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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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環境保護與帝國!
    那種幾乎是無休止的噩夢,究竟是什麽?
    雖然完全沒有認出任何一個我認識的帝國軍官,但那個副官……身高上看,我直覺認為那就是薇拉,那個自稱我副官的小個子少將……
    還有一些相當眼熟的身影,但由於同樣的原因,無法確認。
    我不敢肯定那個夢境究竟是什麽。雖然完全不可能接受,但我必須承認,夢境中“我”所從事的並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戰鬥。下令對高度發達的首府星球發動毀滅性軌道轟炸;對著街道上慌亂逃散的人群——或者說類人種族的平民掃射,而對方完全沒有任何武裝或防護;毫不猶豫通過遷躍闖入一看就是軍政核心建築的大樓隨後不顧一切解釋或抵抗用冷兵器斬殺一切非本方生物,甚至到最後,直接對確認有高度發達文明存在的世界實行屏障“爆破”……
    這絕對不是一般的軍事敵對行動所能到達的尺度,這是屠殺。
    “長官,出現幻景出於屬下的分析範圍之外,但量子核心理論上不存在出現這種無意義信息的可能性。”
    諾卡小姐頗有些挫敗地報告,似乎對無法完成我的期望而有些不甘。
    所以說是帝國十億大不可思議之一對麽……
    “這樣說也沒錯,長官,正在建立帝國十億大不可思議資料庫……將於兩個時間單位後匯總完畢……”
    “……”
    諾卡會開冷笑話?放在平時我可能會稍微驚訝一下,但現在卻完全沒有這個心情。不過……我還是稍微放鬆一點點吧,我又不是某算命先生大小姐,說不定這就是單純因為最近翻資料庫過多而造成的噩夢而已。那些在夢境裏出現的戰艦名稱的確是在我的數據庫裏麵出現過。
    “同時,容屬下多言,長官。”
    “說吧,諾卡,不必介意。”
    “由於長官思維波動異常,為查明原因屬下有所逾越,曾檢測到您意識中的部分片段,恕屬下直言,這與審判庭的常規工作完全符合,部分戰鬥畫麵與曆史記錄匹配。長官!”
    諾卡如此承認她對我意識的窺探,似乎是出於對我的關心。不過我在意的不是這個,而是……
    這不是噩夢,是記憶?
    我真的親手屠殺了手無寸鐵的平民?我真的下令摧毀過無數充滿生命的世界?也許我的確是帶隊消滅了不少扭曲的,不可言喻的怪物,但……
    我究竟是在守護還是在毀滅?我湮滅破壞者,我也屠殺本應被守護之人。那一雙雙驚恐的眼睛,絕望的呐喊,精神鏈接中瘋狂的回音,飛濺,蒸騰,流淌的各色鮮血……即使是現在我已經醒來,仍然在我眼前揮之不去。
    為了阻止“疫病”擴散而滅殺所有“疫區”生物,炸毀疫區人民可能容身的避難所與可能用於逃離災厄的方舟,甚至直接把“疫區”從“大地”上撕下,徹底毀滅。這樣做真的對麽?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伸出半指手套的手指看上去很白嫩很纖細,可不知道……這上麵沾染了多少無辜者的血?
    我在米婭懷裏縮得更緊了,她無言地摸著我的後背——我不覺得她能夠理解我究竟遭遇了什麽,或者說,做過什麽……
    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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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這算什麽啊……
    那個噩夢引發了我嚴重的糾結後,我因為極大的精神刺激導致的情緒不穩定……也就是說,哭著哭著睡著了?!
    好丟人……帝國軍官哪兒有那麽能睡的啊。動不動哭鼻子也真是……
    清醒過來以後我趕緊板著臉挪回座位上坐直——這次昏睡的時間並不是很長,看看腕表也就一個多小時。但這很有效地暫停了我腦海中不斷盤旋的那些可怕想法。現在,我竭力不去觸發它。
    但仍然還是覺得情緒低落。
    似乎剛才那一陣子完全是縮在米婭懷裏來著,現在她看我的眼神似乎有些怪怪的,我隻能分辨出其中“擔心”的成分,倒是之前十分讓我頭疼的那種無條件式崇拜倒是消減了不少。
    另外那種占比極大的成分我真的看不出來啊,諾卡小姐似乎發現了什麽,但是……
    她不肯說!
    不過肯定無害——諾卡與我互動的大前提還是我們之間的從屬關係,她不會違反原則性的東西。
    “呐……呐!秦,能聽得到麽?”
    !!
    是米婭小朋友的聲音沒錯。但是……這聲音不是通過空氣振動傳達到我的聽覺模塊,而是……直接在精神鏈接中響起的?!
    ”你怎麽會使用這種……心靈對話的?“
    我維持著身體姿勢和麵部表情,悄悄在莫名多了一個人的精神鏈中詢問。鑒於精神鏈接這個詞並不容易讓人理解,所以我是用了”心靈對話“這種近義詞。
    不過我並不是很擔心,米婭是好孩子,而且的確也是”人畜無害的人類女性幼體“(諾卡語),所以我完全相信她不可能對我造成任何危害。
    更重要的是,沉寂已久的精神鏈接之中,終於能夠響起除我和諾卡以外第三個聲音了!雖然沒有原來那個那麽可靠……但至少在解決我的孤寂感的同時不給我添麻煩。
    “啊……是您的夥伴……額……諾卡小姐教我的。誒,請不要放下您的兜帽!”
    我一臉疑惑地瞅著米婭,手上下意識去掀帽子的動作還是停了下來。在精神鏈接裏對話而非直接說話,說明米婭想說的東西比較隱秘——很可能是打算避開旁邊那一車廂黑手部隊士兵。
    黑手啊……這東西在某遊戲裏是全員拎著火焰噴射器的近戰重甲步兵。同時也是nod組織中近乎於政委與憲兵的存在,同時也是一大派係。自然,我所處的車廂中這些大兵不可能是單一的火焰噴射器射手。一般步兵小隊的戰術配置還是很全的,而且應該是優於普通的nod步兵。
    “唔……哥哥他不太信任這些黑手呢,雖然說他們幫了我們一個大忙。但他們畢竟是黑手嘛,米婭也不太喜歡他們……順便一提,我們是馬裏蘭教派的唷。”
    我低頭看了看身上,那套修身的作戰服外麵仍然裹著我半夜用來擋風的大披風,裹得很嚴實,沒什麽不屬於常人的特征暴露出來。
    不過……馬裏蘭教派?什麽鬼?!
    好吧好吧,宗教什麽的總歸會有不同的教派對不?激進的保守的暴力的和平的……大概就這麽回事。米婭和維托利先生看上去並不是無可救藥的宗教瘋子,這個什麽什麽馬裏蘭教派應該是比較溫和的那種。
    然後……不管什麽教派肯定不喜歡作為異端審判團的”黑手“部隊是不是?就像是學生會不喜歡教導主任,提督們不喜歡憲兵隊一樣……
    好吧,掩蓋就掩蓋,我就順著這倆兄妹的意思來就好了。
    話說……這麽牽強的掩蓋真的好麽?我會使用狙擊槍這一點那些“黑手”肯定是知道的,鬥篷下擺的縫隙中仔細看的話也能看到我的腿部槍套還有匕首。鬥篷在紅區的確不是什麽奇怪的打扮,但一般小孩子並不會有武器使用能力,更不可能攜帶那些東西……
    “不用擔心,其實呢,在紅區,黃區長大的人多多少少都有武器操縱經驗呢……喏,像這樣……”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米婭那瘦弱的小手相當熟練地從腋下槍套裏摸出一把手槍,熟練地拆解再組裝。對武器沒有相當了解是做不到的,更何況這是在晃動的車廂裏。
    天,她身上什麽時候有的手槍?!
    小孩子在把玩顯然違禁的殺人利器,可那一車廂的黑手部隊大兵對此完全熟視無睹,甚至……有一兩個人相當讚許地對著米婭和維托利先生點了點頭,像是肯定維托利先生對妹妹的良好教育一樣。
    果然……惡劣環境導致民風剽悍麽,就像是我那個世界的中東和越南一樣,戰爭環境使得連還沒有步槍高的小孩子都能熟練使用ak47之類的……
    嚴格來講,這是一種相當悲哀的事情。在我看來,孩子和女人從來不應該被牽連到戰爭中去。
    嘖……孩子……
    我又想起了“夢境”中“自己”朝著平民人群中掃射的那一幕。很短暫,但我能記清楚每一個細節,甚至是每一個人的臉。
    屠殺時長464秒,罹難個體6324,以該種族標準的未成年個體,1432……
    那應該是針對某座並不在軌道轟炸射界中的城市的“清除”行動,帝國單兵武器非人的射程,精準得令人發指的火控和遠超人類常規火炮的侵徹能力帶來的就是極高的屠殺效率。這應該隻是極小的一個部分……至於總數,我不敢去查數據庫。
    而如此程度的滅絕性攻擊,隻是為了確保殲滅該文明可能具備的所有秩序場發生裝置,防止在世界屏障爆破後深淵會憑此躲過虛空的同化,甚至是憑此汙染其他的世界,這並不是不可能。
    我所做的,是正確的麽?
    諾卡無法給我答案——或者說她的答案和帝國的史書上完全一致,也就是為了保全絕大多數而作出的必要犧牲什麽的……
    “呐……”
    我試探著在精神鏈接中招呼了一聲米婭。
    “我在聽,秦。”
    似乎是猜到了我打算說什麽類型的話,抑或根本就是在等著我開口,米婭超迅速地給出了回複。
    “你說……假如,為了保護絕大多數人,放棄,甚至是不得不殺死無辜者,這麽做……是對的麽?”
    我感覺到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可憐巴巴的,但精神鏈接中的“語氣”完全就是情緒的真實反映,不能搞定情緒的話,我沒辦法作出調整。
    “嘛……真是個困難的問題呢,想不到作為聖徒的您也有迷茫的時候……雖然說不知道您在別的世界經曆了什麽,但是……對生命的衡量並不能簡單用數字來代替吧?在這裏應該沒有什麽對錯之分。”
    “沒有對錯?可是……殺了人就是殺了人,這……無可置疑吧?”
    “是沒有對錯呢。事實上,當您具備的力量在大局麵前十分有限的話,盡力使自己問心無愧就可以了吧?像是我那笨蛋哥哥,作為士兵,他如果隨著最初的撤離車隊離開已經成為死地的特拉羅的話,肯定能夠為先知和其他人創造更大的價值,但他沒有,而是選擇留下來找我——他很可能因此喪命。事實上,沒有您的話我們也堅持不到現在。可是,我們能說他的行為是錯誤的麽?”
    我沉默地坐著,把表情藏在兜帽下麵。
    “所以說啊,聖徒大人是好孩子呢,你自己的選擇,是不會錯的。”
    我這是在想什麽……
    的確,當年我麾下的審判庭軍隊實力的確有限,不能做到準確的剔除感染體並在世界屏障外將來襲的威脅完全阻擊並殲滅,也不能做到對那些平民的疏散撤離,隻能執行滅絕與毀滅消除疫病壯大的溫床。但至少那些行動所挽救的生命數以億計都不止。這個簡單的數學題是很容易算清楚的,同時這是帝國的官方觀點之一。我對那些無辜喪命之人的歉意導致了我對這一說法的抗拒,但我還是不能否認這個觀點的正確性。
    而且……不論我當年究竟幹了什麽,也不管什麽救了多少人屠戮了多少人,這和現在的我關係並不大——那根本不是同一個人格幹出來的事情。我並不打算否認這份罪責,但現在我不應該考慮這個。不安定的精神狀態會直接影響到這個非常時期下我的生存與否,無法活下去就無法回去見到我的至親,我的部下,無法為帝國盡責,無法去糾正一些我能夠糾正的錯誤,無法繼續與一切的源頭——深淵對抗,無法……贖罪。
    現在姑且把這個放在一邊吧,我,還有自己需要守護的東西。是的,區區流放並不足以抵消我親手犯下的罪責,在一切結束之後,也許我會自裁。但在這之前,我得先保護好我所看重的東西,我最重要的人啊……
    “呐……我明白了,米婭,謝謝你……”
    還有諾卡,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