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傲骨不負心(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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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陽如血。
朱雀大道東街常興坊,鬆柏巷口,涼王府——
葉承韜冷冷地看著端坐在大堂正位的人:“沈轍,你今日是要滅我葉家對吧!那你命人把我手下放了,他們不姓葉。”
“你果然跟葉威遠一樣愚蠢,他換了三千老弱病殘,你為了換部下!”沈轍著黑底朱邊龍袍,金絲線紋九條五爪金龍,嗜血之笑令天地失色,“葉家的人果真都是蠢貨,活著也是浪費糧食,如若即刻死去又顯得太過輕鬆……賀蘭山,給我挑斷葉襲謀的手腳筋,帶回天牢關押,恭迎世子妃大駕。”
日前蒼甲軍營裏,有人送來五個婦孺的頭顱,鮮血淋漓,騎營校尉聞戰當即就瘋了——他母親、夫人和孩子,甚至最小的尚在繈褓中,就這麽活生生的沒了生命,變成了屍體。
鐵匣的外麵貼著一張紙——限葉襲謀三日之內到涼王府,晚一日,殺一家!
葉承韜將蒼甲軍交給青龍,命他率軍回京,自己則馬不停蹄地從河西趕往青都,騎營校尉聞戰怕他出意外,遂帶領整個騎兵營跟隨。
他在收到血書的要挾時,已猜到涼王府發生了什麽,所以這麽說,隻是希望騎兵營的五百多人能活著——他們保家衛國,是忠勇之士,是鐵血男兒,不該淪落在皇權傾軋之下!
聞戰長槍輕挑:“我殺了你這個狗皇帝!”
“嘭——”將士們不曾看清楚,卻見聞戰整個人如一灘爛泥躺在涼王府的院子裏。
葉承韜卻看的明白——沈轍隻剩三成的內力,他有信心勝過沈轍,隻是方才動手殺了聞戰的不是那個穩如泰山的新帝,是那個其貌不揚、隱去氣息的護衛。
蒼甲軍是作戰的王牌,卻不是江湖高手,根本敵不過沈轍,何況沈轍身側之人是被下了藥的藥人死士,無懼疼痛,若要硬敵,必然全軍覆沒!
他一個人全身而退雖會略有辛苦,卻並非難以實現,可如今身邊是五百多個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個個都是錚錚鐵骨,甚至顧勇還為他擋過流矢,他自問,做不到教這群為他肝腦塗地的兄弟們白白犧牲。但他不能直說,否則他們隻會更加一根筋地想用自身的性命為他鋪出一條血路!
葉承韜攔住即將上前廝殺的眾將士,仍然看向沈轍:“放了他們,我跟你走。”
沈轍挑了挑秋娘眉,噗嗤笑出了聲,語氣不屑,眼神嫉妒:“衝你這句話,我放了這群廢物~”
葉承韜冷言冷語地給顧勇下了死命令,眸子閃著寒光:“不準為我報仇,不能輕易去送死,要有自知之明!都給我滾,立刻!馬上!”
顧勇雙眼通紅,嘴唇都因為忍耐而咬出了鮮血:“……末將……領命……”
他轉身頭也不回地邁開步子,帶著剩下的五百五十人,抬著聞戰的遺體離開。沒有人看到,他眼角滑落兩行清淚,弄花了整張臉。
想他顧勇一生赤膽忠心,隨世子征戰多年衝鋒陷陣,此時居然要丟下主將,落荒而逃……
世子對他們放狠話,其他的弟兄或許還沒悟透,他卻懂了。
戰場上,世子從來身先士卒,上次為救一個年紀最小的十一歲少年被飛弩射中,撐著傷殺了敵軍將領……
……
冥夜、晝白在前開路,天煞、孤星在尾斷後,斛律縹緲一直守在梅城雪和葉承希身側,防止冷箭傷人。
一路退到鳶尾閣,這是青都最頂層的青樓,所有的姑娘都一夜千兩,有的甚至萬兩,且賣藝不賣身!每個女子都有拿手絕活,或是茶藝出眾、或是舞技超群、或是歌喉繞梁不絕……
一行七人有些茫然,好像來到了特別的地方?
樓下追殺的領隊驀然駐足,沉默地看了看牌匾,毫不放在眼裏:“裏麵的人給我聽著,鳶尾閣已被我等團團圍住,我們手上可還有雷霆組織的火藥,不要找死。畢竟,我們隻是奉陛下旨意追捕葉氏逆賊,若有人反抗,殺、無、赦!”
鳶尾閣的姑娘頓時亂作一團,回過神來,便開始驅逐貿然打擾的七個人:“一定是你們,引來新帝的爪牙,你們出去!”
討伐聲此起彼伏,唯獨一個身形瘦弱的女子站在原地打量著幾人,緩步走過來。
那姑娘靜如皎花照水,行如弱柳扶風,衝著梅城雪和葉承希微微福了福身:“民女伶人水龍吟,見過王妃與小郡主。”
另一個女子像是明白了水龍吟的用意,同樣上前行禮:“民女伶人水袖舞,見過王妃、郡主。”
冥夜同晝白見二人似有要事相商,與其餘三人同時運功,五人結出強大結界,教敵人無法窺探其中。
水龍吟柳眉杏眼,瓊鼻朱唇,一顰一笑間動人心魄:“涼王是大浥朝的忠臣,多年來,為國為民,征戰無數,忠義公葉濁葉二公子甚至為國連死了兩次!民女雖乃一介弱質女流,卻亦為之敬仰。沒有將士們拋頭顱灑熱血,我們又何以談琴棋書畫詩酒花?涼王府葉家是黎民百姓的期望,也是天下蒼生的信仰!”
水袖舞笑了,目光灼灼地看著五個江湖中人:“我聽聞,江湖上有易容術?龍吟與小郡主身形相近,我與王妃相似,不若我們代替你們去赴死!”
梅城雪率先拒絕二人:“不可,你們還年輕,我五十三了,無畏生死!”
葉承希幾乎是同時發聲道:“那怎麽使得?我既受萬人朝拜千人尊敬,擔著郡主的名頭,便要對得起這身份,如何能讓本就受著苦楚與磨難的你們為我付出生命呢!”
水龍吟忽地掉下淚來:“郡主,龍吟原是區區戲子,不敢提苦難,隻是郡主,當年您在慶陽王沈伏手下保了整個梨花村的童男童女,就當,龍吟給您報恩了吧!”
葉承希愣住:“你是……”
水袖舞為水龍吟拭淚,替她回答道:“郡主,七年前的今天,也是八月十五祭月節,沈轍說梨花村的嬰孩適合給他煉藥,抓了全村剛過百日的孩子,其中就有她的幼弟和小妹。郡主恰巧帶著王府侍衛出來曆練騎射,路過村口聽得哭鬧,郡主便嗬斥了沈伏的屬下,並命人將其擊退,事後她聽聞涼王府又因為護著郡主被沈轍針對,不過並未討到好處,這才放下心來。”
葉承希果敢決絕的直性子隨了母親,眸子由最初的淩厲,化成萬般柔軟,淚光點點:“我葉家做人做事向來無愧天地,即便龍吟姐姐報恩替我,也不可以,龍吟姐姐風華正茂,我良心難安!姐姐也是女子啊,希兒怎舍得,委屈姐姐?”
水龍吟淚如泉湧,直接走到冥夜跟前行禮:“看姑娘腰牌是淩風穀,能夠保護郡主一定本領非凡了,為我易容吧~”
冥夜第一回不知所措的愣了,莫名地望著葉承希。
水龍吟又回頭看著葉承希:“郡主,龍吟自幼早產,原是久病難醫,所以身子過於單薄,明明已然二十六歲,卻瘦小如十三歲,本也活不了多久,請懸壺醫仙賀向南看過,還要纏綿病榻一年半載,才能死去,太痛苦了。郡主便成全龍吟這份私心,可好啊?”
葉承希驚呆,詢問的眼神朝冥夜投去,得到微微頷首,雙手不由緊了緊,雙眸含淚:“多謝龍吟姐姐,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水龍吟搖搖頭,望著抹淚的眾姐妹笑道:“你們今日記住,我不僅是為了替郡主,更是為了替你們。郡主她們若狠下心讓鳶尾閣陪葬,屆時外麵的人忙著解決掉你們,郡主他們依舊能夠安然無恙地離開,當真如此,你們又能怎樣?莫要將旁人的善意來當做理所當然,否則不配為人!”
水袖舞率先迎合:“我們自然會銘記於心,不忘今日!”
水龍吟將冥夜帶去了三樓,屈膝跪下:“拜托青鸞觀主冥夜大人一件事情,我父母早亡,又因病致貧,為了養活弟弟妹妹賣身於鳶尾閣,跟著袖舞姐姐學戲,可終歸不是個正經的營生,弟妹飽受相鄰欺負,我希望他們能加入淩風穀,他們都極其聰慧,假以時日定能成可用之才!”
冥夜覺著自己的心也疼了:“告訴他們的名字,我會親自接到淩風穀培養。”
水龍吟鄭重地說:“官方灼、官方嬌,父親姓官母親姓方,便用了方字當輩分字,祖籍晉地朔州人士。”
冥夜囁嚅半晌,才說了句:“武者能觀骨骼,你才二十,方才說了謊!”
水龍吟笑意晏晏,杏目彎了起來,眨眨眼睛,頗具風情:“我怕郡主會心軟呢~其實她不過十三歲,我可比她年長了許多~你要為我保密哦~省得叫郡主愧疚不已!”
冥夜不知心中是何滋味,重重地點了點頭,為她貼好人皮麵具,又做了些保護措施,以免打濕而泄露痕跡。
水龍吟取下冥夜腰間的匕首,粲然一笑,宛如夏花,站在窗邊張口高喊:“逆賊沈轍,謀權篡位,陷害忠良,我涼王府葉家,誓死不背負惡名!”
隻有冥夜知曉,那是她用了口技與水龍吟演了一出雙簧戲,聲音才會那般相像。
冥夜終於明白許鬧所言非虛,世間重情重義之人何其多,我們何其有幸,能遇見他們!既是有緣相逢,便應傾囊相助,護其所有!
水龍吟將匕首一橫,血液徑直四下噴濺,血雨撒了一地,也撒了樓下眾人一身……
鳶尾閣所有姑娘擠到臨街的窗戶,連老媽媽也落了淚,親眼目睹水龍吟自刎,從三樓墜跌下去,摔在血泊之中。
梅城雪原是準備與丈夫相聚,卻隻看到他的屍身,如今那樣年輕美麗的姑娘為自己的女兒送死,心裏難過萬分,隨即服毒自盡,摸著水龍吟的臉,輕聲細語地說:“好孩子,來世我再當你的母親吧……”
似是而非的一句話,教那群沈轍的走狗都以為死了的是郡主葉承希,遂帶人揚長而去。
梅城雪倒在地上,看著遠處已經彌漫的黑色夜幕漸漸降臨,心底喟歎——
阿赫,嫁給你,我從未後悔。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我這一腔癡情,也算對得起你那一世忠心了吧!
今夜八月十五,浥朝祭月節……
嫂嫂說,在她家鄉,八月十五是中秋節,也是團圓之夜,是要吃團圓飯的……
可惜了……我們家……在這團圓的日子裏……支離破碎……
韜兒……
……
青都天牢,葉承韜內力仍在,手腳筋卻已被盡數挑斷,雙臂綁在丁字木架上,手無力地垂在兩端,全身上下隻留下一條褻-褲。
天已黑盡,星辰閃爍,明亮得像蒼天的眼睛!
沈轍丹鳳眼微眯,紫色唇瓣輕輕含著匕首,舌頭伸出來在刀身舔過,笑容邪魅狂狷:“葉襲謀,葉威遠嚐萬箭穿心之痛,你便試試淩遲之苦吧~”
葉承韜早被剝去衣衫,冷靜恍若死人,涼涼一笑:“沈轍啊,你這般針對葉家,不是因為所謂的二十萬兵權和功高蓋主吧?我猜猜看,是有新仇,還是舊恨呐?”
沈轍仿佛被踩到尾巴的貓,霍然起身:“哼!新仇舊恨?你們葉家欠我的,又豈是新仇舊恨四個字可以說清的!”
葉承韜卻笑的極為坦蕩:“說來聽聽?”
沈轍捏著刀柄,目光清冷,語氣森然:“我叫賀蘭雪,北狄老汗王幼子,你應該知道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