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情報(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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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了,整座城市從沉睡中漸漸蘇醒。

    今天的天灰蒙蒙陰沉沉的,猶如一塊巨大的鉛塊,沉甸甸壓在城市上空。

    渝中中山四路巷口的掃地聲剛響起來,丁浩就爬了起來。

    他穿上掛在床頭的皮棉襖,戴上氈帽,趿拉著灰不溜秋的棉鞋,在家裏找吃的。

    屋裏亂七八糟的,衣服毛巾鍋碗瓢盆落得到處都是,淩亂不堪,扒拉了半天,並沒有找到吃的,他隻好出門。

    一股冷風吹來,冬日的寒意讓丁浩打了個哆嗦。

    他裹緊衣服,抬頭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嘟囔了幾句,穿過一道巷子,走進了一家掛著“吉祥川菜館”招牌的飯館。

    飯館很小,正中間的火爐上架著一口鐵鍋,此刻正咕隆咕隆地冒著熱氣兒。

    鐵鍋邊上坐著一個鼻梁上有道傷疤的光頭壯漢,他穿一件黑色風衣,領口敞開著,隱隱可以看見裏麵的黑色警服,領口銘牌上有第八分局的字樣。

    他坐在馬紮上,溫著一壺酒,自酌自飲。

    丁浩看起來和光頭很熟,討好地叫了一聲:“隊長。”

    光頭看也不看他,掀開鍋蓋,夾起一塊熱氣騰騰的肥肉,吸溜吸溜吃著,根本顧不上說話。

    肉有點燙嘴,但丁浩的目光卻緊緊盯著,眼睛裏仿佛有小星星在閃爍,喉嚨微微滾動,看著光頭大快朵頤,默默地咽了一口口水。

    嚼完嘴裏的肉片,光頭這才斜眼掃了他一眼,問道:

    “你有情報匯報嗎?”

    丁浩張了張嘴,沉默了。

    他39年11月從黔訓班畢業分派到山城警察局第八分局已經一年了,寸功未立。

    黔訓班成立於38年12月,設遊擊、情報、行動、會計、電訊、緝私六個大隊,學生900餘人。

    丁浩學的正是情報專業。

    因黔訓班是臨訓班的續班,也叫黔訓班二期。

    但後娘養的就是後娘養的,即便喊出“臨黔不分家”的口號也無濟於事,二者之間的待遇天差之別。

    由於臨訓班是第一批大規模訓練出來的特務,文化素養又高,加之軍統局成立後急需有學曆技術的青年幹部,因此戴老板對這批人寵愛有加。

    他親自挑選到局本部的幾十人,都得到了重用,不是去甲室做了助理秘書,就是安置在人事處等內勤單位,如今都當上了股長、副股長。

    其他不在內情的學生也在外勤的區、站、組混得如魚得水,官階也提升到了上尉或少校。

    而他丁浩混了一年,還是一個少尉。

    倒不是他丁浩自甘墮落,不努力,實在是“空有屠龍之技”,卻無施展之機。

    旁邊就是紅黨山城辦事處,但那又如何,人家是公開機關,如今國紅合作,不能查,也不能抓,隻能跟個蹤盯個梢,搞點雞毛蒜皮的情報,聊以自慰。

    “胸懷萬千丘壑,誌比鴻鵠高飛,奈何困於淺灘,才情盡付流水。”

    每次想到這句話,丁浩就暗自神傷。

    他情報專業出身,曾夢想著憑借專業技術,從各種各樣雪花一樣飛來的情報中,通過辨別、分析、抓取,篩選出最有價值的那一份,從而一舉躍入戴主任的眼中,做一個有名號的特務,而不是像現在一樣,寂寂無名,還時不時被人“耗子耗子”的呼來喚去。

    他丁浩可不是耗子。

    但你不願意又如何?

    到現在才發現,所有的夢想和努力,在落魄的時候,連一個饅頭都換不回來。

    他要離開,調離這個地方,到能發揮自己價值的地方去,這一刻,這個念頭無比堅定。

    看著吃得滿嘴流油的隊長,丁浩的肚子不爭氣地叫了起來,他深吸一口氣,把剛剛心裏念叨了幾遍的腹稿又快速過了一遍,然後盡量平靜地說:

    “情報肯定要搞,也不是我搞不到,我一直在想辦法,隻是這個地方,實在是”

    隊長砸吧了下嘴,似乎早已看透了他的小心思,他直接打斷丁浩,問道:“你來多久了?”

    “一年零一個月。”丁浩趕緊答道。

    “你直接說吧,想去哪兒?”

    隊長直截了當把丁浩彎彎繞繞的腹稿砸了個稀碎,他愣了一下,然後磕磕巴巴地說:

    “我,我隻是想換個地方.”

    “你想去哪?”隊長又問了一遍。

    見隊長語氣堅決,丁浩不敢再兜圈子:

    “我是想,能夠調到情報處,那裏能發揮我的專業,我也能跟著前輩多學習,多進步。

    我還是希望能夠曆練曆練,我不怕吃苦.隻要隊長能將我的申請轉遞上去,您就是我的貴人,我這輩子感激不盡。”

    隊長握著匕首剔肉的動作停了下來,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嗤笑道:

    “情報處?你怎麽不說去甲室呢?那裏距離戴老板更近,更方便你進步。

    嗬嗬,情報處長你認識嗎?不認識。科長呢?也不認識。你知道情報處的門朝哪邊開嗎?大白天的做白日夢。”

    說完這話,他剔下一塊肥肉放入嘴巴咀嚼著,完了,端起一旁溫好的酒就像送客一樣擺擺手。

    丁浩明白了,但他並沒有走,隻是用乞求的眼神望著隊長。

    隊長嘬了一口酒,表情已經不耐煩了:

    “站著幹什麽?我要是你現在就出去找情報。早起的鳥兒有蟲吃,今天過年,我們忙,紅黨也忙,忙就容易犯錯誤,萬一瞎貓逮住死耗子呢?”

    丁浩張了張嘴,還想說點什麽,隊長直接喝道:“滾蛋。”

    見他真的動怒了,丁浩垂頭喪氣地走了出去。

    從哨點出來,丁浩臉色憔悴,黃包車、小轎車一輛輛從他眼前經過,他都恍若未聞。

    直到肚子實在熬不住了,他才長出一口氣,好似下了很大決心似的走向遠處一個賣煎油餅的小攤。

    “來兩個油餅。”

    小販麻利地拿過一個木夾,用油紙裝了兩個煎好的油餅遞給他。

    丁浩接過來轉身就走。

    “錢,先生,你還沒.”

    丁浩猛地轉身,輕蔑笑著,撩起衣襟一角。

    看到黑洞洞的手槍,小販脫口而出的話戛然而止,直到丁浩的背影消失,他才氣衝衝嘟囔了一句“狗特務”。

    這邊丁浩狼吞虎咽地吃著油餅,穿街走巷,很快進入一幢三層小樓的閣樓。

    這裏是他的據點,窗簾後麵架著一部望遠鏡,它的對麵正是紅黨辦事處。

    吃了油餅,他摸了摸棉襖,半天才找出一根皺巴巴的煙,但又找不到火柴,索性直接將煙塞到嘴裏,咀嚼起來。

    辛辣的味道刺激著口腔,讓他精神不由一振,立刻坐在望遠鏡後窺視起來。

    這一盯就是幾個小時。

    從天剛亮到中午,半天時間又過去了,他扶膝而坐,眼睛酸了,腳麻了,肚子又餓了。

    “唉。”

    丁浩長長歎了口氣,婆娑著冰冷的望遠鏡,他準備在堅持到天黑的時候放棄。

    在這個冷漠的城市,從事著懷疑別人的行當,感受到的也隻是人與人之間信任的缺乏,有的隻有懷疑、冷漠和無視的眼光,他從來沒有對這種冷漠體會得如此深刻,在今天,在大年三十。

    他想著以後飛黃騰達的時候再見到像自己現在這樣落魄不堪的,一定要伸把手哪怕給他個十塊八塊不,一定帶他吃頓飽飯去!就像他現在在想的,隊長鍋裏的肥肉,真香。

    恍恍惚惚之際,丁浩耳邊聽到了一陣汽笛聲,忙凝神去看。

    就見一輛罩著帆布棚的吉普車停在辦事處門口,從車上下來一個穿灰藍色軍裝的軍官。

    清瘦,四十上下,腰間紮著武裝帶,別著駁殼槍,身後還跟著一個打著綁腿的警衛員。

    瞄了一眼車牌號,丁浩一眼看出這輛車是從成都來的。

    然後辦事處的大門開了,從裏麵走出來一個同樣穿灰藍色軍裝的中年人,胸口有口袋,這是幹部的標注。

    這人丁浩認識,是辦事處的機要秘書,黃秘書,是他長期監視的對象。

    黃秘書顯然和來人是老相識,兩人熱情地擁抱了一下,拉手拖臂談笑著走了進去。

    隨著吉普車駛入,辦事處的大門重新關閉了,隻留下兩個背著長槍一動不動的衛兵。

    此刻丁浩的目光恨不得穿透那道大門,窺探到他想知道的一切。

    他連忙調整望遠鏡,人也站了起來,視線緊隨著兩個中年人的背影。

    他們走到一處台階下,來人將一個紅色文件夾遞給黃秘書,黃秘書看了一眼,表情變得嚴肅,匆匆帶著來人走進了一道小門,視線被徹底遮擋了。

    丁浩不由有些泄氣,連續的工作和一無所獲的失望,讓他看上去疲憊極了。

    但他怎能甘心,大過年的,這個成都的幹部冒著風寒帶來的情報一定極其重要。

    他一定要等下去。

    這一等就是一個小時。

    視線中,黃秘書的眉頭舒展了,他和來人談笑風生地向辦事處大門走來。

    這是去幹什麽?吃飯?

    丁浩暗忖著,視線緊隨著兩人出了辦事處大門。

    窺見兩人如他所料上了大街,丁浩一喜,連忙起身準備尾隨上去。

    走到門口,他又退回來,捧起木桶中的冷水,往自己臉上狠撲了幾下,困頓的大腦瞬間清醒了。

    “謝天謝地。”

    下了樓,瞥見兩人還在自己視線中,丁浩默默說了一聲,用手壓了壓氈帽,警惕地左右環顧了一下,低著頭向前走去。

    陰冷的天氣絲毫沒有影響人們逛街的心情,行色匆匆的人群,叮當叮當的電車,賣力吆喝的小販,喧鬧異常。

    丁浩從著手默默走著,突然他腳步一停,轉身拿起一個貨攤上的棉襖,一邊詢問價格,一邊用眼角餘光觀察目標。

    目標兩人似乎察覺到有人跟蹤,腳步變得時快時慢,以此來測驗身後是否有人跟蹤自己。

    丁浩在攤位上默默環顧著大街上的一雙雙眼睛,每個行色匆匆的人,似乎都各懷使命,似乎有無數雙閃著餓狼般陰險墨綠光芒的眼睛同樣在盯著自己的目標。

    比如不遠處路邊報攤上兩個假裝看報紙的男人在接頭接耳,緊接著其中一個男子一兩步就尾隨上了一個在目標身邊停留過的男人。

    是二隊的人,丁浩暗罵晦氣,這些家夥睡到大天亮才出來遊蕩,決不能讓他們拔了頭籌,目標可是他守候了一早上才發現的。

    此刻,丁浩暗暗緊張起來,他知道麻煩大了,這麽多人不說打草驚蛇,也會害自己暴露,到時候必將功虧一簣。

    看著目標擠入人流,跟蹤的特務從四麵八方尾隨上去,丁浩臉色難看。

    這時,他注意到不遠處有個落單的小男孩站在一家貨鋪門口,正吮吸著手指,眼巴巴看著路過賣糖葫蘆的小販。

    他靈機一動。

    扔下手中的棉襖,他從著手裝作愁眉苦臉的樣子,一頭紮到了賣糖葫蘆的小販身上,回過神來連忙哈腰道歉。

    再轉身的時候,他手裏已經多了一串糖葫蘆。

    他走到小男孩身邊蹲下來,擠出一臉和藹的笑容:“小弟弟,想吃嗎?”

    “想吃,媽媽不給我買。”小男孩說著,眼圈有點兒紅。

    “給你。”丁浩將糖葫蘆遞了過去。

    小男孩收起眼淚,小手抓著糖葫蘆,用舌頭舔著,一臉陶醉。

    “還要嗎?”

    “要。”

    丁浩笑了,他直起身來,舉目四望,然後指著遠處掛著紅燈籠的酒樓,說:

    “那裏有好多好吃的糖葫蘆,我們一起去拿好不好?”

    說罷不待小男孩同意,他已經抱起了他,盯著目標遠去的背影緊緊追了上去。

    “總算甩掉尾巴了,不容易啊!”黃秘書兩人帶著明裏暗裏監視的特務兜了兩圈,終於擺脫了跟蹤。

    “是啊,過年了這些人也不休息。”

    “要理解,畢竟這是人家的工作嘛。”

    “哈哈,說的也是。行了,老黃,別賣關子了,你到底要請我吃什麽?”

    黃秘書笑著說:“你老劉是東北人,好不容易來一趟,我怎麽也要盡盡地主之誼,葉主任特批,今天請你吃鐵鍋燉大鵝。”

    “鐵鍋燉大鵝?我做夢都想吃,等趕跑了日本人,一定要吃一頓地道的。”

    “到時候你請客啊。”

    “管夠。”

    兩人說著話,渾然不知他們的對話被抱著小男孩從身邊經過的丁浩聽得真真切切。

    丁浩默不作聲,摸著小男孩的頭加快了步伐,他要提前趕到那家東北菜館。

    “二位長官吃點什麽?”黃秘書和老劉走進東北菜館,掌櫃隔著櫃台熱情地招呼著。

    “鐵鍋燉大鵝有嗎?”

    “有有有,鍋裏正燉著呢。”

    掌櫃額頭微微有汗,顯得很緊張,黃秘書和老劉對視一眼,沒說什麽,找了個靠牆的位置坐下。

    “鐵鍋燉大鵝一份,2號.客人。”

    說完這話,掌櫃似乎已經渾身沒了力氣,虛弱地靠在當做屏風的木牆上。

    而一牆之隔的內屋裏,一個穿著皮棉襖、戴著黑色氈帽的男子正安安靜靜地坐在椅子上。

    他的手裏握著一把手槍,槍口指著的,是抱在一起瑟瑟發抖、自己捂著嘴巴的掌櫃的妻女,旁邊還有一個被堵上嘴捆綁起來的小男孩。

    這人正是丁浩。

    此刻他用警告的眼神惡狠狠瞪了一大兩小三人幾眼:

    “敢發出任何動靜,立刻讓你們死。”

    說完這話,他拿起牆上掛著的一個灰色蓋耳氈帽換上,走出內屋,臉上已換上了親切和藹的笑容。

    “掌櫃的,現在我是夥計,你最好老實點,我保你全家性命無憂。”

    “唉唉唉聽您的。”掌櫃趕緊點頭。

    丁浩輕哼了一聲,拿過賬本算盤,假裝盤賬,眼角的餘光卻死死盯住了2號桌上的老黃老劉兩人。

    這時他注意到老劉從兜裏拿出一份折疊的報紙遞給了對麵的黃秘書。

    黃秘書小心展開,一邊閑聊,一邊看了起來。

    是一份《大公報》。

    丁浩眼神不由一凝。

    接著他注意到,對麵的老劉點上了一根煙。

    一邊抽,一邊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左手搭在了桌上,手指在黃秘書視線能看見的地方輕輕地扣動著,有時扣三下停了,有時扣七下停了。

    隨著黃秘書臉上的神情凝重,手指扣動的動作更快了。

    丁浩的神情也變得凝重起來,這兩人一定在傳遞情報。

    摩斯電碼?

    他試著回憶熟背的2000字明碼字表,卻發現怎麽都對不上。

    紅黨自己的密碼?

    此時此刻,他恨不得自己的眼睛有神奇的能力,能夠捕捉到二人麵前好似不存在卻實實在在跳躍演化的文字。

    “二位先生,菜來了。”突然,小二端著菜上來了。

    手指的扣動戛然而止,黃秘書也將報紙還給了老劉,二人津津有味地吃起了大鵝。

    菜燒得很地道,但老劉淺嚐即止。

    “不好吃?”

    “很美味,但這麽好的東西打包回去吧,也讓辦事處的同誌們嚐嚐,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也是。”黃秘書想了想,叫來夥計打包後,兩人到櫃台結賬。

    丁浩熱情問:“這就吃好了?”

    “回去慢慢吃。”

    “好勒,兩個大洋。”

    老劉剛想摸兜掏錢,就被黃秘書按住了:“說好我請客的。”

    說著他摸出兩個銀元放在櫃台上,手還沒有離開櫃台,一隻手按住了他的手背。

    黃秘書皺起眉頭:“怎麽了?”

    “您別誤會。”丁浩討好地笑著,略帶羞澀地指了指老劉:

    “不好意思,能不能把您的《大公報》留下來給我看看?”

    黃秘書和老劉對視一眼,啞然失笑。

    老劉好奇地看著他:“你也看報紙?”

    丁浩紅著臉說:“看看報紙,長長見識,有句話說,行什麽路來著”

    “行萬裏路讀萬卷書?”

    “對對對,可以留給我嗎?”丁浩舉手作揖,一臉希冀地看著他。

    “行,一份普通報紙罷了,遇到你這麽上進的青年,我也算做了一件好事。”老劉沒有任何猶豫,就掏出報紙遞給了丁浩。

    “謝謝二位長官,謝謝。”

    “別叫長官了,我們也是老百姓的一份子。”兩人笑著擺擺手,施施然離開飯店,遠遠傳來爽朗的笑聲。

    如願拿到報紙的丁浩眉頭舒展了好些,此刻他顧不上其他,出了飯店,直奔不遠處的報攤。

    迫不及待地拿起一份《大公報》,他細細對比,果然和老劉說的一樣,是今天發行的最新版,兩份絲毫不差。

    確實是一份普普通通的報紙,但裏麵肯定蘊藏著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隻要弄懂了這些,升官發財就在當下。

    這麽想著,他環顧四周,看著各種偽裝的便衣從四麵八方擠進人群,又追隨目標的身影而去,不由露出一絲譏笑。

    錯過了最精彩的部分,還想獲取情報,想屁呢。

    得意間,他摸了摸空癟的肚皮,立刻找了一個避風的角落,靠在牆角,研究起報紙來。

    “是他嗎?”

    “不會錯,這個人雖然狡猾,後麵還抱了個小男孩,故意擋著臉,但他那身衣服鞋子不會錯,現在我們想告訴他的一切估計他都知道了。”

    “你覺得他會信嗎?”

    “蔣幹盜書,本就是疑兵之計,就看得到情報的人怎麽想了。”

    這邊,黃秘書和老劉邊走邊小聲交談,對身後隱隱尾隨的尾巴視而不見。

    “那個小男孩怎麽辦?”

    “讓我們在警局的同誌去處理吧,這些軍統特務手段卑劣,無所不用極其,真是造孽。”

    “以後人民當家作主了,一切會好的。”

    “會有那麽一天的。”黃秘書堅信不疑。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進辦事處的大門,隨著大門關閉,阻絕了一切窺視的目光。

    另一邊,丁浩正絞盡腦汁地破譯著報紙上的秘密。

    但嚐試了各種辦法,依舊一無所得。

    忽然,他想起了老劉在桌上叩擊的舉動,不由蹙起眉頭,在腦子裏仔細搜尋著當時的畫麵。

    “扣三下,扣七下或許是某一篇幅的第三行第七個字?還是某一段落的第三個字第七個字?”

    這麽一想,似乎一切豁然開朗。

    他立刻攤開報紙,從第一個版麵看起來,手指不自覺地在地上扣動起來。

    半個小時後,等他翻到第三版第一篇的一則報道時,突然眼睛亮了,接著哈哈大笑起來。

    他從地上翻起來,全然不顧路上零星行人愕然的眼神,在他們錯愕的目光中,向那家川菜館飛奔而去。

    川菜館。

    還是那口鐵鍋,依舊冒著騰騰熱氣。

    光頭隊長用匕首剔著指甲,不時拿起溫好的酒撮一口,一臉愜意。

    看到氣喘籲籲跑進來的丁浩連臉皮都沒有抬一下。

    “狗鼻子夠靈的啊,我剛燉上土豆燒雞,你就來了?”

    丁浩默不作聲,從懷裏掏出報紙拍給光頭,自顧自扯過一個板凳坐下,全然不顧隊長慍怒的眼神,一邊哈氣,一邊兀自掀開鍋蓋,扯了一隻半生不熟的雞腿,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幾個意思?丁浩,給你臉了?你要是說不出個二三五,老子叫你吃不了兜著走.以後你也別想幹了,局裏的廁所你承包了。”隊長剔指甲的刀一停,橫在了丁浩的鼻尖前。

    “第三版嗝.第一篇.”丁浩吃的滿嘴流油,打了個嗝,嘟囔著說。

    隊長狐疑地盯著他,這廝以往唯唯諾諾,此刻卻這麽放肆,簡直膽大包天,難道他真有什麽依仗、籌碼?打探到情報了?

    他半信半疑,拿起報紙看了起來。

    但不過幾眼,便一頭霧水地說:“把話說清楚了!”

    丁浩不說話,又扯下來一個雞腿,大口吞咽著,瞥見隊長臉上壓抑不住的怒火,他才慢悠悠在腿上敲擊起來。

    隊長眼神一凝,目光又重新投注在報紙上。

    “三、七、十二、十五、二十三密碼檢字法!”隨著一個個數字從光頭隊長嘴裏蹦出來,他不由瞪大眼睛。

    “嗝”丁浩又打了個嗝,終於抬頭看了一眼隊長,露出佩服的目光。

    “紅黨在用密碼檢字法傳遞情報,這些字組合起來就是-——深海吾弟,影子已落網,老家一切安好,勿念。另”隊長感慨著,喜笑顏開。

    丁浩得意一笑,繼續埋頭啃著雞腿,見他又要向鍋裏下手,隊長喝道:“餓死鬼轉世的?給老子留點。”

    “我一個月就三十塊錢薪水,連津貼都沒有,法幣貶值這麽厲害.”

    “好好好,你是功臣,管夠,隨便吃”隊長無奈搖頭,給他倒了一杯酒,看著丁浩一飲而盡,神色一肅。

    “別人叫你耗子,還真給你瞎貓逮住死耗子了,說說吧,情報怎麽發現的?”

    耗子這個令人厭惡的代號,此刻丁浩心情舒爽,突然就坦然接受了。

    他抹了抹嘴,開始一五一十匯報今天的所聞所見,自己怎麽發現目標,怎麽跟蹤,怎麽靈機一動,怎麽提前潛伏進東北菜館,悉數道來,完了,他一臉希冀地看著蹙眉思索的隊長:

    “升中尉夠了吧?”

    “隻要情報沒有問題,別說中尉,少校也夠了。”隊長一拍大腿,一臉欣賞地看著他:“丁少尉,你立大功了。”

    此刻他越看丁浩越順眼,以往唯唯諾諾的家夥在自己心中的形象竟然變得高大起來,嘿,以前怎麽沒發現這小子的閃光點呢?

    當然,這裏麵自然少不了他尹勁鬆尹某人的功勞,早起的鳥兒有蟲吃,要不是他將丁浩趕出去,他又去哪裏發現情報。

    責之深,愛之切嘛。

    另外,這份情報報上去,足夠自己這個少校隊長再爬一級了。

    “那我能去情報處嗎?”

    一句話將想入非非的尹隊長拉回了現實,他壓下心底的不悅,皺眉說:

    “你把事情想簡單了,情報處有那麽好進?你有熟人嗎?”

    丁浩張口結舌說不出話。

    尹勁鬆冷哼一聲,一臉嫌棄地看著他:

    “你什麽都不明白,還想進情報處?沒能力沒資曆沒關係,想屁呢不過現在你的關鍵時刻來了。”

    後一句話一下勾起了丁浩的好奇心,他立刻起身,謙恭地看著隊長:

    “什麽叫關鍵時刻,請隊長指點。”

    “提拔的緊要關頭,就是關鍵時刻。”說到這裏,尹隊長感同身受地指了指自己鬢角的白發,“人生短短幾十年,刨去上學退休養老,頭發從黑到白,中間這些年隻有幾次黃金機會,抓住了飛黃騰達,一旦錯過投胎都來不及。”

    “那我要怎麽做?”

    “急了?嗬嗬,我剛才說到關鍵時刻,什麽叫關鍵時刻,就是某個尋常的一天,能決定你命運的一個人或幾個人坐在辦公室裏,喝著茶談論,有人說丁浩這個年輕人不錯,可以給他壓壓擔子,你就能上一個台階。要是沒人提議,或者有人反對,你就等著下一次吧,哼哼!”

    “隊長,那我”

    “別說話,接下來這個電話就是打給能決定你我命運的人的。”

    尹隊長擺擺手,在丁浩疑惑不解的眼神中,走向不遠處的電話機,走著走著他的腰杆不自覺地彎了下來,就像見到了某個大人物畢恭畢敬的摸樣。

    然後他撥了一個熟記心中的號碼,電話通了,他用恭敬的語調說:

    “楊處長您好,是我,小尹,警察局第八分局的尹勁鬆…

    對對對,上次給您家送過月餅的,是,您記性真好。

    是這樣的,我這邊發現一封絕密情報,涉及‘深海’,對,就是傳說中那個臥底,放心,情報絕對沒有問題,好的,我馬上過來,是!”

    丁浩看著打電話的尹隊長,感覺如此陌生,他從未見過隊長如此卑微的一麵,或許這就是官大一級壓死人?這就是就是官場、政治?

    “愣著幹什麽?馬上和我去見楊處長。”尹隊長渾然沒覺得自己的態度有什麽問題,掛斷電話,喝了一聲發愣的丁浩,抄起報紙,就往外奔去。

    丁浩忙不迭跟了上去。

    他們渾然不知,這份突如其來的情報將給軍統局造成多大的衝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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