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人間情難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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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鬧輕聲答:“是武林中第四大派,他們大當家命人送了巫毒到端木軍,謊稱健身強體的奇藥,端木熙為了不貪圖老百姓的便宜,還是自己掏了腰包平價購買給士兵用的。”
天南星忽然覺得氣瘋了,為何眼前人卻不動聲色:“許姐姐都不生氣嗎?”
許鬧語調還是淡淡的:“氣什麽,把自己氣壞了多不值當?我正在搜集證據,解決他們是遲早的事。”
天南星咬牙切齒道:“那我等著許姐姐弄死他們這群叛徒!”
許鬧輕聲問:“不會太久,必在他們三周年忌日之前。漆雕慕遠的遺體是我讓冥夜她們護送回京的,江氏兄弟的遺體應該是被涼王運回,你去過江府看江桐最後一麵了嗎?”
天南星絲毫不掩飾自己輕鬆混入江府的過程,並給許鬧細細地講述了那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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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六年十月初九,卯時三刻,天邊漸漸泛起魚肚白。
天南星夢見江桐回來了,驚喜地起床打扮了一番,及腰長發挽成垂掛髻,發頂簪著江桐送她的頂冠,出門走到院裏的藥架旁放下手中一摞子屯篩,一個個按藥材的名字和需要的陽光擺開。
空中一聲雁鳴,受傷的大雁俯衝而下,啪嗒,一塊熟稔於心的玉佩落在婆婆丁上麵,墜落的衝擊力砸碎了不少,還有些白色被風帶飛,大雁跛著爪子一跳一跳地走到她身邊,叫聲中既像番鴨的嘶啞又帶著鵝的清脆,“呷呷”幾聲。
天南星撿起那塊雕刻精細的鸞鳥青玉佩,背麵是一句篆體詩——“於彼朝陽”,旁邊是一個“桐”字,江桐說他大哥江梧的玉佩上寫的是這詩的上句——“梧桐生矣”,正麵能工巧匠雕琢著一隻鳳,背麵一個“梧”字,鵷鶵跟鸞鳥都是類似鳳的鳥,鵷鶵也特指鳳:“鳳凰鳴矣,於彼高崗。梧桐生矣,於彼朝陽。”
江桐九月初五那天晚上親自來要走了這塊玉佩,說是想送給發妻,後來就聽說葉濁奉旨巡查北方邊境,她原是沒覺得有問題,可十天後漆雕校尉帶著逆風營走了,說是給端木軍送去慰問物資,她感到一種怪異且詭譎的氣息在大街小巷流竄。
緊接著聖上拜將出征,甚至隻下了聖旨,連拜將之禮都沒有舉行,涼王便率蒼甲軍最精銳的勁旅幾乎輕裝前行,正常應該是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不知為何勁旅走時隻帶了比行程時間多三日的糧食,百姓都是一臉懵懂無知和好奇探究。
爹正從太醫院回來,放下藥箱便愁眉苦臉地說了一句:“北境隻怕危矣啊!”
她的心口猛地突突一跳:“爹,哪裏打仗了?”
那天起,爹沒有多再說任何與政事、軍事有關的事,但是她能覺察到爹每天的臉色都更加沉重。
同一日隨涼王出城的,是主帥帳下小將步庭飛,率千餘人押運糧草。那個小將她在車騎將軍府見過,那是自己扮成男裝跟著江桐去車騎將軍府的時候,原是為了看看青都第一公子的風采。
江桐為了展示葉廉清的武功高超特意當陪練,事後還驕傲地問她:“我們副帥是不是英姿颯爽啊?”
她實在沒想到,江桐怎麽嘴巴這麽會說話,腦子卻那麽簡單,也不怕自己會喜歡葉濁,笑謔:“那可不,葉二公子揍得你滿地跑,當然風姿颯遝啦~”
江桐覺得臉丟盡了,跟她在車騎將軍府的梨園打鬧:“天南星,你給我站住!”
她四處躲避江桐,險些不慎撞到葉濁懷裏,葉濁順勢將雙手按在她的雙肩避開一定距離,嚇得她七魄飛了倆:“對對,對不住,葉二公子,葉將軍,葉副帥,我,我不是故意的,我……”
葉濁在她發頂輕嗅了一下,嗓音溫柔誘惑:“真香~”
江桐眼神終於不對,一把將她攬入懷中,警惕而謹慎道:“副帥,她年紀小,您別嚇到她了,得罪之處,末將可以賠禮。”
葉濁負手仰天哈哈大笑一通,一巴掌拍在江桐的腦袋上笑斥:“蠢蛋,你還知道吃醋?你個傻缺,跟我比武找虐,哄姑娘不是動動嘴巴那麽簡單,你應該像剛才那樣展示自己,不是展示我!”
步庭飛來找葉濁說涼王有請,江桐務必跟隨去王府一趟。
江桐很聰明,聽了葉濁的一番話,之後的兩年多再不曾帶她去看其他男人,也不再幹些莫名其妙的事,反倒是對她越來越細心,也愈加會說笑話逗人,而不是整天跟她賭氣。
很快,九月二十蒼甲軍全軍出動,由主帥帳下偏將軍楚無恙率領。
到十月初二,爹的臉上隱約得見一絲難得的輕鬆,問他發生了何事,爹說:“有了葉二公子,興許會好。”
爹的意思盡管隱晦,但孰人不知葉二公子身居要職,葉家打的仗,從來就沒有幾場是輕而易舉的,更是說明端木軍出了大問題,她的心始終提著,直到今日。
這塊鸞鳥青玉佩是一對,因著江家是一對雙生子,江桐絕對不會丟掉的,那就隻有一個說法,他出事了……
她一連在青都東市的采薇客棧呆了兩個晝夜,總算傳來前線的消息,並且戰況愈發緊急。
十月十一日,前線戰報傳來,蒼甲軍副帥葉濁接手端木軍兩萬,率兵五千蒼甲軍,至十月初七,共殲敵九萬。
十月十五日,來報信的是一名蒼甲軍斥候,十月初八,五裏坡城破,端木軍全軍陣亡,蒼甲軍將領皆戰死沙場,蒼甲軍僅餘千人與江湖七大門派的眾俠士駐守燕州城外抵禦敵軍。
十月二十三日,蒼甲軍元帥葉威遠率勁旅於廿十趕到燕州城,首戰初捷。
她一直在等,一日沒有看見江桐的屍體,一日不肯承認,明明手裏握著的是江桐貼身玉佩,還是下了決心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冬月二十三日,葉廉赫率蒼甲軍收複失地,幾乎全殲敵軍,僅餘萬人隨北狄民眾逃竄漠何,於冬月二十一開拔的消息傳到青都。
臘月二十二夜,葉威遠班師回朝,傍晚大雪紛飛,皇帝帶領太子及文武百官站在城門口迎接,求旨舉國齊喪。
她起初不解,站在迎接的隊伍中,有兩個大叔在低聲交談解答了她的疑惑,之前她都是去采薇客棧打探的消息。
“葉副帥自戰死,共帶兵殲敵十一萬餘人,涼王殲敵二十六萬餘人,收複了失地十頃,攻占敵方五百一十萬頃,分明是接連大捷,為何要發喪?”
“你不知道,此一戰浥朝喪生二十八萬人,端木軍是北境防線,被下了巫毒全軍覆沒啊,就連蒼甲軍此次都折損了三萬五……”
“我聽說,連葉副帥和他手下的主將、副將的江氏兄弟、偏將、裨將、小將、都尉、校尉都死光了?真的嗎?”
“比真金還真!你們看,那幾輛板車上拖回來的,第一輛車上就是主將江鵷鶵和副將江鸞鳳,第二輛是端木軍的主將賀通樂、副將晉楚客明,第三輛是偏將軍盛昂、小將黨添。”
“你怎麽這麽清楚啊?”
“我是采薇客棧的管事風如龍啊,天下間沒有我不知道的~”
“哦,采薇客棧,難怪一清二楚呢!”
大家心情沉重地目送三輛騾車拉著六具英傑的遺體,她跟著人流趕到江府,第一輛車真的停在江府,由四個軍人將車板抬入江府。
不過一個時辰,目之所及處,白幡滿京都,雪花似鵝毛紛紛吹落,意圖將悲傷埋葬。
她束起長發換了素衣,留下一封家書放在桌前便不再回去——此心予人,不嫁他門,三清觀中度一生。
離家後漫無目的地走了不知幾個時辰,居然來到江府門口,猶疑良久,終於混進吊唁隊伍的末尾,扮作丫鬟潛入府邸,仗著身量嬌小不易被覺察,安靜躲在假山後。
待入了子時,才敢摸索著前往江府正廳的靈堂,見隻有一個女子披麻戴孝跪在靈前燒紙,摸出一個瓷瓶,躡手躡腳地靠近,還未湊到人前便被對方反手壓在地上,扼住喉嚨。
她驚恐萬狀地抱住女子的手,啞著嗓子,解釋的話方出口便落了淚:“徐……不,江夫人……我隻是來看江桐最後一眼,明日合棺就看不到了。”
徐小南並未鬆手,直至天南星懷中的鸞鳥青玉佩掉在地上,自己也有,不過是鳳鳥青玉佩,是江梧與她訂婚時給她的。
公爹說,原本該是婆母親自給兒媳的,然婆母去的早,這兩塊玉佩便由兩個兒子分別保管,自己交與心上人,公爹隻管兄弟倆隻娶到兩心相許之人,其餘不強求,隻隨緣。
天南星總算逃脫了鎖喉手,咳了好幾聲,小山眉攏成團:“江夫人,你不是江南女子的麽,可這鎖喉功夫爐火純青!”
徐小南話少麵寒:“你是正宗北方姑娘,不也嬌小玲瓏?”
她不想說,鎖喉功跟擒拿手是江梧教了很多年才熟能生巧、運用自如的,是他擔心在軍中不能時時保護自己,怕她有危險才特地陪她練了一些防身的本領。
那時她還不懂,原來參軍就意味著,一旦上戰場,很可能再也回不來……所有人都隻看到了將軍的威風,可隻有她們這些家眷才深切體會到什麽叫度日如年、提心吊膽,還要深明大義……
天南星被嗆得忘了話,隻能畏畏縮縮地走到江桐木棺前。
棺材裏,那個三十五歲的年輕人一副苦笑表情,裸露的皮膚均有凍傷的鮮紅斑跡,懷中荷包露出一角,似乎在替主人訴說著心事……
天南星望著江桐的遺體自說自話,眼淚突然掉下來:“天南星首治麵部麻痹其次解毒消腫,可是你全身都凍壞了,我怎麽治,如何消?”
徐小南沉默地跪在蒲團上燒紙,淚水一顆顆跌入火盆:“其實,二弟已經準備了一年聘禮,把他這些年來用軍功掙得的所有都列出了清單,算了今年九月初九是好日子,打算去你家提親,還跟竇功將軍湊成同一天。”
天南星看到自己繡的荷包,不知是誰發現了它,牢牢地放在江桐的手掌心,原來他一直都帶在身邊,荷包上還有凝固的黑色血跡,聽到徐小南的話眼淚更是止不住:“是嗎?那他掩飾得真好,我竟毫不知情。”
徐小南緩緩起身,從江桐的遺體旁取出一個紅色的木匣,麵容頹唐地望著她強顏歡笑道:“我想著,故意將府中護衛放鬆,你若不來,這份單子便隨他陪葬,你若來了,便送與你當做添妝。”
天南星忽覺燙手般推開紅木匣子,聲淚俱下:“我不嫁人!”
徐小南怔了片刻:“你還年輕,才十七歲,不必如此。”
天南星哭的撕心裂肺,祈求般跪在地上:“嫂子,我不嫁……”
徐小南感覺手裏失去重量,這一聲“嫂子”叫的她心碎不已,恍若胸腔被剖開一個巨大的窟窿汩汩的冒著血,渾身一軟,也跪下來,麻木的臉上隻有淚水在放肆地訴說著悲痛,眼中是不忍與不舍得:“可是過了二十就會有官媒上門,官媒隻上門說五次,給五年時間,五年時間後再過三年三次,仍無合適人選便全憑官媒做主了,你到時被說給惡人怎麽辦?”
天南星忽的笑了:“我出家。嫂子,既然小白不能嫁與相許之人,便永生不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