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Chap.2:阿爾斐傑洛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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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i
    據說,今天有很多人聚在薩爾瓦托萊的府邸。
    抵達建立在河邊的那壯麗的兩層樓府邸前,阿爾斐傑洛聽到了貼著臉畔呼號而過的風聲。走在前方的是過來通報的那名黑衣男子。在這陣沉吟不絕、猶如巨獸咆哮的夏風的肆虐下,他本能地裹緊了身上的衣物。阿爾斐傑洛也跟著他將裹在衣服外、用來掩人耳目的黑袍緊了緊。綠葉在空中飄浮打旋,無助地墜落地麵。望著地平線上越來越矮小的夕陽,阿爾斐傑洛心中充滿焦慮,卻說不出原因。
    天色越發昏暗了。一左一右的兩尊雕像在暗黃的光影中浮現,呈不規則形,如同兩個高大的幽靈。阿爾斐傑洛從來沒看懂它們代表的是什麽。要是讓他知道塑造這些雕像的雕刻家是誰,他想他也許會問問他。緊貼在不規則雕像之後的是由一根根朝天豎立的鐵欄杆形成的大門,此刻半開半閉,有四個護衛負責站崗。大門兩旁是高高圍起的圍牆和護欄。它們與宅邸大樓之間有一個園林相隔。修葺整齊的草坪上栽種著被精心修剪成錐形、球形和圓柱形的樹木。林蔭道、花壇、噴泉水池點綴其間,所有的裝飾從天空往下看都呈現出嚴謹的幾何圖案。花圃裏種植的花卉以妖冶的紅薔薇和清新的白薔薇為主。房屋為乳白色的牆,焦棕色的頂。綠鬱蔥蔥的植物伸出纖細的藤蔓條,擁抱著龐大而奢華的建築物。隨著與建築物之間距離的縮短,水的味道飄進阿爾斐傑洛鼻息。宅邸後方的阿爾諾河逐漸清晰起來。湍急的河水急速流過,發出音樂般美妙的聲響。聽在阿爾斐傑洛耳裏,卻像噪音。
    走近雕像時,他放下兜帽。把守入口的護衛們點頭朝他致敬,將門打開。在黑衣男子的帶領下,他們穿過園林,走在步入大樓正門的道路上。年邁的管家沒有像往常那樣出來迎接。在途中,阿爾斐傑洛發現宅子內有數不清的人,好似許多徘徊的黑影。從大扇大扇窗戶往裏看,薩爾瓦托萊的府邸無論一樓還是二樓好像都塞滿了人。阿爾斐傑洛還從沒見過這樣的陣勢。即使處於大敵將近的狀態,這兒的戒備也不似如今這般森嚴。
    「鐵皇冠」成員截至到目前為止共計463名。根據黑衣人的說法,今天大約有三分之一的人到場出席會議。可是阿爾斐傑洛卻對他的說法深表懷疑。商量對敵之策,這樣的大事應該隻有組織內部的高層人士才能參與。下麵的人隻要接受上級的命令做事就好。怎麽有那麽多人來旁聽呢?
    “他們是來歡迎您的。”領頭的黑衣人好像看出阿爾斐傑洛的疑慮一般轉過頭對他說,“要不是薩爾瓦托萊大人嫌太吵,恨不得把所有人都叫來。”
    “他們一直在盯著我看。”
    “那是在觀察您。您雖然是薩爾瓦托萊大人欽點的後繼者,但組織內真正見過您的人屈指可數。他們要記住您的模樣。”
    從正門進入,第一個房間是小型會客室。會客室外長廊四通八達,向前走會來到一個頭頂高懸著巨大玻璃采光穹頂的中庭;向左右各有四個房間,由西至東依序是宴會廳、大型招待廳、餐廳和舞廳。阿爾瓦托萊的臥房、書房、私人餐室和收藏室都在二樓。今天所有聚集此處的人們大多在中庭迎接阿爾斐傑洛。但是一樓無法容納一百五十個人。因此,多出來的人便分布在二樓呈圓形環繞包圍的護欄邊,向下方投以注視。
    大而明亮的缽狀大廳上方是無法阻止夕陽灑進室內的天窗。底下黑壓壓一片,到處都是人,隨便走兩步都怕踩到別人的鞋子。所有的人都在朝以沉穩的步伐進入中庭的紅金色頭發的青年行注目禮。擁擠程度讓阿爾斐傑洛感到不適。他見過許多大場麵,在劇院的舞台上。可從未有過一次像現在這樣讓他難受。他甚至隱隱覺得,人們不僅僅分布在這個看得見的中庭。仿佛每個房間都藏著看不見的家夥似的。
    隨著他的進入,人們紛紛向外站開,給他讓道,之後又恢複成包圍陣形。每一個人都向他遞上恭敬的目光。作為一個在任何場合下都能快速佯裝出迎合姿態的演員的阿爾斐傑洛反倒不知該如何回應了。他隻能朝他們點點頭,僵硬地笑笑。
    中庭本沒有座椅。薩爾瓦托萊坐在仆人從其他房間給他搬來的柚木座椅上,達裏奧站在離他最近的位置。當阿爾斐傑洛在黑衣人的帶領下抵達中庭以後,達裏奧便貼著薩爾瓦托萊耳語幾句離開他的身邊,朝阿爾斐傑洛走去。
    達裏奧來了。他會和自己說些什麽?阿爾斐傑洛一邊無趣地在心中猜想,一邊接受了達裏奧的問候。
    “阿爾斐傑洛·羅西先生,”達裏奧的態度從未像現在這般尊敬,“您終於來了。我們在此恭候您多時啦。請隨我來。您的養父正等著您呢。他迫不及待地要當著大家的麵宣布一件事。”
    “……”阿爾斐傑洛被他說得一時無語。難道薩爾瓦托萊已經將自己被他收留寄養在紅楓葉劇院的事公之於眾了?
    從達裏奧的態度能看出他對自己執掌「鐵皇冠」似乎沒什麽異議。如果就這樣在人們的擁護下順利繼位的話,他倒是很樂意接受。
    出於禮尚往來,阿爾斐傑洛向達裏奧點頭微笑,然後徑直走到薩爾瓦托萊跟前。天色還未完全變暗,但房間各處都點滿了蠟燭。周圍的人無一不身著黑衣,占滿整個中庭,統統等待著首領發言。
    “你來了。”薩爾瓦托萊手握酒杯,輕抿一口,看著阿爾斐傑洛向他鞠躬問好。
    “是的,閣下。”
    “那麽另一位貴賓也應該上場了。”薩爾瓦托萊的微笑帶出了那兩顆價格不菲的鑲金門牙。在燭光的映襯下,顯得刺眼無比。
    阿爾斐傑洛狐疑地朝薩爾瓦托萊眼睛看過去的方向探去。如果說到目前為止,人數稠密的中庭裏由於即將迎來新領袖而充斥著一股壓抑的歡欣氛圍的話,那麽令內心激動不已的阿爾斐傑洛開始忐忑不安的源頭便從此刻出現了。讓他感到不快的罪魁禍首,正緩緩走進中庭。停在薩爾瓦托萊右側、站在與左側的達裏奧對應位置的那個黑發綠眸的男人——居然是吉安?
    “閣下,”阿爾斐傑洛大吃一驚,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這個男人為什麽也在?”
    座位上的中年男子卻對此渾不在乎,仿佛根本沒注意到阿爾斐傑洛話音裏的驚恐,“他叫吉安。這是你們第二次見麵。我知道。”
    “你膽子挺大,隻身一人深入虎穴,隻是我怕你今天要有來無回了。”阿爾斐傑洛將視線投向吉安。這男人為何敢出現在這兒?出現在自己眼前?現場沒有一個人對吉安表達出敵意,這是為什麽?阿爾斐傑洛對吉安的厭惡情緒超越了理性,使他壓根忘記去思考吉安沒在第一時間遭到驅逐甚至被圍攻殺死的原因。薩爾瓦托萊剛剛稱他什麽——貴賓?
    “哦,阿爾斐傑洛,我看你是誤會了。”薩爾瓦托萊說。
    “誤會?”
    “他的戰鬥力你也見識過了。他比你還要強,我怎麽能錯過這樣的人才。我好不容易花重金把他從安東尼奧手裏挖了過來。這沒什麽。對於我誠心想要拉攏的對象,我總是能出比安東尼奧高五倍的價錢。”
    薩爾瓦托萊一門心思地為吉安辯解,達裏奧似乎頗覺有趣地笑了笑,但盡量謹慎地不讓笑聲太大,傳給別人聽到。阿爾斐傑洛頓覺無語,惱怒地朝那個男人瞪去。
    吉安如蒼勁的鬆樹般站在那裏,目視前方,對他的瞪視毫不理會。灰綠色眼眸中那種冰冷的沉靜,幾乎能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誤以為他和阿爾斐傑洛是第一次見。
    “閣下,不能相信這個男人。”對吉安的存在非常排斥的阿爾斐傑洛咬著牙說,“這家夥隻是個沒道德沒立場的雇傭兵。說不定安東尼奧故意轉手給你,讓他當臥底的。”他深知吉安的底細,知道他並非安東尼奧一派,但隻要一想起吉安前幾天還想設計將自己帶離佛羅倫薩的舉動,阿爾斐傑洛便覺得他會出現在這裏絕對沒有表麵上那樣簡單。
    “雖然你是我指定的下任首領,”麵對語氣咄咄逼人的紅金發青年,薩爾瓦托萊有些不悅地努動著嘴,“但在你還沒正式接管以前,這裏還是我說了算。”
    “……是的,”被這麽一訓,阿爾斐傑洛的神情頓時變得極度尷尬,“當然是這樣。”
    “你對吉安如此抵觸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上次交手你輸給了他吧?我早就告訴過你不必過於掛懷。”薩爾瓦托萊說,“幫派間互相爭奪對方的資源是很常見的。招人也好,搶地盤也好,都跟做生意同一個道理。下手最快最準的人獲得的最多。這裏有多少弟兄是我從別的勢力吸收過來的?”說到這兒,薩爾瓦托萊停了下來,環伺周圍。
    差不多三成左右的人舉了手。“最起碼四十個,閣下。”達裏奧適時而又機靈地插著嘴。
    “所以,你必須接受吉安。”薩爾瓦托萊一邊示意他們把手放下,一邊目視阿爾斐傑洛依舊滿是疑惑的紫色雙眼,“他以後也是你的部下,要為你出生入死。”
    大家心知肚明,首領的決定通常很難改變。因此,沒有一個人提出質疑。“要我接受這個男人……”阿爾斐傑洛無意義地重複著。可吉安那家夥是——
    “我剛才注意到你是怎麽回應跟你打招呼的達裏奧的。你現在能和達裏奧和平共處就說明你不是個斤斤計較的小氣鬼,總是把以往的過節放在心上。”
    “嗬嗬,是。是。”阿爾斐傑洛腦子腫脹,不願多想,隻能聽天由命地低下了頭。
    “很好,阿爾斐傑洛,你果然不會讓我失望。”也許是天氣很悶熱,而身上衣服穿得太多,薩爾瓦托萊從上衣口袋中拿出一塊手帕擦拭著額頭的汗滴,兩條腿搖搖晃晃地撐起那肥胖的身子,“來,用你們的箭為新首領歡呼吧!”
    阿爾斐傑洛還在琢磨這話是什麽意思的時候,痛意便從腋下傳來。一支箭穿過身體,剛好插|進他的腋窩。他的叫喊被四周喧嘩的聲音所淹沒。不用第六感也能察覺到危險,他想轉身,奪門而出。剛跨出一步,便陡然停住。第二支箭刺入右大腿。他倒了下去。
    發生了什麽事?這些人怎麽了?為什麽要攻擊我?我是下任領袖。他們怎麽可以。薩爾瓦托萊又為何不去阻攔……此起彼伏的腳步聲在耳中回蕩,蓋過他的思緒。圍聚在中庭的黑衣人紛紛遠離受傷的年輕人,撤到確保不會被他反擊的區域。越來越多的人朝二樓奔去。埋伏在其他房間的人,也絡繹不絕地趕至中庭,在上下兩層樓都形成包圍圈。阿爾斐傑洛抬起頭,樓台上,眾人紛紛取出藏在衣物之中的十字弓。回過頭,隻見薩爾瓦托萊麵無表情地坐回椅子,吮著杯中美酒。他身側的兩個男人中間,達裏奧陰狠地笑著,任由刺耳的笑聲傳入他者耳中;吉安還是那副孤傲的樣子,對眼前的嘩變熟若無睹。
    阿爾斐傑洛忍痛拔出腿上的箭,朝通往會客室的長廊奔去。心跳聲蓋過了周圍人興奮的嘶喊。隻要自己穿過長廊,穿過會客室,跑出大門,就能離開這裏,得以生還。可他跑到一半,背上卻挨了重重一擊。這一擊穿透骨骼,是目前所受到的最重的傷。第四箭射中肩膀,阿爾斐傑洛隨即倒地,撞到堅硬的石地板。直到身中四箭,組織中人終於判定他沒有多少反抗的能力了,才敢向他靠近。先前領他進來的黑衣人一馬當先地走在最前,身後跟了十來個幫眾,手中均握著匕首。
    十把匕首起起落落。阿爾斐傑洛無力地抬手去擋。然而兩隻手怎可能抵擋那麽多把短刃。利器穿過肌膚,割裂肉體。絲帛破碎,骨頭崩裂以及其他的聲音混合在一起,難以分清。很快後背和肩膀便多了十幾個血窟窿。盡管這些人的手段非常狠辣,可好像是為了折磨他更久似的故意不往致命處刺。手持匕首的黑衣人大部分是決絕而毫不留情的,但也有不忍心的人象征性地隨便紮幾下。二樓的弓手早已停止射擊。遠處看熱鬧的人群或激動地高聲叫好,或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或安靜地默默圍觀隻看不說,或於心不忍地別過頭去。「鐵皇冠」的現任領袖高高地坐在柚木椅子上,貪婪地審視著這場屠殺。
    阿爾斐傑洛沒有立刻死去,這似乎也是薩爾瓦托萊的意圖。這個渾身是血、氣息奄奄的垂死者想要反擊,可是受的傷實在太重,隻能麻木地半跪於地,接受無數匕首一進一出的血腥洗禮。為了掐滅阿爾斐傑洛反抗的可能,這次才會集結組織三分之一的人在這裏等他羊入虎口。我活不過今天了,我再也見不到朱利亞諾了,這是此時的阿爾斐傑洛唯一的想法。
    “夠了,夠了,斬盡殺絕早就不是我的風格。罷手吧。”
    那些黑衣人散開了。無情的攻擊隨著薩爾瓦托萊舉起右手而停止。顯然,薩爾瓦托萊的本意並不是要放他一馬——那樣無疑會招致更無情的報複——隻是沒想到遭了那麽多罪的阿爾斐傑洛竟然還留著一口氣,覺得有些驚訝罷了。
    跪在染血地板的雙腿動了動。身重數刀,血流不止阿爾斐傑洛掙紮著挺起身軀。腋窩、背部和肩膀各插了一支箭。他忍住不將呻|吟從猩紅的齒間漏出,眼珠一動不動地緊盯薩爾瓦托萊,發出無言地控訴。
    “居然還沒死。”座位上的男子抬了抬眉,裝出一副震驚的模樣。
    “……您九天前還說要把位子給我……”阿爾斐傑洛的聲音又模糊又輕微,“您說您喜歡我……說把我當自己的親生兒子……”說話的時候忍不住咳了一聲,吐血不止。
    “我那樣說,隻是為了讓你鬆懈。要擒住有你這般身手的男人可不容易。”薩爾瓦托萊饒有興味地打量他。
    “我不信您會騙我……”他用手撐住膝蓋,支持身體,“那兩個人,達裏奧和吉安,一定是他們要你害我——”
    “嘿,誰有那個能耐能攛掇我做決定?”薩爾瓦托萊哼了一聲,“讓一條被我寄放在劇院的寵物狗繼承我,傻瓜才相信這種蠢話。你當我腦子發懵啦?幸好我提前試探了你,否則還真看不出你的狼子野心。”
    “不,不是這樣子……”阿爾斐傑洛額頭滿是虛汗,撐住雙膝的雙手越發無力,隻能任由身體慢慢跪下。
    “就算我老了,這位子也要坐到我死前的那天我才傳位。但那人絕不是你。我看你看得少不是要保護你,而是因為:你就是一條狗。”薩爾瓦托萊冷淡地說著,沾有酒水的厚唇蠕動個不停,“人會把寶座讓給一條狗嗎?”他歪頭探向左邊。
    “不會,閣下。”達裏奧很認真地搖頭說。
    “給你食物,你就吃。甘心供人驅使是做狗的首要條件。根本不應該有任何非分之想。連這點都做不到,就不配做狗,而是畜生。知道了麽,我的好兒子?”他故意停頓片刻,朝跪倒在地啞口無言的“養子”瞅瞅,“沒話說了嗎?噢,既然這樣,達裏奧,你看他這半死不活的模樣實在是可憐。給予他慈悲吧。”
    「鐵皇冠」二把手微笑著接受了這道命令。
    達裏奧離自己隻有十步。阿爾斐傑洛想要逃走,卻覺得肢體發沉,難以挪動。嘴裏有血的味道。他抬起在血霧的阻礙下變得愈發朦朧的雙眼,茫然地尋找吉安的身影。他伸長了脖子,終於看見了——那個依舊以一副若無其事的姿態站立在薩爾瓦托萊右側的男人。
    他此刻心裏在想些什麽?他怎麽看待被折磨到幾乎喪失還手之力的我?他的表情還是那樣冷傲,就像他們第一次在妓院遭遇的時候,給人難以親近的感覺。四天前的那一夜邀請自己去做龍術士的那個男人,到哪去了?他那天還說要帶他到別處發展,既然如此,就不該放任他死在這裏。如果自己不幸在此隕落,難不成吉安要帶著他的屍體走?他好想對他說“幫幫我”,求他救他,可是自尊不允許,現實更是狠狠地扇了他一個耳光——吉安對他的遭遇無動於衷,不聞不問,好像沒事人那般站在一邊,和其他人一樣看熱鬧。他一直在騙我嗎?這就是他的真麵目?
    達裏奧急步走到阿爾菲傑洛麵前,“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下賤狗雜種,也敢覬覦一把手的寶座?”他的衣服裏藏著匕首,他邊說邊靠近半跪在地上無法動彈、猶如喪家犬一般的阿爾菲傑洛,將匕首送進他的胸膛。
    隻能靠自己了。
    “嗯?”本應高唱勝利頌歌的達裏奧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白刃仿佛與空氣粘合一般滯留住了。至於將它握在手裏的家夥——
    掌心滿是熱血,流下指頭。阿爾斐傑洛用僅剩的力氣握住匕首,把它扳開。為阻止削金斷鐵的利器刺入心髒,他的五指幾近斷裂,就快見骨。然而匕首的命運比他的手更慘。阿爾菲傑洛將熱量注入刀身,直接把它融化。鋒利的鐵器瞬時變成好像蠟油般粘稠柔軟的厚重液體,滴在地上。
    “怎麽會?”
    達裏奧沒有時間再度進攻。阿爾斐傑洛伸出鮮血淋漓的手,一把將他推出去好幾米遠。他身負無數刀傷箭傷,攻擊的準頭已大不如前。沒能摸到達裏奧心髒的阿爾斐傑洛,錯失了殺死他的機會。
    “好燙,好燙啊!嗚哇哇哇!”
    達裏奧被突如其來的灼燒弄得痛苦難耐,在地上打滾。由於阿爾斐傑洛碰觸到的僅是他的左臂,因此盡管他發出淒慘的哀嚎,但總算保住了一條命。
    “讓他再也沒力氣反抗。”寶座上的薩爾瓦托萊發話,判了養子死刑。
    “您……您為何……”阿爾菲傑洛不知道該如何組織語言。他聽到了彌漫在中庭裏的人們含著興奮的殺意。即使之前再有人對他表示同情,當薩爾瓦托萊確切地下達命令以後,也不會再有人心存仁慈了。散開的黑衣人重新圍了上來。還有更多的人加入到對阿爾斐傑洛的圍剿中。房間裏揉雜著腳步聲與廝殺聲,它們化作響徹空氣的噪音湧進他的大腦。此時,也已經沒必要再組織語言了。
    阿爾斐傑洛心中如有烈火在熊熊燃燒。他們早就算好了一切,處心積慮地想要除掉我!這群人,達裏奧,還有薩爾瓦托萊——就連被他敬如父的薩爾瓦托萊也——
    痛意早已麻痹,殺意卻在浮現。就算死,也要拉著這些人一塊墊背!
    阿爾斐傑洛以此等程度的傷勢所不可能具有的靈活度,背貼地麵滾落到兩米外,躲過帶頭黑衣人的一擊。兩米外的地上躺著一把匕首,不知道是誰掉落在那的。
    阿爾斐傑洛爆發出驚人的韌性和毅力,一邊彎腰躲避敵人進攻,一邊用匕首凶猛地反擊。血濺到柱子和牆壁上。刀刃卡在騙他過來的那名黑衣人的額頭中間。阿爾斐傑洛使勁一扯,粘稠的腦漿噴射了出去。
    同伴死相之慘,讓人心生畏懼。阿爾斐傑洛可以嗅到麵前那些人的恐懼,但更多的是他們打算合力取他性命的決心。就單打獨鬥的能力、以及對匕首這件近距離搏鬥武器的運用水平而言,他比他們高出太多。但他傷得太重,而對方人數占優。盡管阿爾斐傑洛努力揮舞匕首把他們逼回,但他肩膀和後背的傷口似乎因為揮刀的動作被扯開得更大了。他雖然能在身前舞出扇形劍花使敵人無法近身,對背後的突襲以及來自天上的暗算則無能為力。
    樓上的人又開始射箭了。除開密密麻麻的傷口,他的身上又多了一道醜陋的紅色裂痕。一支箭使他拿刀的右手掌心被穿透。這似乎徹底激怒了他。他想都沒想便轉過身抬起左手,射中他的那個人就在嚎叫中與火焰跳舞了。火焰帶來死亡,著火者周圍的弓手們盡管完全沒搞懂發生了什麽事,但是保命優先的想法使他們匆忙作鳥獸散。二樓的攻勢逐漸瓦解了。被點燃的男人在掙紮的過程中不慎墜樓,驚得下麵一群人避開。一直到男人咽氣為止,火焰都沒有熄滅,繼續蹂|躪著屍體。阿爾斐傑洛滿意地俯視著自己的傑作,勾起嘴角,露出冷笑,拔掉插在右手的箭。這隻手暫時沒法用了。在他回身攻擊二樓的弓手、以及拔箭的時候沒有受到身邊黑衣人的反撲,是因為那些人暫時被逼退了。
    “沒看錯吧?剛剛那是什麽?”
    “火,火。是他引起的。”
    “你是什麽東西啊?”
    “惡魔!他是惡魔!”
    驚恐的人們麵麵相覷,一時間竟忘記攻擊。阿爾斐傑洛對他們的謾罵和指控充耳不聞,默默地感受著體內奔騰不息的力量。有一股封存了許久的力量在那瞬間如洶湧的巨浪爆發了出來。剛才,阿爾斐傑洛幾乎是一個念想便燃起了火焰。點火的時候,周身放出強勁的衝擊波,震退十數名離他最近的黑衣人。僅憑意念就揮出火浪,寥寥數秒便使人喪命。可以說,這是阿爾斐傑洛一直隱藏起來的本領。在過去,他有過幾次引火點燃物體的經曆,但手法從未像今次這般成熟。而且不想被別人知道自己的秘密的他,一直是將火焰注入被他觸碰到的對象體內,在人體內部將其引燃的。舞動的灼炎之力這一次被如此順利地迸發出來,是因為極端的憤怒還是徹底的絕望呢?現在已經沒有時間去思考這些了。不管怎樣,對陷入絕境的阿爾斐傑洛來說這無疑是個好消息。既然已經沒有餘力與敵人展開肉搏,那就用火,燒死他們。
    阿爾斐傑洛左手持刀,右手舉過頭頂。在他掌中,突然出現的火焰猶如一朵紅蓮。火焰張狂地起舞,代替燭光,照亮四周,染紅了他因失血過多而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亦將那頭紅金色的披肩直發襯得愈加妖豔。
    吉安眯起了眼睛。紅發年輕人體內被稱為魔力的瑰寶,此刻終於化為紅蓮之炎燃燒著空氣。先前震退周圍人群的,便是由魔力爆發時引起的旋風。引發如今這一情形的原因,在場那麽多人中間隻有作為龍術士的吉安看得懂。
    隨著阿爾斐傑洛的意念操控,火焰慢慢朝包圍著他的黑衣人撲去。不僅周圍的敵人,分布在中庭各處的「鐵皇冠」成員都沒能幸免。仿佛他眼睛望向哪裏,火焰便撲向哪裏。普通人甚至連防禦都無法做到。在旺盛而憤怒的烈焰麵前,隻有被一掃而空的份。
    “怎麽會這樣!那麽多人都對付不了一條狗?”
    薩爾瓦托萊害怕了。己方人馬正在迅速潰敗。原本一麵倒有利的形勢漸漸被逆轉了。他在座位上左右挪動,坐立不安。召集了百餘名手下卻還是殺不死阿爾斐傑洛,這結果讓精心布置這一騙局的薩爾瓦托萊非常惱火。也許他忘記了,如今他組織眾人去應付的,正是他一直委以重任的猶如秘密武器一般的王牌。而王牌之所以被稱為王牌,恰恰在於他獨當一麵的強大。
    華麗的中庭頃刻間變成火場,稱人間煉獄也毫不為過。阿爾斐傑洛發出一波波凶猛的怒濤般的攻勢。被活活灼燒著的人們有的邊跑邊叫,有的低吟詛咒。為抖落包裹住全身的火焰而痛苦扭動的阿爾斐傑洛的同胞們,壓斷護欄,滾爛地板,接連死去。十個,二十個,三十個……當傷亡人數超過五十人以後,響起了玻璃摔碎的聲音。薩爾瓦托萊再也坐不住了。他怒氣衝天地將酒杯朝地麵砸去,但部下的哀嚎聲和大火燃燒的聲音將它掩蓋了。
    “吉安,輪到你上場了!拿下你的手下敗將。該是你發揮那五十個索裏達金幣價值的時候了!”
    所以,他要比我貴重五倍嗎,父親大人?
    阿爾斐傑洛已經做好了要同時與吉安為敵的覺悟。原本白皙的臉現在變成了紙片的顏色。受的刀傷太多,已經不存在痛覺了。這條命,八成是要丟在這裏。
    然而,薩爾瓦托萊的叫聲過去三秒,身旁的吉安卻仍然固守著石頭般的沉默。他連一步都沒走,直接將對方的話當作耳邊風。
    “吉安,你怎麽不動?”薩爾瓦托萊站起來,用力搖他,吠個不停,“快點出手!我要你殺了那條狗!我給你錢,我有好多好多錢!要多少就給你多少!”
    在聽到這些的時候,阿爾斐傑洛的臉上浮現出明顯的蒼白。持刀的左手和控火的右手甚至微微顫抖。
    薩爾瓦托萊的厲聲呼喝粉碎了他心中最後的那絲幻想。
    吉安在新雇主的再次催促下,終於邁開腳步朝前方無人能擋的紅發男子逼近。但他不管。斜後方有個衣服被燒焦的男人手持匕首想從背後趁他不備發動偷襲。但他不管。傷重之下的魔力揮霍使他感到傷勢進一步加重,身體如同在血池裏泡過一樣濕漉漉黏稠稠的。但他不管。無論是身前吉安的迫近,身後黑衣人的小動作,還是養父殘忍的暴喝,他都不管。好像所有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阿爾斐傑洛的眼睛凝視著吉安背後的男子。正確說法是氣急敗壞地立在那裏、滿臉嫌惡地盯著自己的肥胖人影。雖然由於劇痛而拚命喘息,但那雙放出比死更冷的寒光的紫色眼眸始終盯準薩爾瓦托萊不放。
    在低垂的蒼白側臉上,薄薄的嘴唇跟著上揚。阿爾斐傑洛將帶血的右手對準昔日恩人的那張嘴,露出了比哭還要醜陋的笑容。和顫抖的手截然相反,他的聲音相當冷靜,甚至可以說是冷酷。
    “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