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史蘇的七起七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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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沙僧進了衛鞅位於相國府西側的小院,史蘇毫不猶豫的選擇了離衛鞅所住最遠的房間,眼睛還十分不舍的瞟這衛鞅旁邊那間。
小院雖不大,好歹也有五六間房間,衛鞅的眼神明顯在表述著一種情緒:我本將心對明月,帶和明月照溝渠。不就是幾千金,加上珍珠玉佩,總共價值不過一萬金,或者出頭一點,老子身為家財十萬的中庶子,能貪圖那點錢財麽。
不等衛鞅發話,史蘇趕緊收斂防火防盜防衛鞅的神情,開口道:“我最喜歡這間。”
衛鞅歎息,無語,默默的幫他整理房間。
“中庶子——”史蘇似乎有話要問。
“嗯?”衛鞅似乎心不在焉。
“其實,我把我的錢財全部交給你,也不是不可以。”史蘇猶猶豫豫的說道。
“嗯?”衛鞅眯著眼睛,天底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這個道理,他打小就深知。
“怎麽說,從今往後,我們已經算是一家人了,你的是我的,我的是你的,本來就分不清。好比說,我要更好的保護你,一身甲胄,一柄好劍,你總得給我置辦是吧?你讓我出門幫你辦點什麽小事,路途上的花銷,你得給我是吧?假如相國府進了盜賊,你的十一鎰黃金放在你房中,盜賊可以輕易得手,如果放在我身上,不是我史蘇吹噓,那是絕對的安全。再好比說——”
“一句話。”衛鞅打斷。
“我們兩人的錢財合在一起,往後這個家我占一成。”史蘇一口氣蹦完這句話。
衛鞅再次眯起眼睛,仔細盯著這個大個子的臉,虯髯上的大鼻子,濃眉和大鼻子間的一雙眼睛,這時候看來看去,怎麽看都不像好人。
“不包括女人。”衛鞅伸出他的手。
“不包括女人。”
兩隻手緊緊的握在一起,相視一眼,旋即哈哈大笑,似乎一切盡在不言中。
“去廚房偷點肉來,看到什麽喜歡吃的,都弄些,我在對麵等你。”衛鞅丟下這句話,興致匆匆的推開史蘇正對麵那房間的門。
不多時,史蘇回來,所謂的一點肉,是半隻洗剝幹淨的羊,還有一整條豬前腿,其餘亂七八糟的弄了大半框。
衛鞅沒好氣的瞪著那一大堆,想來一句你搬家啊,想想今天史蘇還真是搬家了。
“燒火。”
相國府裏好好的一間臥房,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改造成了廚房,牆壁上敲了個洞,幾個木桶連接起來成了煙囪。泥磚壘起的灶台,還有衛鞅費了不少心思找人訂做的鐵鍋,鍋鏟,菜刀等等物品。
廚房裏柴米油鹽一應俱全,米是稻米,而不是通常的粟米。油是豆油,滿滿的一大罐。,不知道要非多大心思才能從廚房裏偷出這麽多來。鹽是精鹽,相國大人他老人家每天早上挑一點來剔牙用的那種,全相國府也就主家幾位有這待遇。至於柴,史蘇無語了,忍不住來一句:“你會遭天譴的。”一堆柴火裏邊,有一半是竹簡。
“切,”衛鞅表示蔑視,“這玩意很快就過時了。”
飯菜出鍋,端上桌。桌子是後世的高方桌,凳子是後世的四腳平板凳。坐在地上,辛辛苦苦的彎著腰吃飯喝酒,那是傻子行為。
“學會了嗎?”衛鞅拍拍手,自灶台回歸飯桌處的時候,史蘇屁坐在平板凳上,扭來扭曲的很不習慣,可上半身卻極其習慣,才一轉眼功夫,飯菜掃掉了小半。
“光顧著燒火了,沒學會。”這大個子撒謊壓根臉不紅心不跳,明明衛鞅做菜的時候,他眼睛都不眨一下,這會卻說啥也沒學會,有潛質。“真笨啊你。”衛鞅罵道,神不知鬼不覺的一腳踹出,史蘇屁股底下的平板凳離屁而非。令衛鞅驚訝的是,大個子的屁股紋絲不動,狼吞虎咽的進程絲毫不受影響,一根豬蹄筋被他嚼得嘎吱嘎吱的響。
“咦,練過啊。”衛鞅一笑,連忙加入搶吃的行列,這種情況他當年見多,無數次曆史經驗表明,若再廢話幾句,最終受罪挨餓的是自己。在狼的麵前,隻有比狼還狼,才能有肉吃。
吃肉無酒,猶如居住的地方沒種竹子。
喝著,喝著,兩人的話越來越多。
“我山陽人,家在魏趙邊境,十三歲開始當了魏國的兵。”史蘇開始自我介紹,“一個月,積功當了閭長。”
“厲害,十三歲就當了閭長。”衛鞅腦子裏總把閭長和旅長混淆概念,十三歲的閭長,就連衛鞅也不敢想象。
“那時候,魏軍與趙軍在懷城交戰。有一次,我們千人駐紮在我家所在的村莊附近,我剛當上閭長,告假一天回家看望家人。恰好趙軍在我們村出現,那幫畜生打了敗仗,殺紅了眼,見人就殺,從老到小一個都不放過。我跑回營,請將軍出兵。將軍打探得趙軍勢大,魏軍不足千人,不敢與戰,下令撤退。我不甘心,私自帶領部下出擊,可惜晚了。全村人死光了,附近幾個村的人也死光了,趙軍走了。”
“對不起。”衛鞅說道,他真心不懂怎麽安慰人。
史蘇擺擺手,繼續說道:“趙軍被村裏的人殺了不少,我砍下死去趙軍的腦袋,追上大軍。擅自出兵本是死罪,因我謊稱幾十趙軍是我們斬殺的,將功贖罪,保住小命,降為小兵。”
“你很恨趙國人是吧。”衛鞅沉默一下,想不到怎樣安慰他。當然更不會責怪他砍死人腦袋冒軍功,因為當時的史蘇,隻有這一個辦法能活下來。隻有活下來,才有機會報仇。
“當時很恨,恨不得殺光趙國人。”史蘇一口氣悶完一大碗酒,“後來一想,就不知道該不該狠了。因為,懷城一戰,是魏國去攻打趙國,最終還打贏了。”
“如果沒有戰爭,天底下令人傷心的故事,會少很多很多。”衛鞅如此說道,他對戰爭帶來的痛苦,沒有親身體會,永遠理解不到在戰爭中喪失親人的人心中的痛苦和無奈。
“傷心?狠?我不知道,應該說是——”史蘇想不出怎麽描述。
“迷茫。”衛鞅為他補充,史蘇連連的點頭,這個詞正好表達了他的情緒,“有時候想起來,我總認為我不是薄情的人,可我又很難否認,也許我真的是個薄情之人。看到家裏人全死光的時候,隻哭了一會,就不哭了,去砍趙軍的腦袋。開始時候,哭了幾個晚上,後來一個月哭一兩次,再後來就再也沒哭過了。你聽我的事,也許認為我此時該嚎頭大哭,可是,我現在隻是有點不痛快,一滴眼淚也掉不出來。可能是太久了,都淡了。”
“天底下沒有薄情的人,隻是每個人身體對情感的反應激烈程度,表現不同而已。每個人對自己情感的自我調節能力,有很大的區別。”衛鞅說道,這是心理學研究的結論。
“謝謝你。”史蘇說道。
“不客氣。”看來這句話他是聽明白了。
“第二年,魏國在馬陵大敗了韓國,我也去了,憑借戰功,又當了閭長。然後又打中山國,在濁澤那地方,魏國打輸了,我被降職成為小兵。”
衛鞅笑道:“你的經曆還真豐富的。”隱約的將話題引下去,避免他繼續想起當年的傷心事。
“撤退的時候,我們千人殿後,被中山人追擊,我救了我們將軍的命,回來之後,又升做閭長。”史蘇說道。
衛鞅聽出問題來了,問道:“你到底當過幾次閭長?幾次小兵?”
“七次。”史蘇說道。
“哦,傳奇人物啊,仔細說說。”衛鞅歎道,別人三起三落已經很了不起了,這家夥竟然來回了七趟,幾乎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如此傳奇的經曆,令人不得不感慨。
“第四次,調到西邊來了,在季恒軍中。相國大人和龐大將軍不對頭,隻要是大將軍手下過來的,日子都不好過。我一過來就被尋了個緣由,直接貶做小兵。後來,因為帶新兵帶得不錯,有官複原職,閭長。”
“你原來是魏武卒?”衛鞅忽然問道,想起這隻史上有名的部隊。
“龐大將軍的麾下,不一定都是魏武卒。”史蘇搖頭,“我是被抓壯丁進的魏軍,我們的千人將軍和魏武卒不對頭,所以我肯定進不了魏武卒的。魏武卒的五十人軍官叫做屯長,其他軍隊的叫閭長。”
“第五次呢?”衛鞅點頭,饒有興致的請他繼續。
“石門大戰開始的時候,我軍與秦軍交鋒,輸了,我當時氣憤的衝著季恒來一句,仗不是這麽打的。然後季恒將軍大怒,直接將我貶為小兵,發配到公叔冒的手下。”
衛鞅哈哈大笑,道:“你不會說話,同樣的話,我也對魏昂說過。我教你怎麽說,你看我,蠢貨,仗不是這麽打的。下次記得,要在前麵加個蠢貨。”
史蘇也笑,說道:“我隻是覺得,這仗不應該這麽大,秦國人太凶狠了,跟他們直來直去,硬碰硬的,吃虧的總是我們。至於到底要怎麽打,我也說不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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