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皇城內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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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鬧的心境滿是荒涼:“那時候我才懂……他是多麽辛苦地瞞著我,每一次毒發都自己默默地承受。因為我有心悸症,他不敢讓我為他擔心,生怕我會有個萬一,我便裝作不知。我不記得鬼節那夜是怎麽出來的,隻知道那一日我的心悸症也是有史以來最嚴重的,人也差點沒有救過來,白露急得去找了賀江東,賀江東整整救了我兩天兩夜。我怕他發現而擔心我,求著讓賀江東不要叫他知道,甚至在他死前我都拚命忍住沒有喚他的名字,怕他死的不安心。許是累了吧,月複一月,看我統領淩風穀在江湖中有了一席之地他也放心了。大雪那天救下兩個孩子他才沒有盡全力,給了自己也給了我,一個安然離開的借口,讓我不致於太過傷心。”
第五驀管不住自己的眼淚,即便許鬧複述的語氣平淡如常,仍舊掩蓋不住對命運多舛的歎息和不甘……
舅母也是深愛著舅舅的,如何舍得自己心尖上的人遭受這般折磨,所以,明明是舅舅的發妻卻盼望著自己的丈夫死,隻是希望他能少受點痛苦。在自己最愛的人麵前忍住不去呼喚埋在心底的名字,是要多大的忍耐力才能做到啊!
許鬧回眸,發現龍榻上的小傻瓜居然淚流滿麵,卻笑了:“你哭什麽?他是去投胎,下一世做個自在逍遙的人,我都沒有為他難過,你在傷心什麽~”
第五驀癟癟嘴,吸了吸鼻子說道:“舅母,你的意思是,舅舅是因為結局沒有遺憾,所以你們都看得開。師娘的死,師父有遺憾,所以念念不忘麽?”
許鬧微微一笑,揉了揉她的頭發:“世上哪有人沒有遺憾,隻是沒有後悔,沒有愧疚罷了!”
第五驀恍然大悟:“沒有虧欠便不會愧疚,師父之所以一直無法原諒自己,是因為,他為了心中的承諾和信譽才留在青都,沒來得及去秦樓護住師娘不赴約?他認為自己原是可以舍棄那些諾言,來保住師娘,結果因為要的太多,反而失去了最重要的。”
許鬧聽著她分析,歎道:“秦楓見到我們時也曾動搖,可最終決定留下與大家血守燕州,他為了保護更多的人,放棄了可能遇到危險的清茶……有句話——人如輕塵棲弱草,世事,難料啊!”
第五驀不知如何回應,隻得呆呆地看著許鬧,直至她說了句“早點歇息”便離開。
那個背影……第五驀再也難以忘記,再也不曾覺得,舅母那般灑脫隨性的人,迎著朝陽的背影卻滿是淒涼!
她聽說舅母與舅舅並未成親,葉子說,舅舅最愧疚的就是沒能給舅母一場八抬大轎的婚禮,她想著,舅舅心裏有多愧疚,舅母就有多遺憾。
直到四年後,又是大雪節氣,舅母突然換上大浥朝玄色中紅的嫁衣,策馬而去,一路向東北方疾馳,再也不曾回來……
……
天亮了。
從今日起,她就要用另一個身份了……
浥朝……唯一的公主!
“來了來了,總算趕在上朝前取了回來!”賀江東上氣不接下氣地湊到她跟前,討好似的說,“驀丫頭,黑煞叔叔帶你去上朝好不好呀?”
第五驀此時無奈極了:“黑叔叔,我今年三十一,雙胞胎兒子都四歲,女兒都一歲半了,我不是小孩子了!”
賀江東撓撓頭,有些尷尬:“嘿嘿嘿嘿……那個我……”
第五驀不曉得賀江東是如何活了五十多歲的,都快一個甲子的人,居然這般孩子氣!
她懶得理他,自顧自地起身,走到宮門喚來兩名宮女為她梳妝打扮,今日要著公主朝服,不能輕怠。
回首見賀江東還垂著腦袋呆在原地頗為無語,看在少時陪自己練武的麵子上,她好聲好氣道:“黑叔叔不出去的嗎?”
賀江東“哦”了一聲,逃也似的跑出去,順手合住宮門。
第五驀頭疼地揉著太陽穴,吩咐宮女開始梳洗……
……
九十九級漢白玉階中央,九條巨龍浮雕在上,欲飛天遨遊,五丈高的殿門展開十二扇合頁黑色大門朱色窗欞,九丈高的屋脊襯得整座大殿恢宏而莊嚴,匾額上龍飛鳳舞三個篆體大字——太華殿。
太華殿上,文武百官站立兩側(左文右武)。
“高祖帝詔曰:朕崩? 著太子繼位? 太子崩則薄公主攝政? 如江山動蕩驀可自行登基稱帝? 令九鳳軍作保 蒼甲軍為翼 影衛成盾? 護國泰民安? 創太平盛世? 欽此。”賀江東念過,又捧著玄色棉帛弓著腰,“先帝詔曰:朕若賓天 由薄公主驀大權獨攬 莫旁落他人 托孤太子嶽 望妹撫養之 如有必要 可自行稱帝!還請太傅雲卿雲大人作以辨別,以證遺詔真偽。”
雲卿蹣跚地走上九級龍階,雙手接過兩道聖旨,迎著光亮看清楚,老淚橫流,聲音顫抖:“是,這是高祖帝與先帝的筆跡,也是傳國玉璽的蓋章。”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雲卿顫顫巍巍地朝著皇陵的方向跪下來,捧著聖旨重重地磕頭。
一時間,文武百官都跪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整個太華殿震耳欲聾的高呼,在朝堂之上回蕩。
第五驀一襲華服,玄色底,朱色邊,繡青鸞,腰間白玉帶。
坐在浮雕金龍椅的右側,說話間,右邊的步搖微晃:“方才影衛統領黑煞宣讀了先帝遺詔,遺太子出生不過三歲有餘,為避免賀蘭雪逆黨威脅其性命,遂擱置在遠方寄養,此後由本宮執政,太傅雲卿同禦史大夫烏公輔政。改前慶陽王沈轍的代替者賀蘭雪諡號聖安帝為‘廢帝’,年號由興慶更為安康,此乃安康元年,接元和四年載入史冊。追涼王葉威遠忠信王,諡號文忠,葉廉清諡號忠義,世子葉承韜封正一品兵馬大元帥。退朝!”
文武百官深深鞠躬:“公主殿下英名,公主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回到秋煙館,褪去宮裝躺在軟榻,傷口疼得她滿身冷汗,強撐著下了早朝,此時再也沒有一絲力氣。
這是她真正當公主的第一天,無悲無喜,空餘無奈……
秋煙館,這是高祖皇帝沈戎賜給她的專屬宮殿,與旁的人都不同,不是殿也不是宮,更不是苑和軒,意味著她這個人同樣意義非凡!
皇嫂生下侄子就去世了,隻剩小侄兒一人獨自在烏茲國,也不知烏茲國王待他如何,好在舅母遣了棹一、隱一兩位高手保護左右……
想著,想著,第五驀再次昏睡了過去……
……
皇城外,趁著朝陽,北郊鳳興宮附近的翠華峰山麓,一輛馬車緩緩停下來。
梅青跟梅朔用一整夜的時間細心地擦拭幹淨葉廉赫的遺體,隻因其身上足足七十二箭,著實費了點功夫!兄弟倆又小心翼翼地將他抬進命人準備好的金絲楠木棺材,並將小赫放在葉廉赫身側,再由幾人將棺材輕手輕腳地放進土裏。
還未落下棺蓋,那隻尾隨他們一路的雄雕陡然淒厲悲鳴,一頭撞死在棺材旁的石頭上麵!
梅鳶將小雪的屍體也放入棺材裏,兩隻忠貞不渝的禦雕一起陪著姑父安息吧!
而後,眾人才落了棺蓋。
作為長兄,梅青雙膝跪下,重重地給葉廉赫磕了頭:“姑父,原本這第一抔土該是表哥給你撒的,可表哥遠在河西,由阿青代勞了,涼王府我們會護著的,兩個小侄子一個小侄女,母親也會幫表嫂多加照看。還請您安息了!”
說罷,梅青將黃土捧起,撒向棺材頂,發出悶悶的聲響,猶如此刻眾人的心情。而後開始掩埋,所有人懷著沉痛的情緒默不作聲。
梅鳶瞬間泄氣,淚流滿麵:“大哥……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討厭朝堂,討厭權利角逐!我寧可混跡江湖快意恩仇,哪怕當下死了也不會這般滿腔委屈!”
梅青張了張口,卻什麽也沒說出來,隻是靜靜望向青都東北方,右手摸著胸口那塊玉佩,上麵雕刻著一枝梅花——青都東北方是燕州萬靈山,是父親的葬身之所。
當年父親將梅花佩交給自己的時候,曾說:“阿青,這是夜燈埋在青都北郊芙蓉池畔的,也是我送給她的定情信物,你替我保管好。你作為他們的兄長從未叫我失望,這些年爹累了!可夜燈還沒能力保全自己,爹不敢死,怕江湖中那些偽君子會找她的麻煩,她心腸柔軟,容易吃虧。別告訴其他三個小家夥,他們的性子還不夠沉穩,莫要惹禍上身,又給你母親添亂!”
梅青那年不過六歲,不能理解父親的意思,但他從千山堂的消息網知道母親及笄時喚名“風夜燈”,是在渭城郡的驚鴻樓——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風夜燈!
他又從采薇客棧知道,父親是為世人所不齒的毒幫幫主梅冷的獨子,從會認字開始就被下了火蠱之毒,隻為了替毒幫與滇國聯姻,生不如死。
更甚者,毒幫被滅以後,有人將梅冷造的孽全部歸結於父親身上並展開喪心病狂的追殺!棹隱煙波損失慘重,父親體內的劇毒也到了中毒中期,怕母親心疼難過,便隱姓埋名做了影子。
他甚至知道祖母是雪域公主,是被梅冷奸汙才有了父親和姑母。
父親……從一開始就是梅冷陰謀裏的棋子——若祖母生了女兒便嫁與滇國王子,生了兒子便娶了滇國郡主!因著梅冷並不關心祖母的死活,僅安排一名醫女看顧腹中胎兒無恙,並未親自理會過,那個醫女被祖母秘密處置,並換成祖母的親信。
是以梅冷並不知祖母懷的雙生子,父親一出生便被抱走,後來經過藥浴,本就奇佳的筋骨變得越來越好,一方麵成為種蠱的“良田”,一方麵成為習武的奇才!而姑母,由於較父親晚出生了足足一個多時辰,借著夜色由祖母的人護送,一路逃離雪都梅城,並徑直入了尼姑庵做掩護……隻不過尼姑庵後來因天幹物燥起了大火,姑母再次流落,所以姑母才能在青都遇到姑父涼王……
他也知道母親不能為父親立碑的苦衷,隻是怕父親被名門正派掘墳鞭屍,但心中的憤恨卻是與日俱增的。
於是,後來母親與秦伯父查出龍城跟燕州幾場大小戰役的謀劃者是令氏一族時,秦伯父給令江湖夫婦喂了父親贈送的毒藥“鬼換魂”,聽秦豈大哥說,是從父親的血液中提取的,乃世上第一奇毒。而母親,給令氏一族所有參與叛國的宗室子弟喂了毒藥“琉璃液”,讓令氏一族斷子絕孫!
記得那年,所有人都怒斥秦楓與許鬧仗勢欺人,可最終秦伯父隨母親將令氏一族的惡行公之於眾,那些令人發指的嘴臉又變了風向——指責令氏一族。
是的,令氏一族因為與新慶陽王沈轍勾結北狄,致使龍城、燕州二役死傷二十八萬餘人,令江湖夫婦更歹毒,將秦伯母誘騙留守,身懷有孕卻被毒打慘死敵軍地牢,還有那個沒能出生的小女孩!
所以後來的令氏一族,尤其以令江河、令江湖、令江海為代表的,為江湖道義所不容,秦伯父手刃令江河夫婦,母親則殺了令江海夫妻,以報血仇。至於令江湖這兩個教人恨之入骨的江湖敗類,秦伯父在給他們喂下“鬼換魂”之前,還喂了另一種喚“逍遙客”的毒藥,不但絕育,還要日夜在噩夢中懺悔,並且經受每月一次的血肉寸裂之苦。
秦伯父說過,他第一次要別人生不如死地活著,這是他活下去的動力!
而最終,母親依舊沒有為父親立碑,不過這次是為了讓他不為人所知,不被任何不想幹的人打擾清淨。
至此,一切仇恨,暫且歸置……
……
可是他不懂,不懂為何梅冷的暴虐要父親這個被迫害的人來贖罪,不懂世人的眼睛為何都是瞎的,不懂所謂的肆意江湖為何空餘失望?!
梅青回神,又盯著梅鳶,無力道:“江湖與朝堂並無多少分別,有區別的是人心。四妹,你應懂得。”
梅鳶懂不懂,誰也不知道~
但,梅朔是真的懂了,因為,他說:“對了,大哥,上次娘說了一句話——青山有幸埋忠骨,我覺得可以給姑父用作墓誌銘!”
梅蘇自小學識過人:“大哥,姑父忠於大浥朝,那麽,我們為他刻墓誌銘,沈轍所定興慶的年號就不必用了,我們用天幹地支!”
四兄妹商議後,由梅蘇簡述,梅青提筆,梅朔刻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