓋，到時候自然可以找供應商兌換補貨，並不會讓李叔自己多掏一分錢腰包，頂多是暫時少賣了幾瓶這款飲料而已。
    他低頭看了看懷裏這整箱飲料，心裏也有些無奈。
    其實到最後，並不是他的“運氣”用完了。
    而是當他在店裏連續擰開第七瓶、第八瓶都赫然印著“再來一瓶”時，看著李叔那張從震驚到麻木的臉，又看了看地上已經擺了一小堆的戰利品……
    他是實在喝不了，也拿不了更多了。
    最後那瓶，他幹脆就沒擰開，直接抱一箱走了。
    “這運氣……還真是有點不講道理。”周遊無奈地笑了笑。
    不過再好的運氣，有時候也改變不了一些事......
    ......
    周遊抱著那箱飲料，走到了住院部一棟環境清幽的附樓，乘坐電梯直達一個較高的樓層。這裏是醫院設置的獨立病房區，環境安靜，設施完善。
    按理說，以周遊家的經濟條件，是絕對享受不到這種待遇的。
    但是，沒辦法。
    他又一次承了那位夏夏學姐的人情。
    這份沉甸甸的關照，讓他心情複雜。
    還沒走到病房門口，隔著虛掩的房門，他就聽到了裏麵傳來的、不屬於母親的幾種聲音——有男有女，語氣算不上激烈，卻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現實的壓迫感。
    他腳步放輕，停在門外，裏麵的對話清晰地傳了出來。
    一個略顯尖利的女聲：“……嫂子，我們也不是逼你，知道你難。但你看你現在這情況，醫藥費就是個無底洞，我們各家也都不寬裕……”
    一個低沉的男聲接話：“是啊，弟妹。當初我弟弟走得急，大家看在親戚份上，都伸了把手。這錢呢，也不是說要你現在就全還上，但總得有個說法，有個保障不是？”
    另一個聲音語氣“懇切”：“要我說啊，你們家那老房子，雖然舊了點，地段還是可以的。現在出手，怎麽也能換個一兩百萬。
    先把眼前的難關過了，把大家的賬平一平，剩下的錢你安心治病，小遊以後上學也寬鬆點，這不是兩全其美嗎？”
    周遊的母親，聲音虛弱卻帶著堅持：“他大伯……你們的錢，我心裏有數，等我好一點，能出院了，我肯定繼續還……那房子，是他爸留下的念想，也是我們娘倆唯一的窩了，不能動啊……”
    三姨的聲音立刻拔高了些：“念想？窩？嫂子，不是我說你，人得現實點！你現在命都快保不住了，還守著個空房子有什麽用？
    再說了，小遊以後考上大學，難道還回來住那破房子？我們這也是為你們娘倆考慮！”
    “就是，先把眼前的難關過了再說……”
    門外的周遊，抱著箱子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節有些發白。
    他清楚地知道，母親雖然生病，但一直省吃儉用，每個月都會從微薄的收入裏擠出一些，陸陸續續地還給這些親戚，從未賴過賬。
    他們現在集體出現在這裏，表麵是探病，實則是看母親病情加重，怕人萬一沒了，他們的錢就真的打了水漂，
    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想要榨幹這個家最後一點價值......
    一股混合著憤怒、悲哀和無奈的情緒在他胸中翻湧，他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下表情，伸手推開了病房門。
    ......
    “咳。”
    周遊抱著箱子走進病房，輕輕咳嗽了一聲。
    頓時，房間裏所有的聲音都戛然而止，幾道目光齊刷刷地落在他身上。
    剛才還苦口婆心的三姨、大伯和表舅，表情都有些不自然，像是背後議論被人抓了個正著。
    周遊的目光快速掃過母親病床旁的床頭櫃和地麵。
    嗯，果然都是空蕩蕩的。
    這些口口聲聲來“探病”的親戚，連個最便宜的水果籃都沒帶。
    他沒說什麽，隻是平靜地走到床邊，將懷裏那箱果茶輕輕放在角落，然後把剛買的水果和牛奶整齊地擺放在床頭櫃上。
    “又亂花錢……”母親看到他手裏的東西，虛弱地埋怨了一句，眼神裏卻帶著心疼。
    “媽，你現在不能亂吃東西，但牛奶是可以多喝一點的，補充營養。”
    周遊一邊整理東西，一邊用平和的語氣說道，隨即他頓了頓，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但是話，最好少說。”
    這話看似是對母親的關心，但在場的所有人都聽出了弦外之音。
    病房裏陷入一種尷尬的寂靜，周遊整理好東西，直起身，目光平靜地環視了一圈屋裏的親戚，挨個打招呼：“大伯，三姨，表舅。”
    他的眼神很平靜，沒有憤怒，沒有指責，卻讓這些長輩莫名地感到一陣壓力，目光都有些躲閃，不敢與他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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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完招呼，周遊沒再看他們，而是轉向母親：“媽，你先休息，我去問一下醫生，看看今天能不能辦理出院。”
    這句話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瞬間在病房裏激起了漣漪！
    “出院？”三姨第一個失聲叫出來：“嫂子這身體怎麽能出院？胡鬧！”
    “就是！小遊，你別瞎做主！”大伯也皺緊了眉頭。
    表舅在一旁幫腔：“這醫院條件多好，還是……還是人家幫忙安排的，怎麽能說走就走？”
    周遊仿佛沒聽到他們的反對，隻是對母親點了點頭，便轉身徑直朝病房外走去。
    前者的身影剛一消失在病房門口，房間內那短暫的寂靜立刻被一陣壓抑的、帶著點不安的竊竊私語打破。
    三姨撫著胸口，避開周遊母親心有餘悸地壓低聲音：“你們……你們感不感覺，小遊剛剛那孩子的眼神……好嚇人？冷冷的，像能看穿人似的。而且他樣子是不是也變了好多？這才多久沒見，跟換了個人一樣……”
    大伯皺著眉頭，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嗓音低沉：“誰說不是呢……感覺整個人都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勁兒。”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臉色微微一變，聲音壓得更低了：“對了，這孩子……不就是那個時候出生的嗎？本來就帶著點……邪性。”
    “噓！快別說了！”旁邊的表舅連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緊張地瞟了一眼病房門口，又看了看病床上閉目養神，似乎沒注意他們談話的周遊母親。
    ......
    ......
    “出院？”
    前台值班的女護士聽到周遊的要求，略顯驚訝，但還是點了點頭，開始在電腦上查詢他母親的信息。隻是她一邊操作，一邊忍不住悄悄抬眼打量站在麵前的少年。
    她記得這男孩跟院長的千金是同學還是校友來著？
    之前幾次見麵隻覺得清秀安靜，可這次……感覺整個人都不一樣了。
    身形似乎更挺拔了些，眉眼間的輪廓也長開了，那份遠超同齡人的沉穩氣質裏，莫名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光彩？
    這看著哪還像普通高中生？
    雖然聽說家裏條件挺困難的，但就憑這外形條件，要是去參加選秀或者出道……恐怕立馬就不愁錢了吧？
    女護士一邊在內心瘋狂yy，一邊給出了肯定的答複：“嗯，阿姨目前的狀況確實可以出院休養，按時回來透析、注意休養和複查就行。”
    她熟練地交代流程：“你把出院手續辦一下，在這裏簽個字，然後去窗口把費用結清就可以了。”她特意強調：“最重要的，透析一定不能再中斷了。”
    “我明白，謝謝護士姐姐。”周遊點頭應下。
    女護士便喊了旁邊另一位同事去打印收費單據。
    在等待的間隙，女護士猶豫了一下，還是拿出手機，臉上帶著職業性的微笑，語氣卻比平時柔和了許多：“那個……周遊同學，方便加個微信嗎？後續如果有什麽注意事項或者回訪，聯係起來也方便。而且阿姨後麵還要定期來透析，有什麽問題你也可以隨時問我。”
    若是以前，周遊大概率會禮貌拒絕。
    但這次，他略一思索，便拿出了自己的手機。
    考慮到母親出院後的護理和後續治療，確實需要和醫院保持暢通的聯係，有個熟悉的護士能直接溝通，會方便很多。
    “好的，麻煩你了。”他掃了碼，添加了好友。
    女護士看著微信列表裏新增的那個簡單頭像，嘴角不自覺地彎了彎，又迅速恢複專業表情，將打好的單據遞給他：“給，去繳費吧。”
    “謝……”周遊的感謝隻說了一半，就卡在了喉嚨裏。
    他的目光死死落在護士遞過來的繳費單上，那個數字讓他這個高中生呼吸一窒。
    兩萬八。
    這是他活到現在都沒親手接觸過的現金數額。
    “護士姐姐，不是……不是有那個重症患者的慈善基金補助嗎？”
    護士手指在單據上方的一個負數金額上點了點：“已經減免過了。你看這裏，扣除補助後的自費部分。主要是前幾天搶救用的藥和器材比較貴，加上這幾天的特護病房和透析費用……”
    周遊徹底尬住了。
    這特護病房，也不是自己申請的啊！
    ......
    家裏的存款確實是夠的，問題在於，那些錢大多存在存折裏，而且是定期。
    銀行這東西，存錢容易，取錢麻煩。
    尤其大額提前支取，還要母親本人身份證和授權手續。
    此刻他微信支付寶裏所有的零錢加起來，連這個數字的零頭都湊不齊。
    就在他臉頰發燙，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一隻白皙纖細的手臂從旁邊自然地伸了過來，輕輕接過了他手中的繳費單。
    “我來吧。”
    周遊轉頭，隻見夏夏不知何時來到了身邊。
    她今天穿著簡單的白色連衣裙，清新靚麗，兩條白嫩長腿就那麽擺動著。
    “學姐，這不行，我……”周遊下意識就要拒絕，語氣急切：“我家裏有錢的，就是暫時……我馬上回去取了就轉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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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夏卻故意板起臉，帶著點嬌嗔：“周遊，我們不是朋友嗎？朋友之間互相幫助一下，幹嘛這麽見外？”
    她不等周遊再反駁，眼睛狡黠地轉了轉，晃了晃手裏的單據：“那就當……是我提前送給你的生日禮物啦！”
    周遊愣了一下，老實巴交地回答：“我生日剛過完沒多久……”
    “哎呀！”夏夏被他這不解風情的回答氣得輕輕跺了跺腳，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那就明年！後年的！我一次性提前送了，不行嗎？快去辦手續，阿姨還在等著呢！”
    說著，她半推半搡地把周遊往繳費窗口的方向帶。
    周遊拗不過她，也知道母親等著出院，隻好暫時接受這份好意，心裏默默記下這筆賬，打算回家拿到錢就立刻還上。
    繳完費，周遊拿著單據，再次鄭重地向夏夏道謝：“學姐，真的非常感謝，錢我盡快……”
    “知道啦知道啦，債主記性都好著呢，跑不了你的。”
    夏夏俏皮地眨了眨眼，打斷他。她雙手背在身後，身子微微前傾，歪著頭看他，烏黑的長發從肩頭滑落。
    “對了周遊，你是什麽星座的呀？我猜猜……看你有時候呆呆的，是不是金牛座？還是巨蟹座？”
    周遊雖然疑惑她為什麽突然問這個，還是老實回答：“不是，我是農曆七月十五，陽曆九月份的，應該是處女座......”
    “處女座......”夏夏小聲重複了一句，眼神裏閃過一絲若有所思，但很快又被狡黠的笑意取代：“處女座好啊，倒是跟金牛挺配的......”
    她自然而然地拿出手機，晃了晃：“那我們加個微信吧！以後阿姨有什麽複查安排或者注意事項，我也好及時通知你呀！”
    周遊看著遞到麵前的二維碼，下意識地猶豫了一下。
    這台詞怎麽感覺這麽耳熟？
    “怎麽？不願意啊？”
    夏夏立刻捕捉到他這片刻的遲疑，眼睛微微眯起，假裝生氣地鼓起臉頰：“周遊同學，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我剛才可是親眼看見，某個漂亮護士姐姐找你加微信，你答應得可爽快了！”
    她說著伸出纖白的手指，輕輕點了點周遊的肩膀，一副要跟他講道理的模樣：
    “我這又是幫你墊錢又是操心阿姨病情的，結果連個聯係方式都不配擁有嗎？你這分明是歧視！是區別對待！”
    被她這麽一連珠炮似的批評，周遊頓時招架不住，耳根微微發紅：“加，我加。”
    “這還差不多！”
    夏夏瞬間雨過天晴，笑靨如花地掃了他的碼，心滿意足地看著手機屏幕上新增的聯係人。
    “放心吧，我不會整天騷擾你的~就是萬一……萬一有什麽重要的事呢？”
    她說著，悄悄把周遊的微信設成了置頂聊天。
    ......
    周遊忽然想起了什麽，看著夏夏認真道：“學姐，你喝飲料不？”
    “我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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