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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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錦衣衛衙門裏滿是燈籠火把,人影幢幢。應天府發生民變,隻不過是樁國家大事。而錢塘幫這個被掩埋的旗幟再被拉出來,對寶翔等卻是攸關性命。水來土掩,金文文召集了知曉錢塘幫□□的幾個人來商議對策。
    上至藍辛,下至小飛,人人驚惑。唯有寶翔一言不發,愣愣地翹腿坐著聽。
    他從十來歲入主錦衣衛,在人前始終是跳脫的人物,一反常態靜下來,卻令眾人招架不住。
    金嫿嫿走到寶翔身後,忍不住笑道:“欸,這人稀奇。山白複活人間,是把他嚇傻了?”
    寶翔瞪了金嫿嫿一眼,沒言語。
    藍辛揚起臥蟬眉,道:“不管他是誰,反正總是假的!錦衣衛十年經營京畿,按例並不過江。就算有人窮究到北海幫,亦可稱兄弟們因武藝結社,天下多得是。老大你應力主朝廷盡快從嚴剿滅亂民,以脫幹係。真有人以錢塘幫舊事陷害,你盡可以矢口否認,反責其誣。”
    寶翔賞玩佩刀,並不說話。
    金文文清咳一聲:“我初始驚愕,看老大不亂方寸,才漸漸心平。錢塘幫是舊時江南最大幫派。當時,山大爺勢力遍及江浙,頗流惠於民。可後來山大爺死,除我們幾個北上者,早已‘樹倒猢訊散’了。何來餘黨?錦衣衛與錢塘幫的淵源,除了在座的沒多少外人知道。老大就算是真山白,誰又能指認出來?如今是官逼民反。有人殺了地方官,扯個舊旗幟來籠絡人心,怕不夠服眾,再假托是山大爺兒子。那未必是衝著陷害我們來的。”
    寶翔點頭說:“我是錢塘幫的山白,旁人不知道,蔡述是一直知道的。多年來,五哥你替我戰戰兢兢,可他從未揭破過。所以我樂得背負與他‘狼狽為奸’的名聲。他不虧我。”
    藍辛攤手道:“哼!他手裏捏著你把柄,無非是想你胳膊肘向著他罷了。蔡述在城中隻手遮天,可是除了他家豢養死士,他並無調兵之權。廖嚴那邊的人馬,遠水解不了近渴不是?”
    寶翔唯有默然。想蔡揚滅錢塘幫時,完全可殺了自己。何況蔡述受了重傷,蔡揚更有遷怒之意。他把自己帶到內廷,多少有想借唐王嗣的身份,重建起錦衣衛,以分東廠兵權的意思。
    金文文對寶翔進言道:“這次江南事,是戳到咱們眼皮底下了。管與不管,都在你自己。不管,你遠隔重山,唯恐反應不及。管,你是以身涉險,可能麵臨重圍。你前年奉旨已下過江南,用了苦肉計,換來了蔡述與萬歲的滿意。再來一次,如何脫身?應天府號稱富庶,人才濟濟。可先是儒生聚議,倒蔡未成,再有此番劫難,以蔡述的性情,兩番被打臉,哪能善罷甘休?既然上次他沒有斬草除根,這次他必怨毒而大加屠戮,隻是苦了江南的百姓。”
    寶翔道:“五哥你比我還知道蔡述。”
    金文文拍拍他肩:“金某辦刊,寫了多篇蔡述消息,順道揣摩過此人。你離得他太近。哪怕有一天盡入眼中,你都難全舍下他。”
    寶翔低低說:“他是我的表,父王曾以胡琴親授他。”
    金嫿嫿搖頭,藍辛歎氣:“你這麽想,人家是怎麽想?蔡述用心極險惡。上次沈明之事,原是他看不得沈明風頭健,拉你入夥。他躲在幕後,由你與沈對峙。若不是……你命早休矣。”
    寶翔哈哈一聲,不能反駁。
    他心裏想好了:應天府事,他上回當了傀儡,這回是一定要管!無論如何,他要再下江南。
    深夜,他出了錦衣衛衙門,直奔蔡府。蔡府門前,管家蔡寵提燈佇立,躬身道:“恭候殿下。”
    寶翔笑:“閣老怎知我要來?”
    “稟殿下,閣老尚未回府。他隻傳言吩咐小的;王爺若來,不許怠慢。權請王爺到書房小坐。”
    書房外的花圃,芍藥半謝,紫藤未盛。潔白紗幕裏,一隻雪似的貓兒昂首步入。
    寶翔自午後食不知味,至此心思才定,更覺疲累。
    他想:天下事既已如此,皇帝都不急,我急此一時,有何用處?
    因此他趁著蔡述未歸,身子一橫,將美人榻上伏的白貓擠走,好讓自己打個盹。
    他睡不多時,便打起呼嚕。恍惚之中,滿鼻子香味。
    他睜開眼,蔡述去了烏紗,穿著大紅官服,就坐在他的腳跟。
    “敘之,我餓了。”
    這是寶翔見到他,想起來第一句話。
    蔡述指著桌上一個食盒,說:“我吃剩下的粥,你想不想嚐嚐?”
    寶翔欣然,蹦下美人榻,自己動手,盛了滿滿一碗粥,一口氣喝完,又盛一碗。
    蔡述冷笑說:“看來這粥合你口味。”
    寶翔問:“什麽粥?”
    “鴨絲粥。是南京六合的鴨子,今晨才送來京的。”
    寶翔嘖嘖道:“味道是不錯。聽聞六合鴨有名,可惜我上回在監獄裏沒嚐過。”
    蔡述淺笑道:“你下回再進監獄,我一定差人天天送鴨肉與你吃。”
    寶翔眼為粥的熱汽所蒙,看對麵那紅袍者,仿佛還是個少年。他放下碗,正色說:“我可不想再進監獄。唐王的骨血到我算斷了。但我這輩子想好好活著。春花秋月,放歌舞劍,我都喜歡。哪怕就為了多喝幾碗別人喝剩下的粥,我也樂意!”
    蔡述臉色微變,目如寒星,掃視寶翔的麵龐。寶翔眼都不眨,任他看個分明。
    久之,蔡述沈靜說道:“看來江山萬萬年,真是你我無福消受。你的粥涼了,還想吃什麽?”
    寶翔抹了嘴,搖手道:“吃多了腦重。談不得話!敘之,應天府的事情我聽說了。錢塘幫的事嘛你也知道了。姥姥的,這口氣你哥我咽不下。我請你上奏皇上,準我南下江南為欽差,以戡內亂。不管是不是錢塘幫餘黨,我都收拾幹淨了,再回來見你。”
    蔡述鼻尖一動,說:“是‘表哥’,不是哥。你是‘請’我呢,還是‘求’我?”
    寶翔氣道:“哎呀,你當我狀元嗎?和我玩兒咬文嚼字?哥怎麽樣,要殺也是殺了。表哥又怎麽樣,我存心害過你?這回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蔡述嗬嗬,蒼白臉上方染紅暈,收住笑說:“今晚,萬歲在清修殿中召見過我。”
    寶翔本應故作驚訝湊上句“萬歲不閉關了?”。他覺得太造作,還是省了,隻嗯一聲。
    蔡述又道:“你真求晚了。你去呢,是領兵,還是安民?亂民約有萬人,占據了江浦,還把應天府大小官員壓做人質。中軍都督府縱有十萬兵馬,隻有會同兵部才可集結指揮。目下,朝廷的兵部侍郎形同文員。尚書隻有兩位。一位是我老師廖嚴,另一位是致仕後依然領銜的倪大同。中軍都督魏國公年老無能,掛名而已。駐揚州的僉(qian)事倪彪,正是倪大同侄子。萬歲垂詢我如何平亂,我不可能提到北邊的人。他們剛殺了皇甫,我不便推薦我身邊人。我隻好說,倪大同既靠近江南,可讓他與侄子共同平亂。至於文臣,我推薦了翰林院的楊映。為了我奪情的事,楊映等人率文臣跪哭,我雖奉旨打了幾個,還是願意給他機會的。”
    寶翔驚道:“倪大同複出了?”
    蔡述袖手道:“複出便複出。廉頗老矣。他已七老八十,還能馬革裹屍?我不是沒有胸襟的。”
    寶翔心道:你這不是胸襟,是把燙手山芋扔給異己罷了。
    蔡述好像明白寶翔心思,他手還放在袖內,似笑非笑。
    寶翔打個哈哈:“敘之,我竟不知你這樣好性兒。應天府乃江南之明珠,你肯放棄了?”
    蔡述一哂道:“我不放棄。不過,這顆明珠太白,我不喜歡。不如換成紅色的,還能用久些。人言珍珠百年化血。我所作所為,也是順天應人。倪大同亂平了,還回去養老。楊映嘛,我恨不得要他快去做。他在翰林院讀書,我何以捉住錯處?”
    寶翔說:“我這表哥不白當。你當我自己人。”
    “這可沒準。我對仇人,一樣實話實說。”
    寶翔嗤笑,道:“倪氏領兵,楊掌院撫民。但這次民變,從何而起?民變之後,諸位官員如何處置?萬歲既然出關,以他神通,能不想到派個欽差前去?蔡述,你對我隱瞞什麽?你本應保舉我的。上次我去江南,壞你事沒有?換了別人,恐怕對你沒那麽客氣了。”
    蔡述一笑抿嘴,唇薄如刀口。他望著寶翔,幽幽說:“飛白,你真出息了。要我幫你不難。你隻要對天發誓:你和錦衣衛,永遠忠於當今的東宮太子便是了。”
    寶翔一愣,奇道:“明人不說暗話。錦衣衛雖有北海幫,但北海幫何時反過上麵我等忠君愛國,自然忠於太子。你要我單獨立誓,是何道理?”
    蔡述目光明澈:“你忠君愛國否,與我無關。我如今隻關心太子能不能順利即位。你知道太子年小,我在京沒有兵權,不可能出現逼宮謀反之事。所以你立誓了,便為太子的外援,我放了心,便用心幫你。哪怕你要在江南再立權威,我都可以依你。當年錢塘幫滅,山九死,我都是局外人。而近年錦衣衛興,你平安,我可是與有力焉的。”
    寶翔低頭,桌麵平滑如鏡,自己的臉卻模糊。
    蔡述輕聲說:“飛白,你為沈明所逼,離京去津門。我派了倆船高手扮成商人侯在津門港外,隨時打算接應。管家蔡寵亦喬裝混在其中。他無意之間,發現東廠人員,才不敢冒進。你那晚充了英雄,丟下兄弟們。我可為你擔著心,你知道嗎?你今夜不發誓,便是別有心思了。”
    寶翔揚頭瞧蔡述,劍眉峰起,黑眸刺人。
    蔡述坐定,道:“萬歲在,我隻不過是個大臣。我擔得罪名多,不怕再多。可寶寶確實萬歲親子,蔡貴妃家世清白,他理應繼承大統。若有人在這點上起異心,我一定趕盡殺絕。”
    寶翔歎道:“是你多慮。萬歲在,誰敢起異心?萬歲大行,旁人怎麽來得及篡位?”
    蔡述望著簾外,長歎一聲,喃喃道:“萬歲今夜神清氣暢,似有喜色。”
    “嗯?”寶翔詫異,以為聽錯。
    蔡述卻不肯再說。他捧起書架上一個書匣交給寶翔,音色淳然:“你上次來,送了這個。書極精美,可對我,這書豈不是‘畫餅充饑’?我看過了,你拿回去吧。”
    寶翔一見,臉色紫漲。他幾乎忘了這一茬子。當時他來得匆忙,隨手找了本西洋春宮。在蔡家聽雲板報喪,他倉猝之下,將匣子暫交仆役。沒想到他們直接當成禮物,上交給蔡述去了。
    此時此刻,他縱然臉皮再厚,也經不起蔡述那淡淡一句“畫餅充饑”。
    他隻得說:“敘之,是我疏忽。”
    蔡述不依不撓道:“你發誓,我便原諒了你。你去不去江南,就在今夜了。”
    寶翔九轉回腸,覺得讓他認真念書考個功名,都比這個關節要容易。
    他是混過江湖的爽快人。雖然現在已不太性急,但是爽快是他本性。
    他尋思:蔡述要人立誓,實在孩子氣。史書上違誓之人,多如牛毛。
    隻是他寶飛白,不是信口開河之人。之前,他隻有一次在西湖邊的焚香發誓,記憶猶新。
    他歎口氣,拔出短刀,對著刃光,詛咒道:“蒼天在上,敘之在側。隻要東宮太子寶寶在一日,我和錦衣衛就會效忠太子一日。若違此誓,人神共憤,天地不容。”
    他說完,削去了桌子一角。
    屋內再無人聲,風動紗簾,沙沙輕響。
    蔡述吐了口氣,從袖子裏取出一卷,放在寶翔麵前。
    寶翔擦了擦汗,問:“是什麽?”
    蔡述道:“我若念給你聽,真乃奸臣惡友了。你自己看吧。”
    寶翔打開,明黃錦裱,紅印觸目,正是“皇帝信寶”禦章。
    寶翔從頭看到尾,不禁哈哈長笑,他氣恨交加,麵帶不懌,責問蔡述:“你,你很好!萬歲既已經特旨我微服江南,協同文武大臣戡亂平變。你為何還要如此苦我發誓?”
    蔡述寬了紅袍玉帶,噙著笑戲問:“聖旨下了,你還不高興?你以為我不答應,你能去江南?”
    寶翔打個噴嚏,氣登時消了。他早知蔡述為人,既已有了旨意,再好不過。
    他想:怪不得皇帝說自己“瘦點”好。他老人家必然知道此去辛苦,養不得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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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廷多年以來,有個積習,即“以一浪蓋一浪”。
    不管多麽大事,哪怕街頭巷尾,老弱病殘都議論的。隻要有了新出的大事,眾人便將新浪換過了舊浪,少有人還惦記前浪底下,究竟是何精怪了。
    因有了應天府的大事,蔡述奪情即被丟到一旁,不再眾人注目。
    甚至有識之士為皇帝歌功頌德,說奪情聖旨中曰“國事艱難”,正是萬歲高瞻遠矚。
    過了幾天,大約蔡述內閣忙不過來,報禁亦馳,連順風耳和暗香都悄悄上市了。
    小報上不再有霓裳名優,也不提豪門巨賈,更不針砭權臣。約好了一般,俱譴責賊寇,聲援官軍。有寫倪大同抬著棺材,壯心不已的。有寫朝臣們冰釋前嫌,協力鎮壓的。
    譚香得知家鄉變亂,抓心一般難受。她不曉得世上有山河地理這門學問,以為應天府就是六合,六合就是故鄉,應天府山賊全是鄉親。她不明白,怎麽錢塘幫的人上應天府鬧事去了,不懂勤懇的家鄉人,如何變成了帝京人所鄙視的了。
    她在擔憂之中,抓著蘇韌說:“你去江蘇會館打聽打聽。”
    蘇韌正在驗看三叔領回來兩個留頭的小廝。這倆孩子一個是陝西災民,一個是山東流民。
    蘇韌看他們相貌平平,不甚機靈,相當滿意,都留下了。一個取名叫西平,另一個叫東寧。
    他抽出功夫回譚香說:“哎呦,娘子,這什麽時節?江蘇會館早查封了。”
    他回頭,摸摸東寧西平的頭,春風和藹說:“娃娃們,這是咱們的太太。你們既然來了,就要孝順太太。咱家少不得給你們吃飽穿暖。等長大了,我替你們成家。”
    倆個小廝磕頭,譚香想到了蘇韌當年,擦眼說:“怪可憐見,從小離了父母。我給你們做兩身新衣,天快熱了有得替換。三叔,領他們灶下吃果子去吧。”
    等三叔下去,譚香還是不放心,問蘇韌道:“江蘇會館封了?咱們是應天府人。會不會因為有了民變,把我們也抓起來?”
    蘇韌笑道:“會館封是一時,隻為杜絕流言。至於應天府,沈凝也是應天府人士,張駙馬也是應天府籍貫,連他們都抓起來?民變隻不過占了一個縣,以朝廷之力,他們能撐得幾時?應天府有百萬人,反賊隻萬餘。你用不著擔心。”
    譚香捫心道:“怎不擔心?父老鄉親呢。咱們那邊人心直,總是狗官逼急了才反吧”
    蘇韌慌忙捂住她嘴,低聲道:“香兒,別胡說。這地方不比鄉間,多少絆子在暗處。你陪皇子讀書,話已學得周詳。怎在家歇了數月,重心直口快起來?”
    譚香掰開他手指:“我是這脾氣。連對你都不能說,我幹脆啞了算啦。你這些日子倒奇怪。江蘇大事,你不愁不急,隻知修宮殿!萬歲少房子住嗎?千萬間屋,都比不得應天府人命吧。”
    蘇韌垂著手,道:“是,我能怎麽樣?我不修宮殿,為他們求情麽?我有愁有急,隻是和你心思不太一樣。娘子你是個善心人,我隻盼著你能有好報。”
    譚香拉了他進屋,放下簾子,小聲說:“錢塘幫與山白……”
    蘇韌見她老話重提,苦笑說:“娘子,這幾天夜裏,我不是已反複寬慰過你嘛他們打著旗號而已。錢塘幫早散了,大白他現在不是……喏,讓我最愁的,莫過於是你胡亂擔心了。”
    譚香吃了一顆定心丸。等蘇韌入宮後,她帶著兒子來到了金嫿嫿的藥行。
    她知道,金嫿嫿夫妻常與寶翔來往。而且金嫿嫿之父,從前便是錢塘幫的線人。
    金嫿嫿雖在江南長,但帝京人當她是高麗族。她生意興隆,正稱量新進的鐵皮楓鬥。
    見譚香來,她轉身屋內,梳好幾縷亂發。
    “阿香來了”金嫿嫿迎出來,拉著譚香到屋裏坐,讓小夥計領著蘇密玩擲錢去。
    譚香見金嫿嫿一切如常,有些放心,笑盈盈道:“這把木梳是我做了送你的。你頭發多,平日裏梳子是不是容易斷?”
    金嫿嫿收了,頗為歡喜:“多謝。好俊紋樣,你做得結實,同外麵賣的不同。你不來找我,我正要看你去呢。”
    譚香壓低聲說:“嫿嫿姐,你知道應天府的事麽?大白有沒有事”
    金嫿嫿眉毛一挑,抓住梳子對著鏡子試梳,說:“噯,世道不好,這裏不亂那裏亂。那個山白,並不是我們認識的大白啊。不過,唐王寶翔犯了錯,正在受罰。我男人禦醫,在宮裏消息靈通,民間呢,尚不知曉。”
    “啊?犯什麽錯?”譚香血色褪去,抓住金嫿嫿手腕。
    “你別一驚一乍,我都慌了。姐姐可是為你好。你擔心寶翔,不該露出來,小心你相公吃飛醋。你那相公,“巧言令色”的……。七天前,萬歲派唐王去先帝山陵致祭,他態度簡慢,朗誦青詞錯誤連篇。同去的太監,告了禦狀,他能有好果子吃了萬歲罰他在家禁足自省,不許他與人來往。不過,這在皇家是最輕的懲罰。一年半載萬歲氣消了,便能寬恕。”
    譚香咋(ze)舌說:“萬歲不是清修嗎?怎麽他什麽都管這能修成仙嗎?大白太可憐了,他本不是讀書料啊。三清四帝的,收了貢品便賜福啦,長篇大論送給他們老人家,耐煩聽啊不過寶翔不在江南,我放心了。多謝嫿嫿姐,來找你是找對了。”
    金嫿嫿拍了拍腿,歎口氣說:“是啊,找對了。阿香,該交代你我都交代你了。你記得有事,暫不能去找寶翔,找姐姐我是一樣的。”
    譚香使勁點頭。她在藥行吃了午飯,才回家。
    三叔等候在胡同口,急得像熱鍋上螞蟻。
    譚香下了車,三叔忙道:“娘子,有宮中內侍前來等你。”
    “噯?”譚香才放下的心,又吊到嗓子眼。
    可一進門,看到那個內侍,她霎時輕鬆:“柳夏兄弟,哪陣風把你吹來了?”
    少年宦官,膚色黝黑,身段俊俏,可惜一足微跛。
    柳夏拉著臉說:“蘇娘子,聖上口諭,命你即刻進宮謝恩。”
    譚香呆了片刻,問;“謝什麽恩?”
    柳夏焦灼道:“這個我不好說。時辰不早,你跟我走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