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人間情難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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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鬧明白醫術不僅僅是勤奮好學這麽簡單,它跟武學一樣也講究天賦,賀江東的話很跳脫,白露行醫多年都需要細講才能領會,甚至有的時候還得手把手地教,不過這兩個十三歲的孩子對本身有如此高的認知,日後定會有不小的成就:“你們的性格也一定會有所成績,好好努力!”
說罷便修書一封,蓋了她的私人印章,那是一個黃玉雕刻的印章,底部四角宮燈中間有一支三朵的梅花,梅花下邊是她的大名,將書信交於天冬:“去了告訴賀江北,我給送他兩個乖徒兒,不用謝了~”
隨後盯著倆小隻:“你們到時換成男裝抹點黑粉扮醜,安全一些。”
天胡荽和天山雪菊開心地滿院子跑,天譽也笑得老淚縱橫,趙氏既舍不得又喜悅萬分,一時間心裏五味雜陳。
許鬧付了一百兩,準備擇日溜之大吉,瞅著幾個姐妹一臉假笑。
忽然間,天仙藤跪在她麵前:“求許穀主收了我,聽聞許穀主十五歲才習武,七年便大成,十年便成為絕頂高手排行第七,如今更是前五。我喜歡江湖,想當女俠,行俠仗義,求許穀主收我~”
她很喜歡天仙藤,也摸骨看相,很可惜,天仙藤不是學武的料子,隻怕十年後也不見得有什麽成效:“你的根骨一般,不適合……”
天仙藤宛如霜打的茄子,蔫了,不知想了什麽,眸子突然又亮起來:“許穀主,我記性很好,而且是你說什麽我就能記住什麽,應該可以搜集情報資料吧?”
許鬧很意外,天仙藤這副對江湖充滿期望的樣子像極了當年自己看武俠劇武俠小說的時候,看劇喜歡古龍的,因為更江湖些,小說由衷熱愛滄月的《七夜雪》,在高中同學大愛《聽雪樓》的時候,她喜歡《鼎劍閣》,《七夜雪》結局那段化用席慕蓉的詩至今還會背:“你這麽喜歡武林?但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確定?”
這句話,當年君鶴也問過自己,你確定嗎?她說確定。
天仙藤重重地點了點頭:“我確定!”
許鬧卻給了她反悔的機會:“你父親救了我侄女,我給你一次反悔的選擇,日後你若厭倦了江湖,可以無條件退出淩風穀。”
天譽激動得想要給許鬧磕頭:“謝許穀主憐愛我家小五~”
許鬧一把扶住:“不準跪,小五說了,你今年四十五,跟我就差十幾歲,我受不起。你若想謝我,對我侄女來你家就診這件事閉口不談就是!”
天譽明白那姑娘約摸是高門貴女,需要保密:“請許穀主放心,老頭子一定會保守秘密,如有違背,天打雷劈!”
其餘七人一致起誓:“誓死保密,如有泄露,不得好死!”
古人迷信,所以極為看重誓言,尤其是發了重誓八成會守約,剩下兩成,一成是被人要挾,一成是利益背叛。
第三天是天譽的五十五壽誕,許鬧也留下為天譽添壽,這一天她見到了小四天南星,那個隻在秦帥口中聽過的故事,終於由親身經曆者敘述了一遍結局。
按浥朝的律法規矩,平常人家除男子及冠女子及笄舉行大禮之外,隻能過滿月、百日和抓周的生辰宴席,成人後隻有逢十才可以辦大壽——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天命、六十大壽、七十古稀、八十朝枚、九十鮐背、百歲期頤。正三品及以上的官員可逢五辦大宴(人數不過逢十的百人),正九品至正四品的官員可小辦(人數不過五十人),平民可自家團圓慶祝(不限人數限親疏)。
最初她不理解沈鵬規定平民的這個原因,直至秦帥告訴她是為了避免鋪張浪費,官員們需要走動人情,百姓們需要親疏確立關係,為減少打秋風的惡習,親疏可以由司儀和當事者定。
天譽正八品,逢五可小辦,但天譽認為生辰宴最主要的是闔家團圓,是以除了許鬧跟第五驀,隻有天譽一家人,十個人其樂融融地準備好了點心、六個孩子都備好了禮物。
天冬買了一株百年人參,天麻給家裏換了新藥櫃,天葵子備了一支湖筆,天仙藤親自做了一個新藥箱,小六小七分別謄抄了一份《黃帝內經》和《神農本草經》,正本交於天譽還給了禦書閣。
第五驀昨夜才醒,今早養好了精神能下床,聽他們排了七個人卻隻剩六個,也不敢問,怕他們觸景傷情,沒想到半個時辰後小四來了,帶了秦漢唐宋明的招牌菜,毛血旺。
天仙藤率先跑過去,一手將菜遞給小七放在桌麵,死死抱住她:“四姐,你別走了好不好?”
十七歲的天南星一襲女道士的打扮,高挽的發髻配著藏青色道服,素淨淡雅,滿眼憂鬱:“我若不出家又不出嫁,過了二十歲,會妨礙你們的名聲,你們不好說親。”
天胡荽也抱著天南星:“四姐,五姐跟了許穀主,我跟七妹去賀向南那裏求學,不會有人敢嚼舌根的~”
趙氏拉著女兒的手領到桌子跟前:“小四,快見過許穀主,這位是第五姑娘。”
天南星去過江府,別人不知道許穀主的另一重身份,江府跟著葉二公子那麽多年了,跟漆雕校尉,不,如今是漆雕將軍,跟漆雕府收的消息是最快的。
她雙膝跪在許鬧麵前行了揖禮:“天南星拜見燕平郡王!”
許鬧險些一口水嗆死自己,她的馬甲真的是一掉再掉啊,就是一個喝水的功夫,就這麽全露餡兒了,立刻三步並做兩步走過去把人扶起來:“快起來,就一個正二品的郡王,青都正二品的官多了去了,沒必要這樣!”
第五驀都看笑了,一想覺得哪裏不對勁:“許姨,你是郡王?不是郡主啊?”
許鬧翻個白眼,旋即慈祥地笑道:“閉嘴,問你爹去!大家快吃飯~”
造孽啊真是……
冬日的天黑的早,入夜,為了省燈油,一大家子人都睡了。
許鬧又重複性失眠,站在在院子裏看著沉沉夜幕,心下升起一片無邊的愁緒,走到不遠處荒廢的小院取來鏢師準備的香燭紙錢趕往城門外一個寂靜的山坡:“酉時過了,新月娥眉月,落了……”
聲音輕如耳語,那個落字仿佛不是月亮,是心中那個人,落了。
許鬧的嗓音低迷溫情,淺淺的悲傷縈繞在四周,被寒風吹散:“又是一年冬月初三,別人的生辰,你的忌日……君鶴,去年今日,你死在我懷裏,到現在我還能夢見你~我每年祭奠你五遍,除夕夜、清明節、中元節、寒衣節和冬月初三。不知為何,明明五個夜晚都要給你燒香點火的,偏偏忌日最難熬,也最磨人、最容易失眠。”
樹枝畫的圓圈中,火光在夜風中搖曳,身影被拉得東倒西歪,語調充斥著無奈與絕望:“君鶴你說,如若你不隨我去戰場,是不是就能躲開這一劫?應該不會,我做不到邊防潰敗還袖手旁觀,你也做不到國土淪喪還無動於衷。即便我不奔赴前線,你也會去的,然後我也還是會跟著你去,一切好似又回到了圓點,我們還是會救那對雙生子,你也還是會救我和鳶兒離開。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麽?”
等竹籃裏的東西都在圓中化為灰燼才離去,背影在蕭蕭寒風中落寞而淒婉,一段不算荒草遍地的小道在風中哀嚎,行行複行行,走了許久才回到城中。
正巧,亥時三刻關城門。
許鬧自己都無語了,郊外燒個紙居然總共用了一個多時辰,三個多小時,匆匆掠身點過屋脊,飛入院內,落地時反被院子裏的黑影唬了一跳,定睛一看,未等她開口,對方先搶話——
“江桐!”天南星近乎癲狂地抱住許鬧哭訴,“你騙我……”
許鬧照顧秦帥的時候,秦帥那段時間精神恍惚,時常自言自語,燕州保衛戰打得有多慘,唯有親身經曆者才有發言權,所以她沒有對秦帥說太多無關痛癢的話,而是跟竹塵賦一起陪著秦帥,因為她知道燕州戰役對秦帥意味著什麽,陪伴身邊十三年的戰友一個都沒能活下來,自己卻苟活於世,這大概又一次讓秦帥想起了臥底期間那些無能為力的日子,心病難去。
她也是在那時從秦帥的隻言片語中了解到江家兄弟不為人知的感情史,徐小南和江梧她在冥夜的匯報信中看過,也聽秦帥說過,單單天南星被江桐保護得很好,從未顯露在眾人的視線,不會有人說有損名譽的閑話。
誰能想到,天南星竟然出家了,她輕輕拍了拍天南星的背:“傻丫頭,哭出來會好受些……”
天南星怎麽說也不過是個十七歲的女子,就算古人再成熟再穩重,一生所愛啊,既是初戀也是絕戀,在抱著許鬧的霎時她已經想鬆手,可是許鬧溫柔的嗓音讓她找到了發泄點,眼淚如泄洪。
除了去看江桐的最後一眼,一年來她一滴眼淚都沒掉,整天在道觀念經,快要憋瘋了:“許姐姐,江鸞鳳騙我,他騙我……他知道此戰一去不回,就說謊騙我斷絕關係!”
許鬧歎息:“所以你也跟他鬥氣,就不嫁人是吧?”
天南星哭聲一滯,繼而接上方才的哭泣,是有人提親,來者貌似江桐,舉止流裏流氣,動輒伸手伸腳,她的江桐才不是那種地痞,江鸞鳳即使嘴巴有些毒,卻從未調戲過她,也不曾在眾人麵前令她難堪,有脾氣都是私底下跟她說,從不允許旁人多嘴。
正是由於江桐待她太好了,後來的每一個提親者怎能相提並論:“我不想嫁。許姐姐,縱得形似之人,終非心上之人,我如何嫁?”
許鬧想到立誌守寡的徐小南和雲綰,不禁悲從中來:“小南和綰兒都是這麽想的吧……梳洗罷,獨倚望江樓。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腸斷白頻洲。果真如網友所說,年少時不能遇見太驚豔的人,否則餘生都會念念不忘。”
天南星在後院的小花園哭的泣不成聲,昏暗的燈光下淚眼朦朧,麵上淚痕斑駁:“過盡千帆皆不是……我的那帆船,再也回不來了,永遠留在了燕州……”
許鬧努力揚起嘴角想笑著寬慰她,先於話語而出的卻是淚水,安心的話也不自覺地換了語氣:“他也是啊,長眠燕州。”
天南星哭了半晌才停住,抽噎著問她:“聽聞梅公子是為救人?”
許鬧拿了手帕給她擦拭眼淚和鼻涕,心態平和,言語溫潤:“是,當日我們在戰火中發現一對孤兒,漫天箭雨下即刻便要喪生,同為人父、為人母,我心軟了,他也是。我本想抱一個,他上前搶了兩個孩子掉頭就走,我便沒有挪動位置……哪曾想剛到我身邊,彈指間便有九支強弩之箭破空而來,我接住孩子,他就被九支弩箭射穿了身子。”
她隻是心有遺憾:“可惜,為了四個孩子的安全,他始終不能當親爹,隻能被孩子們叫‘義父’,等我收拾了令氏,就好了。”
天南星抽出自己腰間的手絹也擦了擦自己的臉,許鬧的手帕已經被她完全弄髒,隻能用自己的,疑惑道:“令氏是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