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問道九霄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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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情仇錄!
小船在江上搖搖擺擺,馬罕獨自在船頭打坐,此時司馬正已經換好了幹淨衣裳,來到船頭與馬罕並肩而坐。
司馬正看著這浩浩江水,回想起剛才自己跳江救人的情形,不禁一陣後怕。
更讓司馬正難以忘懷的是蕭承之那鄙夷疑惑的眼光,司馬正心中打定主意,日後定要請師傅告訴他司馬家過往發生的一切,以解開心中的疑團。
馬罕見司馬正坐在自己身邊,也不說話,兀自專心打坐。
船行得半個時辰,蒜山渡已清晰可見,隻見渡口邊商船、貨船、民船、官船,往來不絕,渡口旁邊,是一座不大的土山,想來,此山便是蒜山了,渡口依山而建,故而得名蒜山渡。
不一刻,船已到岸,船上夥計忙忙碌碌地抬著行李和驢車下了船。馬罕和司馬正又駕著驢車往九霄宮進發,車經蒜山,司馬正問道“師傅,這山就是蒜山嗎?”馬罕微微點頭。
司馬正又問“這山為什麽叫蒜山呢?”
馬罕看了一眼蒜山,說道“因為這座山上,一直盛產澤蒜,所以稱為蒜山。不過,你可不要小看這個小山啊,當年本朝開國武皇帝,年輕時可是在這裏經過一番生死大戰,而且一戰揚名。”說著,便陷入了沉思。
司馬正問道“師傅,是怎樣一場大戰?武皇帝武藝很高強嗎?”
馬罕禁不住司馬正央求,說道“三十多年前,武皇帝劉裕,還是個小將領而已,當時的皇帝,便是你一個遠親,叫司馬德宗,是個不辨饑寒的癡呆。”說著,馬罕搖了搖頭。
司馬正不解道“癡呆的人,也能當皇帝嗎?”
馬罕用鞭子在驢臀上抽打了一下,續道“正因為是個癡呆,不知體恤百姓,加上朝中權臣斂財,壓榨百姓,所以那個時候,很多老百姓做了流寇或者海盜。當年,一群海盜突襲丹徒,打到了這個蒜山邊,由於來的突然,守軍毫無防備,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說到這裏,司馬正聽得入神,仿佛也身在那個混亂的時代。
馬罕道“當時,很多士兵棄守逃命,隻有武皇帝一人與海盜拚殺。”
司馬正帶著仰慕的神情說道“那他很勇敢,一定是個大英雄!”
馬罕道“不錯,他以一當千,海盜們見他如此勇猛,都嚇得不敢接近,隨後大軍到來,把海盜擊退,這才算是保住了丹徒。”
司馬正興奮道“他可真了不起,這樣的人,一定能保家衛國!”
馬罕聽得司馬正如此說,不禁一陣惆悵,說道“是啊,他本可以保家衛國的,可是權力和野心,讓他忘記了自己的道。”
司馬正不解道“什麽叫忘記了自己的道?”
馬罕笑著說“每個人活著,都有自己的道,我們學武的人,更加不能忘記自己的道。”
司馬正問道“師傅的道是什麽?”
馬罕長長歎了口氣“我的道,在天地萬物中。未來,你也要找到自己的道,並且堅持自己的道。”
司馬正點了點頭。其實這時司馬正還不明白自己的道是什麽。
司馬正問道“後來他怎麽樣了?”
馬罕接著說道“後來,他立了很多功勞,還奪了你司馬家的江山。”
司馬正一聽,隨即厭惡劉裕起來,心想“原來我從小淒苦,便是拜此人所賜!”
晉亡宋立後,劉裕大肆屠殺司馬家族,司馬正祖父也被牽扯其中,這些痛苦和委屈,一時間,司馬正盡皆怪責到了劉裕的身上。
司馬正隨即對馬罕說道“那這人不是好人,反而是個惡人了。”
馬罕笑他小孩子心性,笑道“天下百姓可都把他當作大英雄啊,世間所有人和事,並非用好壞二字便可一概而論的。”
司馬正此時年紀,自然不懂其中道理,馬罕知他疑惑,安慰道“待你長大以後,你就明白我的話了。”
此時司馬正心中,隻想快快長大,學得一身功夫,為自己的祖先報仇,為丁勉、許複二人報仇。
隨後,師徒二人一路上不再提及此事,隻是說些練武修道之事。
其實,司馬正不知道的是,馬罕看到這座蒜山,便想起當年如何在這裏搭救劉裕,助他殺退海盜,之後,馬罕見劉裕一腔熱血,決定相助劉裕收複山河,以此來報答司馬氏對自己的恩情。
此後,馬罕相助劉裕征戰四方,馬罕這“一劍定四鎮”的稱呼,便是當年隨同劉裕攻滅姚秦,收複中原時得來的。
直到今日,“一劍定四鎮”這個名字,依然在魏國境內十分響亮。
隻可惜,後來那劉裕有了篡政的念頭,馬罕苦勸無果,隨即心灰意冷,決定歸隱茅山,多年來少在江湖走動,宋國境內,知道他名號的人,反而少了許多。
現今江湖上提到上清派,都隻道是掌門馬罕善於符咒、看相、治病,沒怎麽見過他施展武功,也少有人知道他與劉裕的這般往事。
到了未時,二人已經來到茅山主峰大茅峰腳下,車剛停下,司馬正見山道上立了個牌坊,牌坊上寫著“非常道”三個字。
可是馬罕卻眉頭緊鎖,一躍下車,司馬正見師傅麵色如此凝重,覺得奇怪,問道“師傅,這是出了什麽事嗎?”
馬罕道“你且速速隨我上山,平日裏,到得此處,都有我派弟子守候,今日卻一個人也沒來,定是山上出了事情!”說話時,神色越發焦急起來。
司馬正問道“那這車和經書如何處置?”
馬罕一把拉住司馬正,回答道“現在顧不得這許多了。”
說完,馬罕便施展輕功,快步前行。
初時,司馬正還能跟著師傅快步前行,走得十多步,便跟不上了,到得後來,隻見馬罕如在山林間飛一般,司馬正已被師傅拖拽而行,下半身幾乎騰空而起。
行不多時,師傅忽然站定,司馬正一個踉蹌,險些摔倒,馬罕拉了他一把,他方才站住。
司馬正一抬頭,便見好大一座道觀,整座道觀,坐北朝南,氣象宏偉,紅牆縈繞,依山借勢,向北望去,層層而上,一時間竟數不清多少殿宇。
道觀山門上一個匾額,上書“九霄萬福宮”。司馬正隨著馬罕過了山門,當先第一殿,喚名“靈官殿”,裏麵供奉的是護法神王靈官大仙。
二人到得此處,幾個道童守在門口,一見馬罕,趕忙跑來,其中一人急匆匆地說“師祖,您可算回來了,有人在大殿內打架生事,已將我們多名守山的弟子打傷了。”
馬罕道“有這等事?來的是什麽人?”
幾個道童當先引路,幾人邊走邊說,穿過“靈官殿”,到了第二殿“祖師殿”時,已經將前因後果說了個大概。
原來,今日乃是上清派論道之日,此次論道,與以往不同,邀請了許多佛門高僧以及當朝大臣,大會由大師兄陸修靜住持,旨在討論切磋道、儒、釋三家理論。
誰知辯論到一半,忽有四人打上門來,打傷了沿路的守山弟子,進到大殿之後,這四人言語上又甚是不恭,叫囂著要找馬罕報仇。
到得“祖師殿”前,馬罕吩咐幾個道童,命他們下山將經書和驢車一並帶上山來,幾個道童應聲去了。
馬罕領著司馬正大步跨入殿中,司馬正見大殿正中供奉著三尊神像,低眉頷首,俯瞰大殿。這三尊像,便是三茅真君。
神像前,擺放了許多貢品,大殿東側,本門道士依次而坐,坐成三排。
大殿西側,坐了幾位朝廷官員和一些和尚,這些人,司馬正自然是一個也不認識了。
大殿中央空地上,東首站著一個道士,看模樣,三十上下年紀,頭發挽成了一個髻,麵目清秀,神情峻肅,下巴上一叢胡須,看起來,儼然是個俊俏男子。
那年輕的道士一見馬罕進來,趕忙上前拜倒“師傅,今日論道大會,四個江湖上的朋友不請自來,要與我派印證一下武功。”
馬罕點了點頭,這時,殿中諸人紛紛起身向馬罕行禮,馬罕拉著司馬正走到大殿中央,向眾人作了個四方揖,隨即示意眾人就坐。
那年輕道士站在馬罕身側問道“師傅,這孩子是什麽人?”
馬罕道“這是我在道上收的一個弟子,名叫司馬正。”
司馬正倒也懂得禮數,恭恭敬敬向那年輕道士拜了一拜,正不知該如何稱呼,馬罕說道“這是你大師兄陸修靜。”
司馬正道“師兄好。”
陸修靜笑了一笑說“你也好。”
馬罕說完,向前走了幾步,向大殿西首站立的四個人行了個禮,問道“不知幾位,遠道而來,所為何事?”
司馬正站在陸修靜身邊,仔細看那四個漢子。
當先一人,手持長劍,神色凶狠,臉上一道疤痕,從左額一直拖到右邊嘴角處,樣子十分可怖。
疤臉漢子身後,站著三人,左邊一人相貌醜陋,身軀肥大,像個鐵塔一般矗在那裏,手上拿了一枝镔鐵判官筆,想來是個打穴的行家。
中間一人,鷹鉤鼻,一雙綠豆大的小眼,中等身材,手上握著一根短柄鐵槍,槍尾處拖著一根鐵鏈,下麵墜著一個拳頭大小的流星錘。
右邊那人,一對銅鈴般大的眼睛,長相英挺,手持鐵棍,站在那裏,很是威武。
四人中,那疤臉漢子當先發話“怎麽?馬真人,是把我李安鴻忘記了嗎?二十五年來,我可是時刻把馬真人記掛在心呢!”
馬罕笑道“原來是李居士,多年不見,您身子健旺得很啊,哈哈哈……”
那李安鴻冷笑一聲“當年破相之仇,今日該當歸還了!”
李安鴻一句話,讓馬罕思緒回到二十五年前。
當年,馬罕相助劉裕攻打虎牢關,曾遇到四個江湖好手,四人號稱“虎牢四傑”。雖然名號中有個“傑”字,可是四人幹的淨是些搶奪百姓財物,濫殺無辜的壞事。
有一日,四人正在虐殺平民,正巧被馬罕撞見,馬罕年輕時仗著一身武功,行俠仗義,甚是熱血。見四人作惡,便出手阻止,以一敵四,一柄長劍,殺了三人,隻留了四人中的老四李安鴻逃走,可他臉上也被馬罕破了相。
李安鴻以此為奇恥大辱,當年李安鴻隻有十八歲,立誌報仇雪恨,自此勤練武功,二十多年來,此人武功大進,更是加入了一個遊走於宋、魏兩國之間的大幫派“乞活幫”。
到今日,李安鴻已經“乞活幫”中三大一品管事其中之一了,在江湖上,也是一個響當當的人物。
馬罕一凝神,思緒回歸,笑著說“當年李居士年輕,難免行差踏錯,不過隻要改邪歸正,我們還是可以交朋友的。”
李安鴻“呸”了一聲,不屑道“今日我帶同我三個幫中兄弟,就是來找你報仇的!不必和我說這麽多場麵話。”
馬罕笑道“好,快人快語,這樣吧,今日乃是我派論道的大事,幾位稍坐一會兒,待大會結束,我必定親自向幾位賠罪。”
李安鴻身後那個鐵塔般的人冷笑道“賠罪嘛,是不敢當了,你若怕了我們,便在這裏給我家哥哥磕三個響頭,也就是了!”說完,四人大笑起來。
大殿中,有幾位朝廷官員,其餘都是佛、道二教的前輩高人,這些人大多不會武功,也不知馬罕與這四人的江湖恩怨,這四人前來鬧事,與會眾人大多是想置身事外,膽子小的,更是有懼怕之意。
馬罕聽四人口氣,今日不動手怕是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