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黃金衙門,蘿卜心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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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的內閣,靜得可怕。蘇韌走筆沙沙,滿腦子卻都是另一盤棋。迷霧散去,聖旨頒下,指定陳閣老為皇子師傅,唐王監讀。準許武英殿大學士倪大同致仕還鄉,賞全俸賜萬金。陳退倪走,蔡述名正言順獨領風騷。折騰一場,蔫了清流,削了中立,獨獨紅了本來已經大紅的蔡黨。紅到極處,離“黑”也差不多少。險得蘇韌現在就想尋後路。
    他將份折子摘要完畢,同成堆的折子攢起來,對手哈口熱氣。
    革新,嗯,又見革新。自蔡述重回內閣,臣子上書中最時髦的,就是“革新”二字。蔡述老爹蔡揚當道時,蔡黨就以“革新派”自居。憋了多少年,直到這幾天,革新才成了最熱那盤菜。非但蔡黨喊革新,非蔡黨也號召“革新”。難怪人說官員如妓,既然“革新”是恩客所愛那枝花,人人都要搶插自己頭上,才不至於顯得落伍。
    蘇韌徘徊到冰封水池前,想起倪大同釣“鱉”的情景,不由笑了笑。
    有人丟了塊石子過來。蘇韌緩緩回頭,眼神清透:“倪閣老,下官還是等到您了。”
    倪大同大笑:“鬼小蘇!簡直半個諸葛亮。”
    蘇韌彎腰:“閣老謬讚。承蒙您照顧提攜,下官雖然寒微,也有惜別之情……”他壓下後文,眸中有了淚光。
    “你想不到叱吒風雲一代老臣,走得卻會如此冷清吧?”倪大同笑問。
    這場麵,蘇韌早想到了。昨兒黃侍讀等人無聲無息收拾了倪閣老舊物,透露今晚就是他回鄉之時。官場嘛,一向人走茶涼。何況大家都認為倪大同老邁癡呆,獻殷勤也是白搭。
    蘇韌行事與眾不同。他與任何人交往,都重視收場。朝政變幻莫測,倪大同畢竟是元老帝師,且心裏明白得很。蘇韌今天借故磨蹭到月高,正要對老人顯示心意。
    因此,場麵越冷清越好,越能讓倪大同記得住他。
    蘇韌從懷裏摸出個木雕漁翁:“這是下官妻子雕的,送給閣老玩。漁翁背簍裏放著一塊石頭,是我在家鄉撿的。”
    倪大同高興,搶了漁翁,將石頭“啪”倒在手心。月光下,雨花石泛著青蔥光澤,朦朧中春江見漲,群鴨鳧水,村落茅舍,蘆篙叢生。
    “閣老,這塊石頭應了蘇東坡‘春江水暖鴨先知’。您在家鄉頤養天年時,更能體會到閑適之趣。可惜下官晚生了幾十年,不得不頂著將來之風雨,在朝廷裏勉力。”
    倪大同握住石頭,笑得如老頑童,眼神爛爛如電。
    他想了想,對蘇韌說:“小蘇,我平生閱人多矣,你這個娃娃不簡單。不過你還是太年輕了。告訴你個大道理,朝廷裏的人都是樹,好壞就看長勢。紫禁城內樹,全靠金水河養活。無論內閣姓陳姓蔡,大家頭上隻有一片天。誰都別以為自己聰明,就能昧過天去。蔡黨是樹,清流是樹,中立更是樹。哪個能翻天?”
    蘇韌連忙低頭:“多謝閣老贈言。蘇韌無論靠在哪裏,都不會忘了最要緊的寶氏皇朝那片天。”
    倪大同收了木偶,遞給他把短劍:“送你這個吧。說不定你有天能用到。”
    朝廷明文法律,內閣官員攜帶武器入禁城,殺無赦。這把短劍……?
    倪大同望著冰麵,說:“這把劍是我從前送給萬歲的,那時候他還是親王。他登基之後把劍還給我,讓我藏在內閣以備不測。劍埋多年,我老了,萬歲也不再年輕。今夜索性挖出來,不能再讓它鏽爛了。”蘇韌臉色鄭重,用袖子擦了擦劍鞘,將它放入懷中。
    倪大同歎息:“每次看到俊秀而沉著的青年,我總會想到當年的萬歲。他像你這年紀的時候,就有深遠誌向。蘇韌你不是甘於庸碌的孩子。可是真到了那個高處,人往往就會變了。望你能有所堅持,不負自己的初衷。”
    蘇韌點了點頭。送走倪大同,夜空冰蟾清冷。他經過文淵閣,瞥見有人孤立抱袖,不由暗歎。
    蘇韌嗓子有些幹:“……閣老?”
    “嗯。我從小認得倪閣老。他臨走,我想再看一眼。”蔡述走到月光下,紅袍玉帶,清華無匹。
    蘇韌以為他早回府了……。這人神出鬼沒,不能以常理推測。
    蔡述眼尾一挑:“蘇韌,你現在正懷刃吧?有一天,你會不會想殺了我?”
    他的態度不認真,也非玩笑。那雙黑得發藍的眸子,苦澀,冰涼,宛如冬月。
    蘇韌笑了笑,神態倒嚴肅:“閣老,我殺您之前,您會先殺掉我。如果那時您已不能,那麽,您生何異於死?”
    蔡述聽了,扣下玉帶,像挺滿意。
    他對蘇韌轉個話題:“接近年關,戶部新預算遲遲不決。既然你上次提到為萬歲重修玉虛宮預留款項,我想還是派你到戶部去最合適。你有什麽要求,可以提出來。”
    蘇韌愣了愣,提醒道:“我是江蘇人。□□有令:江蘇,江西,浙江三省稅重。凡此三籍貫者,不得入戶部為官。我若去,恐怕遭受非議,有損您聲譽。”
    戶部不能做完預算,大夥都別想安心過年。戶部本是蔡黨大本營,內閣插手是遲早的事。
    去戶部辦事,向來油水極豐。重中之重的任務,假如能辦好的話,真比去逼供翰林那下作差事,要長臉多了。
    其實,蘇韌已私下已分析過戶部帳,也琢磨出一套辦法。礙於開國皇帝的那條規定,他以為直接派自己機會不大。蔡述敢做,居然把“難辦肥差”交給了他。他心中暗暗高興,又不免緊張。
    蔡述口氣,比下野老臣還要輕鬆:“你隻是內閣的官,去戶部隻算我差的。我本來沒有什麽好聲譽,再多筆黑無所謂。至於江蘇人……蘇韌,既然你曾流落天涯,你的籍貫誰能說得清?”
    蘇韌把頭低得更低,沒有言語。
    蔡述靜了靜,忽然笑道:“燈亮了!你瞧!”
    蘇韌抬起頭,內閣每間屋子,都亮起了燈。無聲黑夜,被光明掃去了寂寥。
    蔡述抿著嘴角,帶著少年人的專著神采:“不單是我們這裏亮了燈,六部九衙,帝京附近所有州府,此刻同時都亮燈送倪閣老出城。這是我安排下的,你覺得如何?”
    蘇韌注視他說:“閣老妙人,才會有如此妙法。”
    蔡述收了笑容,望著夜空道:“沒什麽。我本來是個愛用華麗送別的人。”
    蘇韌“喔”了一聲,把這話記牢了。
    內閣中書下放戶部的消息,傳得飛快。不過兩天,蘇韌一屋子的人都聽到了風聲。
    蘇韌這才宣布了自己一組被派的任務,特別強調道:“既然蔡閣老垂詢,小弟就拉上了三位兄台幫忙。若是順利,大家都有功勞。若是不順,小弟寧願一人擔當。說穿了,我們今年去戶部,就是為了省出三百萬兩,以備國家不時之需。”
    他說完了,與萬周對視一眼,對徐隱點點頭,又向蔣聰陰惻惻一笑。
    萬周咀嚼著人參,徐隱撫摸筆杆,蔣聰胖臉上出了虛汗。
    蘇韌道:“哥幾個是不是以為咱們有點懸?”
    蔣聰推著算盤珠:“國家歲入一千六百萬兩,光皇室就要開銷掉四五百萬兩。戶部預算每年都是緊巴巴的,讓我們再摳出三百萬兩,談何容易?”
    其實蔡述隻要預留二百萬兩。那三百萬兩,是蘇韌怕完不成,故意定高的。
    徐隱黑臉:“邊疆不是一直討要軍費嗎?廖總督那麽大麵子,戶部還拖拉著不給。我們去了他們就有了?我本不長於財務,不便多說。”
    萬周把人參全咽下去:“我是戶部出來的,不得不先提醒一聲:戶部從侍郎到主事,幾十號官沒有一個省油的燈。他們聯手起來對付我們,說不定蔡閣老麵前,還是我們不是了。”
    蘇韌開顏:“我們不怕。戶部幾十號官吏,不過是一群蘿卜。俗話說:一個蘿卜一個坑。咱們四個並不要多費力,隻要養好蘿卜,收成自然就有了。”
    他從懷裏取出一個手令,說:“有了這法寶,戶部的蘿卜肯定能聽話。”
    萬周將手令展開來,另二人也圍攏了。
    蘇韌在窗邊負手,對自己這個“江蘇人”進戶部,已胸有成竹。
    十多年來,戶部一直是蔡氏父子領銜的衙門。蔡揚死前,才把戶部尚書的位子讓給兒子。蔡述這兩年行使宰相大權,為了避嫌貪汙,明麵上並不過問戶部實事。但戶部尚書之官,他依然兼著。戶部本是肥美衙門,又最講論資排輩,每個坑都被人占得死死的。蘇韌到戶部前,向蔡述提了兩個要求。一是帶上同組三位。二是請蔡述空出戶部一個缺。要調動全部,那缺越高越好。他本以為蔡述會勒令年老的裴侍郎退休,然而蔡述十分幹脆,索性辭去自兼的尚書銜。
    尚書位一空,侍郎就心動。侍郎若動了,郎中就要挪。郎中挪了,下邊主事也要跳。以此類推,戶部因為一個缺,人人心裏起了浪。蘇韌借著這時機,跨進了戶部那片蘿卜田。
    他曾在吏部總務處幹過,戶部很有幾個認得他的人,但他還是頭一次和裴侍郎說上話。
    裴侍郎肥胖悠閑,頗有隻“太監貓”的風度。他親自介紹蘇韌他們和戶部官員認識,又興致勃勃帶蘇韌參觀庭院。戶部不愧為黃金衙門。愣是蘇韌挑眼,也沒在這百年建築找到一處油漆剝落。水潭裏的錦鯉,條條大得像精怪。
    裴侍郎不失時機道:“嘉墨,本以為新官上任三把火,沒想到你我在這裏觀魚。”
    蘇韌笑道:“下官最惡心就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新來的人,還不熟悉情況,怎麽敢在老前輩麵前賣弄?非要胡攪蠻纏,不止燒壞了各位的心情,還燒亂了蔡閣老的用心。我們幾個到戶部,就是來學習,觀摩。都是蔡閣老的人馬,哪能窩裏鬥,給他處看笑話?他們三個,尚能幫把手,屬我最不懂。”
    “嘉墨謙虛了。你是閣老身邊的,比我們消息要靈通些。戶部的尚書位,有沒有合適人選?我老了,怎麽都沒關係。住擔心手下這幾十個人的飯碗。”
    蘇韌讓裴侍郎坐了,才低聲說:“侍郎,此次若由你們自己擠出來三百萬,那就不愁了。外界的人,誰有這神通?誰還敢窺伺戶部尚書位?玉虛宮成了荒地,重修是早晚的事。那三百萬兩,不僅能幫閣老應急,還奉承了萬歲。您上一層樓,部內幾十號人都向前挪個一步,多好。”
    裴侍郎沉吟:“三百萬兩……三百萬兩……”
    蘇韌冷眼瞧老頭腰間那塊通透無暇的翡翠,心說抄了你家,三百萬兩就差不多了。
    他微笑著,在侍郎耳邊說:“老驥伏櫪,誌在千裏。您雖然上了年紀,絕非無能。蔡相即將革新,您是知道的。何不在戶部內以‘創收節餘’為由,率先搞一次革新除弊?蘇韌不才,願意輔助閣老一馬當先。事成之後,下官一定在閣老麵前為戶部請功。”
    裴侍郎理財數十年,薑是老得辣。
    蘇韌知道自己論手段,決計是比不過他。所以激發他和手下的鬥誌,就最重要。
    果然,為了防止外人入主,也為顯示自家才能,裴侍郎以及整個戶部,不再樂得悠閑。
    蘇韌對戶部自發製定計劃,一概支持,也沒忘記讓徐隱,萬周,蔣聰各盡用武之地。
    戶部分四大塊,民部,金部,度支部,倉部。
    民部掌管戶口,賑濟,山林。蘇韌因萬周就是民部選入內閣的,就派他回去。各省賑災,往往存在“吃空額”的現象。他叮囑萬周,盯著這塊,好好刷各省“老虎”的牙縫肉。
    金部掌管市舶,魚鹽,茶稅。蘇韌派了算盤高手蔣聰坐鎮。他告訴蔣聰,趕緊抓各處呆賬錯帳,逼那些暴發戶們放點血。
    度支部是重中之重。各省稅兩,俸祿,都歸度支管。蘇韌偏偏派了徐隱去。他和徐隱商量好,凡是省錢細則,全靠度支官員努力。徐隱那隻“才子筆”,隻用來駁斥各省雪片般的辯解指責就好。
    倉部是管理漕運,倉儲的部門。
    蘇韌每日有事沒事,在那裏轉上幾圈。官員們忙了,他幫著倒倒茶,記兩筆。官員們空了,他陪著侃侃大山。
    戶部的糧倉,有老吏看守。蘇韌因為不願意總讓大家看他閑著,有時就藏到糧倉去。
    不經意間,他發現橫梁上有酒杯,便請教老吏。
    那老吏說:“萬歲才複興那幾年,國庫日漸充裕,因為糧食堆到太高,我們上去的時候喝酒,把酒杯放那兒。後來,糧食再也不能到那高度,杯子沒人能取下來了。”
    蘇韌仰頭,心有所感。到底想什麽,他說不清。
    外界推測“內閣中書□□戶部”的衝突,壓根沒有發生。戶部倒是多了徐,蔣,萬三個能幹的“編外”勞力,還多了蘇韌一道“與世無爭,與人為善”的風景。
    一個月不到,空前團結的戶部,把新預算做成了。開支竟比原來少了三百三十萬兩。
    眾人大為振奮,蘇韌也慶幸。他早準備好向內閣請求嘉獎戶部的上書,褒美了戶部各處和其他中書能力,對自己苦勞隻字不提。
    那份上書寫得漂亮,沒幾天,抄文由內閣偷傳回戶部。蘇韌這道風景,在戶部人眼裏更加美了,百看不厭。
    接近除夕,管錢的戶部,按例“分紅”,裴侍郎給了蘇韌一份。雖然是“困難”年頭,紅包依舊不瘦。蘇韌假作推辭:“預算成了,下官將回內閣。同僚倒是幫了忙,可我……”
    裴侍郎看左右親信,笑道:“這次幸虧是嘉墨你來。就算大夥心意,你不能推辭。”
    蘇韌收下紅包,還等到了裴侍郎的一句要緊話。
    “嘉墨,我們不當你外人。今後戶部之人,絕不會掣肘你行事。”
    蘇韌深深鞠躬,春還沒到,他已嗅到了楊柳風的氣味。
    他剛出衙門,遇到十多個較年輕的戶部官員。人人含笑,隻差列隊歡迎。
    拉他袖子的,是金部郎中毛傑,還有萬周,蔣聰兩熟人。
    毛傑說:“嘉墨,好不容易結了帳。大家一起去吃桌好菜,行不行?”
    萬周笑嘻嘻地幫腔:“位都訂好了,以你為主賓,不去不行!”
    蘇韌環顧四周:“怎不叫上徐隱?”
    毛傑眼珠子一轉:“酒太烈,怕書呆子喝不慣,寫字會手抖。”有人忍不住噗哧。
    他們不容分說,把蘇韌推上了馬車。馬車風馳電掣,到了紗帽胡同一帶。大考之年將到,到處張貼著紅帖子招攬舉人入住。新年喜氣,由此更濃。
    沈凝經不住蘇韌盛情,早已悄悄遷入蘇家後房。蘇韌想到他,又出了會神。
    他本擔心戶部這些家夥引他去“虹樓”之類妓館。看到名菜館“碧羅莊”的招牌,才稍放心。碧羅莊是京城屈指可數環境清雅,口味絕佳的名飯館。當然,價格恰與其名氣齊高。
    萬周對蘇韌說:“嘉墨,大家總想請你到此聚會,一醉方休。公事繁忙,直等到今天。”
    白梅鐵幹橫斜,廳內羅列瑤琴卷軸。翠幕內叮咚作響,幽香浮動。
    毛傑已摘了裘帽,大聲道:“……來了,來了!”
    話音未了,一群少女蝴蝶般從幕後飛出。個個靚妝倩衫,人人娉娉婷婷。
    蘇韌微微皺眉,心知上當。
    萬周耳語:“我早關照:戶部有交情的人,一定要同‘嫖’。嘉墨,別讓他們笑話。”
    毛傑大剌剌道:“這位,就是內閣中書蘇韌蘇大人。你們都親眼見了,我沒誇大吧?”
    少女們眼光齊刷刷注到蘇韌的身上,蘇韌一陣不自在。
    他本是豐神玉立之人。初入歡場,靦腆中透出幾分憂鬱,不由得讓少女們芳心搖曳。
    靜默片刻,少女們便七嘴八舌,爭相發問。
    “蘇中書是哪裏人?”
    “蘇大人喜歡吃什麽菜?”
    “蘇公子第一次到碧羅莊?”
    蘇韌滿鼻清香,滿眼鮮衣。滿屋子娟好眉目下,一張張嫣紅的小口,令他頭昏。
    他簡短回答,語音如素日,淡而溫柔。
    毛傑在旁大聲咳:“好熱啊,我好熱。新人雖好,但我們老人也不該被晾在一旁當魚幹吧。”
    眾人皆笑。一□□伸出塗了蔻丹指,搔搔毛傑唇須:“你熱,不如說你餓吧?”
    “豐娘,你知道我餓,還不叫人上菜?”
    話說著,酒菜已皆由清秀夥計端上桌。眾人落座,推了蘇韌坐在上首。
    毛傑和豐娘咬耳朵。
    豐娘抱了琵琶,手拿牙撥,笑盈盈道:“我先唱支曲替大家助興。唱得不好,獻醜了。”
    萬周拍手:“獻醜?人家都不敢唱了。上次毛兄求你唱給我們聽,你都不肯。”他指了指蘇韌:“今兒太陽從這邊出來了,我們跟著沾光。”
    豐娘啐了萬周一口,眾人亂笑起哄。
    蘇韌如坐針氈,心說不妙。要抽身,哪有那麽簡單。
    豐娘琵琶嫻熟,靡靡之音,唱得倒曼妙:“落花,落花,紅雨似紛紛下。東風吹停息小窗紗,撒滿秋千架。忙喚梅香,休教踐踏,步蒼苔選瓣兒拿……”她眼中水光,泛向蘇韌:“愛他,愛他,擎托在鮫綃帕!”
    女人目光熾熱,蘇韌隻顧菜盤。
    他心想:這種昂貴花酒,花錢花得冤枉。嫖客和□□,到底是誰消遣誰呢?
    緊跟豐娘歌聲,簾幕後,起了一陣箏音。可惜蘇韌正尋思脫身之計,沒能細細聆聽。
    一曲彈罷,雅雀無聲。萬周玩味道:“好一曲‘湘妃淚’。”
    他私下用手撞了蘇韌大腿。嘉墨方才抬頭。
    “萬大人過獎。世間已無知音,因此小女子隻會亂彈。”
    素衣女子,從簾後飄出。她弱態生嬌,秋波流慧,情韻真切而深遠,堪稱國色。
    群妓妒羨,男子大半心神俱醉。蘇韌一呆。
    這女子,他曾經撞見過。她是虹樓的名姬,號為……?
    素衣女神色淡然,徑直坐到蘇韌背後空椅上,她對他點點頭:“大人還記得楚竹嗎?”
    滿座驚訝,蘇韌嗯了一聲。
    毛傑說:“你們看看,什麽叫深藏不漏?我們都當小蘇是雛兒,誰曉得他早是楚竹姑娘的嘉賓了。嘖嘖,好一對璧人。小蘇,今日我們為你請來楚竹,你是不是喝杯酒謝謝我做個大媒?”
    蘇韌一陣頭疼。他知道這種場合顯得不大方,越會讓人作弄。可對□□逢場作戲,他不願。
    楚竹不以為意,倒了杯酒,對毛傑等人說:“還是楚竹替蘇大人飲了這杯吧。”
    她氣度端重,並無輕佻。毛傑像受了挫,不再拿他們調笑。
    蘇韌悶頭喝酒,耳聽眾人笑談。楚竹像猜透他心思般,不聲不響。
    屋裏溫暖,其他男人都寬了外袍,隻有蘇韌還焐著。
    楚竹推推他肩膀,手碰他腰帶:“不熱嗎?”
    蘇韌不著痕跡,把身體撤開,借口說:“不,我……我要去解手。”
    他察覺自己喝得有些多,起身掙到外頭。
    夜已降臨,家裏人等著他回去呢。蘇密早上還有咳嗽,若是讓譚香知道自己喝花酒……!
    索性不辭而別?還是裝作不適?
    他猶豫間,就聽到屋內人喊:“快去盯住蘇嘉墨,不許他逃席!”
    蘇韌急中生智,生出一計。
    一不做,二不休,從此以後,要讓任何人不敢叫他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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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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