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看朱成碧

字數:9962   加入書籤

A+A-




    qzone.io,最快更新小人通天 !
    蔡述複出當日,蘇韌借故早早還家。月上柳梢,家宴已準備停當。
    蘇密因為前日吃得太多,嚷嚷不舒服。譚香擼了袖子,倒點豆油,用銅板給他刮痧。
    蘇密吃疼,哇哇亂叫,譚香按著他,咬著牙繼續刮。
    蘇韌朝屋裏看,唬得臉色都發白,說:“娘子,你下手輕點啊……”
    蘇密哭出眼淚:“爹爹救我!”
    譚香氣呼呼說:“你怕疼就少吃點啊,這麽多紫痧,一定得刮透了!”
    蘇韌在門口踱步數回,終於忍不住衝進去,牽住譚香腕,強笑道:“算了,吃藥罷了。”
    譚香瞪了眼說:“天底下的好人都讓你給做了!我能給自己的娃娃剝皮了?”
    她刮得本已差不多,丟開手走了。蘇韌小心翼翼,用草紙給蘇密擦背,把藏在手心的杭州新款瓷孩兒送給了兒子,蘇密抱怨說:“她真是扒了我一層皮啦!可這裏熱熱的,倒不怎麽疼啦。欸,這個好玩?好爹爹,有沒有一整套的?”
    “有。下回買。”蘇韌因自己兒時苦,加之長子夭折,女兒被奪,對蘇密簡直有求必應。
    蘇密這才笑了:“爹爹,今兒你請客,偏我不能吃。”
    蘇韌幫蘇密拉好袍角,俯身替他穿好鞋,抱他道:“乖乖,早點跟你娘睡,爹以後給你補回來。來,給你看件新鮮玩意兒。”
    他抱著蘇密來到後園,隻見花圃裏幾株禦賜牡丹中,單開了一朵白花。
    那牡丹四周,早圍上了梅青綢的屏障,再在枝葉上係了碧綠絲絛。
    飛鏡當空,雪花黃蕊,與青屏翠帶相映成趣,透出碧玉般色澤。
    蘇密說:“好看!爹爹如何想出來的?”
    蘇韌笑道:“你爹哪有這等不俗之心?是我經過貴人庭院學回來的。若不是咱家花太少煞風景,何必要多費錢呀?”
    蘇韌譚香入了屋,蘇韌才拿了一本前人寫的《種樹書》,坐在正對花圃的席麵上。
    他神態虔敬,心裏想得卻是今日的朝廷。皇帝的心思,真是誰也猜不透。
    晌午,聽得蔡述奪情之旨,唯有蔡黨歡慶。而連工地上的民夫走卒,都義憤填膺。清流何能善罷甘休?牡丹尚未全開,朝廷裏眼看就要燒成一片了。皇帝是打算坐視兩虎相爭麽?
    他正尋思,客人已來了。卻不是什麽尊貴人物,隻是鄰居範忠的兩個半大孩兒範青範藍。
    小哥兒倆一來,便問蘇密。蘇韌說蘇密病了,他們頗為關切,都說以後切要嫂子管好他。
    範青看了那牡丹,翻了蘇韌手邊書,笑道:“蘇大哥你是愁花不開嗎?”
    蘇韌自嘲道:“正是呢。自打萬歲賞下了花種,到如今才開了一朵。我看書問道,打剝施肥。我娘子早起焚香,敬祝花神。哎,全無起色,隻是得此一朵。”
    範藍挾菜吃:“牡丹就算皇家種,隻是個花。我家的開沒開,俺倆都沒在意。大哥吝辛苦。”
    範青圓場道:“怪不得蘇大哥。他官兒不大,膽子又小,萬歲給的花,哪敢不精心了?”
    蘇韌垂下眼睫。他模樣本生得嫩,行止恂恂,所以素日裏,倆個孩子隻當他是同輩。
    他們看蘇韌真是犯愁,便對視一眼。範青說:“你不用擔心。萬歲若知你的苦心,便應該嘉許。我們呢,知道你如此重視這些牡丹,早替你分憂了。其中奧妙,不是我範家人不會知道。我聽父母說:萬歲的花,大多是孝貞皇後與他研究出來的異種。萬歲登基後,在內苑廣植牡丹,本是紀念孝貞後的。那時他尚年輕,百折不撓。為了花能成活,他自研出一種花肥,叫‘焦骨香藥’。除了宮內,隻是我家有餘的。回頭我家去,叫小價給蘇兄送些上門來就是。”
    蘇韌本來隻是借牡丹搭橋而已,沒想到範氏兄弟真有養花良方,於是千恩萬謝,又起身,給兄弟倆倒葡萄酒。他知道:小孩大多是世人的寶。若打不通大人關節,收買小孩兒往往容易。這倆孩子,本是範忠夫妻的心頭肉。他們生長富貴中,尚在誌學之年,性情尤率真。
    範忠常年在宮裏,見不著麵,範太太殘疾老病,搭不上話。
    他在這倆孩子身上下功夫,不會惹人注意,卻可能上達天聽,事半功倍。
    範青範藍吃不了幾杯,便麵色酡紅。蘇韌陪著喝,請他們看那朵牡丹,隨口說:“我來做首打油詩助興:此花顏色好,泛青又泛藍。葡萄美酒香,知音千杯少。這花呢,我不知名字,請倆個兄弟來取一個。”
    範青範藍都笑了。範青喝完杯中物,說:“我看該叫‘看朱成碧’。”
    範藍啞聲嗤笑:“你不應景!以今□□廷裏大事,這花該不該叫‘指鹿為馬’?”
    蘇韌閃顧左右,悶頭喝酒。範青慌張,確認了隻有蘇韌聽到,才放心,責備道:“胡說甚麽?”
    範藍白眼,笑著搖頭:“我不說,自有別人說。哥哥,我是說花,你想多了。”
    蘇韌忙說:“還是‘看朱成碧’妥貼。既然牡丹是天家仙種,本該有名,是我多此一舉。”
    範青接著道:“趕明兒我爹著了家,我替你問他。”
    範藍東張西望,看庭中麻雀相逐,咪了口酒,問範青說:“哥哥,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的事情嗎?我們在蔡述家裏頭回喝上葡萄酒,他拿出波斯琉璃杯,酒杯卻讓我失手打碎了嗎?”
    範青默默點頭歎氣,對弟弟說:“嗯。那時你哇哇大哭,他還講故事哄你來著。從前,他招待我們是殷勤。但現在他位高權重,實在不好親近。大約傳說是真的:他隻喜歡和小孩子玩。我倆快十四歲了,不算小孩子了。”
    蘇韌歎息說:“我是蔡閣老提拔進內閣的。他對我有恩。”
    範藍雙手捧腮,說:“我娘說:蔡述是個牙呲必報的人。他對人有恩,是絕不忘要你償還的。負了他,他會要你生不如死呢。”
    範青臉色紫漲,看樣子恨不得堵上弟弟的嘴。
    蘇韌神色如常,開玩笑道:“好兄弟,我們是賞花呢,還是品題呢?都怪我家酒不如人家的,才引出了你這番牢騷吧。”
    範藍咧嘴。範青對他說:“我們年紀小。外麵風雨雷電,輪到我們議論?”
    蘇韌附和道:“是。管它洪水暴雨,倆位兄弟家僅憑一個‘忠’字,薪火相傳,自成一‘島’。”
    範青範藍聽了,俱皆釋懷。蘇韌順著他們,聊些少年人喜聞樂見的市井閑話,到夜深方散。
    再過幾日,範青晚間單獨來拜會蘇韌,對他道:“蘇大哥,那日我替你問過爹爹了。此白牡丹,名叫‘思無涯’。它是萬歲最喜的幾種牡丹之一。除了紫禁城,它在別處還沒開花過哩!所以你家的一朵足夠稀奇了。今兒老爹還家,因萬歲即將閉關清修,忙著趕回宮了。他留下這盒‘焦骨香藥’,讓我交給你。”
    蘇韌心裏得意。捧著木盒,他對範青感激不盡,將古玩鋪得來兩柄畫扇送他帶回去。
    老婆孩子俱已睡熟。蘇韌一人再來到後院,給牡丹花圃施肥。
    那焦骨香,氣味獨特,蘇韌先被嗆了一下,忍耐著,才能繼續呆在牡丹花株旁。
    他想到:皇帝此時去閉關清修,已定了任兩派廝殺的局麵。秀才遇到兵,豈能有理?
    聽說紫禁城內牡丹爭豔,埋得卻是累累白骨,甚至包括廢帝廢後的殘骸……
    皇帝護花多年,久而成精,還是認定了這種“焦骨香藥”。
    蘇韌蹲在花旁,久而久之,竟嗅得一股特殊的芬芳。它沁入腦髓,令人沉湎其中,忘乎所以。
    涼風吹來,蘇韌如夢初醒。他不像酸子們,他能理解蔡述。因為權力二字,實在令人戀棧。
    人生在世,尤其青壯之時,能有幾個三年
    皇帝暗除沈明,是不樂意讓沈凝守喪。那蔡述又為何偏該去守?
    蔡述比沈凝,沒有狀元頭銜,帝後骨血。他有是一手遮天,雷霆手段。
    蔡述無非是守榮華,保護太子,可惜人皆知他是蔡黨之首,不能破舊立新,也不便收買人心。
    當今朝綱,蔡黨已腐,清流不堪,皇帝袖手旁觀,盡著他們鬧,難道是為樹立新人?
    不管立了誰,都是一場浩劫殺伐。如同傳說裏的洛陽牡丹,灰燼中焦骨吐香。
    對蘇韌來說,在兩派廝殺中,看朱成碧,糊塗一時,是安身之策。
    接下來的幾日,他雖守著工地,並未到內閣去,但旁觀者清。
    蔡述嚴禁小報街帖。繼暗香消失後,連順風耳都聾了。萬馬齊喑,民間霎時靜寂的很。
    彈劾蔡黨的上書已堆積如山。司禮監因皇帝清修,一律退還。
    皇帝還留下口諭:閉關期間,廷臣盡職。再有鬧事,仗責處分。
    即便如此,士林怨氣沸騰。一連有多名翰林出身的官員遞上辭呈,蔡述一律笑納。
    接著,蔡黨培植的左都禦史徐仰昭連連發難,一夜間,朝官有二十二人以舊罪事發入獄。
    宮內傳聞,陳琪與蔡述在內閣口角,陳琪當場嘔血,蔡述拱手而去。
    次日,吏部尚書馮倫病發將養,以新任吏部侍郎林康代理吏部事。
    波瀾正興,卻逢孝貞後忌日,舉國同哀,官員休沐,連工地都得暫停。
    蘇韌等到這時,估摸是看沈凝的最佳時機了,才揣著古硯登門拜會。
    他本是沈府常客。自從沈明從世間隱去,沈府在他眼裏,風景月異。
    沈府曾是花團錦簇,賓客盈門。如今,則是門戶整峻,冷冷清清。
    便是大門口的仆役,都是換過了一撥兒,居然戰戰兢兢,大氣都不敢出。
    蘇韌方進了二門,便聽得一人飛奔迎來。
    沈凝身披卵青色夾紗直裰。不著冠帽,秀氣臉上,含著苦笑。
    蘇韌奇道:“咦,府上人手這樣少?竟勞狀元郎你倒履來迎?”
    沈凝氣喘籲籲站住了,說:“嘉墨,你別打趣我。可不是時候。”
    蘇韌心裏知他煩惱,隻不提起,神情氣閑得問他好。
    沈凝與他並肩,低聲說:“自從家父去後,管家沈富連帶幾名親信,全沒了蹤影。我想許是家父少不了他們。拙荊乃是女流,雖當家理事,但多有不便。那日,我正在宮中侍講,萬歲駕臨,知我家燃眉之急,便命範忠在京尋個能管事的來代替。範公公第二日便薦個人來。聖恩浩蕩,我們哪敢不用?這新管家,姓鮑名平。年輕時便在萬歲龍潛的王府管過賬,他說他如今跌落了本錢,正好投入我府安身。鮑老先生說得可憐,為人卻極厲害。他來了三日,府裏便大變了樣。家人女侍裁去一半,人人分配職事,不許閑著。他樹了諸多新規,下邊人不得輕言慢語,不得隨意浪費。半月之內,他殺雞儆猴,打得打,罰得罰,連我聽了都心驚肉跳。”
    蘇韌一聽了然,口中勸道:“你做主人的,合該喜歡。令尊在時,為人寬和,底下人散漫慣了。他老人家不是不看在眼裏。隻是他鐵心歸隱,無意糾纏,把他們留給外人收拾去了。凶人頭反正是新管家做,你拿出老爺樣子來便是,心驚肉跳是何道理?”
    “嘉墨你說得是。拙荊也這麽說。她雖出身富家,但厭惡浮華。何況鮑平在我夫婦麵前,有禮有度,半句不會說錯話。隻是他有件愛好,讓我心煩。”
    他們走到沈凝書齋之前。入眼是好大一片盛開的牡丹花。姹紫嫣紅,爭奇鬥妍。
    雖沈府人事更迭,但這富貴之花,兀自怒放,足見不缺人精心培育。
    蘇韌目光逡巡,方知範藍所言不虛,果沒見到如自家那樣樸素的白牡丹花。
    他把眸光專注於沈凝一身,傾聽他訴苦。
    沈凝說:“老管家沈富,好他本行便罷了。這位新來的,隻比沈富更好風水。他一來,以風水不吉為由,封了家中數屋。太醫們為家母換新藥,慈親之病勢稍有反複。他卜卦說:宅內布局,不利家慈病情,須得她避忌在外。請來三個風水先生,都是如此說。因此我已奉家母去了京外崇效寺暫住。拙荊她舍不得老母無人侍候,帶了女兒一並在那安頓。哎,我麵臨朝中大事,愁腸百結。隻待事情了結後,再思是否有團聚之時。”
    蘇韌仿佛愕然。他握住沈凝手,問:“卓然,休要嚇我?何為‘了結’啊?”
    沈凝慘笑,引蘇韌進屋。他的書房,一塵不變。書案之上,放了一本資治通鑒。
    沈凝令小書童去倒新茶,請蘇韌坐了。
    他眺望窗外春光,緩緩說:“嘉墨,我思考再三,不想做了。”
    蘇韌凝眉,應道:“嗯?我聽不懂。”
    沈明回首,神色激憤,一口氣道:“你不懂?嘉墨,你是裝糊塗,但我不想裝。我不願委屈自己。我苦讀多年,玉壺冰心,不是為了與蔡述這樣的不孝子大奸臣同朝為官的!我作為新科狀元,太子師傅,本來他可以容我。但以當今之勢,要我忍氣吞聲,眼看著朝官塗炭,我做不到!不瞞你說,明日翰林院楊掌院等八十多位朝官,欲在文華門外跪哭,哪怕忍受廷杖,也要呼籲蔡述丁憂,給史書上記上一筆。教天下人知道,我□□不是沒有忠臣孝子,也不是官官屍位素餐。我雖未答應。但今晨,我意已決,要加入他們行列。若打不死,我就辭官回鄉。家父能歸隱,我就不能歸田?”
    蘇韌一愣,心想:你們這不是找死是什麽?怪不得皇帝不喜清派。口呼為國為民,行事怎能如此迂腐?
    他思緒如電,笑笑道:“嗬嗬…………好啊,沈卓然。你既然預備這樣,那我今天算白來了。明日你被打死,我不會來送你。你回鄉,我更不來見麵。”他說完,起身拂袖,直走出門。
    沈凝驚訝,忙扯住他說:“等等!嘉墨,你……你究竟是什麽意思?”
    蘇韌歎息良久,才從懷裏拿出那方古硯,放在沈凝案上,道:“哎,沈卓然,你啊你。我當初在監獄護你,在京城助你,是為了你今天這話嗎?你仔細看這方硯台,想我為何要覓來送你。再想想你中試之文章,題目是哪一篇?”
    “啊,這方硯台……真是好件寶貝!……我沒忘,忠恕之道。”
    “是,忠恕。我是不通,你卻該通。我問你:為一個狀元,受君父隆恩,身為太子師傅,被稚子信賴,居然為了某個人的‘丁憂’禮儀,為了你自己的清名,以卵擊石,存心逃避?打擊異己,辜負君上,你這叫忠恕之道,叫正人君子?你明曉得,明天就算別人被打死,他們是絕不敢打死你的。你不去阻止楊掌院他們,反而打算加入。你不是虛偽嗎?進一步,你回家,他們想怎麽教太子就可怎麽教太子。我國不僅本朝衰弱,連下朝也讓你書呆子給毀掉了!”
    蘇韌從未如此聲色俱厲。沈凝驚駭之下,失去方寸,越聽越覺得無言以對,實在莽撞了。
    蘇韌觀他麵色灰敗,雙肩顫抖,才放低語氣,將手放在他左肩,說:“唉,是我言重了。”
    沈凝抬頭辯道:“我沒想過我不能死!真的。”
    蘇韌語重心長說:“死字,你不該提。君父要你死,你不得不死,但君父不要你死,你不得不活。卓然,你該明白:皇上是要保護你的。你始終在朝事之外,培養新君。臣子對君父孝,是天下第一孝。蔡述奪情,有萬歲手詔,他操勞國事,不虧臣節。他不肯為他母親盡孝,你卻不能效尤,你對老夫人要盡孝。你若有閃失,教你老母妻女如何自處?你不是比蔡述尤甚?再說你的父親,以我愚見,他之所以放棄繁華,是希望你不要為他的皇商身份所累,能對國家有所建樹。因此他寧可遠赴山林。你能守官保家,才是他的孝子。你說,是不是呢?”
    沈凝眼中有了淚花,沉默半晌,點了點頭。
    蘇韌這番話,乃是見招拆招,隨機應變。慷慨陳詞完了,他額頭亦浮出層薄汗。
    小童來送茶,二人默契,無聲清飲。
    待書童退下,沈凝與蘇韌促膝道:“嘉墨,多謝你開導我。我來朝中,資曆尚淺,除了你,並無一個知心朋友。蔡黨咄咄逼人,國家內憂外患,我苦無良策。這次你以為我該如何應對?”
    蘇韌指著窗外牡丹,以氣聲說:“傳說則天皇帝曾火燒洛陽牡丹。孰料焦土之中,卻拔出新枝。這一次,你聽我的。你不要動,不要作聲。做人難得糊塗。明天,卓然你不要出門,隻坐在這兒,欣賞滿園牡丹,勿辯忠奸。你永遠記住此情此景,必能受益終身。”
    沈凝橫眉咬唇,時而絞緊雙手,時而鬆開手指,末了應了一聲,將手放在蘇韌的膝蓋上。
    蘇韌一笑,明白這回止住了沈凝。無論在皇帝還是蔡述麵前,都是一功。
    他不信,這麽個家裏,有什麽能永遠瞞下去。
    沈凝望向窗外,澀澀說:“嘉墨,要不是你來,我還不知道開了這些花呢!”
    蘇韌親沈凝,是要他信自己。開了這個頭,以後便有第二回,第三回。
    不過,對這沈卓然,他不能全然無情。憐惜之心,常常浮現。
    他站在沈凝背後:“是啊,已春深了。我聽說:崇效寺牡丹馳名帝京,隻無緣去看。”
    “那你與嫂子同我一起去那探望女眷可好?”
    蘇韌微笑聳肩道:“卓然。你可知你是富貴種,而我是勞碌命我隻得敬謝了你的美意。你不懂朝政,我又哪裏懂了?可是,我告訴你一句我們家鄉的俗話:淹死的,都是會水的。”
    沈凝並不知道,這是蘇韌少有的體己話。
    蘇韌與沈凝消磨半日,才移步“萬碧千朱堂”,用了午飯才告辭。
    沈凝親自送出堂,那新管家鮑平在堂內目送。
    蘇韌不忘囑咐:“卓然,你府中井然,是新管家之功。你對鮑老要尊重,切忌假以辭色。”
    沈凝答應。蘇韌往前走,忍不住回眸,看了一眼這座自己初次交鋒沈明的奢麗玉堂。
    堂內那個橫批,映著明媚日光,比他初見時,更為奪目。
    蘇韌記性不錯,這是鳳城子所提四個大字:
    “看朱成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