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 9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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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頭一震,腳下遲緩半息,看到那被王二娘托著紅皮猴子,一身髒汙,楚陌氣都不喘了。紅皮猴子兩腿大方敞開著,緊閉著眼睛,張著嘴嚎,牙床上沒有一顆牙…回過神,疾步上前。
    不是閨女。
    “陌哥兒,你仗打完了?”吉孟氏見著女婿,蓄在眼眶裏的淚一下湧出,看他一身清潔,嗔怨地斥道:“你這孩子怎麽進來了?”嘴頭是這麽說,但還是鬆開了閨女的手,讓出位來,歡喜地去幫王二娘。
    “哎呦呦,別哭別哭,姥娘來了。”
    躺在床上的吉安已不再咬著小布包,唇口幹巴,笑看著站在床邊的男人,緩著氣。身體的疼痛還在持續,但沒之前那般劇烈了。以前就聽說,生孩子跟便秘了許久,腸道容不下,要與馬桶死磕一般。
    今兒…她領教了,感覺確實如此。孩子一滑出,暢快、輕鬆就來了。雖然疼,但她這會不憋悶了。
    看著被汗浸透的妻子,楚陌心疼得五髒都揪緊。麻木地搬動著腿,慢慢挪到床頭跪下。小心翼翼地抱住吉安,臉貼近,額抵著她:“不生了,就這一個,再也不生了。”
    正給孩子清洗的王二娘,眼淚淌下來了。丫兒命好。男人爬上高位,仍知道疼惜她。這是福,又頭生得子,別無所求了。
    “娟兒,快把包被拿來。”
    “好好,”吉孟氏趕忙去拿了放在暖炕上的包被。暖乎乎的,包她大外孫不涼。
    一滴滾燙的眼淚落在臉上,吉安笑開,抬手抱住他:“還生不生的問題,等我緩過來咱們再商議。”淚溢出,順著眼尾淌入汗濕的發裏。親了親她哭了的男人,心裏頭是從未有過的安穩。“這回情況特殊,我不能親自查檢。你老實交代,有受傷嗎?”
    “沒有。”楚陌臉緊貼著媳婦,輕輕地撫著她的頰,親吻她的唇角:“我讓童穩進來瞧瞧你。”
    “不是很疼了。”吉安嚐著他的眼淚,用鼻頂了頂他:“你先去看看孩子,讓王二嬸和娘給我擦洗下,換身幹淨的裏衣。”
    “我給你擦洗,我伺候…”
    “出去,”吉安臉一冷,她現在什麽樣兒?不說肚子,單身下她自個都不敢看。楚陌委屈,不想挪開,可瞧媳婦板起的臉又不敢在這時跟她頂著,隻得順從。嘬了幾口泛白的唇,不甘願地撐床站起。
    他一退離,王二娘立時領著兩個婆子給吉安收拾。吉孟氏懂閨女的心,抱著孩子將楚陌趕到擺屏後:“你也瞧瞧咱們小虎子,看他眼縫,多長。還有鼻子,這鼻梁骨跟丫兒生下時是一般高。”
    “娘,他頭怎這麽尖?”楚陌在小後…小虎子麵上尋找吉安的影子,兩耳細聽著裏間的聲響。
    這是在嫌棄?吉孟氏哭笑不得:“娃娃才生下來都這樣,養養就好看了。”
    他在他娘肚子還沒養好嗎?吃了要有三百斤魚,魚籽都不下三十斤。楚陌抬手輕輕戳了戳小虎子的臉,隻見小虎子眼縫夾了夾慢慢打開。黑溜溜的眼珠子大大的,眼皮上掀,眼尾飛揚。
    “睜眼了睜眼了。”吉孟氏細看著:“眼不像丫兒,像了你,一模一樣。”
    父子眼神一對上,小虎子小嘴一癟哇哇哭了起來。楚陌哼哼兩聲,抬手擺好架勢:“娘,把他給我,我一會抱去讓安安好好看看。”
    “這…”想說大戶人家都講究抱孫不抱子,但吉孟氏又看慣了家裏男人抱子又抱女,雖怕他笨手笨腳傷著孩子,可…低頭看哭得皮子更顯紅的外孫,不由笑起,這是陌哥兒的長子。
    裏間吉安聽孩子在哭,不禁問道:“怎麽了?”聲音裏盡是無力與疲倦。
    楚陌連忙回話:“沒事,才生下的娃子都好哭。”
    沒好氣地瞥了一眼女婿,吉孟氏讓他把左手稍稍上抬一點:“注意托著頭,手帶著小屁股和腰…對就這樣。”
    這小子太軟了,還是個男子漢嗎?楚陌抱住他,動都不敢大動。也是怪了,小虎子躺他爹懷裏,小嘴仍癟著,卻不敢再嚎了,整一副委屈模樣。
    瞧得吉孟氏是既覺好笑又心疼:“我們小虎子怎麽了?這是你爹,咱別怕。”
    算你識相,楚陌盯著兒子,聽裏頭說收拾好了,立馬移步進去。黏膩的血腥味散了不少,但還是很濃鬱。戰場上走出來的,以往不覺有什,可今日他卻尤為厭惡。這血…每一滴都是來自他的妻子。
    走到床邊,單膝跪下,把小虎子偏向吉安。
    “咱們娘倆可算是見麵了。”她家小虎子飽鼻飽眼的,五官雖沒長開,但模子全似了他爹。吉安歡喜,身子裏的疲倦似被掃空,往裏挪了挪,拍了拍床邊:“把他放下。”
    放哪?楚陌下望那塊可以容下他的空地兒:“安安,我為趕回京裏看你,幾天沒睡個整覺了。”
    “那你趕緊去吃點東西,好好睡一覺。”吉安伸手去抱孩子:“我和娘看著小虎子。”
    楚陌抱著小虎子不放,一雙劍眉耷拉下,可憐巴巴地看著有了新寵的媳婦:“可我想陪著你。等休息好,我又要去西北了,北漠還沒投降。”
    聽出音了,吉安眨了眨眼睛,臉上泛紅:“你去洗個頭洗個澡,吃頓好的,就來我這睡吧。”反正床大,他睡覺也規矩。
    楚陌滿意了,才想將小虎子放下,就聞屋外老頭氣急敗壞的聲。
    “臭小子,能不能別隻顧著自個快活?你太爺我還等在這,快把小虎子抱出來給我和你老丈人瞅瞅。”
    一點不帶遲疑地起身,將小虎子交給嶽母。又蹲回床邊,楚陌抓起吉安的手:“我再好好看看你。”
    一直守著門的辛語聞言,立馬拿了件鬥篷過來,在上罩著。
    吉孟氏柔著聲跟小嘴不再癟著的外孫道:“咱們出去見玄爺爺嘍。”說老太爺有福,但老人家又早早失子又失孫。好在陌哥兒立住了,後福深厚。
    真的是拿他一點法子都沒。吉安笑看著娘抱著小虎子出了產閣,一下捏住楚陌的鼻子,扯了扯嬌嗔道:“你還小?”
    “爭寵這件事上,就是親兒子也不相讓。”楚陌也不怕被笑話,順著力道,湊上去親吻她的唇:“我給你倒點溫水。”懷胎十月,安安豐潤了一些,眉眼間亦多了一絲說不明的韻味。
    吉安鬆開丈夫的鼻子,撫上自己的肚。卸完貨,肚子明顯鬆垮了。不過沒事,她看過娘的肚子,皮子會收回去。
    “我餓了。”
    這話才說過,青雨就端著托盤繞過擺屏進來,看過蹲在床邊的楚陌,怯怯道:“少奶奶,廚房準備的烏雞湯。不燙不涼,正正好,您現在要用嗎?”
    楚陌扶起吉安,自個坐到床上,讓她倚靠懷裏,接了雞湯,舀了一調羹碰了下唇,確定溫熱剛好便送往吉安嘴邊。
    盯著漸漸靠近那張小口的調羹,青雨眼微不可查地收緊。拿著托盤的手,指節泛白。
    收拾好家夥什,王二娘也淘了巾子給自己擦擦臉。這回的差,總算是交代過去了,回過身去看那小兩口。
    調羹離嘴不到兩寸時突然停下,青雨心一緊,眼睫顫動,慢慢上起,與那雙漂亮至極的瑞鳳目對上,急急屈膝。
    “奴婢告退。”
    寒著臉的楚陌,眼一凜,手下一個用力,調羹攔中斷。修長的兩指夾了一塊碎瓷擲出,直擊青雨心窩要害。
    原還怯怯的青雨神色一變,用托盤擋下碎瓷。右手下落,藏在袖裏的匕首滑至掌中。飛擲出托盤,趁機襲去。
    瞬息間的事,吉安驚愣後一拗翻往床裏。楚陌左手給她蓋上被子,同時右手中的碗擊向那飛來的托盤。青雨逼近,不攻楚陌,卻飛撲向床裏。隻才上床,就被一腳踹離,飛撞在牆上。腰骨斷裂,青雨匕首直接抹向脖子,血飛濺而出。
    王二娘傻愣愣地立在旁,兩眼勒得大大的。
    手裏拿著東遼降書的魏茲力衝進屋,見之心驚,瞠目瞪著地上已沒氣的丫頭:“她…”又一個暗子?
    緊隨其後的辛語,嚇得臉都白了,看灑了一地的雞湯,想到什轉身向後罩房自己屋裏去。翻出櫃子裏的紅花,少了一半。心中大駭,要是今日姑…那她真的是死無葬身之地。恨極,拿了剩下的紅花跑回東廂,撲通跪下。
    “姑爺,這是給姑產後散淤用的。我們原打著將計就計,沒想到黃雀在後。”
    床上,吉安緩過下腹的疼痛,翻開蒙著的被子。抱著小虎子的吉孟氏欲上前,站定在床邊沉著麵目的楚陌先一步轉身,將人撈回安置好:“沒事了。”
    背手立在門邊的楚鎮中,垂目看著地上的死屍,腮邊鼓動著。抹脖子這般痛快,怕不隻是暗子。到底是誰?他家丫兒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開罪誰了?
    收好降書,魏茲力兩步上前,查檢死屍。掰開嘴,細細查看,牙口完好,沒藏下毒。將其翻過身,捏了捏四肢,肉緊實但不想是個練家子。執起手,查指頭,不見薄繭。
    這不是個高手。
    靠著楚陌的吉安,看著死了的青雨。她沒想到膽子最小的這個竟…藏得可真深。也是慶幸,成親後她少有與楚陌分開。來了京中,宅裏伺候的老人又得用,後來出了藍花的事,大家都有意無意地防著點幾個半途買的丫鬟。
    今日來此一出,大概也是欲趁亂了結她,順便嫁禍辛語。隻是沒想到楚陌會突然回來。
    不知為何,聯想到樟雨說的那個故事…吉安扭頭望向楚陌:“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和辛語出事了,丟下個才生下的孩子。有個膽子很小的丫鬟一直實心實意地守著孩子,照顧著你,你會怎麽做?”
    “將她碎屍萬段。”楚陌緊扣著妻子的手:“我沒那麽蠢。”抬眼看向杵在他太爺身後的童穩,“過來給我夫人號脈。”
    剛在外已經給孩子搭過脈了,身子康健。再確定將軍夫人無恙,他就可定心了。童穩領著兒子上前,父子先後給吉安請脈。
    “楚大人放心,貴夫人身子健壯。產後虛虧,將養些日子便好了。”
    楚陌舒了口氣,看向地上:“驗一下湯裏是不是有紅花?”
    童穩早就想動作了,有了話,不遲疑地轉身去助魏茲力。他是真想不通,這小小楚府怎會藏如此大害?從藥箱裏拿了一根細竹簽,叉了地上的雞塊細細看過後,放到鼻下聞。
    驗過了,回了楚陌,湯中確實含很重的紅花。隻一小碗,就足夠致母體產後血崩。
    吉安心頭突突:“我血崩就是有幸不死,”看向還跪著的辛語,“也會自斷臂。沒了辛語,膽子小又乖巧的青雨,沒綠雲那麽多心思,比蘭月機靈,八成會得重用。”
    身邊藏著條毒蛇,她都不敢去想之後。
    “別跪著了。”楚陌讓辛語去把正屋收拾一下,產閣髒了,不適合安安再待。辛語起身,走兩步又回頭,想說什麽,可話到嘴邊卻吐不出。她一直有留意青雨、蘭月她們,沒想到還是錯眼了。
    “去吧,這事不怪你。”吉安有些累了,靠著楚陌看娘抱著的小虎子。他是睡著了嗎?還挺安靜。
    在辛語經過時,木著的王二娘一把拉住她:“我我跟你一道。”太嚇人了,“丫丫男人,你要是…要是官府來抓,我給你作證。”看都不敢看地上的死人,“這丫頭是自己抹了脖子。我親眼目睹。”
    小虎子眼皮子正往一塊湊,小嘴癟啊癟。
    糟心的日子啊!千防萬防,還是差點被人鑽了空子。吉孟氏心裏頭怒罵。做什麽春秋大夢。丫兒若真有個…她和老頭子必是要守著小虎子到死,才不會叫他落到無親無故的丫鬟手裏。
    擋在老妻身側的吉忠明,眉頭鎖得都能夾死蟲蠅。
    “楚陌,”魏茲力查檢完屍身,站起麵朝向床:“你先顧著弟…”思及那塊包不住的九龍紋令,清了清嗓子,“顧著你娘子,我進宮見皇上。”這事裏水太深了,他一時間還沒頭緒。
    沒搭理他,楚陌看著臉上蒼白的吉安,心疼不已,腦中在想著今日的事。以青雨之前一連串的行為,他覺其應是接受過比藍花更嚴苛的培教。剛若不是她盯著調羹的眼裏多了一絲急切,少了怯,他應不會發現異端。
    青雨和藍花不是一個主子。藍花有接頭的…青雨呢?現在的楚府,被多方盯著,還有皇帝的暗衛,她能跟誰接頭?
    不接頭…像今日的事,她是擅作主張?不可能。暗子,所行所為皆受指示。看來等會…他要去找一找皇帝布在附近的暗衛。
    魏茲力不在意楚陌的態度,大跨步離開了楚府。
    正屋收拾出來,炕燒暖了。楚陌給吉安裹上被子,抱去他們屋。後廚方大娘和宥大嫂將烏雞湯連鍋扔,嘴裏問候著青雨,重新做了魚湯送去正屋。
    因著前事,楚陌暫時不想離了吉安,把浴桶搬到裏間。將吉安喝剩的魚湯,全吃進了肚,開始刷洗自己。
    肚子飽飽的吉安,躺在床上,稀罕著放在枕邊的小虎子,偷空再欣賞兩眼美男沐浴:“我讓周華轉達了樟雨尋辛語的事,但沒與你說樟雨是怎麽攛掇的辛語。”
    越想今日事,她越覺不對。
    洗得差不多的楚陌站起身:“是害了你,然後看顧小虎子,再踩著你和小虎子上位?”之前在東廂,她問了,若她和辛語沒了,留下孩子…人性之惡,他早就看透了。
    吉安點了點頭,將樟雨所講的事說予楚陌聽:“當時屋裏就我、辛語、娘和王二嬸,沒別人了。”北伐軍要手套和圍領,青雨、蘭月、綠雲雖不用去織坊,但閑下來也會幫著趕一些,並不總在她跟前伺候。
    也就是說青雨的行為合了樟雨的話,隻是更深一層,欲一舉解決安安和辛語。楚陌恰好知道樟雨說的那個黃豔兒是誰:“大理寺少卿,祁中垣的妻子黃隱語,原名黃豔麗,出生南延閎衛府宏文縣。三十年前,晉華縣生瘟疫,最先遭殃的就是宏文縣。
    黃氏父母兄妹全死於瘟疫,她是唯一活下來的,混在流民裏跑到津州,自賣身予津州費氏,伺候費氏長房的嫡長女費玉寜。
    沒幾年又隨費玉寜嫁到通州祁家。費玉寜產子死後,她一直守著費玉寜的孩子,不到半年,就被祁中垣收房了。祁中垣給她脫了賤籍,嫡長子滿三歲又續娶。新婦進門。黃隱語自退避,一心守著舊主兒子。
    那新婦…也是死於生產。聽說是肚裏娃兒太大了,沒熬過,母子俱損。連折兩妻,外頭還起了流言,說祁中垣克妻。
    黃隱語是在祁中垣的嫡長七歲時被扶正的,因著‘豔麗’二字過於張揚,便自請改名‘隱語’。隱語即是隱玉,未免衝撞了費玉寜,將‘玉’改為‘語’。”
    吉安打著哈切,兩眼不離她夫君的身子,摸了不知多少遍了,親都親過,但對著還是會口幹舌燥:“你怎麽會知道得這麽詳細?”
    “太爺有查過朝中大臣。”楚陌望著他媳婦那饞樣,心情好了不少:“祁中垣後院如此精彩,我怎麽會錯過?”絞著發,走到床邊,看兒子睡著還凝著眉頭,不由撇嘴,怎麽是不滿意這家景嗎?
    不過他剛有些旁的發現,進奎文、樟雨、黃隱語都是來自閎衛府。而樟雨與黃隱語又認識,那她將黃隱語的事說予辛語聽,到底是有意還是…故意的?
    “趕緊穿衣服。”吉安拽了件裏衣,拍他身上,又打了個哈切。
    “你先閉眼養養神,等我絞幹發就上床哄你睡。”楚陌換了塊幹燥的棉巾子,繼續絞發。
    吉安躺平:“我不用你哄,現在閉眼就能睡。”隻是剛受了驚,心裏有事才撐著,“你什麽時候回西北?”
    “等小虎子過完三朝。”楚陌俯身在她額上親了下:“閉上眼睡覺,我看著你兒子。”
    輕嗯了一聲,吉安眼睫慢慢落下,嘴裏嘟囔:“你也睡,小虎子醒了會哭。”
    看兒子在睡夢中癟嘴,楚陌賞了他一個輕吻。剛生下時一身的汙糟,這會倒香香的,全是他娘的味兒。盯著小東西…嘴角慢慢揚起。
    吉安給楚陌生了個孩子。
    想想,心情越發美。楚陌向裏又親了下媳婦,見她氣息趨於平緩,放輕手腳。絞幹發穿上衣衫,招人來將浴桶抬出去,才想上床就聞一聲弱弱的嗚咽,立馬抱起發出嗚咽的小東西。
    吉孟氏衝了進來,接過小虎子:“你去睡,我和辛語、王二娘看孩子。”看小虎子的小嘴,一會給喂點水。等丫兒緩一緩,中午該就能喂奶了。
    “有勞娘了。”楚陌看著嶽母帶小虎子出去,轉身走向床。這些天趕路,每日裏隻歇一個時辰,他確實有點乏。上床側身靠著媳婦,沉浸在熟悉的氣息裏,心安然,不一會便入眠了。
    屋外紅日才升,鳥兒對日歡叫。楚鎮中與吉忠明熬了一夜,也無困意,擠在堂屋裏看王二娘給小虎子喂水。趁著空,辛語讓蘭月、綠雲收拾東西。
    蘭月、綠雲沒抗拒,她們是做夢都沒想到膽子那般小的青雨,竟全是裝出來的。前有藍花,再有青雨,她們深覺去織坊做工挺好。親家老太太曾也是繡娘,不定她們以後福也大著呢。
    宮裏太和殿,站在殿中的幾個宗室氣憤難當。坐在龍椅上的景易,兩耳灌滿了怨言,麵上平靜如水。
    善之媳婦該生了。魏茲力怎還不回來?
    “皇上,”大理寺少卿祁中垣出列:“臣想知大景律法與九龍紋令,孰重孰輕?”
    他也不知道:“朕可以送你去見聖祖,你當麵問問聖祖孰輕孰重。”有了答案,請托夢給他。景易暗下一決定,再給魏茲力一刻,若還不到,他就準備換個京機衛統領。
    百官咋舌,皇上真要如此縱容楚陌?有禦史正想出列,不料殿外傳來聲。
    “皇上…”
    魏茲力雙手捧著東遼降書,疾上台階,入太和大殿咚一聲跪下:“皇上大喜,東遼降了。北伐軍主帥楚陌親為您送回東遼降書。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好,”景易雖早有猜想,但真見著降書還是壓抑不住激動,站起身快步下大殿,拿了降書翻開細閱,大眼都笑眯成縫,連聲道:“好好太好了,楚愛卿呢?”
    一提楚陌。魏茲力神色凝重:“皇上,楚大人妻子剛為他誕下一麟兒,就遇暗子刺殺。若不是…”
    聞話,張仲首先變臉,有完沒完了。張家就隻插了兩個,一個在楚陌娘子沒進門時就折了,一個…被送回張府了。沒有第三個了。
    竟有這般事,景易不以為刺殺楚小奶奶的暗子是出自張家,看向殿外,目光悠遠。曾伯祖因愛妻幼子枉死,一朝癲狂。景氏七雄五死,而他自己也削發離開了。
    楚陌呢?若妻死子喪,他會瘋成什麽模樣?今日楚府刺殺,是有人要重演九九重陽之變嗎?挑的都是好日子,九九重陽,二月二龍抬頭。
    魏茲力一稟完,張仲立時跪地,痛心疾首鏗鏘道:“皇上,天子腳下,一而再地挑釁,背後之人實在張狂歹毒,還請嚴查。”
    確實要查,但交給誰查?景易斂目。
    大理寺少卿祁中垣這會卻沒聲了。幾個王爺還在想著九龍紋令,根本就沒將楚陌妻子的命放在眼裏,惱魏茲力不知緩急,恨皇帝避重言他。
    有大臣陰陽怪氣道:“張首輔,您確定這回不是您府上的人?別一會楚陌又把人往三禾胡同送。”
    “你若有證據證明前後兩丫鬟是我府上人,就請拿出來。別在這煽風,老夫行得正坐得端,不怕鬼敲門。”
    宗人令恭親王實忍不了:“皇上,既然楚陌在京裏,還望您盡快收回九龍紋令。”那不是楚陌能拿著的。
    “收回?”景易輕嗤:“朕倒想,但那不是朕給出去的。”當年要不是令牌被曾伯祖帶走了,九龍紋令早不存世了。那樣的東西,是個皇帝都不喜歡。
    左上進奎文聽之,不由蹙眉,皇帝這話什麽意思?
    “不是您還能有…”恭親王像是被誰扼住了喉,雙目大睜,皇帝是指那位?不止他,幾個王爺全變了臉色。
    景易轉身向殿上:“你們要收,可以自去汪香胡同找楚陌。別怪朕沒提醒你們,他師父身子康健,還能遊曆四方。”
    “臣等不敢,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恭親王麵紅耳赤,他都快忘了真的那塊九龍紋令在程隱皇伯祖手裏。
    竟是這樣,楚陌拿著的並非宮裏的那塊。隨著跪地的進奎文腮邊鼓動了下,磕下頭,眼中充斥著狠厲。寧願收徒…也從不承認他。現在真的九龍紋令牌出現了,那母親費盡心思尋來能工巧匠錘煉出的那塊就沒用了。
    景程隱還沒死。
    沒死…景程隱該八十九了。也許此生,他還能見著活的程隱太子。隻…可惜了,小竹沒能送走楚吉氏。等楚陌離府,他會再往蒙家尋機給她吹上一曲《離恨》,算是安魂吧。
    師父加上九龍紋令,不少老臣背後生汗,現也不覺楚陌放肆了。再放肆還能有那位放肆嗎?殺五王,持血劍靜坐清乾殿外。要不是正同大師來得快,弑父也不是不可能。
    最關鍵的是,聖祖還深覺愧對那位,至死都沒廢太子。那位真要回來,皇帝都得跪下磕頭,誰叫大景的江山大半是他打下來的。瞧瞧槐花胡同那座宅邸,無主幾十年了,侍衛日日駐守,三年一修,不敢怠慢裏頭的一草一木。
    為的是什,怕的是什?景程隱。
    景易捧著降書又看一遍:“退朝吧。”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抬眼看百官退離,景易眸底沉沉。那丫鬟早就在楚府裏伺候,想殺楚小奶奶多的是機會,可為何會拖到這時?他的暗衛日夜盯著楚府,誰給她下的令?竟能逃過他暗衛的眼睛。
    還是說下令的人…就在楚府?
    楚陌睡了一個時辰,睜開了眼睛,埋首在媳婦頸間沉澱著心境。片刻後,翻身下床。穿了錦袍,洗把臉,去西廂太爺屋裏看小虎子,見裹著他娘的鬥篷在小搖籃裏正睡著,便往小書房。團了一張紙,走向後窗。
    扔出後,窗欞也不關,雙手抱臂等著。高牆之外的白臉暗衛沉著氣,在猶豫。他到底要不要去撿?剛那團東西還打在牆上,明顯是在召喚他。
    上回首領也沒斥責,是不是意味著…可以現個身?一咬牙,腳一跺攀上高牆,稍稍冒頭,瞅到站在窗欞下的那位主,又猶豫兩息,還是翻牆過去了。
    “您有事?”
    見著麵,楚陌就認出他了,正是去遲陵縣送信的那位白臉公公:“近日楚府周圍有無怪異?”
    “沒有。”事情出了,他就在回憶,一點不對都沒。
    楚陌凝目:“你去問問其他幾個。”
    “不用問,要有他們早來說了。”暗衛臉對著牆:“狀元爺,您府裏幹淨嗎?”
    “現在幹淨了。”周華說楊小爺發現進奎文與獨眼老僧相像,楚陌眼睫輕顫:“進奎文來隔壁蒙府那日,你還記得嗎?”
    “記得。”白臉撓頭:“我想過了,那天也沒異常。”
    楚陌不信:“既然記得,那就把那日情況述予我聽。”
    “行,那日一早隔壁蒙豈照常晨讀,聲音依舊洪亮…”白臉敘述:“未時末,蒙豈吹笛,一段流暢一段斷斷續續。流暢的是夫子吹的,中途總接不上氣的是蒙豈吹的。那日師父大概高興,教完了蒙豈,還吹了一曲…”
    “不用說了。”楚陌斂下眼睫,真是奇巧。
    京郊燕離山上穀木庵中有一方寒竹林,林裏建有木屋。幽幽琴聲自木屋裏傳出,一斷掌白發老者跪在門外,老眼不見渾濁,自兩寸門縫看進屋內。
    十指上散落的點點老斑,襯得皮子更是白裏透亮。飛快挑撥,突然弦斷,琴聲戛然而止。一聲輕笑,道不盡滄桑。手落向旁,拿了那塊老舊的令牌,指腹撚過令牌上的刻痕。九條張牙舞爪的龍,每一條都不一樣,威嚴赫赫,極具神韻。
    以為完全複刻了,不想…還是成不了真。
    “多大的事兒?”聲音的細膩,掩不去老邁,帶著漫不經心說道:“收不服就毀去,就像當年毀去景程隱那般。”
    斷掌老者俯首:“公主早該聽福王的話了。”
    屋中人婉笑:“這不是不知道他是景程隱的弟子嗎?不過現在曉得了。就是可惜了小竹,插她入楚府,本是想查清駱斌雲的死。日後好做把柄,拿捏楚陌。不想楚陌那般厲害,叫本宮生了貪妄…不能為本宮所用,本宮就不心慈手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