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人生的假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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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日後,涼王府的門房來她這裏報信,說拉則去世了,她替梅君鶴給拉則守了三天的靈,三天後出殯也是跟梅城雪一起去的。
    回到自己三進三出的燕平王府,抱著手爐出神,思緒不知在何處遊蕩,就那麽呆坐著,腦袋似乎被放空了,什麽都沒想。
    “王爺,大司馬來了!”門房站在門口傳信,“隻來了一個人。”
    許鬧靠著椅背:“讓他進來吧。”
    葉承韜青衫墨竹,身披白色狐裘,躬身行了揖禮:“舅母。”
    許鬧給他倒了一杯熱茶:“你這副模樣不像是查到賀蘭雪跟沈轍的樣子,倒像是過來跟我談往事的?”
    葉承韜撥弄了幾下炭火,又將窗戶縫開得大一點,漫不經心地抿了一口茶,輕聲問道:“舅母,我有個問題想問您,假使舅舅先遇到的人是嬸娘,舅母還會愛舅舅嗎?”
    許鬧坐在主位沒挪地方,等他開口不假思索道:“不會。”
    葉承韜覺得此話在意料之中又在情理之外:“可是感情不受控製啊?”
    許鬧在青都養了一隻白貓,此刻在她腿上正打著呼嚕,她摸了兩把柔軟的貓毛,淡然一笑:“我們那裏有句話,愛情不分先來後到,但做人要有禮義廉恥。如果他跟清茶已經在一起,我就不會再喜歡他,即便無意中喜歡也會放棄;就比如我們相愛以後才知道我跟謝文墨有婚約,也是先退了謝文墨的婚事才跟君鶴定的親。”
    她也沒忘記當年跟梅君鶴互相約定和假設的情況:“當然,如果出現我跟君鶴假設的那種情況,遇見清茶是在我們感情甚篤且她還未嫁人的時候,我也會離開的,就算為情所困也絕不會打擾他們。不是我多高尚、多偉大,我從來不會標榜自己是個好人,我不是什麽好人,我隻是明白一個女人想要的是完整的丈夫,他身邊有新人我自然要離開,這是應該的,也是說好的,我不會與人共侍一夫,傷人傷己!再者,我這輩子最擅長的就是放棄了。”
    葉承韜追問道:“那,若是舅舅希望你就在他身邊呢?”
    許鬧望著窗外紛亂的雪花,在風中靜靜地搖曳好似從那一片片皎潔看到了那個有氣節的人:“他不會,他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也是一個尊重他人的正人君子。我相信我離開了,他隻會把我放在心裏一個小角落,偶爾拿出來曬曬,絕不會把那個姑娘當做替身,他會尊重對方,給對方應有的一切,包括名利、權勢和金錢,也包括正妻之位,甚至當對方另有新歡,他也會和離放任自由。至於愛麽……我估摸清茶應該不是他喜歡的類型,盡到夫君的責任很容易,但是愛可能有點困難,不過在成親前他定會推誠相見毫無隱瞞,清茶同意他才會娶。”
    葉承韜心中無限感慨,最初他得知梅君鶴就是自己的親舅舅,想了很多,最想不通的就是為何世人傳聞舅母與謝文墨苟合,舅舅仍然深信不疑且查出了真相,竟是謝文墨一手促成汙蔑舅母,那時他以為舅舅對舅母的感情超過了所有,後來聽聞天護法和地護法說舅母去嶺南謝門給舅舅出氣,險些一怒之下廢了謝文卿的武功,他驚呆了。
    再然後,他漸漸從溫驁、桑槿口中聽到更多關於舅母的傳聞,也更佩服舅母的執著,對他們二人的深情和信任也非常羨慕:“舅母真是了解舅舅,他的確是這麽說的,我曾問過他,他是這樣回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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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元年,梅君鶴夜探涼王府,葉廉赫與之過招驚醒了葉承韜。
    葉承韜不明就裏地點燃燈火,自家爹陡然住手,再回眸,紅衣如舊:“舅舅?你怎的半夜來?”
    梅君鶴漠然道:“把燈籠放下,跟我過過手,百招之內不輸,我把棹隱煙波給你,百招之內輸了,我親自替菩提子教導你!”
    葉承韜莫名其妙,但父親無異議,隻得“撿大便宜”:“舅舅,請。”
    梅君鶴站在原地不動,神色冷清語氣嚴肅:“把你最大的本事用上,出劍亦無妨,我不會手軟,想要命就仔細點!”
    葉承韜此時睡意全無,舅舅是動真格的:“是。”
    梅君鶴履尖恍惚,浮塵四起,冷刃似電,手沉如風,葉承韜一路躲閃,幹將喉前掠過,金刀奮力削去,下腰墊步,刀鋒迅疾。
    一百一十招,葉承韜被梅君鶴震飛金刀一掌退至牆根處,一道黑色的玄鐵令牌飛來,“奪”的一聲打入青磚,與之同時刺入耳畔青磚的是一柄劍刃如出水芙蓉般清麗的長劍。
    賀江東雙手抱臂,百無聊賴地倚著後院的涼亭柱子:“小子,這柄純鈞劍跟了我十多年,交給你了,小小鶴給你的是棹隱煙波調動令牌,正麵是組織名字,反麵一枝梅花,隻有主子才有五朵梅花四個篆體大字,四字衛雖然歸屬棹隱煙波,但四個衛長僅次於主子,三位護法都沒有調動權。其餘的,三位護法是一枝四朵梅花,四位長老三朵梅花,五位舵主兩朵,八壇主一朵,十二香主隻有‘棹隱煙波’四個字。”
    葉承韜推諉:“舅舅總不能身邊一個人也沒有吧?”
    賀江東不樂意了:“你瞎啊,我是鬼嗎?”
    葉承韜拔了長劍收入泥土的劍鞘,取下令牌,提劍走來,態度堅決:“舅舅,你好歹身邊留下幾個可用的,不然我不要了!”
    賀江東劍眉微揚:“喲,不錯,懂得感恩~小小鶴,要不你留幾個?”
    梅君鶴見他眼中決絕,遂道:“四五給我就夠,溫驁、桑槿有需要我會找他們辦事,其餘時候、其餘人就不必了。”
    葉承韜深深一禮,費解地瞅著他:“謝過舅舅。不知舅舅是想去何處?”
    賀江東快人快語道:“去找你舅母啊,你舅母等了他第五年了~”
    葉承韜不懂:“舅舅,我聽母親說您是有未婚妻子的,你愛上舅母之後,有想過解毒時如何對自己的未婚妻負責?”
    梅君鶴依然麵無表情道:“我在確信自己愛上夜燈以後,就從尋冰蠱,變成了尋找更困難的母蠱。”
    葉承韜很意外:“也就是說從愛上舅母,舅舅便放棄了冰蠱,也放棄了滿足上一代利益的聯姻?”
    梅君鶴淡漠地笑了笑,慵懶地倚著梨園的梨樹,看到從車騎將軍府聞聲趕來的葉廉清,抬了抬眼皮笑意更濃:“你也說了,利益聯姻。那本就是用非人的手段獲取的,找不到郡主隻能說不該我,何必多想?”
    葉承韜自然沒有發覺自家二叔聞風而來,還執著地求答案:“舅舅,我有個疑惑,倘若你沒有遇見舅母,秦叔父也沒有遇見嬸娘,你的火蠱瀕臨死亡時,你先遇見嬸娘,並且已經知道嬸娘就是尋找多年的滇國郡主,你會娶嬸娘嗎?會愛她嗎?”
    梅君鶴見葉廉清的神色多了幾分詢問之意,他知道秦帥有多看重夜燈,那是可以付出生命的友誼,但最希望的就是對方能得到幸福,也不猶豫,直言不諱道:“假設你的說法成真,我先遇到莫清茶,我會問她是否願意與我行男女之事來解毒,若她不願意,那便各自痛苦死去。若她願意與我行房,我會三茶六禮、明媒正娶,會負起一個男人應盡的責任,會給她應有的正妻之位,會給她榮華富貴,會請丫鬟貼身照顧,會給她隨時和離的自由。”
    葉承韜覺得這一係列的“會”怎樣都是有條件的:“但是?”
    梅君鶴笑容清冷:“是,有但是……但是,我不會允許她有我的孩子,所以同房之後會讓她喝避子湯,從此不會再碰她,也不會愛她,在解毒之前我會跟她坦言一切,開誠布公約法三章。”
    葉承韜震住:“為什麽?娶了對方不就應該一輩子對她負責麽?”
    梅君鶴的眼神忽的桀驁不馴:“因為我不喜歡她,就算沒有夜燈出現沒有霜染的求娶,我還是不喜歡!雖然不喜歡,但是我也說了,我會給她作為一個女子應有的尊嚴,我會尊重她的意願,若她接受解毒與大婚後的兩不相幹,我便給她想要的一切,除了我的心、我的人。所以,她若願意兩相歡喜,不願意便各自珍重。浥朝民風開放,下堂也可以婚嫁,和離更方便的多。”
    葉承韜又問他:“我聽二叔說,秦叔父挺喜歡嬸娘啊!?”
    梅君鶴目空一切般笑了笑,說起秦楓與莫清茶的感情滿臉漠然,談到許鬧眉眼卻添了溫柔:“我是我,霜染是霜染,他喜歡是他的事,與我何幹?何況……我還有一顆星星沒來得及照亮!”
    葉承韜總算瞥到葉廉清靜默的身影,他是知道二叔跟舅母感情深厚的,幹脆替葉廉清和許鬧繼續問:“可是二叔說,嬸娘性格很好,俏皮可愛,而且陽光明媚,又天真單純。”
    梅君鶴覺得今天不把話說清楚,日後會很麻煩,可能會影響自己在夜燈心中的地位,秦帥的話有多重要,那是可以與自己在夜燈心中擺上天平的人,反正也都是心裏話,說便說了,心裏還痛快些。
    他懶懶地望著閃爍的群星,聲音多了愁緒和蒼涼:“任她嬌俏也罷善良也好,可愛也罷純真也好,我不喜歡,也沒興趣!我喜歡夜燈縱使身在黑暗仍然長成光明的樣子,縱使深陷淤泥仍然憧憬溫暖的樣子,縱使遍體鱗傷仍然百毒不侵的樣子,縱使心狠手辣仍然問心無愧的樣子。我喜歡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我喜歡我們舉世皆濁我獨清,我喜歡我們眾人皆醉我獨醒。我們同病相憐惺惺相惜,我們羈旅飄搖相互偎依;我們並肩作戰攜手天涯,我們叱吒風雲四海為家。”
    葉承韜知曉淩風穀主許鬧的手段,今年武林中七殺堂就是舅母率三清觀一舉殲滅的,舅舅在暗處:“舅舅,你好像對嬸娘有些反感啊?”
    梅君鶴都被這個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十二歲少年逗笑了:“反感談不上,最多是沒什麽好感而已,隻是我不喜歡你這個假設條件,我愛的人自始至終是夜燈,因為有了她其他假設就不該存在。如若莫清茶跟了我,要麽我被她的無邪害死要麽她被我的境遇嚇死,沒好結果,何況我不喜歡她。不喜歡的人至多沒有好感,談不上討厭,就是沒興趣。你知道我不喜歡對不喜歡的人演戲,沒必要!”
    葉承韜被梅君鶴的調笑惹得不好意思,不自禁地撓撓頭:“這倒是,舅舅對除了舅母和我,就剩秦叔父、賀叔叔、母親、父親、二叔、葉嬤嬤八個人和顏悅色一點,其他的人想都別想。”
    梅君鶴說完最後一句話,在梨園的樹林間幾個起落消失於夜色:“每一分感情都是有限的,不能浪費在不需要你多情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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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鬧的目光放遠,屋外的雪花大了一些,重複了一遍梅君鶴的話:“他說的對,感情是有限的。生命,也是有限的……我就知道,他跟我一樣,渴望溫暖卻怕光,期待幸福又怕空歡喜,畏畏縮縮地接受對方的愛,再滿心滿意地回饋贈與。我一直都相信愛情,隻是覺得自己沒那麽好的運氣,也虧得他那麽執拗,我才能堅定不移,但凡他變心,我就堅持不下去了。”
    葉承韜沒發現自己簡直就是一個行走的《十萬個為什麽》,還一本正經道:“是故……舅母放棄愛,其實比放棄義要更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