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Chap.2:阿爾斐傑洛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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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毋庸懷疑,此刻房間裏的氣氛正降至冰點。為什麽我今天非要到這兒來,尼克勒斯不禁有些後悔。
    “回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低沉性感,極具穿透力,隻是在如今的氛圍下,顯得有些沙啞。“誰允許你就這麽走了?”
    尼克勒斯回頭審視喊住他的男人。他討厭這男人的模樣。一個短命卑賤的人類,承蒙自己的福蔭才能獲得與天地一般永恒長久的壽命,卻傲慢地命令恩人站住。坐在透露著古典浪漫氣息的榿木雕花布藝沙發上的阿爾斐傑洛神情驕傲,目光斜睨,下巴微抬,一條腿擱在另條腿上麵,展開的雙臂搭在沙發背上,如同一對龍翼,儼然擺出一副主人的臭架子來。雖然刻在那張臉上的表情有著難以掩飾的陰沉,但他天生的美貌足以彌補。而且,他有什麽資格擺出這張臭臉?不高興的人難道不應該是我嗎?尼克勒斯憤憤地想著。
    “腳長在我身上,我愛上哪兒上哪兒。與你無關。”
    氣憤的海龍轉身要走,還沒踏出腳步,就聽見身後的男人站起來的聲音。
    “喂,尼克勒斯……”阿爾斐傑洛提醒他,“當你的主人問你話時,這樣背對著他真的好嗎?”
    “我的主人,在哪裏呀?”尼克勒斯裝作四下張望,腦袋帶動著一頭海藍色的長發一起搖晃,“我怎麽沒看見。”
    可是這種小孩子般的撒氣方式根本打倒不了早就有所準備的阿爾斐傑洛。“你我可是當著大夥的麵,走完人龍契約全部流程的主與從。我是你名正言順的主人,對此你有什麽不滿嗎?”阿爾斐傑洛雙手交抱在胸前,泰然自若地說道,“在卡塔特,除兩位族長外,就我最有資格叫你站住。”
    “哼,少來了!我會和你訂立契約是因為形勢所迫。在我心裏我永遠都不會承認你!”
    “可你今天不也主動到我這兒來拜見了嗎?”暴怒的海龍之主冷冷地笑笑,“真有意思。這還是四個月以來的頭一遭呢。”
    他邊說邊踱步上前,一股使人毛骨悚然的氣勢直逼尼克勒斯的後頸。由於二者間的距離太過接近了,尼克勒斯非常不習慣與對自己存有威脅的、甚至可說是已被自己視作為仇敵的家夥保持背對的狀態,因此他隻能回頭轉身,與名義上成為自己主人的人類男子四眼相望。
    “我此次前來的目的,隻是來告知你,雖然你我簽訂了契約,但誰都知道我是被逼的。我從來沒想過要把一個人類奉為主人。”尼克勒斯一邊重申一邊露骨地用輕蔑的眼神藐視著他。
    “可惜契約已定,不可改變。再追悔莫及也晚啦。”
    尼克勒斯的主人樂嗬嗬地笑了。那張笑臉絕對有讓人想將之撕爛的衝動。
    “你說得對,但我不會一直想著那些。我會朝前看!”被阿爾斐傑洛的譏笑惹怒的海龍氣得怒不可遏地瞪大眼睛,“你也隻是運氣好才占到個便宜,居然如此得意忘形嗎?”他自行冷靜下來,“別指望我是你的從者就要一切受你擺布。你能永生全都是拜我所賜。你明白這個道理嗎?你沒資格頤指氣使地命令身為你的恩主的我。從今往後,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各管各的,在表麵維持平穩的關係就夠了。這四個月我們也一直是這樣過來的。我不會和你待在一起,沒事的時候別來找我。你隻要別不自量力地擺出主人的架子對我發號施令,我就不會為難你。”他指著對方的鼻子,聲音由於恫嚇而變得嘶啞起來,“你最好不要嚐試喚醒龍的憤怒。不然,我一定要讓你品嚐把我惹火的滋味。就這樣!”
    尼克勒斯扭頭大步而去,剛要跨門,阿爾斐傑洛屹然而立的身形便陡然出現在他眼前,害得他為避免與其相撞而不得不急刹住腳步。
    “你這家夥——”麵對動用了瞬移的魔法阻止自己離去的阿爾斐傑洛,尼克勒斯大為光火。吼聲卡在了嗓子眼。
    阿爾斐傑洛視他的威嚇為空氣,表現出不遜於他的高傲姿態冷視著他。也許直到尼克勒斯此番過來的那一刻,阿爾斐傑洛才發現自己在過去對龍族的態度實在是謙卑懦弱過頭了。如今,自己已經確確實實地成為一個龍族的主人,就不能再放任從者懷有二心,對自己不敬。考慮到尼克勒斯那少得可憐的光臨他住處的次數,阿爾斐傑洛也認為有必要在今天徹底打擊一下對方的自尊心,把規矩豎立起來。他已經錯過了四個月的時間。要是能在一開始就和這個傲慢的海龍確立起理想的主從關係——最好是在締結契約之後立刻實施,就好了。如果早這樣做的話,這個自以為是的從者對他的態度應該就會更為順從吧。
    “說白了還是很不甘心吧?無論是逃避了我整整四個月,還是像粗魯的野犬一般衝著我亂吠,你會如此氣惱早在我的預計之內了。”阿爾斐傑洛遊刃有餘地說,“但是別搞錯,我和你雖是拴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彼此牽連,但名義上我是主,你是從,這事實你可否決不了。契約的主體是我,你為我服務,正如龍族有求於人類。你身為龍族的氣魄與矜持,以及那過剩的自豪感,都在契約構築的係統麵前不值一提。包括你的兄長希賽勒斯在內的所有契約龍族都無法違抗。即使是那個雅麥斯,也隻能夾著尾巴落荒而逃才能避免侍奉人類的命運。對了,”阿爾斐傑洛臉上的冷笑越發加深起來,既陰森又帶著一絲甜蜜,“在你最孤立無援的時候,你一直忠心耿耿追隨的雅麥斯去了哪裏啊?還不是跟個逃兵似的匆匆忙忙地逃走,把你給拋下了?”
    尼克勒斯嘴巴微張,卻說不出話來,下唇似在抽動。
    “啊,沒話說了嗎?”看到從者那張口結舌的樣子,阿爾斐傑洛終於感到一絲爽快。不僅發泄出了這四個月來一直堆積的怨氣,連以往因雅麥斯加諸的侮辱而始終壓在心頭的怨氣也一並除去了。“雅麥斯去了哪裏,這是我要你如實回答我的問題。你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阿爾斐傑洛說,“就算你心裏不打算尊敬我,也要回話。”
    “哼,既然你也明白你得不到我的尊敬,那我不回答你的問題也沒什麽了。”尼克勒斯低聲地說了一句。
    阿爾斐傑洛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勾起嘴角,無聲地笑了笑。長久的沉默後,他用冰冷的聲音質問尼克勒斯:
    “我最後一次問你,以後不會再問。雅麥斯躲到哪裏去了?他臨走前是不是和你達成過什麽協議?他交給你的使命又是什麽?”
    尼克勒斯驚訝極了,藍色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不明白你在說什麽。哪有什麽使命啊……”他含混躲閃地回答,移開阿爾斐傑洛臉龐的視線在地麵飄忽,閃爍不定。此刻的他眼簾半垂,眉頭緊蹙,若有所思,不再像之前那樣盛氣淩人了。
    “真是夠了,”阿爾斐傑洛冷哼一聲,“早就看夠你拙劣的演技了。沒想到會被我揭穿嗎?看你還想裝到何時。”
    “你……你到底想說什麽啊?”
    尼克勒斯怪叫一聲,想要離開,猛推了阿爾斐傑洛一把,用了相當大的力量。這一推使得他的主人因重心不穩而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兩步,險些失足摔倒。不過幸好有牢牢抓住門框的兩隻手作為支撐,後仰的動作停止了。阿爾斐傑洛依然站在尼克勒斯身前,不動如山。從者的這一突襲舉動正是心虛所致。毫無疑問,阿爾斐傑洛充滿洞察力的問話給了尼勒克斯心理極大的壓力。這說明現實已經離阿爾斐傑洛心目中的答案不遠了。
    “你代替雅麥斯和我締結契約,該不會是一早就串通好的吧?”阿爾斐傑洛幹脆地拋出這一積鬱在自己心中的問題。
    被如此問道的尼克勒斯,羞紅的臉龐明顯地露出秘密被他人知道後的尷尬表情。
    原本隻是試探性的問問,如今由於窺見了尼克勒斯臉上轉瞬即逝的窘迫表情,阿爾斐傑洛已經在心底完全確認了自己的猜想。
    他早就懷疑,尼克勒斯最後會同意和自己簽訂契約是雅麥斯授意的了。在他的受封儀式上,可以說在大部分時間裏都在借酒消愁,靠暴飲暴食來衝淡憂憤的尼克勒斯憂愁不安的模樣未免太過頭了。就算阿爾斐傑洛成為龍術士,當上首席,坦白說,和尼克勒斯並沒有什麽切身利益,他本不應該那麽失落的。現在阿爾斐傑洛知道了,尼克勒斯當初會如此情緒不振,是因為他早就知道接下來雅麥斯會強行離開、他自己將成為阿爾斐傑洛的從者。而他在儀式開始前曾試圖阻擋阿爾斐傑洛走完紅毯、以及他之後差點和白羅加一樣提早離場的作法,應該是他內心最後的一絲微弱掙紮的一種體現吧。
    “哼哼……”尼克勒斯的嗓音顫抖著,時斷時續的笑聲就像一片片殘破的樹葉,在風中悉悉作響。“我聽過你以前的故事。你還在人界的時候是個劇團的主演吧?看來並非誇大其詞呢……”
    “果然沒有猜錯嗎?”阿爾斐傑洛的語氣充滿了失望。和尼克勒斯訂立契約的四個月以來,尼克勒斯從來都沒有和他一次性說話超過五句。他們分開生活,互不相犯。不在一起就不會爭吵,這也算是一種另類的和睦相處。阿爾斐傑洛見過尼克勒斯和希賽勒斯太多次因為一些很微小的事吵得臉紅耳熱,不可開交,他可不希望同樣的事發生在自己身上。如果一直就這麽兩不相犯地過下去,還算是能夠接受的結果。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阿爾斐傑洛漸漸發現了一個現象:無論自己走到哪兒——去龍神殿拜見龍王、探望師父奧諾馬伊斯、與龍族或守護者交談——無論他做什麽,身後總有一雙眼睛在緊盯著自己。那是尼克勒斯的眼睛。依照這頭海龍喜怒形於色的性格,他甚至不屑於掩飾對主人的厭惡。可是尼克勒斯如此厭惡自己的主人,卻還要跟著他,盯著他,這就有問題了。可以確定,尼克勒斯是在監視自己。
    蘇洛、盧奎莎,以及兩人的從者許普斯、吉芙納的事例,早就給了阿爾斐傑洛一個警醒。「我和吉芙納至少得有一個跟著他們」,許普斯曾經這樣說。他的話使阿爾斐傑洛悟出一個道理。契約一方的龍族扮演的不光是協助的角色,對龍術士來說,他們更是一道無形的牽製力量。這情況就如同每當龍術士在人界執行任務時,龍王都會派出密探對他們進行監督是一樣的。尼克勒斯背後的指使者要麽是龍王要麽是雅麥斯,要麽是雙方一起。龍王命人管束新上任的首席本也無可厚非,可是雅麥斯……
    “在自己的主人和雅麥斯之間你竟然偏向後者。”阿爾斐傑洛越想越氣,“那家夥派你來監視我的對吧?”他大喝一聲,“你們這兩個狼狽為奸的家夥——”
    “沒錯!是又怎樣!”既然已被徹底看穿,那就沒有繼續裝蒜的必要了。尼克勒斯豁出去一般地用雙倍的音量朝阿爾斐傑洛吼了回去,“雅麥斯早就和我商量好,要我接過他的使命來監視你!你是個絕對不能被寄予信任的人類,我很樂意這麽做!永遠會有一雙眼睛在你身後看著你,無時無刻地凝視著你!你永遠也逃不出我和雅麥斯的掌心!”
    尼克勒斯坦然地承認一切後,比起震驚和震怒,反倒是不可理解的心情占據著阿爾斐傑洛的意識更多一點。
    “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真是個豬頭……”他低聲地沉吟著,“我怎麽會交上像你這麽蠢笨的從者。”
    “你說什麽?!”尼克勒斯用受傷的語調喊道,“你居然——”
    他的主人打斷他,“在決定這麽做以前,你就沒有征求一下你哥哥的意見嗎?”
    “當然不能告訴他。”尼克勒斯迅速答道,“這事兒隻有雅麥斯和我兩人知道。現在你是第三個。要是被第四個人知道了,我保證要了你的小命!”
    “嗬,盡管放手去做吧。”從者的威脅聽在阿爾斐傑洛耳裏不過是一陣拂過臉畔的微風,“雖然你是希賽勒斯的弟弟,和他有著相似的容貌,可你和他真的是千差萬別。”他用沉痛的聲音說,“希賽勒斯是如此的開明,理智,富有包容心和遠見。至於你,你隻是個頑固不化、因循守舊而又愚蠢至極的野蠻人。”阿爾斐傑洛進一步強調,“知道嗎,你連你哥哥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
    他的這番話無疑觸到了從者的逆鱗。
    尼克勒斯被徹底激怒了,阿爾斐傑洛看見他幽藍色的眼珠裏激蕩的火花。這一次他連叫罵控訴的步驟都省去了,直接掄起拳頭,一拳打在阿爾斐傑洛臉上。正確說法是在與阿爾斐傑洛下顎處相距一肘之隔的半空。由於肉眼不可見的防禦壁的阻隔,尼克勒斯憤怒的鐵拳未能真的在那張光輝耀眼的臉上留下一絲傷。盡管如此,阿爾斐傑洛那掩飾不住驚訝之情和危險之意的紫羅蘭色瞳孔還是急劇地縮小了。他雖然在尼克勒斯抬手的那一瞬間本能地在身前架起了一道由魔力構築而成的牢不可破的防禦壁,但嚴格來說,他並不理解從者的這一拳代表著什麽。或者說,是他不願理解。尼克勒斯的拳震碎了防禦壁,引起的勁風在阿爾斐傑洛右眼下端劃出了一道淺淺的血痕——怎麽會有這種對自家主人動手的從者?
    臉頰的血痕不消一秒便自動愈合,如從沒有出現過一般地消失了。阿爾斐傑洛天生就具備常人所不具備的超能力,他的傷總比別人好得快,因此根本無需動用治愈術,就能使這種程度的小傷自己恢複。然而,留在心裏的瘡疤卻是怎樣都難以磨滅。眼前海龍傲然握拳向自己揮來的身姿,應該千刀萬剮。
    尼克勒斯的拳頭擊打在了龍術士的防禦壁上。如果沒有那道無形之牆的阻隔,這顆紅金色頭發的腦袋應該早就被打得腦漿崩裂,肉片飛濺了。對於眼前的這名人類男子那傲人的魔法才能,尼克勒斯雖不願承認,也隻能接受現實。一擊落空後,他慢慢地放下了拳頭。動作遲緩、僵硬,但他並不覺得與防禦壁劇烈碰撞的骨頭有多麽痛,也可能是此刻的心境已經讓他感受不到任何的痛意了。尼克勒斯惡狠狠地瞪了自己的主人一眼。那是再也不想與其共處一室、恨不得馬上消失在對方麵前、再也不相見的眼神。他不會再效忠於我了——讀懂了這一眼神的阿爾斐傑洛沮喪地想著。尼勒克斯腳步紛亂地離開這棟屋子。他在走的時候過於著急,在擺臂的肩部使了過多的力氣,撞到了阿爾斐傑洛的左肩,把他撞得一隻腳掉到了門框外的台階下。阿爾斐傑洛無法阻攔他的離開。當從者的氣息微弱到完全消失在他感知的範圍外以後,阿爾斐傑洛收起了架著隔音結界的魔力,沉默地關上房門,朝屋內走兩步,坐回了沙發。
    抱著不希望二人的談話被外人知道的想法,阿爾斐傑洛曾事先在房間外布置過一道隔音結界,就在尼克勒斯來後不久。此刻,在經曆了一番毫無秩序可言的爭吵和騷動,乃至和從者翻臉以後,阿爾斐傑洛忽然很慶幸自己那樣做了。
    呆呆地坐在沙發上的阿爾斐傑洛,思緒滑至不可救藥的懸崖底部。
    雙方的關係看來是徹底地決裂了。第一次和從者暢談,便得到了這一結果。本想好好地教訓尼克勒斯一頓,樹立起作為主人的威嚴,讓他今後順從地為自己服務,可那樣的想法最終卻化為了泡影。
    看這情況,今後要想再緩解關係恐怕是難如登天了吧。阿爾斐傑洛雖然為這樣的結果有些惋惜,卻並不覺得很難過。早在和尼克勒斯訂立契約的第一刻起,他就沒指望今後靠得住這個作為雅麥斯忠實追逐者的從者。
    阿爾斐傑洛用手指輕輕敲打著自己因為煩躁而稍稍頭疼起來的腦袋,焦慮地歎了口氣。
    自己的受封儀式是不盡如人意的。不但過程坎坷,更要命的是,還缺少了一個圓滿的結尾。
    成為龍術士的當天沒有獲得從者相伴,之後連續五天都沒有,這種情況在以前是從未有過的。在阿爾斐傑洛之前曾誕生過十五名龍術士,每一個都在受封儀式結束前得到了一位相伴終生的契約龍。可是,按照預先的計劃,本該和阿爾斐傑洛一同完成儀式的雅麥斯卻臨陣脫逃,一連五天都是音訊全無。兩位龍王不得已之下,隻能在儀式結束後的第六天再次召集部眾於龍神殿議事大廳,草草地宣布他們另選了其他人作為阿爾斐傑洛的契約對象。這個新人選,便是尼克勒斯。
    這一挑選過程自然是困難重重。龍族現存的最精英的戰士基本都有了各自追隨的龍術士。剩下的龍族要麽年齡偏大,要麽血統低微,要麽身負其他的使命——比如鎮守在孤塔千年有餘的數名龍族,就不能隨意抽調。尼克勒斯的血統在平輩中雖然並非最佳,但其直逼兄長希賽勒斯的實力也算高於一般水平,他至今沒有選配主人,也隻是受到了雅麥斯激進言論的影響。因此兩位龍王認為將尼克勒斯指派給第二任首席阿爾斐傑洛,並不算過於虧待後者。當然,尼克勒斯之於阿爾斐傑洛,和布裏斯之於喬貞的作用及意義是不存在可比性的。雅麥斯的誓死不從,攪亂了一切。
    相傳,龍王費了很大的一番功夫,才總算做通了尼克勒斯的思想工作。他們將雅麥斯失蹤後作為後備人選被提名上來的尼克勒斯領到阿爾斐傑洛麵前。雙方手掌交合,握在一起,生硬至極。接著,彼此都不是心目中理想的契約對象、更是並非出於自願而站到了一起的二人跟著兩位龍王背誦了契約的誓詞。海龍王帶著複雜的表情拍怕他們的肩膀說,“從此以後,我族子民尼勒克斯,與人類術士阿爾斐傑洛·羅西將分享生死、快樂和痛苦,直到永遠。”
    儀式上的尼克勒斯神色怏怏,帶著怨氣,態度褻慢,很不專心。這已經讓阿爾斐傑洛極度不爽。更令人大跌眼鏡的是,當時,見證他們締結契約的除兩位龍王外,就隻有門德鬆提斯和奧諾馬伊斯等九名魔導團長老。被邀請到山上的龍術士們早在幾天前就回人界去了。其他的龍族還有守護者一個沒來。本應受到萬眾矚目的阿爾斐傑洛冊封儀式的一個重要環節,竟然在參與者屈指可數的情況下簡慢地開始,而後淒涼地收尾。
    如果隻是一味地追求形式上的壯美,那麽阿爾斐傑洛的心情倒也不會如此低落。他最無法接受的是,與他簽下共生契約、作為自己半身而存在的契約龍,遠沒有想象中的優秀。
    現在阿爾斐傑洛知道了,尼克勒斯之所以答應成為自己的從者,是因為他受了雅麥斯的蠱惑,為時刻監視自己而埋伏左右。但當時的阿爾斐傑洛,心裏所糾結的就隻有尼克勒斯的身份。一個龍族是否強大,與其血統嚴重掛鉤。尼克勒斯和布裏斯平輩,但他的血統卻完全及不上後者。在海龍族年輕一輩中,尼克勒斯平凡的出生注定了他中規中矩的實力。他能不能打倒比他更高更壯實的哥哥希賽勒斯都是個未知數,和與布裏斯齊名的雅麥斯比起來自然也就相差甚遠了。畢竟隻是雅麥斯不在了以後的後備人選,臨時被拉來湊數的、歪瓜裂棗一般的貨色。這樣的尼克勒斯,阿爾斐傑洛堅信,他是配不上自己的。
    阿爾斐傑洛的思緒分崩離析,如襲來的海嘯衝垮堤壩。他沒法再把思想集中在任何與尼克勒斯有關的事情上麵。一想到那個幫襯著外人一起欺壓自己、並企圖對自己的主人揮拳的海龍,他就壓抑不住心底的怒火而想要掀翻周圍的桌椅。阿爾斐傑洛逼使自己將注意力轉移到別處,以克製這股破壞的衝動。
    喬貞已被遣送下山四個月了。他離開的當天,彩虹橋附近聚集了九成以上的龍族和守護者。在眾人無聲的目送中,那個裹著墨綠色鬥篷的身影消失在了彩虹橋的另一側。喬貞下山後,他的住處理所當然地被騰空出來,其居住權和使用權,全部轉交給了他的繼任者。阿爾斐傑洛提出要按自己的意願和喜好對這棟房子進行翻新。龍王默許了這位新上任的首席的請求,派工匠耗時一個月完成了裝潢工作。三個月前,阿爾斐傑洛揮別居住了兩年有餘的“龍之爪”山腳下的住所,搬至建造在主峰“龍之巔”、專門為首席量身訂做的這一華美的別墅。任何一個稍微瞥過這幢別墅一眼的守護者,都會在同伴麵前誇耀一番自己的所見。因為有太多人想知道無比尊貴的新任首席阿爾斐傑洛平時躺在什麽樣的床上,觸摸著什麽樣的茶杯。守護者們的工作熱情從未如此高漲,他們期待著能盡快輪到自己服侍阿爾斐傑洛一日三餐的那天。而後,隨著送飯的守護者越來越多,大家都得到了滿足。有些時候,阿爾斐傑洛會覺得這裏還殘留著喬貞的氣味,盡管那令人聯想到沙漠的土黃和紅褐色調的陳設已經全部刨除,換成了阿爾斐傑洛鍾愛的集高雅、莊重、浪漫、敦厚和大氣於一身的山莊式風格。咖啡色與香檳色相輔相成的色調,使整個空間散發著濃鬱的泥土芬芳。偶爾還有些靛藍或深紫的冷色調裝飾物穿插其中,帶來一種大地般的浩瀚感覺。自己花費了不少腦力和心血致力於裝修的這棟富麗堂皇的豪宅,一定比當年喬貞住過的那個要高出好幾個檔次吧。
    雖說阿爾斐傑洛對自己的審美有著充分的自信,但喬貞起碼也是個首席,在以往近兩百年漫長的歲月裏早已經習慣飯來張口、不勞而獲的優渥生活了吧?此番他單獨一人下界,不知能否適應一下子變得辛苦起來的新生活。阿爾斐傑洛聽說布裏斯沒有和自己的主人同行,並非他不願意,相反,阿爾斐傑洛看得出來,布裏斯很想陪在喬貞身邊。可雅麥斯的失蹤必須有人追查是一方麵,海龍王希望後裔留守在卡塔特又是另一方麵。得到雅麥斯私逃到人界的消息後,兩位龍王便指派布裏斯和許普斯查探他的下落,並要求布裏斯在完成帶回雅麥斯的任務後立即回到卡塔特,和族人生活在一起。派兩頭海龍去追的選擇是明智的。以雅麥斯的身手,僅僅派遣守護者顯然不夠格。而龍術士又是他最討厭的家夥。布裏斯和許普斯一起上的話,要擒獲雅麥斯應該不難。他們在臨走前被關照不得隨意在人界變身為龍形的本體。這是為了不讓龍族的秘密為大眾所知而做出的決策。盡管雅麥斯之後會有怎樣的境遇都與阿爾斐傑洛無關,但他還是希望布裏斯能和許普斯盡快完成任務,把不知所蹤的雅麥斯給帶回來,然後,就能欣賞這個目無尊法、並唆使了自己從者的火龍會遭到怎樣的處罰吧。這也即是阿爾斐傑洛目前唯一期待的事。
    指尖放置在兩側的太陽穴,使勁地揉按了幾下。阿爾斐傑洛用空虛的眼神環視著室內視野所及的一切。令自己深感驕傲的這間被漂亮的外衣所包裹起來的豪宅,此刻在他看來也不過和垃圾山一樣而已。即使是想象雅麥斯擅離卡塔特的行為會遭致火龍王非常嚴厲的懲罰,他鬱悶的心情也沒有得到一絲緩解。
    事實上,他並不是那種會為了一點小事就懷恨在心的氣量狹小的人。就算在雅麥斯的指示下,尼克勒斯懷著不純的目的接近自己,也沒關係。基本上,尼克勒斯除了抗議兩句以外,做不了別的。阿爾斐傑洛相信船到橋頭自然直,僵局隻是暫時的。任何事情都有轉機,自己和尼克勒斯的矛盾,以後總會有解決的辦法。他們互為對方半身,一起分享生與死。沒準現在在別處的尼克勒斯,等他靜下心來後,會為自己剛才冒失地向主人揮拳而後悔不已呢。隻是個容易被人煽動利用、頭腦簡單、喜歡爭強好勝又死不服輸的毛頭小子罷了,阿爾斐傑洛會原諒他的。腦子一根筋的尼克勒斯,總比滿臉堆笑、內心偽善的家夥容易對付。
    所以,真正讓阿爾斐傑洛焦躁的原因另有其事。
    不知道其他前來赴宴的龍術士對阿爾斐傑洛的受封儀式的哪部分留下的印象最深。不管他們怎麽想,總之,當著眾人的麵、向蘇洛敬酒卻慘遭冷遇的那一幕,至今依舊存在於阿爾斐傑洛的記憶之中,無論怎樣都揮之不去。
    在卡塔特修煉的兩年時間裏,阿爾斐傑洛沒有再見過蘇洛和盧奎莎。
    在受封儀式上,他終於與身為自己引薦人的那對熟悉的男女相逢。然而他們卻對他不屑一顧。
    從杜拉斯特的口中得知雅麥斯為躲避儀式而逃走的事實後,進行到一半的宴會就在急劇消退的氛圍中草率收場,不歡而散了。火龍王氣得暴跳如雷,海龍王命人送諸位龍術士離去。阿爾斐傑洛跟隨失望的賓客一路行至龍神殿大門,眼睛凝視著與自己擦身而過的那對男女。盧奎莎至少還想到要跟他道別而稍事停留了腳步。可是她的朱唇才一輕啟,還未念出阿爾斐傑洛的名字,就戛然而止。站在她右側的蘇洛麵容冷峻,動作堅決,將她大力拉回了身邊,繼續往前走。盧奎莎戀戀不舍地回過頭,視線中,滿麵愁容的紅發青年已離她越來越遠。阿爾斐傑洛迎風站在龍神殿正門高高的台階上,眼裏全無他人。沒有風頭曾一度蓋過他的派斯捷,沒有在他難過時安慰他的休利葉,沒有主動向他敬酒的柏倫格,甚至都沒有想要打圓場的盧奎莎。出神地眺望著眾位龍術士和他們的從者走下階梯的背影的阿爾斐傑洛,滿是憂傷的眼睛裏,隻有蘇洛一個人的身影。
    自己苦苦思念了兩年之久、無時無刻不在渴盼著與之重逢的男人,對自己的態度竟然是徹徹底底的漠視。蘇洛投向他的眼神,就像一條切斷了任何聯係的鞭,時時刻刻抽打著他的自尊。阿爾斐傑洛渾身綿軟無力地呆坐在沙發一隅,久久不動。窗外的光掙紮著穿過隨風微揚的簾布,落在他披散在頸部的頭發上,就像一排沉默的刀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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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外有些吵嚷。時不時能聽到淩亂的腳步聲,但離得並不近。一名守護者給阿爾斐傑洛送來了午餐。沒記錯的話,他的名字應該叫克萊茵,有著黑綠色的短發,茶金色的眼睛和圓潤的五官。他在銀鎧後披著條長長的白披風,用金葉扣在肩頭。胸前的外衣則用閃亮的金線繡了兩條整齊的邊。腰帶扣著佩劍。整個人看起來既瀟灑又精神。
    午餐有熱麵包,一碗濃厚的牛肉湯,一塊燕麥餅,一隻浸在蜂蜜裏的桃子,還有一盤熏烤香腸。看上去很美味。
    但是,阿爾斐傑洛卻無法說服自己去忽略掉門外陣陣傳來的嘈雜聲然後安心進餐。
    “外麵怎麽那樣吵?”紅發的首席不由得問。
    “您還不知道吧,”將食物在寬大的桌麵上擺放妥當的克萊茵直起了身子,“龍術士白羅加上山負荊請罪,很多人迎接。”
    “上個月不是剛來過?”阿爾斐傑洛不解地歪著頭,“而且這一年裏他都來了三次了。真有那麽多的罪要請求赦免的話,恐怕怎麽著也得關進孤塔去。”
    “您說得也對呢。”克萊茵微笑著回答,“但是沒辦法,他想來便來,無人能阻。今天就又來啦。”
    “隻怕這一次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首席大人您真是敏銳。他挑這個日子上山,當然是另有目的了。”克萊茵說這些話的時候小心地壓低了聲音。盡管他倆的對話根本不可能被外人聽到,但在說他人閑話的時候,克萊茵還是認為有必要提防隔牆有耳。
    這位守護者曾經在杜拉斯特受傷後暫時接替了他的職務,守了三個月的彩虹橋。杜拉斯特傷愈複出後,克萊茵退了下來。他伶牙俐齒,辦事利索,在同事中間口碑極好,很受龍王的器重。阿爾斐傑洛與他接觸過幾次後,對他也是頗有好感。
    “我過會兒會來取走這些餐具的,”克萊茵笑著向他告別,“請您把心放寬,盡情地用餐吧。”
    阿爾斐傑洛用微笑送他離去後,轉而看著桌上的食物發呆,全無胃口。
    山上的日子過得很慢。一成不變的日光,使時間在這裏仿佛停止了一樣。八個月的時間渾渾噩噩地過去了。與尼克勒斯簽署契約、坐上首席的位置已經整整一年,能勾起阿爾斐傑洛興趣的事卻很少。就在昨天,失蹤了一年的雅麥斯終於在布裏斯和許普斯的護送下回到了卡塔特。十顆達斯機械獸人族的頭顱隨他一起回來,更伴隨著一個令許多龍族都感到不安的壞消息。
    雅麥斯稱,達斯機械獸人族在托斯卡納地區的活動相當頻繁。他將十顆早已失去生命跡象的異族的頭顱扔在腳邊,龍神殿議事大廳的地板上。這些戰果,就是他遊蕩到佛羅倫薩南麵的錫耶納城荒無人煙的郊外時遭遇了一支異族的小部隊,擊潰他們後斬獲的。
    雅麥斯在數量約是自己五十倍的敵軍麵前轟然變身,露出他威風赫赫的真麵目。異族也舍棄了人的表皮變了身。不那麽做就無法戰鬥。紅色巨龍鬥灰色惡魔,爪牙鋒利毫不留情,招招致命凶狠。異族能逃的都逃走了,逃不掉的就像天生就該被用來踐踏的渣滓一般,在過於強大的敵人麵前被蹂|躪致死。
    “還有三顆頭——也許是四顆,在半道上遺失掉了。我拿不了那麽多。”雅麥斯豪邁地說,下顎高傲地仰起,“我本想活捉幾個,拷問他們的老巢在哪。可惜他們要麽太不經打,要麽怕死怕得要命,一溜煙得全都逃走了。否則,我一定能單槍匹馬地端掉他一整個窩!”
    兩位龍王召集部眾商議如何處置雅麥斯。在議事廳當眾對質的時候,雅麥斯昂然挺立,言之鑿鑿,眼裏沒有一點畏懼。由於他斬下了十名異族的頭,可算是將功抵過,加上雅麥斯本人的據理力爭,和尼克勒斯的敲邊鼓,龍王便饒恕了他私自逃下山的過錯。雅麥斯潛藏到人間長達一年的罪行,就這樣輕描淡寫地獲得了赦免。這是阿爾斐傑洛先前怎樣也想不到的。他原本以為,在儀式草草結束後大發雷霆的火龍王,是說什麽都不會輕饒雅麥斯的。
    卡塔特本來就是以誰殺的達斯機械獸人族的數量多而論英雄的。雅麥斯風風光光的回歸不僅讓阿爾斐傑洛企圖看他遭殃的想法全盤泡湯,更是讓他感到非常的震驚。錫耶納,那是座在佛羅倫薩南麵不遠的城市。離自己家鄉約三十英裏的那個城市,竟然有異族的部隊在頻繁地活動嗎?
    已經受封一年的阿爾斐傑洛還沒有殺死過一個異族。而今,建功立業的好機會就擺在了眼前。
    那麽今天,白羅加的出現……
    一年前,白羅加在阿爾斐傑洛的受封儀式上的行為曾惹得兩位龍王相當的不愉快。因為心心念念的位置被初出茅廬的新人給取代了,於是負氣離去,壓根沒把龍王放在眼裏。白羅加為了挽回那次的錯誤,事後曾不止一次地上山向兩位龍王請罪。據阿爾斐傑洛所知,龍王早就原諒了他,至少在明麵上不會再追究了。既然如此,是什麽催促身在大馬士革的白羅加在雅麥斯回到卡塔特僅僅一天、並報告了錫耶納城潛伏著眾多達斯機械獸人族這一重大的消息以後,不遠千裏地趕了過來呢?他這次選擇上山的時機……未免也太過湊巧了。
    一陣不詳的預感猶如秋冬的涼風吹進阿爾斐傑洛的胸膛。他將手持的叉子放回盤中,拾起掛在椅背後的外衣,披在肩上,大踏步地出了門,往此刻早已人山人海的龍神殿快步趕去。
    地處“龍之巔”半山腰的尖頂宮殿那壯麗的淡金色宮牆外,遍布著散開的人群。當阿爾斐傑洛趕到龍神殿的時候,正巧撞見白羅加從裏麵出來。他的從者菲拉斯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邊。那是一個老成而寡言的海龍族青年,方方正正的臉龐有棱有角。一頭茂密的海藍色頭發,一雙細長的海藍色眸子。阿爾斐傑洛之前沒怎麽見過他。
    白羅加的模樣氣宇軒昂,走起路來高視闊步,背脊挺直,白袍一塵不染,頭發隨風微微飄拂。他微仰著頭,如豹子般銳利的琥珀色眼睛不經意間流露出讓人不敢直視的緊迫視線。
    他離自己很近了。“前輩。”阿爾斐傑洛用帶著崇敬的聲音叫喚他。雙方在門外的階梯平台碰了頭。
    白羅加望了望周圍,好似在找尋聲源,視線飄忽一陣後,終於定格在微微欠身向他致敬的紅發青年臉上。
    “噢,是你啊。”白羅加的神情讓人有些緊張。他故意瞪大的尖瞳孔裏閃動著火焰般的光芒,“好久不見了。在山上住得慣嗎?”
    阿爾斐傑洛點了點頭,眼睛無意識地越過白羅加,往殿內瞟。
    “我在問話,你得回答才行。”他笑笑,“你不想被別人說你這個首席缺乏最基本的禮貌吧。”
    “抱歉。”阿爾斐傑洛不想追究他笑容中無法掩藏的自滿,“謝謝前輩的問候。我過得還行。”
    “那就好。”他微笑著,想表現些親和力,卻並不成功。結果隻是讓這個笑容顯得更叫人緊張了。“看你神色匆匆地趕過來,是有什麽事要勞煩兩位大人嗎?”
    “不,我隻是……”阿爾斐傑洛朝右看了看半開的殿門內,然後馬上把頭別開。“聽說前輩上山來了,許久不見,甚是想念,便特地來看望一下。我還想跟您就法杖的製作再進行探討呢。”他裝出的溫和笑容要比對方真實得多,凝視白羅加手中法杖的目光充滿了向往,“不瞞您說,我在杖芯用料的問題上猶疑不決。我想懇求兩位族長放我下山幾日,我好尋找製作杖芯的材料。”
    “你算是下定決心要打造一把神杖了?”白羅加打量般地盯著他。
    “是的。”
    “杖芯的材料可不是很好找。其實對你而言最合適的材料就在你的身邊呀。”
    “恕我愚鈍,您指的是……”
    “你的契約龍啊。”
    “尼克勒斯?”
    “對啊。尼克勒斯渾身上下都是可用之材。龍鱗,龍舌,龍神經,全都在唾手可得的地方等著你。隻要取一點點就好,傷不了他多少的。”白羅加抱胸笑著,“你看起來長著一張聰明臉,怎麽連這點簡單的事都想不到?莫非——”他停頓一下,“你和尼克勒斯不合的傳言是真的?”
    “當然不是。”阿爾斐傑洛咽下他的嘲弄,強作淡定的樣子搖了搖頭,“我和尼克勒斯之間不存在任何嫌隙。不知道哪些小人在背地裏胡亂傳話。我隻是,想要更加特別的材料。”
    白羅加佯作不理會阿爾斐傑洛語氣強硬的澄清。“真是個貪心的人呢。”他扯開嘴角,“可惜龍王暫時不會放你下山。大戰將至,若連你也離開,卡塔特將會守備空虛。你必須留在這裏。”
    “發生了什麽事?”阿爾斐傑洛立時問道,“我怎麽沒聽說最近有什麽戰事?”
    “噢,是嗎?”白羅加聳起肩膀,短促地笑著,“那你可要聽好了。我奉火龍王大人和海龍王大人之命,到錫耶納進行調查,一旦發現異族確實盤踞在那裏,便要將他們消滅殆盡。”
    果然如此!阿爾斐傑洛在心底咒罵道。果然如傳聞所說的那樣,白羅加非常喜歡和別人爭搶任務。
    “您和您的從者一起嗎?”隻能用進一步詢問的方式來掩飾心中鬱悶的阿爾斐傑洛眼角瞥見了在宮牆左側的一根柱子旁等候的菲拉斯。隻見菲拉斯雙臂抱於胸前,倚靠著柱子,低垂眼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對主人和首席的談話絲毫沒有介入的興趣。碎碎的劉海蓋下來,如海水織成的簾子,遮住眉目,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和菲拉斯再厲害也很難以寡勝多。團結才是力量。”白羅加果斷地回答,眼裏卻含著輕蔑,“我建議由蘇洛和休利葉協助我一同出戰。兩位大人一口應允下來,發出召集令,令他們即刻上山。明日,等我的同僚們來齊以後,我們就要出發前往異族的巢穴,痛快地給予他們懲戒了!”
    實在是讓人難以置信,白羅加竟會邀請他人和自己一起分享勝利的戰果。至於實情如何,阿爾斐傑洛可不敢確定。不管怎樣,會在白羅加嘴裏聽到蘇洛的名字,已經令失落不已的阿爾斐傑洛的心瞬間飛舞了起來。
    “在我等出任務期間,你可要對得起你所身負的首席職責,乖乖地守在這裏喲。”白羅加驟然發出一陣狂笑,轉身背離俊美的紅發首席,在他眼中遠去。直到白羅加起步走出去四五步路以後,在一旁靜立的菲拉斯才想起要跟隨。
    阿爾斐傑洛整個人都化為了一棵凋零的樹木,黯然無色地留在原地。一年來無所事事、難得等到建功機會的自己,本想向兩位龍王主動請纓,卻還是來遲一步。討伐潛伏在錫耶納城的異族的任務,已經被白羅加搶先,落在了他的手裏。蘇洛和休利葉作為他的副手,到底是白羅加的好意推薦還是龍王的授意呢?白羅加給阿爾斐傑洛的感覺就好像一個有著最貪婪欲念的海盜船長,任何人——哪怕是在航海中輔助他的最可靠的船員,都休想在他手裏分享一丁點兒掠奪到的寶藏。想必時刻都得聽從白羅加指揮、僅是充當陪襯的那兩位龍術士,最終的功勞也會被盡數地搶去吧。
    白羅加被邀請在山上小住一晚。第二天,為了和某名男子相見,阿爾斐傑洛很早就起了床,吃過早飯後,在龍神殿外的花圃附近轉悠。偶爾會有巡邏的守護者在那兒稍作停留。阿爾斐傑洛始終小心翼翼地隱藏著自己,藏匿在蜂蝶共舞、芳菲滿地的花叢中不出來。最靠近龍神殿的地方種植著統一的白色薔薇,越靠內品種越多,成群的植物色彩豐富,聚集叢生。此時花匠早已離去,殿外人跡罕至,因此用來藏身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先來的是龍術士休利葉。他和希賽勒斯說笑著走上台階,步入大殿,沒有發現阿爾斐傑洛躲在遠處。比他們晚到兩小時的蘇洛在當天正午的時候抵達卡塔特。當躲在花圃深處的阿爾斐傑洛遙遙地看到那個目視前方、快步趕路、麵容冷肅的黑頭發男人孤獨的身影時,花圃中央的日晷雕像正好顯示著十二點。蘇洛沿直通龍神殿的山道徑直走去。以往總是和他一起行動的盧奎莎這次沒有相隨。
    阿爾斐傑洛看準周圍正好無人的時機,跳出花叢,攔在蘇洛麵前。“有時間借一步說話嗎?”如果放任蘇洛進入龍神殿,等他出來以後,就很難再有跟他單獨說話的機會了。白羅加、休利葉和他們的從者會成為礙手礙腳的旁觀者幹擾他和蘇洛。因此,阿爾斐傑洛鼓足了幾乎等同於要向心儀之人告白的勇氣,在蘇洛麵前現了身。
    “你……”
    完全沒想到會被攔截下來的蘇洛愣住了。阿爾斐傑洛不由分說,一把拉他進來,到花叢中藏身。絕對不能再給他拒絕自己的機會。否則下一次的再會可就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了。
    蘇洛顯然被阿爾斐傑洛的這一舉動弄得很不高興,灰綠色的眼睛投射出不可理喻的視線直直地瞪著他。但是現在再掉頭就走,就未免顯得太小氣了。阿爾斐傑洛看出他有暫時留下來的意向,於是盡快說出想要說的。
    “蘇洛,又是一年不見了。”
    “你有話快說。我還要覲見兩位龍王。”
    到現在仍然抗拒著我。阿爾斐傑洛意識到。但他的話已經脫口而出。“好。”他點頭同意,而後問出他最渴望對方作答的問題,“為什麽在那時候給我冷臉。”周圍是遍地馥鬱芳香、百花亭亭玉立的桃源,可阿爾斐傑洛此刻心裏卻有股說不出的憂苦。
    “你就是為了這個……”對方把他拉來問話的理由讓蘇洛感到不可思議。盡管如此他還是給出了答案,“我們最好不要當眾表現得太親近。”他凝視著眼前許久未有接觸、即使在上次的冊封儀式中也僅是匆匆一見就離別的青年和其浮現在臉上的頹廢表情,堅定地說。
    “要怎樣才能不親近呢?”阿爾斐傑洛由於蘇洛的回話而笑出聲來。
    “比如,現在我就姑且聽你說完。我們以後見麵就權當沒見。”
    “真是有趣。”
    蘇洛的話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插|進他的頸椎。仰天長歎的紅金色頭發的青年失聲笑了。麵前的男人毫無疑問是他認識的蘇洛,是他自認為很熟悉的、從不曾淡忘的、並想要更近一步去了解的那個男人。他的冷僻,孤傲和淡漠一點沒變,然而有一種陌生感卻從這男人的肢體周圍浮起,像迷霧一樣將其籠罩。也許誤解了對方的人始終都隻是自己。在這一刻,阿爾斐傑洛忽然意識到,也許自己從沒有真正地認識他。阿爾斐傑洛覺得自己有些想在蘇洛的身前即刻遠離,卻又比過去百倍地想要了解他。
    片刻後,他清了清嗓子,嚴肅了臉上因失聲輕笑而恍惚的表情。
    “你是我的推薦人之一,你我的關係早就被大眾所知了。就算你單方麵地回避我又有什麽意義呢?”蘇洛沒有回答的欲望,於是他繼續說,“你在宴會上的表現不但讓人感到虛偽,還給了我那麽大一個難堪。你在儀式結束後就瀟灑地摟著女人回人界去了,而我一個堂堂的首席被拒絕敬酒可是像笑料一樣在背後被整個卡塔特的人議論了很久!”阿爾斐傑洛為了避免被旁人聽到這番斥責而盡可能地控製聲音,因此他的痛訴顯得極其低啞,就像在用一把很鈍的鋸子鋸木頭。他似乎是將自己在雅麥斯、尼克勒斯和白羅加那裏受到的屈辱,全部都發泄在了這一低啞的嘶吼中。
    蘇洛依舊默不作聲,任由他說罵。因此,阿爾斐傑洛單方麵的控訴聽起來就好像在自言自語。
    “而且我還聽到了有關你和盧奎莎的傳言。”他直視著蘇洛的眼睛,“你們當初千方百計地把我弄上山,所懷有的目的真的是純潔的嗎?”他低聲質問道,“你和盧奎莎當初是如何舌燦蓮花地把我強騙過來,我已經不和你追究了,你反倒急著跟我撇清關係。蘇洛,你對得起我?”
    蘇洛麵露苦色,好像在吞咽什麽難以下咽的食物。阿爾斐傑洛的憤怒,他完全理解。他當年和盧奎莎共謀誘騙阿爾斐傑洛上山的真正原因,的確是隱藏著不可告人的私心的。
    事實上,即使坐到了首席的位置,阿爾斐傑洛也並沒有得到多少權力。不僅人身自由遭受限製,還在人際關係複雜的卡塔特屢屢受氣,處處受人掣肘。不但上有權威不可侵犯的兩大龍王,中有不能得罪的各位長老和龍族族眾,下有喜歡散布各種流言蜚語的守護者,他們之間還各分派係,暗中相鬥。每一位龍術士都或多或少有一些自己的支持者。就連一度被他當作密友的蘇洛和盧奎莎都對他極力地疏遠。在卡塔特根基最為淺薄的阿爾斐傑洛感到自己時刻都處於孤立無援的位置,唯一能握在手心裏的也就是個首席的名分。雖然他努力地和一些人打好關係,但那些用半真半假的感情所換來的情報對大局仍是於事無補。蘇洛當初曾向他承諾的隻要當上龍術士就能得到花不完的權力和力量的保證,根本就無從實現。為了適應生存的環境,更為了早日實現胸中的理想,阿爾斐傑洛不惜違背自己的意誌和個性,隱忍做人,低調行事,而出頭之日卻是遙遙無期。阿爾斐傑洛內心積壓著的極度沸騰的憤怒,也隻有在此時和蘇洛麵談交流時,才第一次流露出來。
    自從蘇洛將阿爾斐傑洛送上山、二人分別後的這三年裏,蘇洛見到阿爾斐傑洛的次數屈指可數,每一次,對他的態度不是完全無視,就是冰冷的漠視。但是此刻,麵對阿爾斐傑洛沉痛的話語,蘇洛似乎有了一絲想要回應的意思而認真地凝注著他。“我……沒想那麽多。”蘇洛簡短地說著,聲音粗啞低沉。沉默降臨了一會兒。“最近你,過得怎樣?”當他再度開口的時候,嘴巴不知為何竟有些抽搐。
    “也就這樣吧。這裏的生活比我想得要清閑。”阿爾斐傑洛別過了頭,看著幾步之外的一株稀有的黑薔薇發愣。
    蘇洛好像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沉默繼續。
    你一定過得不錯吧。盧奎莎一直陪著你。阿爾斐傑洛悲傷地想著。傾訴的欲望忽然猶如奔流不止的瀑布。
    “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想要向所有人證明自己、為卡塔特貢獻自己的第一份力量,就被白羅加給搶先了。”阿爾斐傑洛的目光脫離花田,射向高空,“我倒是好奇有哪個龍術士會跟我一樣整天閑來無事,一年都接不到一項任務?”
    “來日方長。”蘇洛簡明地回答,“以後有你做的。”
    阿爾斐傑洛慢慢地把頭偏轉過來,看著他。“你看起來倒是一副不太情願的模樣啊。和白羅加一起外出執行任務一定很讓人不痛快吧?”
    心事被說中的蘇洛的嘴角終於彎起微笑的弧度。因為他的笑而感到溫暖的阿爾斐傑洛也跟著笑了。
    用致命的誘惑來形容阿爾斐傑洛的這個笑容一點也不為過。陽光打在他的身上,給他的人鍍上了一層柔和的淡金色光暈。他微仰著頭,神色寧靜而安詳。優雅地勾起的嘴角忠實地傳達出主人的笑意,這笑意絕對具有能讓人淪陷進去的魅惑力。噙著驕傲的眼眸猶如靈動的紫色水晶一樣吸引著人。
    其實蘇洛在剛才見到阿爾斐傑洛的時候,就在心裏暗暗驚訝這位總是洋溢著自信笑容的男子為何會失去往日的霸氣,變得消沉、頹唐,缺乏鬥誌起來。直至看見他的微笑才發現自己的顧慮完全是杞人憂天。擁有如此耀眼的笑容的男人,實在不需要任何擔心。那種笑容是隻有像阿爾斐傑洛那般能克服一切困難並永遠堅持內心信念、眼光永遠向上向前看的男人才能擁有的。
    他們對視了一會兒。現在這樣便好,阿爾斐傑洛由衷地心想。蘇洛在他身邊,隨手可觸及的距離,輕言細語地和自己說著話。即使什麽都不做,阿爾斐傑洛也希望能一直這樣下去。
    然而,團聚的時光注定是短暫的。這時,阿爾斐傑洛注意到有兩個神色凝重的守護者從花圃外側經過,尋找著什麽。看樣子上山後忽然失去行蹤、一直都沒去龍神殿報到的蘇洛已經讓兩位龍王等得非常著急,因此派他們過來查探吧。
    “我不打擾你了。”紅發男子英俊的臉上露出一個略帶惋惜的笑,“你快去。有機會再聊。”
    蘇洛朝他點點頭。“不過人多的時候我還是會避著你的。”他最後補充一句,便轉過身,徑自走了。
    到時候再說吧。阿爾斐傑洛在心裏回答。蘇洛揚長而去的身姿久久地印刻在那雙被思念和不舍所侵占的紫色眼眸裏。
    可能是要來謁見龍王的緣故,蘇洛今日的穿衣打扮比平常講究了些。雖然及不上一年前自己的受封儀式時那般氣派,但他身披的用簡單的別針係在寬闊肩頭的雪白短披風,還是令人眼前一亮。那是盧奎莎給他披上的嗎?白雪般幹淨的披風多少與他棕色的粗布外衣和深紅色的鑲釘皮背心有些不相稱。可是,他真的好威風啊!即便有很大的可能會被白羅加搶去一部分功勞,但他依然能和龍術士同僚一起討伐異族,在自己的戰功薄上添加華麗的一筆。而這,都是阿爾斐傑洛可望而不可求的。
    設立首席龍術士這一職位的意義,便是防止達斯機械獸人族進犯龍族的大本營卡塔特山脈。而事實上,在近七百年與異族持續的爭鬥中,異族真正攻到卡塔特的情況是一次也沒有出現過的。因此,剿滅異族的重任,大部分時間都與阿爾斐傑洛無緣。讓本就在人界生活的其他龍術士去執行,往往比較方便。首席大多數時候是無需出動的。但,喬貞卻是一個例外。
    喬貞做首席的時間太早了。在百餘年前,“人龍共生契約”剛開始實施的那幾十年時間裏,卡塔特隻培養了個位數的龍術士。最初階段的艱辛,反而成為得天獨厚的條件,使初代首席喬貞在常年的南征北戰中立下了數不清的戰功。他殺死的達斯機械獸人族的數量恐怕多得連他自己都記不清了。而阿爾斐傑洛的剿敵數量,目前卻為零。這正是因為當二代首席誕生時,卡塔特的龍術士已經開枝散葉地遍布於世界各地了。分配到每個人手裏的任務隻剩下寥寥可數的幾件。活躍在一線的龍術士們整天清閑度日,鎮守在山上的首席則更加無事可做了。
    如果說阿爾斐傑洛從來沒有享受過作為首席的生活,那絕對是謊言。地段最好的房間,華麗精致的服飾,特製的三餐,一百多名守護者的服侍——這一切唯有居住在卡塔特山脈的首席龍術士方能享用。而自己所要做的隻不過是溫順地待在這裏,過著應有盡有的優越生活。如果阿爾斐傑洛是一介胸無大誌的凡人,那麽他將會麻痹自己:每天這樣過也不錯。每天,這世上每天都有人在死去。貧民窟的窮人,戰爭區的孩子,所有因低賤的生活所迫而過早夭折的人,每天都會死去不少。但是他將永遠活著,永遠地活下去。如果以拋棄自由為代價換來愜意的生活和傲人的長壽,有什麽不好?就做一個那樣的首席好了。一個放置在金房子裏的擺設,一條被養在樓裏的看門狗,一個好看的器具、裝飾物,吃喝穿戴樣樣俱全——簡直和當年被安置在紅楓葉劇院的自己沒什麽兩樣。也許唯一的區別就在於,薩爾瓦托萊經常派自己去進行險象環生的戰鬥,而這裏的統治者卻從不要求他回報。這簡直是比以前還要舒適啊!
    然而,阿爾斐傑洛麻痹不了自己。日複一日地消磨時間,碌碌無為地虛度光陰,等於是在慢性地將他殺死。身體的一部分正在以極慢極慢的速度走向死亡。當他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他猛然發現,死去的那個部分正是他的理想,他的靈魂,是構成名為阿爾斐傑洛·羅西這棟大樓的不可或缺的地基。他偶爾會在夜裏驚醒,看著窗外明亮如常的藍天,無法入睡。他不斷在驚醒的時候向自己發問,為何喬貞能忍受這樣安逸的生活長達一百餘年,而自己卻連一年都過得如此煎熬呢?
    他是需要那份任務的。
    去獲得足以和身份相匹配的功勳,去獲得足以令從者尼克勒斯、元老級龍術士白羅加在內的眾人心服口服的成績,隻有這樣,他才能理直氣壯地把首席的位子坐穩。
    阿爾斐傑洛抬起頭,向天空遠眺。忽然,原本無精打采的眼神定住了。碧藍的高空中,一隻巨鳥扶搖直上,衝入雲霄,在龍之巔的上方盤旋。
    那是隻體態雄偉、雙翼發達、羽毛飽滿的雄鷹。它的頭和尾羽是白色的,金黃的鳥喙猶如倒鉤,與嘴部同色的腳趾銳利無比。它的身體漆黑如墨,羽毛在陽光的照射下有些發藍。
    阿爾斐傑洛盯著那隻鷹看了好久。卡塔特的最低處距離地麵都至少有八千米。在那麽高的空中,通常很難看到鳥。它飛不進來,因為這兒有龍王的結界守護著。阿爾斐傑洛將魔力集中於眼部,想要看清它的眼睛。
    而後,他看清楚了。那隻鷹有著雙黃玉般的眼睛。那眼珠好似正在俯瞰遙遠的下方對著青天極目眺望的紅發青年那孤單的身影。而事實上,它也看不到這裏。還是因為結界。
    雄鷹不畏艱險,高高在上,俯視大地。它飛得好高,好孤獨,好頑強,好驕傲,也好累。它要飛到哪裏去呀?阿爾斐傑洛忍不住為它擔心。為什麽不飛得低一點,慢一點,讓自己好受一點?
    雄鷹健美的身軀劃過長空,似在顫抖,翅膀擺動的頻率逐漸變得紊亂了。想來它已是長途跋涉,體力透支。即使是被稱為矯健的飛行專家的鷹,也難以在高空持續飛翔太久。阿爾斐傑洛原以為它將墜落,可他驚喜地發現,它挺了過去。
    雄鷹穩穩地越過山巔,消失在藍天彼端。盡管最終連加強了視覺的阿爾斐傑洛都看不見它的身姿了,但是,當它振翅而去的時候,依然孤獨而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