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不負家與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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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原上的人都好酒,赫連昊更是個中典範,父子兄弟皆嗜酒如命,每天都會喝不少,酒量也極好,這十裏香是鬧鬧淩風穀風字隊的采薇客棧最出名的酒了。
    雖然采薇客棧的釀酒人將十裏香釀造出來不過短短十年,但名氣已不亞於這個時空的十四名酒——雍城柳林酒、譙城九釀春、汾陽杏花村、晉熙劍南燒、東郡蘭陵酒、鳶州青梅酒、洛州杜康酒、烏茲葡萄釀、越城花雕酒、徐水劉伶醉、戎州重碧酒、江陽大曲香、遼東燒刀子、雪域元麥酒。
    渠漫將那塊巴掌大的玉石收下交給月彌好生保管,自己是沒辦法用它了,鬧鬧最愛玉,讓月彌記得出了赫連部落就將這塊玉石交給鬧鬧的貼身下屬霜降,草原的人都講求原石的美感,至多鑲嵌一些銀飾和金飾,雕刻技術卻不怎麽樣,鬧鬧還可以在浥朝找工匠雕琢成她最喜愛的梅花。
    赫連部落的奴隸從月彌戀戀不舍的眼中搶過銀酒壺,給赫連昊、赫連默,以及春夏秋冬與寒來暑往八個兄弟分別倒了酒。
    赫連昊見盛酒的壇子都是浥朝人用來驗毒的銀子所鑄,心裏少了一絲疑慮,他打聽過,這個哥舒部落的掌中寶最愛銀器,這酒還用了自己最喜愛的銀打造,可見是真的特意帶給家人嚐鮮的。
    但是為了保險起見,赫連昊還是舉著酒杯向哥舒淺憶敬酒:“小郡主,為了我們的友誼飲下此杯吧!”
    他就不信自己喝酒還能下毒不成,見哥舒淺憶與方才同樣喝的一滴不剩,父子兄弟十人都放心的將一壇剩餘的酒喝盡,然而那一壇酒都喝完了,一家人居然還想再喝:“還有嗎?”
    渠漫喝過酒搖搖頭,有些不樂意地擺出臭臉:“我是買來自家喝的,又不像你們酒量那麽好,一壇夠了!”
    赫連昊無奈之下隻得陪著臉詢問道:“那這酒是哪裏來的,我們也去多尋些回來喝一喝?”
    渠漫擔心毒發後赫連部落的族人會連許鬧也恨上,所以隻說:“我哪記得住,那麽多酒肆茶樓~”
    赫連昊被人搶了白,這是說他們都是酒鬼了?他的臉色不是很好看,口氣也變得凶惡起來:“哼,不說也無妨,總有一天我們族人也會自己找到!”
    渠漫別過臉懶得再看那群可惡的殺親仇人,隻覺五髒六腑都開始鑽心的痛起來,整個人趴在桌案上,臉色慘白,滿額冷汗,黑色血液順著嘴角不停往外湧,到後麵直接噴出一大口黑血,窒息的疼痛席卷了全身,不自禁地蜷縮在一起,腦海劃過分散的片段。
    對麵的十個人也同樣翻到在地,口吐黑血,赫連部落的人都慌了,先是尋巫醫,又是將渠漫和月彌控製起來要解藥。
    渠漫掏出懷裏的一支焰火,紅色罌粟花炸開在漆黑的夜幕,遠處依稀聽得到騷亂,不知是誰提前來了,她一時想不到,直至看見一抹黑色勁裝直奔自己而來,她有些懵:“冥夜?”
    她知道離歌和大哥早就被她下了迷藥放倒,率軍的是長侄哥舒晴朗和二侄子哥舒晴昊,時辰不到,他倆是不會醒的,身邊人才是最好下手的啊,她還是從許鬧的親身經曆學來的,梅君鶴總是偷偷帶鬧鬧看病吃藥,她這次也學以致用在了自己人身上。
    冥夜幾乎要抓狂,抱著渠漫細細地診脈,說不清心內的情緒,麵色依舊寒冷,但聲音帶了顫抖:“霜降說渠老板隻身入敵營遂傳信給穀主,穀主命屬下與晝白前來,縱然屬下跑死了三匹馬還是遲了,惑心的時間不多,渠老板有何遺言要傳達?”
    渠漫拚盡全力吸了一口新鮮空氣,緩解肺腑的窒息感,眼神渙散地望著眼前的女子,用最後的力氣說:“六千四百裏路啊……辛苦你們了……告訴離歌和鬧鬧,別為我哭……我華國兒女,為家為國,百死無悔……”
    冥夜說不出的震驚——她本身是個冷心冷情的殺手,因為無情無愛所向披靡,在江湖中有了第一女殺手的名號。
    她向來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對穀主除外的人從不會多關心,所以一直以為秦夫人莫清茶隻是個天真愚蠢的內宅婦人,渠漫不過是一個唯利是圖商人。可最終,莫清茶的初衷是想用自己的妥協保護身邊的人,渠漫的心願是以身殉國殉家……
    從梅君鶴那個自己的情敵開始,跟穀主交心的所有人都一再刷新了她對“人心”和“人性”的認知。
    抱著渠漫的雙手不由自主地發抖,不知不覺,淚已橫流:“渠老板,還有別的話要說嗎?”
    渠漫又吐了一口黑血,含血笑著不說話,目光變得幽遠而沉寂,最終沒有再說出一個字,也是沒有力氣再說話,望著黑暗的天空漸漸升起的月亮,覺得自己像是回到遙遠的家鄉……
    冥夜見渠漫合上雙眼都不再說話,腦袋輕輕砸進了她懷中,她卻覺得懷裏的人瞬間重了不少,險些沒能抱住,她看著奮力廝殺的哥舒部落與赫連部落,心裏沉得仿佛墜了千斤巨石壓得她透不過氣,將人緩緩背起,淚痕已幹,手中的滅魂劍在赫連部落開成了一片曼珠沙華,晝白的轉魄劍配合冥夜的滅魂劍殺出一條血路。
    哥舒部落隻是用了一個時辰就將草原上的赫連部落殲滅,哥舒晴朗又率軍一路追殺,幾乎滅了全族,漠北狼族阿史那部協助赫連月、赫連玉逃竄去了遙遠之地,哥舒晴朗奔襲千裏,將卷土重來的阿史那部所有首領都殺個幹淨,這才回了烏茲王城和闐向烏茲國新王獨孤玉匯報軍情,之後趕到哥舒部落。
    哥舒淺醉是驚醒的,離歌是嚇醒的,二人醒來就衝向帳外,同聲一辭都是問人在哪裏——
    “淺憶呢?!”
    “漫兒呢?!”
    冥夜一人抱著渠漫回哥舒部落,晝白率領淩風穀眾人隨哥舒晴朗一齊出征了,再回來已是第三天巳時,正趕上被迷倒的兩人蘇醒。
    離歌掀開大帳,見冥夜站在一旁不言不語地將渠漫放進一個漢白玉棺中,身上都穿戴整齊,是渠漫平日裏讓月彌為她打扮的敕勒族的裝束——光亮的額頭戴著一串紅色瑪瑙鏈子,眉心一顆雨滴狀的翡翠墜子,雙耳是一對僧伽羅的貓眼石,頸上戴著哥舒老爺子親自獵殺的一頭雪狼狼牙製成的項圈,火紅色的衣裙覆身,腰間白皙的皮膚從黃金打造的腰鏈顯露出一股別樣的美麗,層層疊疊的紅色天蠶絲織就的長裙垂在雙腿,腳踝則分別是兩串大拇指甲大小的昆侖玉石穿成的腳鏈,足底穿著一雙蜀錦鞋。
    蜀錦是浥朝貢品,哥舒部落有一匹,還是太平帝當年賞給烏茲國王獨孤九鶴三匹中的其中一匹,獨孤九鶴又給了哥舒朗月,顯然是知曉哥舒部落三代就哥舒淺憶一個女孩兒特地送給哥舒淺憶穿的,哥舒朗月也是毫不推脫,拿來當天就安排給哥舒淺憶做了一身衣衫鞋襪。
    離歌六神無主地走到玉棺跟前,抖著手撫摸那張熟稔於心的臉,眼神空洞,好似靈魂都被抽空般,無神地看著渠漫,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像任何語言文字都無法表達心中洶湧的情感,也沒有眼淚,就這麽呆滯地看著自己的手摸著臉。
    冥夜恢複了往日的冰冷麵孔,雙目微紅,聲音沙啞:“離府主,渠老板有話帶給你,她說……她說,讓你跟穀主不要為她哭,她華國兒女,為家為國,百死無悔。”
    “滴答……”兩滴眼淚砸在玉棺上麵,在寂靜的帳子發出清脆的聲音,眼淚的主人終於開口,喃喃自語到:“為家為國,百死無悔……漫兒,你的華國究竟,究竟在哪裏?”
    哥舒淺醉恍然回神,多年前三妹當著他們幾個的麵承認不是憶兒時,波瓦很傷心,隻說——我不管你是誰、叫什麽,我哥舒朗月隻認一條,你是我孫女,你叫哥舒淺憶也好,渠漫也罷,反正都是我孫女,誰敢說一句不是老子收拾他!父親雖然驚愕,但是回過神以後也說我就你這麽一個女兒,你變成何等樣貌都是我女兒!
    他不知道三妹之前叫做渠漫的時候受過多少委屈,那天一股腦兒地哭完之後也再度跟他們都親近了起來,仿佛回到了最初,大家都很開心,更加疼愛她了。三妹不似別的女兒家,越是嬌慣她越是乖巧,直至後來被他們放肆地嬌養著才有了一絲絲的小郡主的驕傲和小脾氣,變得更像小女兒家的活潑了。
    哥舒淺醉扶著漢白玉棺,有些生氣地說:“三妹,阿卡舍不得你回去,阿卡害怕你回去再受委屈怎麽辦?你怎麽這麽強,非要一意孤行,跟你的那兩個朋友一樣,屬牛嗎?阿塔跟波瓦若知道我這般沒用,竟要靠著你來滅赫連昊,隻怕想給我扔沙漠裏活活渴死!”
    冥夜真羨慕這樣的家庭環境,她自小流落,沒有體會過親情,是穀主告訴她,可以將淩風穀當成家,將穀主當做家人。
    於是,穀主對她果真與旁人不同,什麽話都願意同她講,她便開始默默地喜歡穀主,她不敢說,怕被穀主知道,也怕被別人發現,所以即便穀主說了不必自稱“屬下”,她還是不曾改變,她怕自己會忘了尊卑忘了上下屬的身份,會將心事吐露。
    因為她深深地明白,穀主的心在梅少身上,穀主不愛她,待她好,隻是因為當她是摯友、是知己、是姐妹,僅此,而已……她有想過梅少對不起穀主,她就搶了穀主去,不論穀主願意與否。
    可,她最後發覺梅少對穀主的情義從來隻增不減,她才是多餘的那個,那夜,她的心,和她的傷一樣疼。
    後來梅少命令南的介入,才打斷了這份僵持不下的一廂情願,穀主後知後覺一般,親自跟自己道歉。
    穀主說她很抱歉,她隻是覺得自己跟著她不能受委屈也不能受傷,所以才會為自己擋令江湖的飛雲掌、廢了令江湖為自己出氣。穀主說她給自己時間放下,穀主還說南很好,希望自己可以考慮一下,她是給不了自己任何回應的。穀主跟她說對不起,說她對自己的喜歡不一樣。
    但是,她哪裏舍得埋怨穀主,她也沒有這個資格,尤其是她知道梅少暗暗為穀主做的一切,她忽然覺得自己好渺小,根本無力再去愛。
    離歌守在渠漫身邊過了頭七,對哥舒淺醉說:“大哥,我想……”
    哥舒淺醉一臉頹唐地擺了擺手,滿目悲涼地長歎一聲:“不必多說了,你帶她走吧,穿著我們敕勒族的衣裙,葬在她最愛的江南,她會喜歡,也會高興的。我去安排喪隊,叫幾個侄子都去送她。”
    離歌對哥舒淺醉深深鞠了一躬:“多謝大哥了。”
    冥夜和晝白因為要向許鬧請罪便隨著離歌一並去往江南,淩天和妙火讓淩字隊、妙字輩各自帶隊回穀,本人跟著芒種、霜降、雲星、風紀和穀念隨她去江南請罰,也是幫忙為渠漫的喪隊護航。
    七千八百裏地,一行人走了一個多月,抵達江南錦華城郡已經三月三上巳節。
    許鬧跟秦帥一早就在城門口迎接,心中一想到渠漫臨走前的話就心痛——為家為國,百死無悔。漫漫離開之前她還說,願得此身長報國,何須生入玉門關……此時都要嘔死了,淚水慌亂地劃過臉龐,像是害怕惹了主人不高興似的躲入泥土中。
    冥夜她們要自己罰她們,可她知道渠漫的堅決,連離歌和哥舒淺醉都沒辦法,她們又能如何?倘若是自己到了那步田地,也是一樣會這麽做的,深入敵腹,攪亂敵營,死得其所!
    就像當時申請器官捐獻、遺體捐獻的時候,很多人都是因為活不起不想活,她不是,她是覺得萬一突然死了她還可以為國家做最後一點貢獻,還可以讓器官延續生命。
    雖然她的命不值錢,她的生活也並不快樂,但她還是覺得沒活夠,還是想賴在人世間。如果她可以赴死換回更多,也會含笑九泉的,因為她寧可自己死,也不想眼睜睜看身邊的親友一個個離她而去……
    秦帥同樣落了淚,那是跟她們一起來到這裏二十年的故友啊,怎麽能舍得,可是一想到她的遺言,心底也釋然了。她也是這麽想的啊,當年戰場上她就說過,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其實在現代她們當兵、當警察的、尤其是平均壽命短的兵種和警種,用她們老家的方言,那可真的是隨時都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過活。
    終此一生,不負家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