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儒釋道之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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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北情仇錄!
    待得眾人坐下,陸修靜緩緩說道“適才有人打斷我們的大會,現今重新開始。”
    “請僧伽跋摩大師提問。”陸修靜抬手向僧伽跋摩示意。
    僧伽跋摩向眾人合十“諸位皆知,道家言’道生萬物’。且先不說對錯,我隻有一問,這能生萬物的’道’是有知還是無知?”說完,又閉目合十。
    這是皇帝外甥徐湛之起身行禮“道生萬物,豈能無知?大師所問,當真荒繆。”
    僧伽跋摩眼都沒睜“那道既然有知,生育萬物時,為何既生好人,又生惡人?既然有知,為何不能隻生善不生惡呢?難道你們的道,善惡不辨嗎?”
    徐湛之被他這麽一問,一時間竟然不知如何回答,口中隻是“這……額……”支支吾吾起來。
    僧伽跋摩續道“道不能辨別善惡,恐怕是無知吧?無知之道,又如何能生出萬物,又怎麽去讓天地萬物效法呢?”
    一時間,眾多在場道門中的大家、學者包括陸修靜在內,都不知該如何回答,眼見佛門一問便要難住道門。
    “《清靜經》有言道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大道無名,長養萬物。”一個響亮清脆的聲音從大殿角落傳來。
    眾人尋聲望去,正是剛才那個被人擠兌得麵紅耳赤的孔熙先。
    孔熙先站起笑道“大師之言,強詞奪理,大道無形、無相、無名、無情。道之孕育,天地方開,陰陽有判。既有陰陽,便有善惡,但是善惡誰來判定?有些事,在有些人看來是善,有些人眼中看來是惡。那究竟是善是惡?”
    “以在下愚見,大師所謂善惡,不過是世人眼中的善惡。這些,都是道的一部分。大道之中,萬物皆可存在。如此,方顯大道之公平;如此,當知大道之有知!”說完,孔熙先衣袖一擺,行了個禮。
    聽完孔熙先一番言論,大殿中一陣雷鳴般的掌聲,連馬罕都點頭不已,說道“道門有幸,有此等人物。”
    徐湛之感謝孔熙先為自己解圍,不住向他鞠躬下拜。
    此時,謝元站起,不屑道“荒繆!荒天下之大繆。”
    眾人見有人反駁,隨即安靜,隻聽謝元大聲道“道家之言,實乃大言欺人!且不說別事。就你們所謂采補陰陽,服餌長壽,已是謬語虛詞。整日裏說什麽長生不老,羽化登仙,我卻是一個也沒見到。”
    說著,謝元向僧伽跋摩合十行禮“哪裏比得佛家,渡人渡己,布惠施恩;大智閑閑,真機默默。”
    “馬屁拍得真好!回頭定要叫僧伽跋摩大師在皇上麵前為你美言幾句!讓你多升官啊!”何尚之坐在那裏,沒好氣地說。
    謝元見到是何尚之發話,臉一紅,也不敢發作。
    隻因這僧伽跋摩現如今確實是皇上眼中紅人,這和尚自天竺涉流沙而來,講佛譯經,皇上十分敬重。
    這謝元適才所說之言,也確實是在拍他馬屁。謝元最初研究儒學,得以入朝為官。現如今忽然轉而信佛,結交慧琳和尚等人,還與朝中道門大家何承天交惡,這不是拍馬屁又是什麽?
    何尚之說“在下多年來研究佛道之本源,也是頗有體會,以在下之見,佛道本是一家……”
    話沒說完,雷次宗接口道“何大人,所言差矣,何謂佛道一家?”
    大殿之中,佛、道兩家也有人發問“佛道怎麽會是一家?”“是啊,大人所言,有何依據?”“佛是佛,道是道,何來一家之說?”何尚之一句話,引來大殿中一片嘩然。
    陸修靜搶道“諸位豈不聞老子化胡之說?”
    僧伽跋摩問道“敢問道長,老子生卒年如何?老子為何化胡?老子又是如何化胡的?”
    馬罕坐在一旁聽講,心道“這天竺和尚也真了得,句句都是難題。”
    陸修靜回答道“我中土有一部《老子化胡經》,其中有詳細記載,大師可以參詳一番。”
    僧伽跋摩冷笑一聲“這恐怕也是中土道門杜撰而成,不大可信吧?”
    顏延之坐在一旁,一直靜聽眾人辯論,此時方才開口“說到底,佛乃胡神,比不得我中土聖人。”
    僧伽跋摩大不服氣“佛不比聖人?佛在於覺悟,敢問諸位,佛覺的是什麽?”
    徐湛之又站起來回答道“覺天地、陰陽、仁義禮智信!無所不覺。”
    此言一出,在場佛門弟子無不啞然失笑,更有人譏諷道“當真可笑!”“不懂不要亂說!”“皇上外甥,不外如是!”
    徐湛之一聽自己被人譏諷,便知自己又說錯了話,兩次發言,本想在這大會上語出驚人,以展學識,誰知竟然連連受挫,不禁垂頭喪氣。
    僧伽跋摩微笑點頭,似乎抓住了話柄“佛家所言覺悟,乃自覺、覺他、覺行圓滿,三覺圓明,此號佛陀。若如先生所言,佛隻知天地、陰陽、仁義禮智信,那孔子為何不稱為佛啊?”
    說完,僧伽跋摩看著顏延之道“你看,道家人當著你們麵,把你們儒家之說給偷去了。豈不可笑?”
    顏延之正色道“大師莫要挑撥,在下雖忝為儒者,當奉孔孟先師之教誨,但在下也知,孔子當年亦問道於老子。隻是二人所參悟的道不同而已。雖然道不同,但最終還是殊途同歸。”
    僧伽跋摩問道“哦?有何不同?”
    顏延之答道“夫子的道,在人間;老子的道,超然於凡塵俗事之外。”
    “中土常言道道不同,不相為謀。那又何言殊途同歸?”僧伽跋摩問道。
    “佛法在求度世,道法在求自然,儒家在求禮樂仁義。三者皆是為世人求快樂而存在,故而,三教都是殊途同歸,並無高下之分。”此時,馬罕見大會上眾人言辭激烈,為避免爭吵,故而如此說。
    這時,一個小道士跑進殿來,對馬罕說道“師傅,皇上派人來傳達旨意啦。就在門外呢。”
    馬罕立刻起身“快請。”眾人一聽皇上派人前來,盡皆起身。
    隻見一個宦官模樣的人,手捧聖旨,大踏步進得殿來,也不行禮招呼,氣派甚大,往殿中一站“九霄萬福宮上清派陸修靜接旨!”
    眾人聽宦官宣旨,盡皆跪下,唯有司馬正還坐在那裏。
    原來,自論道大會重開,司馬正越聽越糊塗,到得後來,聽得頭昏腦脹。
    到此時,他已頭靠牆壁,垂涎三尺,如同爛泥,呼呼大睡起來了。
    隻是因他個子矮小,跪與不跪,也沒人在意到他。
    隻聽那宦官道“今有敕令。古人雲文章者,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然朕以為,大業、盛事者,豈止文學耶?朕欲美化風俗,教養萬民;開愚魯以聖教,化蠻夷以美德。今朕立四學館於京城雞籠山,曰儒學、玄學、史學、文學。”
    念到此處,眾人盡皆點頭稱頌。
    那宦官續道“上清派道學淵源,今奉請上清派陸修靜道長七日後,於雞籠山玄學館助講經義,欽此!”
    陸修靜恭敬答道“貧道接旨。”隨後恭恭敬敬將聖旨接過。
    陸修靜向宦官道謝,那宦官從身上掏出兩個木牌,一個木牌上寫了個“師”,一個木牌上寫了個“學”,下有皇帝蓋章,說道“往後請道長每三日去一趟雞籠山,這木牌是進館憑證,還請小心保管。”
    陸修靜問道“這學字牌是什麽?”
    宦官道“皇上不但邀請道長講學,還可讓貴派一位弟子去隨意挑選學館聽講。”
    陸修靜點頭收下,宦官便即離去。
    之後,大會再開,一直持續到傍晚才結束。到最後,也沒論出三教之中何為上品。
    大會結束後,眾人紛紛與馬罕、陸修靜道別離去,那徐湛之更是與孔熙先勾肩搭背,相談甚歡。
    待到山上賓客離去,門派中火居弟子也已歸家,大茅峰上又恢複了往常的靜謐。
    金烏西墜,太陽最後的餘輝,不甘心地灑落在還沒消融的積雪上,漸漸地被冬天的夜吞沒了。
    大殿中,馬罕與陸修靜正在談論講學之事。
    馬罕道“以後每三天,你都帶著司馬正去京城吧,讓他聽聽史學,好讓他知道自家的過往。”
    陸修靜應道“師傅,為何我們不直接告訴他呢?”
    馬罕道“有些話,出自他人之口,比自己身邊的人說出來更容易讓人接受。”
    隨後,馬罕將路遇司馬正,如何擊退慧琳和尚手下,以及司馬正身世都告訴了陸修靜。
    馬罕走到司馬正麵前,見他睡得倒是怡然自在,對先前大殿中人來人往毫不察覺,隻覺又好氣又好笑,把司馬正叫醒,難免教訓一番。
    晚飯過後,馬罕便即回房休息,陸修靜帶同司馬正前往房舍休息。
    陸修靜提著燈籠,司馬正跟在身後,二人一邊登山一邊聊天,說的淨是些山上院落構造用途等等。
    不多時,二人便繞過藏經閣,來到山頂。
    司馬正眼見山頂好大一塊空地,空地正中間,是一個高台,取名“觀星台”,觀星台上寥寥無幾地坐著幾個道人,有的在觀星占卜,有的凝神打坐,有的打拳練武,當真是各行其是。
    再看,觀星台東西兩側,分別有幾排瓦房,想來都是供門中弟子居住的。
    陸修靜指著兩邊房舍,對司馬正說“這些房舍殿宇,都是當今皇上賜錢擴建的。”
    到得此時,忽然有個念頭在司馬正心中出現“師傅說我司馬家於他有恩,怎麽現在的皇帝又對他如此尊敬?莫非……”
    注第一,文中所提佛道辯論,自古有之,南北朝時期,此等辯論多不勝數。文中所言,並無挑起佛、道爭端之意,馬罕所言,正是作者心中所想,隻要有利民眾,哪個教派都一樣是好教派。此次淺談佛道儒三家學說,實屬初學,不當之處,還請見諒。
    第二,曆史記載宋文帝立四學,當在公元438年,因為劇情需要,故而作者杜撰提早了幾年,還請讀者,不要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