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5、被捕(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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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城的黃昏依舊安靜而絢麗,但和上次回來不同,這次真有恍若隔世之感。

    想起上次在戴老板麵前慷慨陳詞,賦予重任的榮光,竟然已如此模糊了。

    而這次,他是以嫌疑人的身份回來接受調查的,不,是審查。

    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

    這樣的晚霞張義已經不知有多久沒感受過了,這讓他產生了一種強烈的宿命感。

    此刻,他無疑將踏上一條危險之旅,去麵對一種和以前截然相反的境況。

    他看著這樣的美景,不知道上天是給他什麽樣的啟事,是賜給死亡之前的最後一份美好,還是預示著苦盡甘來的命運結局?

    這一切,他都不得而知。

    恍惚間,他想起了歸途中在上海碼頭和鄭呼和的一段談話。

    “軍統局這麽急著把你調回去,是不是因為傳遞情報的事?”鄭呼和問,確定叛徒後,他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

    張義沒說話,看著他,很久,問:

    “你們怎麽樣?叛徒鏟除了嗎?”

    “沒有。”鄭呼和一臉愧疚地說,“他藏在76號不露頭,根本沒有下手的機會。老孟被他們處決了,連屍骨都沒有找到。”

    張義沉默了,從兜裏掏出一包皺巴巴的煙,自己點了一支,其他的遞給老鄭。

    鄭呼和點了兩支,將一支插在地上。

    嫋嫋青煙升起,仿佛是在祭奠亡魂。

    他對著這支代替焚香的煙,默默合掌拜了拜,說:“革命者馬革裹屍,他永遠活在我們心中。”

    說話間,他嘴角扯起一個笑容,眼角卻濕透了。

    頓了頓,他收斂情緒,看著張義說:“這次是我的疏忽害了你。”

    “不。”張義堅決地搖了搖頭,“抗日麵前沒有國紅之分。”

    “沒錯!但其他人不一定這麽想。”

    鄭呼和臉色凝重,“他們現在隻是懷疑你,我最擔心的是他們將你當成軍統泄密事件的替罪羊…

    按照軍統寧可錯殺不可放過的處事風格,這你一回就算勉強保住性命,想要再獲得戴春風的信任,怕是”

    “放心吧,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清者自清,我自有應對之策。”

    鄭呼和愣了愣,又恢複了堅定的目光:

    “從在軍統局開始,我一直在留意你,現在完全可以證明,你和他們不同,你給予了我們很多幫助,隻要是有誌革命的青年,寶塔山都會敞開懷抱歡迎,如果你願意去那邊,我可以做你的介紹人。”

    張義笑了笑:“老鄭,你這算策反我嗎?”

    “我隻是擔心你的安全。”

    “你呢?”

    “我怎麽了?”

    “你們組織損失慘重,你是怎麽打算的?”

    “我要去一趟江北。”鄭呼和神色一肅,望著他,“看來你還是要回軍統局。”

    “我當然要回去,堂堂正正地出現。”

    “好吧,隻是如何重新取得戴春風的信任,就隻能靠你自己了。”鄭呼和說著,思忖了一會,又道:

    “如果需要,我們會提供幫助。”

    “多謝。”張義心裏一熱,點了點頭。

    “保重。”

    “勝利見。”

    “日本鬼子遲早會滾出中國的。”鄭呼和堅定道。

    兩人緊緊握了一下彼此的手,各自分離。

    回想著和鄭呼和的對話,張義一臉凝重的下船,他要做好萬全的準備應付接下來的事。

    擠出拖著行李朝岸邊走去的人群,他遠遠張望了一下。

    一輛掛著軍統牌照的黑色道奇車,遠遠停在碼頭,駕駛室位置坐著一個頭戴禮帽的壯漢,正透過車的前擋風玻璃,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張義剛想靠過去,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不對。

    因為這個司機和隨行的人員看起來十分陌生。

    自己雖說是回軍統局接受審查,但目前明麵上沒有人有任何理由動他,哪怕是虛與委蛇,也會派熟悉的人來接他,好穩住他。

    但這幾個人他根本不認識。

    或許他們根本不是軍統的人。

    意識到危險,張義立刻向人群中退去。

    就在這時,一支黑洞洞的槍口,從車窗伸了出來。

    “砰”

    扣下扳機的同時,後座車門大開,幾個矯健的便衣衝下來舉槍就打,猛烈的槍火聲猝然爆開。

    張義就地一滾,迅速混進擁擠的人群。

    “開槍了,殺人了!”

    倉皇的人群從震驚中緩過神來,開始無頭蒼蠅似的奔逃呼號,碼頭很快陷入一片混亂。

    奔逃中,張義眼一瞥,發現碼頭一個攤位上正在售賣棉襖,老板正滿臉焦急地收拾包裹準備逃命。

    張義竄過去,扔下幾張鈔票,不由分說地抓起和他身上的衣服顏色完全不同的土灰色棉襖換上。

    一邊走,一邊把頭上的禮帽摘下來,隨手抄起旁邊雞公車上的一頂顏色迥異的毛線帽,戴到頭上,然後轉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此時,慌亂的大街上,一個殺手正握著槍跑了過來,目光在人群中尋找著。

    張義冷笑一聲,拉了拉毛線帽子,低著頭,從著手,也走了過去。

    就在錯身而過的一刹那,殺手臉上的表情一下就變了。

    他突然呆立在原地,一動不動了。

    張義像什麽都沒有做一樣,擦肩而過,迅速步入一條巷子。

    然後,他遠遠地看著殺手慢慢地,“撲通”一聲跪倒在了地上。

    “楊寶,你怎麽了?”

    另外一個殺手跑過來,奇怪地看著他。

    下一刻,楊寶下意識地看著自己肋下,一股鮮血慢慢地滲了出來。

    他想說些什麽,但已經來不及了,一頭栽倒在地上,他身下,大片大片的鮮血噴湧了出來。

    “楊寶?”殺手一臉恐懼,驚懼地向四周望了望,立刻呼叫同伴。

    巷口處,張義收起手上的匕首,默默看著這一切。

    死了一個,現場一個,還有兩人。

    張義更加篤定這幾人不是軍統的人。

    因為軍統習慣三人小組互相配合。

    從其人形式做派和風格看,並非軍統正式編製,或許是社會人員裏麵發展的外圍特工。

    如果真的撕破臉來抓自己,最可能出現的是兩男一女。

    發現他的那刻,女人會假稱是他的妻子或者良家婦女,其餘兩人則會偽裝成女子的娘家兄弟,以捉奸或者其他名義當眾將他帶走,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懷疑。

    老把戲,卻無往不利。

    張義冷眼看著,現在首先要搞清楚,究竟是誰要殺自己,如此大張旗鼓,肆無忌憚。

    很快,其餘兩個殺手就倉皇跑了過來。

    張義不假思索,竄出巷口,抬槍就打。

    “砰砰砰”

    三槍過後,三個殺手應聲倒地。

    兩人眉骨中槍,一人胸部中槍。

    胸口中槍的這人喘息著掙紮著剛想起身,模糊的視線中,他看見一個人影離他越來越近。

    慢慢地,他終於看清了,那個漸漸走近他的人正是張義。

    他剛想抬起手中的槍,就被一腳踩在了手腕上。

    “不是你運氣好,是我手下留情了,要是子彈再偏那麽一點,你早就死了。”

    張義俯下身子,看了看手表,“從碼頭去最近的醫院需要三十分鍾,如果你想活著,就告訴我誰派你來的。”

    “張張區長,卑職也是奉命行事我.”

    “誰?名字。”

    “我不能說,不然他們不會放過我的家人。”

    “你怕他們,就不怕我?”張義玩味一笑,“你應該明白,想知道你家人的住址,對我來說易如反掌。”

    “你你不能這麽做。”

    “對於一個殺紅眼的人,什麽事幹不出來,我沒有你想的那麽仁慈。”

    張義冷笑一聲,直勾勾地盯著他,“我給你三秒時間考慮,不然我現在就拿著你的槍去找他們。”

    “別我說”殺手赤紅著眼睛,虛弱地喘息著。

    “是,林世良。”

    張義一愣,突然想明白了,原來如此。

    林世良何許人也,他如今的身份是中央信托局運輸處經理。

    有人傳言他是孔部長的準女婿、孔二小姐的未婚夫。

    其實不然,據張義了解,以孔二小姐的脾氣秉性,沒有哪個男人願意攀附這門親事。

    何況孔二小姐素來以男裝示人,對異性壓根不感興趣。

    這個林世良經常出入孔家,孔家上上下下都不把他當外人,也不否認傳聞的真假,這裏麵有他獨特的身份原因,他是孔某人的義子,更是孔某人的斂財工具。

    想不到自己剛在上海得罪了謝氏二人,拒絕和他們同流合汙,報複就來的這麽快,如此棘手。

    “幫我叫車,救我”

    “不必了吧?”張義漠然地看了他一眼,“我說過我沒有你想的那麽仁慈。”

    說著,他趁殺手還在愣神的空隙,毫不猶豫地扭斷了他的脖子。

    處理完這一切,張義迅速撤離原地,躲在碼頭一處牆角觀察。

    此刻天色漸晚,碼頭上多了很多警察,還有不少走來走去的軍統便衣,其中幾人,正是一處的。

    他默默觀察著,陷入沉思。

    戴局長和孔部長之間的矛盾由來已久。

    這不得不提到一個人——鄧文儀。

    此人做過侍從室秘書,但他是孔部長的人。

    論學識、資曆,戴春風拍馬不及,但論拚命和對常某人的效忠,鄧肯定比不上戴春風。

    正因為如此,常某人才任命戴春風為南昌行營調查科科長,接管了鄧文儀手下的調查科及它所屬的那張龐大的特務網絡。

    此人手下有1200人的龐大特工隊伍,而且絕大多數都是“海歸”及黃埔畢業的老大哥等高級人才。

    人員構成中,“海歸”占據了相當大的比例,其中以留日和留蘇的居多,尤其很多是27年之後脫離紅黨轉入果黨陣營的留蘇人才。

    比如王新亨、李果堪、謝某公、陳某鳴、吳敬中等等。

    而戴老板當初手下不過幾百人,幾乎全是“土著”和“草根”,瞬間他便有了“天下英雄盡入吾彀中”的感慨。

    這些人雖然脫離了紅黨,但紅黨一貫聯係群眾注重調查研究的作風沒有變,而且他們對紅黨極其了解,有了他們的加入,戴老板最為頭疼的反紅工作迅速迎來轉機。

    正是有了這些人的加入,才有了後麵特務處的壯大。

    雖然這是常某人處於某種考量做出的決策,但戴春風無疑得罪了孔某人。

    第二件事,是因為緝私署署長的職務之爭。

    孔部長保舉的是擔任過上海警備司令的楊老虎,卻被常某人一口拒絕。

    抗戰以來,物資匱乏,形勢嚴峻,到處都是貪官汙吏和奸商勾結,大發國難財,尤其是成都搶米風潮鬧得沸沸揚揚,常某人已意識到治理貪腐的緊迫性,他雖然不能懲治孔某人,但也要做到抑製。

    尤其楊老虎此人在上海警備司令任上大肆斂財,中飽私囊,不僅一擲千金連娶三房姨太太,而且還在西湖營造豪華別墅,引得輿論威騰,常某人不得不免了他的官。

    此刻怎麽敢再將負責緝私這麽重要、油水這麽大的肥差交給一個有貪腐前科的人。

    於是,緝私署署長的職位再次落在了戴老板的頭上,這也導致他和孔部長水火不容。

    但人家畢竟是皇親國戚,戴春風即便權勢滔天,對此人也唯恐避之不及,對有著強大靠山的林世良也不願意輕易招惹。

    戴老板都不願意招惹,張義卻得罪了人家。

    林世良要暗殺他,還如此大張旗鼓,收買軍統外圍特工,戴老板知道嗎?

    不知道?還是知道了選擇了默認?

    想到這裏,張義黯然神傷,真是“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忠心耿耿賣命數年,竟然落到這種淒涼的地步。

    也許這就是棋子的命運吧!

    失落?傷感?後悔?悲涼?

    心裏有個聲音在問他。

    有句話說,青天白日之下,無權無勢的小人物,糊塗一點,耳聾眼瞎,才能活得長久。

    但還有句話說,有所為有所不為。

    而他從未後悔,從未覺得悲涼,悲涼的是這個世道。

    當然了,這個世界不會和想象中一樣美好,但也沒有那麽糟糕透頂,因為正有一群閃閃發光的人為新世界在努力奮鬥。

    這麽想著,張義索性從黑暗中走了出來,大大方方地朝著軍統的汽車走去。

    “張科長,得罪了,別動,動一動就沒命,交出武器。”

    很快,就有兩個一處的便衣發現了他,兩把搶指住了張義的後腦勺。

    張義很配合地拿出了手槍,又掏出了腰後的匕首,緩緩交給兩人,問:

    “何處長呢?”

    “何處長在那邊的車裏。”

    兩個便衣絲毫不敢鬆懈,手指緊緊扣住扳機,聲音中的顫音還是暴露了他們內心的緊張。

    不遠處,一輛停在路邊的黑色轎車裏,軍事情報處處長何商友正盯著遠處的張義看。

    駕駛座上的司機從車的後視鏡裏看向他,意在詢問是否過去。

    “再等等。”坐在後排座上的何商友目光一直追隨著張義。

    司機沒說話,耐心等著。

    直到張義被繳了槍控製起來,何商友又仔細地看了看周圍,沒有發現什麽不對勁的地方,才把身子靠在靠背上,對司機說:

    “過去吧。”

    司機打著了火,掛擋踩油門,將汽車開到張義身邊。

    車窗開了,露出何商友的臉,他笑道:

    “不愧是張科長,對付幾隻小貓手到擒來,我剛才還擔心呢。”

    張義看著他,沒有說話,軍統果然知道有人要暗殺自己。

    見他不說話,何商友深色複雜地看了他一眼,隨即臉一沉:

    “張義,和我們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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