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衷情天不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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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承韜嗓音清冷道:“是,略有耳聞,賀蘭英原本最疼愛幼子,後來病故,胡姬為保六王子賀蘭青平,攜幼子一並被驅逐出北狄。胡姬是江南女子,與老汗王相識於燕州,而後帶回龍城,卻為北狄所不容,寵愛變成了奪命利刃,所以最終賀蘭英在病故前交代手下人,借口將你們母子趕出龍城,賀蘭青平已十多歲可自保,又依附三王子賀蘭青天,所以隻趕走了你。後來你們母子應該是一路顛沛流離,但已沒了消息。”
    沈轍震驚無比:“你,你早就知道?”
    葉承韜淡漠地瞥了一眼他,又放眼望向天窗:“也不早,沈轍與你麵相差別非常大,但是身形舉止卻極其相似,而且你是江湖上易容術第二高手,況且用了巫術,所以根本沒人懷疑你,都以為你是沈轍的幕僚!直到太平十二年你用杖刑想打死舅母,舅母有所覺察,我們才開始查你,元和元年末我找到了移形換影的羊皮卷。其實真正的慶陽王雖然敵對我涼王府,但從未對我們真正下殺手,更是不曾對皇室眾人動過殺心,不然,太祖帝與高祖帝一早便容他不得了!”
    沈轍眯起眼:“你居然四年前就知道了?那今日,為何葉威遠毅然赴死,你又為何……”
    葉承韜眼神凜冽如寒冬:“因為我們一心隻求無愧於天地間;因為我們見了太多戰後流離失所的百姓;因為人活著總要有夢想。葉家的夢想,便是輔佐明君享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不再生靈塗炭!”
    沈轍嘲諷地笑道:“嗬,癡人說夢!”
    葉承韜嫌棄地瞟他一眼:“當然了,你是暴君,甚至算不得真皇帝,不過是偽帝!隻因勢力巨大才能遏製住朝局,一時呼風喚雨。所以葉家愈加不能放棄兵權和威望,也不能正麵對決,那樣隻會死傷無數,因為我們身後是成千上萬手無寸鐵的平民,如果我們後退,百姓就會遭罪受難。”
    沈轍皺眉道:“你是想說,淩風穀主許鬧那句——興,百姓苦;亡,百姓苦?你們在等待時機將我消滅,用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利益,是吧?”
    葉承韜居然高看了幾眼:“沒有人天生就喜歡戰爭,老百姓更是害怕災難,我們隻是不想大動幹戈,怕牽連無辜罷了!”
    沈轍,不,是賀蘭雪,幾乎要被葉家的宗旨所感化了,然而下一刻,他忽然暴怒:“你們的夢想真是偉大,偉大到治軍不嚴,縱容手下擄掠婦女,施暴未遂便奪人性命!”
    葉承韜像看傻子一樣看著他,好似即刻便要吐出“有病”二字來發表心情,卻見對方雙目赤紅幾近癲狂狀態,驚訝疑惑便追根究底:“你什麽意思?奸淫擄掠?蒼甲軍?”
    賀蘭雪怒火中燒,扣住葉承韜的脖子怒道:“知道我們為何到了中原就沒了消息麽?因為我母親被你們葉家軍的人擄去,我遠遠地追著,期望有機會下毒解救母親。那一日是大寒節氣,天冷到了極致,幾乎嗬氣成冰……母親被拖拽至燕州萬靈山附近的一座破廟裏,我也偷偷摸了進去,不等我對他們下手,母親一頭撞在佛像,當即便沒了聲音……但我沒有死心,湊過去摸著她的鼻息,一點動靜都沒有。”
    說著,賀蘭雪竟鬆了手,頹然地坐在地上,背影透著幾分淒涼:“我不信母親就這麽走了,一直等啊等啊,等到母親的身體冰冷,等到那三頭豬開始對我拳打腳踢,甚至見我生得像母親,也對我動了念頭,在他們脫我的衣服之前,我先毒死了他們!這還要多謝你們浥朝臭名昭著的毒幫幫主梅冷,說我眼神跟他很像才給了我毒藥防身。那毒果然厲害,不到一刻鍾就死絕了!我將他們鞭屍再剝皮,偷了農戶的板車,扔在燕州太守府衙的門口,用他們的血寫了血書大罵太守無能無德,隨後安葬了母親,離開了燕州,一路乞討來到京城,在青都遇到沈轍失意醉酒,讓我送他回了慶陽王府,那年我八歲。都怪你們葉家軍,大言不慚說為國為民,可笑至極!我母親,可是浥朝人!哼,本來是五個人,還有兩個害怕,就屁滾尿流地逃了。”
    葉承韜蹙眉,眸子冷冽:“你如何就知,他們三個是軍人,不是冒名的敗類呢?就因他們自稱葉家軍麽?笑話,蒼甲軍是大浥的蒼甲軍,葉家也是大浥的葉家!”
    賀蘭雪呆呆的:“你說什麽?”
    葉承韜厭煩地扭過頭不看他,隻說:“蒼甲軍從來不會養豬,況且還是幾頭豬!再者說,蒼甲軍出手,普通平民連自刎的機會都沒有,更別提以頭搶地了!還有,蒼甲軍有男子需求都是按照軍功請的當地妓女,沒有軍功會給出休沐自行解決,強搶民女的早就去地府報道了。”
    賀蘭雪赫然怔住,久久沒有回過神,卻突然震怒:“別想騙我放過你們,絕無可能!你們中原人最會撒謊,慣會騙人~反正都是浥朝人,全部都該死!”
    此時的賀蘭雪早已忘了,永安十九年句注塞一役,北狄害死了多少女子,而一半還是北狄自己人……
    戰爭,從來最苦的都是平民,葉廉赫、葉承韜父子征戰沙場多年,見過流離失所的無辜老百姓,所以他不願再發動戰爭。
    忽然狂怒的賀蘭雪油鹽不進,嗬斥道:“世子妃呢?還沒抓來嘛?幹什麽吃的?!賀蘭山隨我親自去抓!”
    葉承韜眸中閃過一抹擔憂,阿驀要當心,不可以有事……
    阿驀……
    ……
    軒朝遺址明宮,芙蓉池畔。
    皎月掛在半空,撒下一地霜華,亮徹整個京都。
    承影劍的光芒漸弱,第五驀身上的傷越來越多,殺盡最後一批藥人,空氣驀然凝固!
    她的眼眸微冷,越握越緊的長劍暴露了此刻突如其來的緊張與驚恐——有人前來,實力遠高於現在的自己……
    “奪”的一聲,一根孔雀羽毛釘在了梧桐樹上,第五驀拚盡全力,脖子還是留了一道傷,血絲順著頸部一直滑落。
    賀蘭雪掌風一帶,第五驀匆忙躲避,賀蘭雪的眉毛挑了挑,饒有興趣地從最開始的一成功力變為三成,招招致命!
    第五驀自午後到戌時已撐了四個時辰,內力即將耗盡,全憑著一股子倔勁兒與之對抗。
    賀蘭雪招式刁鑽,出手狠辣,指甲是紫黑色,直插進第五驀右肩,承影劍緊跟著削斷賀蘭雪的右手。
    居然兩敗俱傷???
    賀蘭雪呆滯地看了看自己空蕩蕩的右腕,封住大穴站定:“葉襲謀的發妻,功夫可真不賴,還是他有福了!”
    第五驀捂著右肩,嘴唇瞬間變紫:“你很強,但我不服輸。”
    賀蘭雪從懷裏摸出瓷瓶,命賀蘭山將解藥喂給第五驀:“你得活著,我還要讓你最後看一眼你的夫君呢~”
    第五驀並沒有拿解藥:“你會如此好心?”
    賀蘭雪陰鷙的笑著:“你是大浥朝唯一的公主,活著比死了有用多了~”
    第五驀無奈地笑了笑,沒有說一句話,暈倒在地。
    唯一的公主麽……
    不,她複姓第五,不姓沈……
    ……
    第五驀是被夢驚醒的,抬起沉重的眼皮,耳邊傳來斷斷續續的悶哼,努力睜開雙眸,順著聲音看過去,眼睛霍然瞪大——
    葉承韜身上已經有幾十道深淺相近的傷,一直流著血,持刀者依舊麻木地重複。
    賀蘭雪又一次用了藥人死士,不,是傀儡。
    此刻賀蘭雪正坐在一旁吃棗,見第五驀醒來,嘿嘿一笑,分明笑意盈盈,卻讓人感覺寒冷刺骨:“看見你丈夫開不開心?也沒什麽大事,淩遲三千六百刀,如果不死我就放他走,怎麽樣?還有一個辦法,就是你親自動手,殺了他!”
    “三千六百刀……”第五驀聽到最後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壞了,“我親自殺他?你瘋了嗎!有病是不是!”
    賀蘭雪繼續啃著脆棗,一臉奸笑,說了幾句看似家常便飯的話:“忘了告訴你,葉襲謀被我挑斷了手腳筋,挨了三千六百刀下來,可能活不成了。一般而言,淩遲撐到三百多已是極限,葉襲謀不同,他內力還在,約摸要個三天三夜~哦對了哈,鑒於你的功夫太好了,給你特地下了點軟筋散,剛好藥效是三天,不過拿承影劍還是沒有什麽問題的,我相信你哦~”
    第五驀快要瘋了,步履蹣跚地走到綁著葉承韜的丁字樁前,見他額頭滿是細密的汗珠,硬撐著不喊、不叫,心疼得無以言喻,一時淚流滿麵:“葉子……”
    她推開施刑的藥人死士,那人竟然乖乖的走到葉承韜後背,繼續一刀一刀割開對方的皮肉,如同被偃師控製的提線木偶一樣,不是如同,而就是!
    葉承韜深情地看著她,努力揚起一抹微笑:“傻丫頭,別哭~我不疼的,比這疼的都受過,這不算什麽的~”
    他知道,阿驀寧可自盡也不願動手,她會永遠無法原諒自己,他舍不得她永遠活在愧疚與自責之中,隻能硬撐著不表現出來一絲疼痛。
    其實蛙死溫水,這般一直不停歇的疼才是最為致命的,他害怕自己意識漸漸模糊,會泄露這個隱藏的秘密。卻不知,心有靈犀的愛人,又豈會真的難以發覺?
    第五驀撫摸著他蒼白的臉,能夠感受到每一刀,他皮下經絡的跳動和顫抖,輕聲問道:“現在是多少?”
    賀蘭雪懶懶地瞅她一眼,百無聊賴地伸個懶腰,不緊不慢地回答:“三百六十五,六、七、八、九、十、十一……那邊牆上有正宮格,你們自己數吧!我被你斷了腕,失血過多,恕不奉陪了~”
    第五驀看到死士的右手係著一根細細的絲線,另一端連接著牆壁上的正宮格,每割一刀,就會劃下一橫或者一豎,而每五刀組成一個“正”字。
    她現在沒有辦法用武,隻能眼睜睜看著心上人飽受折磨……
    葉承韜總覺得賀蘭雪離開時給他下了藥,接下來的傷口越來越疼,眼前一片朦朧,快要支持不住,不由自主地哼出聲,筋脈暴起。
    第五驀被他的叫喊聲驚得不知所措,眼淚不住地流,身上止血的金瘡藥早被賀蘭雪的人搜刮走了,顫著手想替他按住流血不止的傷,又怕按疼了他,就這樣懸在半空。
    僵持了不到一刻鍾,她一把抱住他,放聲大哭起來,前所未有的無助:“葉子……”
    葉承韜嗅到了熟稔的梨花香,清淺的笑意在聽到第五驀的痛哭時換上了心疼,雖然看不清麵前的人,下意識呢喃道:“阿驀……不哭了,我不疼的……阿驀別哭,你這樣哭,我的心……都要碎了……”
    第五驀哭的更狠了,口齒不清地罵著:“傻葉子,傻瓜葉子,笨蛋葉子!”
    葉承韜如往日裏在凝露洲的時候,耐心地哄她:“好,我傻,我笨~可是,我的阿驀,不要再哭了……好不好~”
    第五驀發現如今的他正承受著比之前大十倍的痛苦,終於崩潰了,承影劍握在手裏,她的心像被硬生生剖開,撕裂般的疼著,嘔出了血,順著唇角滑落。
    幻化的劍影刺入愛人的胸前,結束了一切……
    葉承韜的聲音中斷了,而咽氣之前的最後一句,喚了一聲“阿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