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過往已封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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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鼎鴻忽的湊到她耳邊呢喃,而後將人抱起出了門:“清瀾,我想……我們回屋吧!”
    秦楓正從遊廊走來:“爹,娘,你們幹嘛去?一會兒要吃飯啦?”
    秦鼎鴻麵不改色心不跳:“白日宣淫。”
    賀江東從秦湘南那裏討來一壇柳林酒剛喝進嘴裏:“噗——秦叔父,這麽多人你注意點不好嗎?”
    秦鼎鴻居然千裏傳音:“你別裝了,聽說你剛滿十五就調戲姑娘!”
    賀江東委屈極了:“我還是童子之身,我沒有勾搭姑娘!”
    秦楓喝了一口茶被嗆住:“我覺得自打你入住梅亭,爹都被你帶壞了!”
    賀江東瞪著星目,一副弱不禁風的嬌柔樣:“你也冤枉我……”
    秦楓扭頭望著梅君鶴:“君鶴,我好想打他,怎麽辦?”
    賀江東用手擋住臉一番告饒:“別別別,我這張英俊的臉還要留著娶妻生子呢~”
    秦楓微笑,目光正經道:“你不會有孩子的。”
    賀江東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秦楓,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啊!”
    秦楓低眉喝茶,再沒有說一句話。
    梅君鶴看得出秦楓已經為賀江東相過麵了,秦樓的劍術或許不是天下第一,但秦家扶乩問卜相麵從未失言。玉爺爺說過,秦楓是秦樓僅在他之下的第二個能將秦樓發揚光大之人,所以秦楓說的應該是真的,而且聽秦楓的意思,賀江東不止沒有兒子,連女兒也不會有。
    他從墨家的大屠殺之後,發展實力的欲望愈盛了,去了一趟黔川,與三大高手決戰後,腿上留了一道三寸長的口子,苗刀貫胸而過,賀江東幾乎快把頭發揪禿了才挽回他的命,但他擁有了三個得力助手,也是棹隱煙波的天地人中的天人兩大護法——溫驁、晉仁和東南西北的西長老。
    春燕是一個多月之後見到梅君鶴的,彼時梅君鶴雖然臉色虛弱蒼白,雙眼卻神采奕奕,她第一眼還納悶兒,第二眼看見後邊賀江東一手扶著一個,後邊還跟了一個,她意識到梅君鶴是借著秦樓在發展勢力了,這是唯一能與梅冷抵抗的方式,因為公子不可能永遠活在秦樓的庇護之下,一點反抗之力都沒有隻會像墨家一樣說被滅就被滅,傾塌隻在一夕之間,別人一念之間。
    梅君鶴出去的時間越來越頻繁,也越來越久,但隻要回來必定帶著傷,有時輕有時重,不過每次都是恢複得七七八八才回樓裏。
    永安十年春,秦樓一代天驕卦仙劍聖秦湘玉逝世,梅君鶴趕回秦樓為老人送終,與秦楓、秦柏一齊跪在孫子輩的位置上,披麻戴孝守了七天,賀江東也為秦湘玉守了七天。
    母親走時,他根本沒有機會也沒有時間守孝,就那樣一路流亡逃竄乞討,把自己弄成連狗都嫌棄的地步,才有機會在清晨芙蓉城城門洞開時趁著士兵們睡意朦朧,借著自己接近土色的肮髒老虎一般竄出去,從此過上了更淒慘但是自由的日子。
    春燕明白他心裏不好受,盡管公子從未對秦家人說過任何委屈,甚至不曾對她說得太仔細,但是她能猜得到。公子說,那一年他和老乞丐扮過賣身葬父,和女乞丐扮過逃難的姐弟,和男乞丐扮過瘸腿瞎眼的兄弟,為了生存,他用光了所有的良心才能做到淡定自若地行騙乞討。公子說,棉衣一過了冬天就用撿來的破布包裹好,來年冬天繼續穿出來保暖保命,從仲春到仲秋,都是一層單衣,因為好洗、因為顯得可憐,能多討點吃的和銅板。
    公子也有去打零工打小工幹活,行乞是最初混生活的時候什麽都不會幹隻能去討飯,後來學得活計多了,賺的錢多了,他一路租驢車趕路,卻在離鳶州邊界還有五百裏的時候遇到了打劫和騙子,身上的銀錢都沒了,五百裏路再次邊要飯邊幹活出苦力掙錢,因為從小習武腳程體力都不錯,也被一群男人堵起來痛打一頓,正是那晚受了風寒,恍惚中看到了公主。
    她迄今為止還記得那天公子無辜而難過的神情,兩隻黑漆漆的眼睛蓄滿淚水叫她心痛不已,抱著他嚎啕大哭:“燕姨,阿莫拉叫我快點醒來,她說醒來就不痛了,可是燕姨,我醒來更痛了。”
    春燕如何都想象不出一個五歲的孩子,從蜀州和雪域邊界梅城郡一路跌跌撞撞踏遍千山萬水走了五千多裏地,用了一年零兩個月的時間,把自己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瘦成了一把骨頭,仿佛透過公子看到了自己那十年的毒打和壓榨,磋磨和蹂躪,所有人都以為她死了,她自己也這麽認為,直到來到秦樓,她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而且她在公子眼中看到了少有的、久違的歡樂。
    永安十三年秋,樓主夫人易清瀾逝世,公子風塵仆仆從外地回來,還是像當年送走秦老樓主一樣,跪靈七天七夜,以義子的身份隨秦楓、秦柏身後扶靈送葬,賀江東同樣回來守靈。
    永安十七年初春,少樓主已將《霜寒八絕》大成,而公子自創的《天山落雪》也練了十年,十年磨一劍,二人在秦樓展開一場比試,秦樓主親自觀戰並點評。
    她這些年一方麵習醫一方麵習武,可惜成就一般,當日她也觀戰的,似乎與當年秦老樓主和梅冷的對決不相上下,甚或更勝一籌,因為少樓主使出完整的《霜寒八絕》公子竟也能一力吃下,就在大家都以為公子取得勝利時,公子的火蠱突然發作了,同十一年前一樣幾乎要了公子的性命。
    秦樓主如老樓主那般果決,當即運送了半生的功力保下了公子,還交待公子:“君鶴,日後用多少的武力要有數,我幫不了你了……這四年,你伯母走了我總想她,想著想著,就想跟她一起走……君鶴,你的有緣人快出現了,還有三年……伯伯看不到了,你情路坎坷,但那姑娘是一心一意待你的,你要好好待她……”
    秦樓主還對樓主叮嚀,沒有悲傷隻有安詳:“楓兒,以後秦樓就交給你了,爹說過秦樓交給你會發揚光大的,我信你!你的及冠禮沒辦法舉行了,字我已經想好了,楓者,霜染微紅,字就叫‘霜染’……柏兒的字叫‘常青’,常青藤的常青……三年後,你也會遇到自己命中的發妻,是個可愛單純的姑娘,你會喜歡的……告訴塵賦,讓他三年後去青都涼王府,能找到夢裏的答案和人……你們四個要好好地,好好地匡扶大浥……”
    從那天起,秦樓主重病不治,賀江東、賀江北都沒辦法救治,隻說樓主心死,他們無能為力,她再次在公子眼裏看到了絕望和無助。從那天起,她再也沒有見到公子笑過,三個給他最多關愛的人都走了,公子對她更為看重,恨不能日日一封書信問候。
    三年時間轉瞬即逝,秦樓主按照易清瀾夫人的遺言去找了夫人的妹妹,嫁到滇國境內的女子,原名叫易清歡,嫁人後改成民家女子名,叫嘉樂。之後她發覺樓主的墨玉扳指不見了,那是曆代秦樓樓主的信物,半年多以後在一喚作“莫清茶”的姑娘身上見到了。
    永安二十一年春,公子給她飛鴿傳書說找到了小姐和拉則,她想急忙告別秦樓主不遠千裏去青都涼王府,但樓主與莫姑娘定了婚事,她便參加了婚禮才離開,走時是隨公子一並走的。
    公子告訴她:“燕姨,我去年三月中旬見到了夜燈,後來處理樓中事務,數月未見更想她了,秋天闊別重逢,我們在一起一個多月,她給我過了十八年來第一個壽辰……燕姨,我,我的心裏全是她,可我的火蠱不能碰她,我怎麽辦?燕姨,你知道嗎,夜燈說任何人的生辰都是值得被祝福的,何況是我?她為我準備了格桑梅朵,隻是因為我夢裏說起過。”
    是啊,因為公子生辰在冬月初二,每次都是在火蠱發作完便昏睡不醒,哪裏還有機會過壽?隻是秦老樓主、九樓主、易夫人和霜染樓主都為公子準備了禮物,以示祝願。沒想到,那個姑娘可以見到清醒的公子,看來果然是注定的了?
    春燕看到梅君鶴前所未有的無措,像親人一樣開解他:“公子忘了,不論是秦老樓主還是九樓主,或是現在的霜染樓主,他們都說過,你跟那個姑娘是命中注定的緣分,何必想那麽多呢?畏畏縮縮地不敢麵對,那不是你。公子可以九歲殺伐果敢手刃仇人百餘人,緣何一個女子便難倒你了嗎?”
    梅君鶴強裝鎮定:“我沒有。燕姨,我是怕傷到她,我的身份你是知道的,我跟她相識那天梅冷就出現了,我怕……”
    春燕沒好氣地拍了他肩膀一巴掌:“傻小子啊,瞻前顧後怎麽討到妻子?你學學霜染樓主,即使莫夫人不跟他洞房也要把人拴住,反正隻要她的心思在你那裏人就遲早是你的,得不到也自有天意,急什麽?”
    梅君鶴愣住,而後驀然興奮:“霜染跟莫清茶沒有……?那我知道了,我問問夜燈願不願意,她要是願意,我馬上準備婚禮!”
    春燕看著一溜煙消失在自己視線裏的大男孩,轉眼二十四年了,看著他受盡苦楚,看著他翻覆風雨,看著他手足無措,眼淚不知不覺就落下,擦幹眼淚趕路,不多日便來到了肅穆莊嚴的涼王府,見到了浥朝第一個異姓王葉廉赫。
    不知為何,許是年歲大了,許是幼年吃的虧狠了,身子漸漸弱了,她迷迷糊糊地牽著拉則的手念叨:“拉則,公子這些年的過去我都講給你了,我們公子受了那麽多苦還是有著一顆熾熱的心,真好……拉則,公子有心上人了,你可要替我見見她,那個我聽了十幾年的隻在傳聞裏的姑娘……跟她說,公主親手做的碧甸子,說公子喜歡的就是最好的……告訴她,公子其實心腸很軟的,隻要她心裏有公子,公子一定會記著她……一輩子……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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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燕年紀並不算大,才四十歲,眾所周知,古代人平均壽命低主要是因為嬰幼兒死亡率極高,拉低了平均值,正常生活下長壽的人也不少。
    許鬧聽著拉則將春燕轉述的故事複述了一遍給自己,聽到君鶴年幼吃了那麽多苦心裏就不是滋味,也能理解為何梅冷要帶走她時君鶴那麽憤怒,是不想自己也變成像他母親一樣永遠被囚禁的女人吧?他們的初遇是一種其妙的感覺,她在想家他也是,她前路渺茫他也是。
    如果不是有一個好母親,不是遇到了秦湘玉他們,君鶴肯定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大魔頭,真正的大魔頭。她也是啊,如果不是外婆讓母親帶走了她,如果不是母親對她心有愧疚待她那麽好,如果不是有書籍和那隻白貓陪伴了她的童年,她也一樣成了一個禍害。
    記得秦帥問她:“鬧鬧,你對貓似乎非常偏愛?”
    她懷裏是那隻家裏養了幾年隻跟她親近的白貓,一雙鴛鴦眼非常漂亮,也滿是憂傷:“因為我沒有朋友,在你之前我隻有貓和書。”
    貓兒軟糯地叫了一聲,仿佛在應承她的話,她疼惜地撫摸了幾下,小家夥又響起懶懶的呼嚕聲,將身體盤成了圓黏在她懷裏。秦帥不懂,那是她唯一的依靠,在沒有秦帥、沒有父母的時候,縱然它什麽都幫不了她,但是陪伴就成了唯一的精神支柱,所以後來貓兒被鄰居毒死了,她整整躲在被窩裏哭了三天,沒有人知道為什麽也不需要人知道。
    在梅君鶴隻是玩笑一般說著童年之事時,她能聽得出那是一段絕望和孤寂交織的歲月,也是一段能掰著手指頭細數生命裏微弱溫暖的日子,更是一段看不到光明還硬要偽裝成光亮的樣子。那些過往,不堪且脆弱、無助而迷茫,孤獨又悲涼,無人問津,無關痛癢,無可奈何,最後無所畏懼,無堅不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