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相思不可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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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承韜站起身走遠了一點,摸了摸鼻子一臉尷尬道:“因為……我覺得舅母就是這樣有趣又犯傻,還可愛的人,而且舅舅說過。”
許鬧風中淩亂了少時,這個死梅君鶴,教壞小朋友,害得她都沒威嚴了:“我的一世英名……我走了啊,你待著,跟阿驀說清楚,她其實對你有好感,隻是很自卑,我等著吃婚宴呢!”
葉承韜望著來去匆匆的綠色身影發怔,舅母的武功比前年更好了,如今秦叔父怕也不是舅母的對手,舅舅可以安心了。舅母,待過幾年你對舅舅的思念淡一些了,我再給您說舅舅的原話,省得你心裏更難過。
一千八百多裏地,一年半沒有回來了,剛好趕在十月初一之前。
世人不知淩風穀所在,皆乃幻術機關始然,楓林鎮萬靈山側,一處天塹滿眼梧桐樹,掃清迷障竟是梅林,入穀幽香彌漫楓樹成陣,泛舟湯河上,放眼為深淵,僅有的真實入口是鳳棲梧山頂,此處千丈懸崖,一座孤墳。
方踏上河岸,四個寶貝疙瘩紛紛跑來——
“母親!”
“娘!”
“娘親~”
左邊倆小子右邊倆丫頭,許鬧此刻像一隻老鷹護崽兒:“走,我給你們做飯吃!”
梅鳶的兩個包包頭都蹦躂散了:“哦哦哦~可以吃娘親做的飯啦~”
梅蘇一改平常的沉穩,跟在梅鳶身後往東廚跑:“我來打下手~”
梅青縱然仍舊麵帶淺笑,狐狸眼多了喜悅:“我跟二弟去背柴火。”
就連梅朔那副亙古不變的石頭臉都勾起唇角:“娘稍等片刻!”
許鬧看了看廚房,隻有一點稻草和長了毛的舊棉絮,幾根粗細不一的樹枝躺在牆角,還真得等倆小子抱柴回來,先摘菜洗菜,菜園子裏是倆丫頭的身影:“你們今天吃什麽?”
梅鳶拿著手裏的小蔥:“娘親,我要吃小蔥拌豆腐~”
梅蘇掐了一把韭菜:“娘,我要吃韭菜炒雞蛋~”
梅朔不甘示弱,手裏提了兩捆柴,背上背了一大背簍:“娘,我要吃酸菜魚!”
梅青風輕雲淡地走在其後,背上多背了幾捆,兩手各比梅朔多提了一捆:“母親,我懷念您做的豆角紫茄和青菜蘑菇。”
許鬧想了下自己的胃口,看著菜地:“算了吧,我還是吃我的臘肉香腸好了~”
梅鳶從菜園子跳出來:“娘親,多洗點,多煮點~”
許鬧拿著絲瓜瓠子把房簷下的臘腸取出來,自從把方法交給白露和驚蟄,自己就再沒有動手做過,都是她倆灌好香腸自己等吃,一年半不曾做飯了,手速慢了不少,不對,她做飯速度一直都不快,簡直汗顏。
一大隻領著四半大隻在東廚忙得熱火朝天,看似人多實則井然有序,老大性子不驕不躁,細致入微負責洗菜,老二性子孤冷負責生火,老三穩重適合動刀,老四搗蛋隻能坐吃等死,最後實在不好意思,提出包攬洗碗。
今年四個孩子十歲,長子、次子與她一般高,三女也跟自己隻差三寸了,唯獨小四瘦弱單薄,才到她肩膀,小小的一隻。
一家五口幸福地吃完團圓飯就圍在一起做遊戲,等孩子們玩累了去睡覺許鬧才自由,喚冥夜、晝白和冷千秋問了問穀中事務,處理好一切已是夜半時分。
三日後,許鬧帶著幾個寶貝去給梅君鶴上墳,又去了一趟望鄉園和回靈台,最終孤身一人坐在萬靈山峽穀頂端,望著被填了大半的峽穀想起麵目全非的屍體,聽雪魄說,江梧隻帶了五百人,但當日借助天時地利,敵軍死了近三萬。
她不知道那些戰死的人姓甚名誰,也沒有辦法收斂他們的屍骨,隻能就地掩埋,所有死在峽穀中的將士都在山崖上立了石碑,刻上“蒼甲軍烈士”五個字,一共一百七十一塊,其餘死在山上的都入了望鄉園。那時,她手下的人都忙著安葬其餘的十七萬人,委實騰不出手從三萬人敵軍裏麵翻出和分解出蒼甲軍一百七十一具跟敵人燒得粘在一起的屍體。
許鬧在山崖待了兩個多時辰才下去,香燭和紙錢都燒盡了,提來的兩壇酒也灑在崖上,但願他們能安息:“若真的有來生,希望你們都能平安順遂吧!”
除歲當天梅青寫了九副對聯,楓林晚、楓林憶、伴、雨、落、殘、客、念、雪九個院落都安排了,梅朔貼了許鬧居住的楓林晚和四個人的楓林憶,其餘的分給屬下自己貼。入夜,許鬧又領著孩子們包餃子吃,如今淩風穀的庶務沒有那麽重,有條不紊的時候她會輕鬆些,時間也會多一點。
上元節,許鬧帶著四個孩兒做了六個花燈,都是六邊形的燈籠,梅蘇畫了六棵梅樹,紅梅點點報春來,冥夜、南、晝白、白露、冷千秋、霜降和驚蟄幾個做的四角燈籠,各自題字。
許鬧在自己做的兩個燈籠上麵分別寫了兩首詞,點著兩支蠟燭掛上門頭,望著燈籠在風中搖擺,簡體字在風中晃得人眼花,好似能看見別的什麽,目不轉睛。
梅青最敏銳細心:“母親在想父親?”
許鬧沒有回頭,一瞬不瞬地瞅著兩盞花燈,隻回了一個字:“嗯。”
梅鳶好奇:“娘親,大哥說義父爹爹就是親爹爹,真的嗎?”
許鬧見四個人都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李也給她來信說近日破解了萬巧樓的機關,隻等她回去實驗一番,淩風穀同令氏一族即將從淵渟嶽峙變為白熱化階段,待分出勝負便可不再保密,幾個孩子翻了年到今年十月初十也十一歲了,終於不必再這樣勞心勞力地瞞著:“是,君念卿、君思汝,就是梅君鶴、梅仙羽。今年冬月初三剛好是君鶴三周年忌日,你們不用再叫他義父,可以叫爹了,我會好好布置收拾令江河的,你們隻管好好練武好好習文,好好跟著各位前輩學會打理穀中事宜。”
冥夜這段時間沒能跟在許鬧身邊,多希望這一眼便能將夢裏才能相見的人刻在腦海裏:“穀主,需要安排什麽?”
許鬧卻道:“各組織正常運行就好,過半年等他們查不到蹤跡放鬆戒備,我再聯係秦楓親自去令氏出其不意,你們再來。既是忌日,就得挑好祭品。”
梅朔是三年前聽梅蘇說過爹去世的場景和娘的反應才猜到的,當時異常自責,最初認為大哥是胡說,這三年,一是跟自己生氣二是拉不下麵子,今夜鳶兒捅破了倒是鬆快不少:“大哥,對不起。”
梅青依然泰然自若地笑了笑:“無妨,知道的早並不快樂,正因為我知道,所以我明白母親和父親多年的不易,如燈上的詞意,看得清,才更難過。”
梅鳶整天就知道埋頭琢磨毒藥和易容術,要麽就是跟著南學口技,認得字著實不多,更莫說是簡體字,浥朝而今官字是隸書,篆體是禮儀用字:“那個,娘親,您在燈上寫的什麽?”
許鬧一聽這“您”字的敬稱就懂,小女兒是真的想知道,仰首望著夜空皎潔的春月,雙目盛著一片光亮,語調卻婉轉哀傷:“一首是晏幾道的《長相思》——長相思,長相思。若問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見時。長相思,長相思。欲把相思說似誰,淺情人不知。一首是納蘭容若的《畫堂春》——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漿向藍橋易乞,藥成碧海難奔。若容相訪飲牛津,相對忘貧。今年春天來得早,臘月二十五就立春了……可惜了,他看不到……”
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生前如此,死後亦然。
早些年她的身體沒調養好,梅君鶴的毒發嚴重,後來好容易各自身體都好一點,還要擔心淩風穀有細作不能暴露身份,也就隻有最後的兩年淩風穀的內奸都幹淨了,兩人相處間終於有了片刻歡愉和少許輕鬆,才有空去遊山玩水,親友相會。
明明許鬧就那樣靜默如竹站在飛簷下,一滴眼淚都沒掉,甚至唇角還掛著微笑,可所有人都不期而同地在她那雙明眸中望見了無邊無際的惋惜與絕望,語氣中的悲戚恍若席卷了一片海浪,打濕了每個人的心,不由自主就落了淚。
白露是最早認識許鬧與梅君鶴的,可以說這段虐緣她從頭看到尾,既心疼許鬧又心疼梅君鶴,趴在自己夫婿冷千秋肩頭啜泣。
冥夜隻覺得自己的心疼麻木了,穀主待梅少的深情令她嫉妒又羨慕,心酸又無奈,眼淚倔強地含在眼眶不肯落下,別過臉的刹那驀然滑落,還是忍不住嗎?
南總算看出冥夜眼裏的情愫,原來是,是夫人嗎?為什麽心裏好失落?奇怪,自己隻當冥夜是女殺手的豐碑,怎麽會難過呢?像當年喜歡謝文墨的那樣,但比起那時好像更傷心?
霜降從未喜歡過任何人,隻專注於忠心,驚蟄每天就知道吃吃吃,但相伴多年,就算不通情事也懂得許鬧的心意,時光如隙,轉眼便是十六年了,似乎許鬧跟梅君鶴就從來沒趕上合適的時機,相伴相守的日子屈指可數。
梅鳶“哇”的一聲,跑過去死死抱住許鬧:“娘親,爹爹能看見的,一定能看見,不止能看見春天,一年四季都能看見~”
許鬧驀然回神,臉色明顯回暖,摸著小丫頭的腦袋:“是,他能看見,我可以看見的,他都可以~”
梅鳶淚眼迷蒙地對許鬧點頭:“嗯……所以娘親不要傷心了,爹爹會難過的~爹爹最舍不得娘親傷心了~”
許鬧低眉淺笑,話語溫軟和藹,無論神情抑或言語,皆絲毫不含傷心色,空餘遺憾繞心頭,宛若在講述一個陌生人的故事:“娘親不難過,隻是想你爹爹了。在娘親的家鄉,月圓就代表人團圓,但很遺憾,我們一次圓月都沒欣賞過。”
梅蘇疑惑地問:“為何?娘不是跟爹有過八年之守?”
許鬧抱著梅鳶坐在遊廊的木欄杆上,淡淡敘述:“永安二十年三月中旬,我們初遇,那時他既要發展棹隱煙波又要回歸秦樓,忙得不可開交,中間數月未相見。後來在一起一年,他朔日蠱毒發作便要修養一到兩天,身子好了就要繼續四處奔波,哪裏顧得上等到月圓之夜賞月?這些也是我創立淩風穀之後才深有體會。我們相識兩年多,武林大會後徹底分別,重逢時他的蠱毒化作鬼換魂這種生死不能的毒藥,從那以後,不但初一會毒發望日也會,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梅青第一次聽父母的故事,坐在許鬧的左邊,認真問:“母親,你喜歡父親哪一點?”
許鬧笑容可掬地按著他的肩膀:“隻要是他,哪一處都喜歡。”
梅朔冷峻的遠山眉一挑:“爹也這麽說過。”
冥夜再也聽不下去,分明知道自己不該吃味,如何都做不到,不知怎樣麵對,更不敢麵對。她害怕,怕一旦說破穀主會像封芮、溫驁那樣再也不會容許自己陪伴在側,如此她連遙遙相望的機會都沒了。失魂落魄地走出楓林晚,今夜是晝白守夜,她可以找一處僻靜之地默默撫慰心傷,天亮了,她還是那個驕傲的殺手。
南遠遠地跟著冥夜,望著那抹黑色的身影寂寥地坐在樹下,這樣冷的天氣,一動不動,心疼地跑過去拽她:“冥夜,很冷的,你著涼了,夫人會心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