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奮力撥雲間

字數:5631   加入書籤

A+A-


    qzone.io,最快更新丹心汗青 !
    原來,沈皓所謂被傷及腎元不是別的,是身上的騎裝被塗了藥粉,在進入翠屏山圍場以後,一頭豹子突然朝沈皓衝過去,在溫驁長劍出鞘之前一口咬在沈皓下半身重要部位,賀江東被沈皓留在宮中照看皇後,不過就算賀江東在場也無法將損壞的地方治好。
    豹子的速度多快啊,即便溫驁是絕頂高手,人的反應速度是有限的,何況都是皇帝在前侍衛在後,這是曆代而來的規矩,不能有人走在皇帝前邊,否則便是大不敬。
    而秋獵也是曆朝的禮儀——君王四季田獵:春搜、夏苗、秋獮和冬狩,尤其是每年夏日的農種和秋日的狩獵代表著帝王對農桑與軍事的重視,是以曆朝曆代的君王皇帝都對這兩樣極其看重,夏苗和秋獮更是大型儀典,儀仗隊開道衛尉在後護駕,因為是馬車不是單騎,三方的距離都不算太遠,偏偏在狩獵時候是無需開道的,隻有護駕隨行的侍衛在側,且坐騎必須在皇帝之後,這種儀製反倒成了賀蘭雪的殺手鐧。
    沈皓傷得極重,養了一個月才回宮,此時剛有了一絲血色,強顏歡笑卻虛弱以極:“你們不必如此,生老病死是自然……溫驁盡力保護了,但豹子速度太快,大家都始料未及。豹子已經被殺死,溫驁朕沒有問罪。賀蘭雪用的是異族秘藥,劉宣查不出來也正常,朕放他出去照料未來皇嗣的起居和身體。按理皇後的屍身要停留九日,你們安排一下送皇後走……如若皇後誕下皇子,取名‘嶽’,五嶽獨尊之意;若是公主,叫‘煙蘿’,雲煙的煙,鬆蘿的蘿……”
    許鬧自責不已:“都怪我,早知道一刀剁了他!”
    沈皓眸色有略微的寒光轉瞬即逝,最終化為遺憾:“不是還有傀儡城跟死士莊沒有查到嗎?他想要朕的位置,但朕這一脈勤政愛民從無敗筆,他便隻能在朕的身體上做文章,隻有朕死了他才有資格。朕隻怕等不到你們找出他的根基了,你們務必守好山河與百姓……朕會在天上為大浥祈福的……”
    許鬧瞅著沈皓這副衰敗的模樣突然覺得很難過,死了還想守護社稷,溫驁、劉宣失責都沒有處決,她第一次感受到仁慈正義的力量,而不是隻有皇權專製的壓迫:“微臣無能!”
    沈皓在那雙眼眸中看到了對父皇才有的欽佩,倒是知足地笑了笑:“不,你們很好,朕感謝有你們保護太傅他們輔佐朕!”
    他始終以為自己無法企及父皇的高度,如今看來,隻要是一個好皇帝,民心所向並非難事。
    不知為何,許鬧想到了《大宋提刑官》,那個從小看到大,溫習過無數遍連很多台詞都記得一清二楚的電視劇,她最喜歡那首鄭大碩士研究生導師王凱娟的《滿江紅·狂風沙》:“
    千古悠悠,有多少,冤魂嗟歎。空悵惘,人寰無限,叢生哀怨。泣血蠅蟲笑蒼天,孤帆疊影鎖白鏈。殘月升,驟起烈烈風,盡吹散。
    滂沱雨,無底澗。涉激流,登彼岸。奮力撥雲間,消得霧患。社稷安撫臣子心,長驅鬼魅不休戰。看斜陽,照大地阡陌,從頭轉。”
    沈皓聽完這首詞,心中的憋悶瞬間散了一半,笑問:“看斜陽照大地阡陌,好詞!震陽,憑你的本事,朕還有多久?”
    賀江東慚愧地低了頭:“一年。”
    沈皓卻道:“夠了,朕能得到孩子出生的消息也可瞑目。”
    說罷從禦書房的角落取出花瓶裏的鑰匙,打開那個不起眼的木匣子將聖旨扔進火盆少了個幹淨,攤開玉帛重新寫下聖旨遞給許鬧,聲音低沉沙啞,語氣凝重中夾雜著幾分希冀,眼神有破釜沉舟般的決絕:“父皇的遺詔在你那裏,朕的詔書便也給你,待朕駕崩涼王便是攝政王,若涼王出了意外你來坐攝政王的位置。縱然朕要死也得給他留下掣肘之人,如此,你們會輕鬆些。有朕的旨意,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你們便可討伐他,無須畏手畏腳!”
    許鬧的心情從未有過的沉重,雙手托著聖旨隻覺重得抬不起雙臂,望著眼前比自己高了一個頭的男人,劍眉星目滿是病態,走路都在微微晃著,幾乎下一刻便要栽倒在地,眸子卻是鋥亮澄澈的,敬重地鞠了一躬:“微臣謝陛下厚愛,予以看重,微臣領旨,微臣定不辱使命!”
    沈皓坐回龍椅,體態虛弱卻始終帶著微笑,語氣溫暖,言語之中有種朝聞道夕死可矣的氣度:“朕努力拖著這副身子,給你們多爭取一點時間,父皇常教導朕,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如今你們這般護著朕,朕方明了其中奧義……都下去吧……”
    賀江東大禮行過:“微臣隨身保護。”
    最後,他們定下了計劃,皇後入葬後再送往烏茲國,由獨孤王族與哥舒部落共同秘密保護,百官知道消息的人隻有葉廉赫、太傅和烏公。
    九日後,醜時,許鬧孤身入宮抱走了瑤華宮的烏諾並喂了解藥。
    卯時初刻,送喪的長隊排在瑤華宮外,南出內宮丹陽門過宮城太華殿後,出皇城廣運門至皇宮正大門朱雀門,朱雀大道白幡飛舞冥錢如雪,蘆笙演奏的哀樂淒厲地飄蕩,街頭的紙灰在風中分散。
    百姓們夾道痛哭,世人皆知,浥朝有三根脊梁柱——涼王葉廉赫、禦史大夫烏公、太傅雲卿,一個抵禦外敵保家衛國,一個監察百官為民做主,一個培養棟梁披星戴月,在這三根脊梁柱的上方是一心愛民的沈氏皇族,從太祖帝沈鵬到高祖帝沈戎,再到如今的元和帝沈皓,每年農忙時節均與民同樂,親身插秧播種甚至牧馬放羊體恤民情,輕徭薄賦、獎農桑開科舉,無一例外。
    是以浥朝定都建國四十三年沒有饑荒,小範圍的旱災和洪澇都被當地太守攜同郡守和縣令積極整治賑災,朝廷亦反響迅速給予幫助。在老百姓心目中,能讓他們過上吃飽穿暖的日子就是天下的主人,至於這個主人姓什麽並不重要。
    冥幣飛灑,眾人悲泣,隊伍浩浩蕩蕩地出了青都,來到皇陵前的空地,兩隻石辟邪立在左右兩旁,莊嚴壓抑,寒風卷著祭文與喪樂撲打在所有人心頭。
    一抹深紫色從隊伍前方攔下抬棺人:“站住,本王懷疑你們故弄玄虛,以假換真,打開棺木本王審核方可入葬!”
    烏公氣的胡子都在顫抖,站在金絲楠木槨前怒斥:“沈轍,休要動我女兒!”
    沈轍身穿金色五爪蟒袍一股傲氣:“見到本王直呼大名,本王體諒你一心為國不予責罰,還不快快讓開?!”
    雲卿與烏公並排擋在沈轍麵前,七尺六寸身量中等,滿頭白發容顏蒼老,褶皺叢生目光堅定,原是一介文弱書生,此刻卻宛若千軍萬馬,左手端於腹前,右手負於後背,昂首挺胸氣勢如虹:“自古以來蓋棺不得見日,慶陽王如此行徑,欲令皇後曝屍於野之心天地不容!今日爾若敢動一根指頭,請踏著老夫的屍體來!”
    沈轍身上暴戾的氣息陡漲:“再不給本王讓開,本王便要動粗了!”
    許鬧顛了顛路上撿的小石頭,一招打在沈轍肩頭大穴:“慶陽王今日失心瘋犯了,孟大人請繼續吧!”
    太常孟選念罷祭詞,著令工匠抬著和闐白玉棺、金絲楠木槨進入墓道,最後棺槨被徐徐放進青銅鑄就的第三層,最後合上陵墓出來的是沈皓身邊的親信福喜的侄子福安。
    許鬧命人將福安帶走保護起來,沈轍找不到人自然也打不開後陵,永遠也不會得到烏諾是生是死的確切消息。
    另一邊,就在棺槨入陵的時辰離歌和烏諾扮做兄妹出城,劉宣成為馬夫,陪嫁的丫鬟全部扮成假小子,晝白隨身保護,冷千秋一早便乘快馬傳信,河西車非顧由接應,烏茲國邊境厙狄部落接到浥朝皇族的信件送往和闐王城,哥舒淺醉與哥舒晴朗率千餘人在伊吾盧厙狄部落駐紮等候離歌與烏諾到來,一切都在有序進行。
    大雪封山前,冷千秋傳來飛書,隻有一個字“安”。
    半月後,離歌與晝白扮做家道中落的落難兄弟入京,冷千秋易容成巨賈買了二人及三匹馬,三人三馬入了西市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燕平王府,三匹掉了色的馬各自看了看自己的身體,又看了看對方,再看了一地的黑色,六雙眼睛無辜而委屈地盯著各自的主人。
    離歌雙手抱胸:“許鬧,你家追電會說話似的呢?”
    秦楓也歪著頭審視:“你的逐月好像是在抱怨我們?”
    許鬧倚著樁子:“秦楓,你的赤羽也差不多。”
    原來啊,逐月是一匹白馬,赤羽和追電都是紅馬,三個都被三個無良主子染成了黑色,得虧是在大雪前回來了,不然離歌覺得他指定會一樣變成黑色,冷千秋和晝白深以為然地對離歌的說法點頭稱是:“用穀主的話,很難不讚同。”
    許鬧才懶得理會他們:“吃不吃飯了?”
    幾個人幸福地享受了勞心勞力一個多月後的第一頓安穩飯……
    ……
    次年六月初一,哥舒晴朗馴養的飛鷹傳來信息,隻一字“嶽”。
    許鬧在多日後下朝時見了沈皓,將書信遞給他看過,沈皓便燒了信箋,用了半年多的時間,她將整個青都翻了一個底兒朝天,終於在公冶樂正的追蹤術和她的地毯式搜查下找到了賀蘭雪的傀儡城與死士莊,但是他們發現絕大多數人還是活人正常人,隻是被控製了心智,還有救,即墨煙火調教的第一批十人傀儡師就在路上,她告訴沈皓那些人經查全部是蒼甲軍的遺屬,沈皓便一直堅持著將身體漸漸拖到了極限。
    去年冬月第五驀又懷了身孕,今年八月初十誕下一個女兒。從送走烏諾入烏茲國到九月底凝露洲再辦滿月宴,沈皓的身子每況愈下,雲卿、烏公都愁的睡不好覺,葉廉赫已按照沈皓的意思督建成“皓陵”,規模不大也不華麗,一切依照祖製完成。
    元和四年,九月二十八,為了安全葉家辦滿月宴隻請了親朋好友。
    冬月二十五,元和帝沈皓駕崩,舉國齊哀。
    太常寺選出了良辰吉日,臘月廿十六下葬,數十萬人送喪,皇陵外一眼望不到頭的隊伍渾身素縞,白幡浮動冥幣紛飛,哀泣震徹天地,喪樂翻過山川躍過河流。
    相比百姓們痛失仁君的心,福安將皓陵的機關全部告訴了許鬧,自願飲鴆而亡為皇帝殉葬,第五驀近乎哭暈過去,孟選病了足足一月之久。對沈氏皇族的愛戴之情沒有什麽高低貴賤之分,沒有什麽三六九等之別,整個青都四處彌漫著悲傷與痛苦。
    聽聞當年高祖帝駕崩時,青都比之如今的狀況更為哀慟,許多端木軍和蒼甲軍的遺屬攜子女送行,尤其是因當年高祖帝下達的詔書通傳全國為許多寡婦洗脫了克夫的罵名,甚至由於守寡給子女帶去進皇家書院的機會而得到家婆家翁的寬容與善待,改嫁之人也不會再背負臭名,曾有人挑釁那一紙詔書侮辱無兒無女的改嫁寡婦,一個是臨州太守侄子一個是村裏秀才公因此獲罪,害死寡婦的太守侄子判了斬首,因口舌動手毆打寡婦的秀才被褫奪功名終生不得科考還判了三年牢獄。
    帶子改嫁之人並不多,一般是無後之婦會被其他男子迎娶,因為省錢,但也有求娶生養了子女的寡婦之人,就是看上對方好生養的,世間的事就是這麽說不清,你看不上對方有子女,但人家就是看上她能生育。而再次婚配的人,如果條件允許,官媒亦會作保撮合,在朝廷看來人力就是勞力,多子多福,對朝廷也是一樣,何樂而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