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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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常!”
我欣喜若狂衝進他懷中,將他牢牢鎖在臂彎裏,“謝詢。”
這切切實實的懷抱,終於回到了我身邊。我把臉埋在他寬闊的胸膛裏,讓那沉香的氣息將我淹沒。多少個分別的日夜,我不知他生死,如今眼見為實,他好好的。
他半攬著我,用下巴摩挲著我的頭頂,然後將我從他身上“摘”下來。
我望著他,他今日束了發,格外精神。那一雙鳳眼迷人,原本就有些微微上挑的眼角因束發更顯冷峻堅毅,白皙的皮膚和櫻紅的唇反差鮮明,給他的身份蒙上一層神秘的色彩。他光潔的額頭很飽滿,再加上秀氣的下巴,給人一種清新俊逸的感覺,卻又在清新中透著沉穩和瀟灑。
他是無常,大約因為身份特殊的緣故,所以他總顯得殺伐之氣有些重,尤其今日穿戴這般正式。我不敢同他說話,隻能看著他往門口走。
行至日遊神麵前,他突然行大禮跪下來拱手道:“多謝遊神關照,內子頑劣,若言語有不敬之處,望您海涵。他日詢歸冥府,必設酒宴相謝。”他這話說的,就好像我自己願意魂跑出去一樣。
大胡子在他麵前可正經了:“記下了,不謝。”說完他化光消失。
奇怪,這個神仙跟我遛彎兒的時候那麽和藹,怎麽對待我的無常這麽嚴苛……難不成我這傲嬌的無常得罪過他?
正走神,我被人一把摟在懷裏。無常很高,此刻擁著我幾乎要將我抱離地麵。
“無常。”我叫他。
他不理我,將我橫抱起來轉身擱在榻上。
“我是不是死了?”我問他。
“激烈的疼痛會導致心髒驟停,這間屋子裏有個驅邪的符咒,你被那符咒彈出去了。”
“所以我還是死了。”
他俯下身眯起眼:“你母親大人要是知道你死了會不會火燒這寨子?”說完他勾開我領口側頭去看我肩上的傷,“活動過量,傷口又裂開了。”
他一說活動過量我才想起來:“啊,對了。昨晚這個寨子裏那個叫吳商的小哥,他從我這裏揪出了巫。你先前沒有發現嗎?還有,我畫符的時候遇到一個背著娃娃的大壁虎,娃娃身上還長了毛,娃娃的頭還能動。”我向他描述著我經曆的事。
他瞧著我,眼裏有欣賞也有寵愛:“巫大概藏身在你肌理之間,亦或是某一根頭發裏,以炁的狀態遊走,她沒有進入你的神識或靈魂,這藏法很精明,大概是有意躲著我們。我受了傷,不如原先那般敏銳。那守宮我看見了,被你那張亂畫的符劈死在樹上。你這丫頭,不怕劈著自己嗎?這房間都是木頭的。”頓了頓他又說,“那溺死的棄嬰被我收了,越小的孩子怨氣越大,往後遇見可不要自行對付。”他說得很清晰明了,可我總覺得他無心回答我問題,腦海中似乎想著別的事:“吳商……對你好嗎?”他問。
“還行吧,他在幫我治肩膀。”我突然好奇起來,“你也知道他?”
他點點頭:“這裏有我的法壇,香火旺盛,所以多有護佑。”
他今天有些不一樣,往常我問的問題他都不緊不慢地回答,有時候又懶得回答,今日不知怎麽,知無不言的樣子,讓我有些不適應。似乎他有什麽急事,馬上就要離開似的。
“你……是不是還有正事?”我小心地問,怕他覺得我窺探他。
他不說話,眼中顧慮重重。
“你有心事。”我問。
他如潭水一般冰冷的眼神注視著我,低聲叫了聲:“三三。”然後抬起手,閉上眼捏訣念咒。
月色一樣皎潔的光從他指尖流瀉,那些光星星點點落在我身上,讓我覺得如置身幻境。我喜歡看著他閉眼捏訣的樣子,溫柔到天地也會隨之動容。每每這個時候,隻要我靜靜地看著就好,這樣即使將來他與我相忘於陰陽,我想我也會記得這樣好看的輪廓。
我正發呆,他突然蹙眉放下捏訣的手,張開眼略顯嚴厲地說:“怎麽總這般看著我。”
這般看有什麽不好嗎?這絕世的容顏就應該多看一看啊……我想解釋,最終張了張嘴,對他抱歉地笑著。
他微微蹙眉,俯下身輕言細語:“怕你疼,想讓你快些醒來,你總這般看著,把我心看亂了。”
“這是別人的房間。”我推他,卻被他抓住手腕按在枕頭兩側。他不說話,有溫柔的火在他眼眸深處燃燒,光是這樣的眼神就足矣將我吞沒。
“無常……”
“偷看我……”他在輕言細語中緩緩靠近。
“我……”我想爭辯,可有什麽好爭辯的,我就是愛偷看他,永遠也看不夠。
“丁靈……我在想要不要你活著。”他手指輕拂,有寒冷的風掠過我肩上的傷口,疼痛讓我倒吸涼氣,“若讓你醒過來,你的傷日日都要疼得鑽心。我舍不得。”
我說不出心裏是冷還是暖,我原以為他希望我死了是因為我死了可以滿足他日日有我陪伴的願望,可我錯了,他隻是不想我體驗如此這般的疼痛。
“你會疼,比此刻的疼更甚……如蟲蝕骨,求生無門。丁靈,今日你因疼痛已經魂魄離體,我竟讓你獨自麵對……”他閉上眼,仿佛咽下無數自責。
我搖搖頭:“你沒事就好,我原想著這輩子都看不到你了。”
“不會。”他垂臉吻著我額角,“你在我手裏,此生跑不出去。”
“你不在的時候發生了好多事。”我想把他不在我身邊的一切都告訴他,特別是臥鳳嶺古墓中意外離世的衛澄泱,“我同學沒了……”
他停下來歎了口氣:“衛澄泱的事我知道,過些日子我給你一個答複。”
“他還能活過來嗎?”
“不能。”
我無言以對:“可我能活過來,為什麽他不能。”
無常垂眸:“於我而言,你不一樣……”
我當然知道我對他來說不一樣。他亡妻珠兒的魂魄曾停留在我身體裏,就憑這,便能讓我死而複生了嗎……我說不清。
“我知道,”想起這些,我總覺得與他格外遙遠,“上次鶯鶯掐死了我,你為了救我損了千年的修為;這次我自己疼斷了氣,你又要救我。”
他冰涼的手穿過我的發絲:“我都是你的。”他溫柔的目光沉在我眼裏,“生死屬於你,苦樂屬於你,修為自然也屬於你。”
“可你一共才一千歲,再救我,你就什麽都不剩了。”
“按冥曆,本座今年三十一萬五千三百五十七歲。”
“所以即便耗盡千八百年的修為對你來說也不算什麽。”我看著他。
他搖頭:“微不足道。”又仿佛無能為力,所以再一次喃喃道,“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