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歎陰陽兩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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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塵賦目不轉睛地瞅著已經不再年輕的容顏,眼神被深情暈染出一片溫柔,輕輕撫摸著那張臉:“阿秦,孩子我會照顧好的,等你出殯下葬,我再去照看他們,現在我想陪你,你別怪我好嗎?這七日是我最後陪著你的時間了……此時,我終於有些佩服許穀主了,當日再如何不舍也放下了梅仙羽去燕州州府打探軍情和民情,甚至還去龍城幫霜染救他夫人……盡管他夫人還是沒了,可這份沉穩,當年你在戰場重傷時我卻發了瘋似的,真是慚愧!”
說著說著,他倒是也無奈又淒涼地笑了:“不過,那時我隻是聽頌揚說起,還以為許穀主當真對摯愛的死那麽淡定,孰料她居然有心悸怔,梅仙羽的死顯然是發作的主要原因,霜染夫人的死隻是輔助原因。後來賀震陽告訴我們,若非四個孩子還小,許穀主當年隻怕就隨梅仙羽過身了……我啊,我為了能做到當初的約定,連死都不能死,也是那兩個小家夥還小呢,我還得給他倆好好講講你這個娘親的英勇事跡呢~我死了,就沒有人告訴他們,我的阿秦、他們的母親,是多麽偉大,旁的人哪裏會有我知道的詳細,是吧阿秦?我連你的心,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呢!”
他凝視著眼前人,淚已雙行,想起過往的種種,又想到她這滿身的傷,一時心痛的不能自已,快要無法呼吸,緩了一口氣,無力地歎息,再次湧出兩行傷心淚:“阿秦,你受苦了……這些年來,你衛國衛民,受苦了……這些日子,你飽經折磨,受苦了……”
竹塵賦恍若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半點都沒發現身邊早不知何時多了幾個人,幽幽道:“阿秦,你說你不信鬼神,你說你是唯物主義者,為此還給我講述了一夜什麽叫作‘唯物主義’。可是阿秦,你來到我身邊,就不能用唯物主義解釋,你我之間,我也不要你用唯物主義來作終結,我想同許穀主、頌揚和霜染他們一樣祈求來世!我想要來生,阿秦,我想跟你有來生!”
秦楓和許鬧對視一眼,由秦楓推了推他,喚回了神:“律辭,葉二公子的遺體該送去靈堂了。”
他還是喜歡稱呼秦帥為“葉二公子”,秦帥的身份尚未暴露時,他才稱作“竹夫人”,可私下和律辭、許鬧他們說起依然叫公子,仿若一聲“葉二公子”代表了秦帥多年為國盡忠的源頭。
竹塵賦木然地望著來人:“你們都來了啊……”
離歌握住他的肩:“律辭,走吧。”
竹塵賦將手從秦帥的後頸穿過,額頭微微抵著她的額頭,另一隻手又穿過膝彎,輕手輕腳地抱起秦帥:“阿秦,就痛一會兒,一會兒就到了。”
秦帥的身體全是傷,五髒六腑也沒一處完好,倘若是個活人,真是半點不能移動,可她死了,死後又是搬到馬車又是挪回竹家,此時又要去往靈堂,然而,棺材在堂屋,靈堂在正廳,她的遺體總得有個歸處。
離歌張了張嘴,什麽話都沒有說得出口,最終化為一聲長歎:“我真是慶幸漫兒走得最體麵了。”
許鬧想到自己抱著君鶴逐漸冰冷的屍身和親眼見到遍體鱗傷的秦帥時,心裏揪的疼,旋即附和道:“若是死法也能作比較,漫漫飲鴆而亡的確算是他們這幾人裏最好的了。”
就連秦楓,英眉都死死攏了起來,步履沉重,聲音沉痛:“清茶受刑訊逼供,死於早產大出血,是比離夫人痛苦些,較之君鶴的九支弩箭透體而過不相上下……唯獨葉二公子受盡了酷刑,折磨整整半個月才咽氣,手段不可謂不殘忍!”
許鬧努力咽下一口惡氣:“等我給帥哥上完第一炷香再去收拾他們,許久未動手了,有些人就忘了是怎麽死了!”
離歌來不及傷感,聽得許鬧陰森森的話語就打了一個冷戰,江湖中誰人不知許鬧的手段,好家夥,那場麵,叫一個慘絕人寰!他咽了咽唾沫:“你該不會用對付令氏一族的方法折騰那些人吧?”
他記得令氏一族可是整個門派都臭名遠揚了,而且三位當家、兩位護法、四位長老盡數被下了斷子絕孫的“琉璃液”,還將令江河、令江海、令江湖及其夫人挑斷手腳筋,自生自滅啊!
許鬧都沒有正眼看他,隻斜眼一掃:“折辱忠良,挑斷手腳筋自生自滅都是輕的,我會讓他們這幾日生不如死!”
秦楓心頭一緊:“許穀主,你這是在殺孽之路越走越順了啊?”
許鬧知道秦楓的深意,看著他淡淡說:“是這些人配得起我再造殺孽罷了!”
秦楓見她眼神清亮明澈,便知她沒有被血腥的欲望所蠱惑:“你有分寸就是,君鶴是我多年好友,他的夫人,我不希望出事。”
因為有的人嗜血成癮,一旦開啟殺虐之路,便再無法控製自己體內那種對於血腥味的渴望和興奮,心思和情緒就會被扭曲,許鬧真的很令人欽佩,手中的鮮血不少,心卻始終如初,從不會因私利多牽連一個無辜,每一個犯在她手中的都是血債累累之人,是故她也從不會心慈手軟,而被迫挾持與她為難者,以及不知原因者,她則會網開一麵,甚至有個別百折不撓的人還會施以援手,救出苦海。
許鬧點頭示意明了,眸子卻冰冷如刀:“我並不喜歡殺人如麻的生活,所以也不會以殺止殺的,我喜歡和平,但有人挑釁我的信念,那就怪不得我給點顏色看了!”
沒有妻子的謝文墨、失去丈夫的許鬧、年幼喪父的端木睿、半百無子嗣的賀江東,四個人湊齊了“鰥寡孤獨”四個字,至於趕來吊唁的人為何會有謝文墨、端木睿、賀江東,謝文墨怎麽說也是江湖人士,竹家發喪,理當前來;賀江東更與江南三大世家的掌門人是好友,理所當然;端木睿作為端木熙的嫡長子,代表元和帝前來吊喪——第五驀是來傳旨的,而且作為侄媳婦本就該吊唁。
待許鬧、秦楓、離歌、賀江東為秦帥依次上過香,都湊到竹塵賦跟前,生怕竹塵賦做什麽傻事。
竹塵賦見身邊圍了一圈人,隻望著許鬧,澀澀一笑:“許穀主,你之前要我學會你給阿秦唱的《我的將軍啊》,我隻聽了一遍還不會,麻煩你稍後教我一下。”
許鬧懵了:“哈?我說著玩的啊~何況裏麵喊麥的歌詞不適合你倆這角色來著!”
竹塵賦又淡淡笑了笑,他們不知道喊麥到底是什麽,不過自家夫人解釋過,說是一種小調的演唱方式,像說話又想唱歌,雖然仍舊不能理解,但是他們多少通音律,不難:“無妨,改一改便是。”
許鬧無語極了:“你改?”
竹塵賦點點頭說道:“這是自然。”
時隔多年再次見到許鬧這副無奈又頭疼不知如何拒絕的麵孔,賀江東別提多高興了,他可不想小丫頭再因為葉廉清的事情再次心症發作,雖然後來又收了一個學醫多年的天才,但是想在閻王手裏搶人還有待鍛煉。
他今年四十九,都這把年紀即將半百了,小離榮才七歲,還未學成,不敢再被小丫頭的重症折騰,如今竹律辭纏著她教東西,勉強能疏解一些鬱氣:“我看行,小丫頭啊,你就認了吧~”
許鬧嗬嗬噠一笑,她也不放心竹塵賦的心情:“那行吧,咱們晚上慢慢練習,賀江東、秦楓、離歌,一起一起~”
秦楓和離歌不約而同地嘴角一抽,見到賀江東一直使眼色,隻能點頭答應:“好。”
他們卻是為了避免竹塵賦孤身一人和許鬧在一起會有流言蜚語,所以才答應的,不過看賀江東的意思明顯是別有目的,還是秦楓率先想起太平六年戰場上冬月初一君鶴鬼還魂發作那夜的事,該是賀江東擔心許鬧的心悸怔複發吧。
入夜,兩個孩子被分別被丫鬟和奶娘抱走,靈堂隻剩了竹塵賦、賀江東、許鬧、秦楓、離歌五人,竹塵賦直勾勾地盯著許鬧。
許鬧拍了拍一身雞皮疙瘩:“好了好了,憋看了,我教我教我教還不行嗎?!”
竹塵賦擺了一個手勢:“請。”
許鬧就著身邊一個蒲團坐下來,看著棺材,笑容燦爛,沒有一絲悲傷的神情,反而化身皮皮蝦的弟弟皮在癢:“帥哥啊,我們不是故意要在你的靈堂唱歌……不錯,我們是有意的,你氣不氣?要不要起來跟我一起啊?”
竹塵賦卻是當了真,起身望向棺木中,還是那個妝容完好雙目緊閉的樣子:“阿秦……”
許鬧等竹塵賦失落地坐回來才說:“好啦,開始了啊!”
賀江東和離歌是一臉好奇,秦楓則是一如既往的淡定平和,竹塵賦則是滿眼期待。
許鬧倚著一根頂梁柱,將容顏隱進了燈火明滅處,叫眾人看不清她的表情,聲音帶著回憶的味道鑽入眾人耳中:“狼煙風沙口,還請將軍少飲酒,前方的路不好走,我在家中來等候,可願柳下走,滿頭楊花共白首,十兩相思二兩酒,我才把愛說出口……”
這首歌跨越了時空,許鬧覺得自己像是回到了現代,她走到棺材邊趴著看向裏麵的人,自顧自地說話,一麵輕笑一麵感歎:“帥哥,你說你會等我回去的,那,等浥朝天下太平了,我也回去找你們……以後啊,我得少看點穿越小說了,省得再夢想成真,可太麻煩了~不過這裏的仇,我還是得給你報!”
秦帥的陪葬物除去一些隨身的金銀首飾,最主要的就是四樣東西——六鈞弓、九尺槍、畫影劍,還有第一把半自動五六式步槍,三個武器匹配的是三十支箭、紅纓和十發子彈,身上蓋著蒼甲軍的軍旗——朱色底,黑色老虎,老虎身體中央一個白色篆體葉字。
那支弓把正麵雕著篆體“清”字的強弓是由雪魄的夫人寒霜月從青都帶來的,弓把背麵是簡體“秦”字,曾隨秦帥南征北戰多年;九尺槍是葉廉赫收在王府的,本是第五驀這次帶來準備給秦帥將來教小秋池用的,孰料秦帥這麽快就走了;畫影劍是當年在戰場竹塵賦替秦帥撿回來的;那把槍和子彈都是秦帥的秘密工廠製造,隻有竹塵賦、許鬧和雪魄知曉,雪魄還沒將步槍研究明白秦帥就撒手人寰。
她甚至會想是不是因為秦帥製造了對於這個時代而言過於先進的武器不被這個時空所允許,所以她們才會這樣輕易地被算計?
秦帥身邊疊著她特地做的一麵八一軍旗和一麵五星紅旗,她知道秦帥有這個心願,盡管秦帥不曾說出來,她也知道,所以,她成全了她。兩麵旗幟旁邊放著元和帝讓第五驀帶來的第一款女公爵朝服,她對沈皓由衷佩服,先是認可秦帥女子的身份,其次開創先河賞賜了與男公爵不同的官服肯定秦帥的功績。
竹塵賦大約是理解秦帥誓死扞衛家國的心願,金絲楠木棺中隻放了一個簡單的翡翠發冠,一個銀鐲子和一支和闐羊脂玉簪子,然後就是弓、長槍、步槍,外麵一層大理石槨。
大浥朝皇帝、皇後、太後、太皇太後的棺槨可用三層棺槨——和闐白玉、金絲楠木和青銅;王、公(上公太傅)、侯、將可享用二層棺槨,太子、親王與才能用金絲楠木做內棺,太子槨用漢白玉做槨,親王則用黑曜石做槨;另有殊榮的正一品公爵與元帥可由皇帝賜金絲楠木棺,再封一層大理石槨;侯爵與將軍用金絲楠木棺後便隻能置一層棺木;郡王、皇子用二層漢白玉石棺,三公(丞相、太尉、禦史大夫)用二層黑曜石棺;其餘眾卿皆用一層黑曜石棺或一層青銅棺;平民用一層木棺。
許鬧再次想回去,非常想,當年梅君鶴死的時候她就想走了,可是四個孩子才八歲,她不忍心,如今一無故友二無摯愛,又起了想回故鄉的心思:“帥哥,我想回家了……”
離歌和竹塵賦的臉上統一有了異樣,他們也想一起去啊!如今陰陽兩隔,時空相阻,思念泛濫又如何?
秦楓則在暗自盤算著什麽,相思之苦難熬,他記得自家的藏書閣裏有秘卷,曾在年幼時看到過,興許再找找,還在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