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Chap.2:阿爾斐傑洛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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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盧奎莎夜鶯般悅耳的聲音回蕩在他的耳邊。“自從在冊封典禮那日分別後,我和你可是有段時間沒見了啊。”她纖細的手指撫弄著胸口衣裙上的花邊,美麗的臉頰堆滿了賠禮般的笑,“蘇洛在宴會上沒回應你的敬酒一定讓你很不好受吧?事後我已經小小地批評過他一次了呢。無論是當眾給你冷臉的不禮貌,還是幾次三番阻攔我的不通情達理。都怪他。臨走的時候,我想至少得給你說聲抱歉,可是他呢,又把我給拉了回去。你看,其實我並沒有忘記你。所以阿爾斐傑洛,你可千萬別往心裏去哦。我今天在這裏,再次代他向你道歉啦。”
    雖然盧奎莎言語中一直提及站在一旁的蘇洛,但她微笑的臉對準的始終都是阿爾斐傑洛。她果然來了。她一來,便對自己熱臉相迎。這些都在預料以內。阿爾斐傑洛一邊鎮靜地想著一邊笑著搖了搖頭,表示那些事早已過去,自己並不介懷。
    阿爾斐傑洛的豁達似乎給了盧奎莎很大的寬慰。她終於回過頭,麵向她的男人,目光認真而深情地凝注他。在阿爾斐傑洛的視線裏,盧奎莎單手托起蘇洛的臉,讓他看著自己的眼睛。蘇洛的眼神幾經遊移,最後才緩緩地落在了她的臉上。從盧奎莎現身於蘇洛和阿爾斐傑洛身前的那一刻起,蘇洛就一直故意避開她的臉,灰綠色的眸子裏充滿了某種緊迫。因此,盧奎莎認為讓他看著自己是必須的。
    “蘇洛。”她叫他,聲音溫柔似水,嬌媚動人,他卻回以沉默。在沉默中,她親吻了他,而他隻輕輕地回吻了一次就抬手按住她的肩頭。這動作表明了他的態度。若她不離開,他就會推開她,逼她走。
    盧奎莎當然不會誤解蘇洛的意思,在吻了他一陣後,便帶著滿臉的依戀抽身移開。而現場看得懂這一幕的人,又何止她一個。
    原本以為要在眾人麵前承受蘇洛漠視待遇的人隻會有自己一個,想不到如今連盧奎莎都不得不品嚐蘇洛的冷漠。他們之間必然有些什麽事情發生了。
    見到盧奎莎的時候,阿爾斐傑洛就發覺蘇洛對她的態度不如以前那麽好了。雖然阿爾斐傑洛也知道,蘇洛不會當著他的麵展現自己對盧奎莎的愛,他們倆一定隻會在私下親熱,但是這一次有所不同。盧奎莎剛和他們碰麵時,曾和蘇洛打了次招呼,蘇洛卻做出了讓阿爾斐傑洛無法相信自己眼睛的舉動——他就像之前對待自己那般背過身,以相同的冷麵去對待應該被他捧在掌心的那個女人。
    在阿爾斐傑洛對蘇洛的固有印象裏,他的那雙灰綠色眼睛無論什麽時候都充滿了冷淡而虛無的目光,而現在竟然閃現出很緊張的神色,好像盧奎莎的出現使他感到了動搖。
    他們吵架了?本來這也是很正常的,那不過是每一對情侶都會經曆的事,阿爾斐傑洛以前就沒少和朱利亞諾鬧過別扭,但……
    即使蘇洛常給人冷傲孤僻、不合群也不相信任何人的感覺,但阿爾斐傑洛始終堅信,那絕不是這個男人的本來麵目。像他那種男人是不會不珍惜他真正愛著的女人的。
    那麽這一次,導致二人不合的就一定不是什麽小矛盾了。也許已經在心底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盧奎莎依舊選擇跟過來,默默地忍受蘇洛的冷漠,這肯定是她為了挽救兩個人冷戰的僵局而做的打算吧。盧奎莎並不是來協助他們完成任務的。阿爾斐傑洛告訴自己。也許,她很快就會走。
    要真是那樣倒好了。阿爾斐傑洛一麵不懷好心地想著,一麵出於打圓場而開口,“盧奎莎,不如你也和我們一起進城吧?有你協助等於如虎添翼,任務也許就能很輕鬆地就完成吧。”
    “啊,這個嘛,”盧奎莎一邊衝著不知是真心還是說場麵話請她留下的阿爾斐傑洛微笑,一邊曖昧地看著某個低著頭沉默不語的男人,“要看蘇洛是不是同意讓我留下來了呢。”
    “——等等。這種事可不是龍術士說了算的。”
    帶著鼻音的回複聲搶在阿爾斐傑洛之前。無論是互相說著話的阿爾斐傑洛和盧奎莎,還是獨自想心事的蘇洛,以及倚樹靜立在一邊的許普斯,都將目光投向了這個以剛硬的口吻出言宣示的人——尼克勒斯。
    尼克勒斯原本離許普斯最近。他沒有興趣加入進來與眾人交談,因此,坐在百米外一堵隻到腰腹部的低矮石牆,看著清冷寂寥的晨色,嘴裏叼著根樹枝,一個人發著呆。此刻他卻突然跳下,挺起胸膛向數位龍術士所在之處靠攏,好像在誇耀自己的存在。
    “兩位族長大人明確說將這項任務指派給阿爾斐傑洛全權負責,並由蘇洛對其進行輔佐。憑什麽現在多了一個人?”
    尼克勒斯用很刺耳的聲音反問道。他並不是出於維護主人的權益、防止其他龍術士搶奪功勞而出麵,隻是純粹地給阿爾斐傑洛難堪罷了。盧奎莎是當年阿爾斐傑洛的推薦人。因此,盡管尼克勒斯的矛頭直指盧奎莎,他真正要奚落卻是另一個人。
    尼克勒斯看見阿爾斐傑洛緊抿的嘴角,為自己的一番話成功激起了對方的不滿情緒而高興。不過阿爾斐傑洛也不是會輕易發怒、將情緒敗露出來的人。還沒等盧奎莎有所反應,阿爾斐傑洛就帶著清淺笑意問道:
    “你也知道,我才是這次任務的主宰。那麽在總負責人麵前,同樣作為我的助手的你又有什麽發言權呢?”
    “你——”
    這下輪到阿爾斐傑洛欣賞尼克勒斯那滿含慍色的臉上強自遏抑的怒火了。
    不過尼克勒斯可不僅是憤怒。在他受傷的自尊底下,隱約有種潛藏的不安,一種近似於逃避的情緒。
    他是怎麽想的,阿爾斐傑洛自然也很明白。尼克勒斯原本並不想和阿爾斐傑洛一同下界,但他也知道這種事可不是隨便讓人尋開心的。連白羅加都無法完成、阿爾斐傑洛靠立軍令狀才能爭取到的高難度任務,當自己的主人為此在前方浴血奮戰,而自己卻躲在家裏不聞不問,這像什麽話?所以尼克勒斯隻能說服自己,權當這次的錫耶納之旅是出門散心,這才老大不情願地同意與阿爾斐傑洛同行。
    可是現在……尼克勒斯簡直想一巴掌扇死自己,為什麽就不能堅持原來的立場,傻傻地跟過來了呢?
    “該死的人類,竟然把我當成跟班?”尼克勒斯怒視著他的主人,氣得耳根發紅,“我就不該過來的!”吼完,轉身就要走。
    “你上哪去?”主人回過頭。
    “要你管。”
    阿爾斐傑洛沒能叫住從者,隻好對著他的背影發問,“你不在能看見我的地方,真的沒問題嗎?”
    遙遙地傳來從者被風聲淹沒的急躁的回應聲,“我有自己的辦法!”
    阿爾斐傑洛早就猜到尼克勒斯不會輕易配合自己,隻是沒想到這麽快。不僅是他,眾人對尼克勒斯在任務還沒開展調查前就自行脫離隊伍的任性作法都感到不可思議。可是尼克勒斯一旦認定某件事,就很難輕易改變。許普斯盯著同族年輕人憤然離去的背影,腳步微抬,想把他追回來,卻看見阿爾斐傑洛朝自己搖了搖頭。許普斯轉而朝蘇洛看去,征詢意見,蘇洛也在看他,眼神裏流露出仿佛默許紅發首席判斷的意味,許普斯因此也就止住了跟上去的腳步。一時間,大家都靜默了下來,隻有金黃的落葉在他們耳畔低語飄零。
    一直到阿爾斐傑洛的密探德隆的到來,僵局才得以打破。
    “剛剛來的路上我碰見了尼克勒斯大人。他撞了一下我的胳膊,怪疼的。我問他去哪,他也不搭理我。有沒有誰跟我說說,尼克勒斯大人這是要到哪裏去啊?”
    一個身形高瘦、膚色黝黑的中年男子一邊揉著左肩一邊向眾人走來。他穿著與其他密探並無兩樣的黑袍,滿頭長發在風中飛揚。過長的棕色頭發裏冒出幾縷白絲,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老些。他是一位受雇於卡塔特的術士,力量被劃分為第二等級的末端,實際上是介於第二與第三等級之間。德隆就是這次負責和阿爾斐傑洛接頭的線人,同時還身負在任務期間監督他的工作。
    “他去找適合偵測敵情的地方去了。”阿爾斐傑洛編織謊話根本不需要深思熟慮,用演技就足以含混過去了。
    德隆神情凝重地看著他,琢磨了一番他的回答後,偏過頭望著眾人。當他看到盧奎莎也在場時,明顯吃了一驚。
    “盧奎莎·戴爾蒙德大人,”德隆莊重地對她說,“您好像不應該出現在這裏。”
    “真是的,怎麽今天誰都要趕我走啊?”盧奎莎邊說邊用一種能激起男人保護欲的眼神求助般地朝蘇洛看了一眼。她讓吉芙納躺在她後頸的魔法陣裏,隻身前來,隻為見蘇洛一麵。如果連蘇洛都不肯為她說話,那她就真的無人可依了。
    蘇洛握緊了拳,但他還是什麽都沒說。嘴角下拉著,連一個聲音都沒有發出。
    盧奎莎似乎不再對蘇洛會替自己撐腰而存有幻想,滿是期待的表情鬆垮了下來。盡管如此,她還是用倔強的語氣對試圖驅趕她的德隆說,“我隻是來和我男人道別,順便睡個覺,不會妨礙你們的公務的。怎麽,連情侶間的私生活也要管嗎?還是說,晚上進房參觀我和蘇洛睡覺也是密探的工作?”
    德隆閉嘴不說話了。並不全是因為盧奎莎的強硬。蘇洛雖然一語不發,但那雙射出淩厲視線的眼睛可不是鬧著玩的。當德隆發現蘇洛正用對待敵人那般的駭人的眼神瞪視著自己時,對於盧奎莎的私自前來,他也就不再追究了。
    而事實上,盧奎莎大膽的言論更是讓在場每一個人都不好意思再說什麽了。
    “人都到齊了嗎?”阿爾斐傑洛問。
    “還差個密探。”許普斯代替沉默的主人回答。
    “沒想到還有比我更晚的。”德隆喃喃。
    阿爾斐傑洛環顧四周,發現撇開自己那不聽管教的從者外,至今尚未和隊伍集合的就差蘇洛的密探了。聽說龍王安插在蘇洛身旁的密探叫席多,是個力量微不足道的第四等級的術士。每個與龍術士合作的密探並不固定,龍王經常替換他們,以避免密探和龍術士彼此來往過甚,產生交情。不過這一回在調查錫耶納的異族動向的任務期間,都會是席多和蘇洛搭檔。可是他至今還沒來。
    本來,集合的時間定在早晨八點,地點在錫耶納北郊的十字路口、插在進城必經之路上的木頭標識牌下。這裏除了一些廢棄的石牆和葉麵泛黃的楓樹以外空無一物。向遠方眺望,城內是淡紅色調子的磚塊,城外則是暗藍灰色的丘陵。今天是個陰天,天空陰沉昏暗,太陽至今仍沒有從雲層後端探出腦袋,不明朗的天氣隱然暗示著今天會遭遇諸多不順。先是盧奎莎的不請自來,再是尼克勒斯的提前離開,現在又有人遲到,阿爾斐傑洛第一次執行任務就遇到接二連三的困難,還真是讓人憋了一肚子的火。莫非這預示著之後的調查也會進行得異常艱辛嗎?
    除了等待沒有別的辦法。大家隻能耐著性子,祈禱席多能夠盡快出現。
    十分鍾後,姍姍來遲的席多的身影終於引入眾人眼簾。
    “哎呀呀,真是萬分抱歉!”他的人是和他的道歉聲一起過來的,那顆低低抬抬的腦袋就像在地麵啄食的鳥兒一樣忙個不停,“阿爾斐傑洛大人,蘇洛大人,許普斯大人,還有……盧奎莎大人。”他倒是沒對盧奎莎的出現發表疑問。在挨個問候過去後,席多最後把視線落至阿爾斐傑洛身上,禮貌地向他詢問,“閣下,您的契約對象尼克勒斯大人呢?”
    阿爾斐傑洛真是很討厭每來一個人都要向他問及尼克勒斯的去向。“他太害羞。隻好躲在不遠不近的地方關注我。”他咧嘴回答。
    “這樣啊。哈,您和他的相處模式真特別呐!”
    席多的評價讓阿爾斐傑洛抬起一邊的眉,在意起來。不如說是席多這個人引起了阿爾斐傑洛的注意。他忽然轉頭看著這位第四等級的術士,眼神深沉得近乎泓邃的深潭。席多知道他在觀察自己,也坦然地接受他的觀察。席多與德隆差不多年紀,四十來歲,但前者的外貌比後者看起來更蒼老些。體格精瘦,相貌醜陋,膚色暗沉,腦門微禿,全身毫無可取之處。唯獨那雙墨黑的眼睛特別精悍,仿佛能穿透人的身體。
    “你叫什麽名字?”阿爾斐傑洛沉著臉問他。
    “其他大人沒有跟您提起過我嗎?”蘇洛的密探低聲嘿嘿笑著,“那還是讓我自己介紹好了。我叫席多。”
    “席多,”阿爾斐傑洛默念一遍,靜靜地凝視著他,“你來自哪裏?幾歲發現自己和常人不同?怎麽與卡塔特的龍族結交?又為何要接受這份危險的工作?”
    “承蒙阿爾斐傑洛大人關懷。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竟要您這樣的龍術士煞費苦心地想出那麽多問題了解我,我再怎麽也不能辜負您的錯愛,應該說給您聽聽的,您說是吧?”席多微笑著應答,甚至連尋思片刻的時間都沒有。“可是坦白講,我也不能隨隨便便就把牽扯到我個人隱私的事都給說出來。”他強調道,“我隻是個不足稱奇的人,活在陰影裏的小人物。也許等這次的任務結束後,就會與您分別,這輩子都再也不會見麵了呢。大人的心思應該放在兩位龍王大人交托的任務上。不必過於在意我。”
    “活在陰影裏的小人物嗎?”阿爾斐傑洛重複了這句,幽幽地說,“常聽人講,每個密探都會這套說辭。真不知道你們這幫人是不是集體訓練過。不行,我今天非得讓你說些什麽不可。”
    麵對阿爾斐傑洛的無端逼問,蘇洛露出略有微詞的眼神,卻始終沒有出言製止。德隆唯唯諾諾地低下頭,裝作沒看見。許普斯一臉冷淡地等待事情的發展。唯有盧奎莎帶著淡笑的臉上一閃而過極短暫的邪氣。但在氣氛如此緊張的現場,又有幾人注意到呢?
    “您要我說什麽?”席多還想裝傻。
    “我想我不必重複。”阿爾斐傑洛眯起眼睛瞪著他。
    席多黑色的眼珠瞟向一旁的蘇洛,似乎是想要蘇洛開口為他說些什麽。但很快他就意識到,在這裏擁有決定權的人是阿爾斐傑洛而不是蘇洛。席多微禿的額頭由於背光,被打上了一層昏暗的陰影。他的眼皮子在顫抖,目光卻異常清晰,與紅金色頭發的首席對視。他很清楚,蘇洛不會為區區一個僅是合作關係的密探解釋。即使他開了口,隻要阿爾斐傑洛不肯罷休就不會管用。
    席多隻能自己坦承,態度幾近哀求,聲音沉著沙啞,“請不要為難我。阿爾斐傑洛大人,尊敬的龍術士閣下,我知道你們個個威力無窮,但即使這樣也不要脅迫我。我隻是恪守一個龍族密探的本分,並非存心想隱瞞什麽。探子的工作風險高,術士又都活不長,我活到這把歲數,認識的龍術士少說也有五六個了。不瞞您說,每當我被交代要和沒合作過的龍術士聯係時,都得在腦子裏事先想好一百個被盤問後如何脫身的借口。如果大人您有耐心,我倒是可以說幾個給您聽一聽。您要是聽得高興了,能否發發善心,放我一馬呢?”
    其實每個人都在為阿爾斐傑洛不停盤問席多的舉動表示不可理解。密探大多是些力量不夠格的普通術士,他們帶著疑惑向龍族求助,尋求擁有力量的原因,從而知道了許多其他的術士所不知道的關於這個世界的機密。他們本身本領有限,達不到龍術士的標準,卻又無法脫離龍族的掌控,隻能秘密地委身於龍族,為龍王服務。作為連接卡塔特山和人類世界的紐帶,密探的身份是不能公開的,這一點即使阿爾斐傑洛以前沒跟這類人接觸過,他也該知道。他聽到的所謂密探們的“官方托詞”就是從守護者口中聽來的。因此,當席多苦苦地央求以後,阿爾斐傑洛覺得自己再糾纏下去也是不近人情了。
    “行了,別油嘴滑舌了。我可以不再追問你,”他告訴席多,“但請你記住,今後見到我,要稱呼我為首席大人。”
    “啊,是的,我記住了。”席多止不住地點頭,不假思索地說,“理應如此。首席大人——”他以出奇誇張的恭維口吻長吟。
    結束了這番令人捏一把汗的談話後,德隆插話道,“我和席多已經在大教堂對麵的野馬旅店為各位大人預訂了房間。未來的十日內,大人們晚上都可以在那歇息。”
    “訂了幾間?”
    “四間。”
    想必他們是把阿爾斐傑洛、尼克勒斯、蘇洛和許普斯都算上了。可是現在尼克勒斯不在,多出來的那間房是要給盧奎莎嗎?
    “你們兩個睡哪?”阿爾斐傑洛問自己的密探。
    “我們住在與各位大人一街相隔的另一家旅店。”
    “退掉一間。”許普斯聽了德隆的回答後馬上說,“我不需要。”
    德隆和席多不禁麵麵相覷,還未等他們回答,盧奎莎便隨即接口,“退兩間。”她瞅著蘇洛,意思是今晚要和他睡一起了。
    不需要睡榻的許普斯也許會回到蘇洛頭頸後頭的魔法陣裏。那麽自己睡一間,那對男女睡一間,應該就是這樣了吧。阿爾斐傑洛想著,轉頭對德隆說,“就這樣辦。”
    德隆俯首回答,“我明白了。”然後,他和其他的人一樣靜待阿爾斐傑洛的下一步發落。
    “那麽各位,開始偵查行動吧。”首席的語調嚴肅而遙遠,“第一步是沒有遺漏的地毯式搜尋,不要放過錫耶納的任何一處角落。”
    “我也幫忙找。”盧奎莎笑著表示。
    阿爾斐傑洛審視著她的麵容,點了點頭,“但要分頭行動。這樣效果快。”
    “知道啦。”她邊看蘇洛邊說。
    蘇洛覺察到她的視線,即使這樣,他依舊默不作聲,看著遠方山丘的灰綠色眼睛攜帶著深邃悠遠的思緒。阿爾斐傑洛端詳蘇洛臉上的表情,確定他沒有異議後,方才開口,“晚上五點在教堂集合,交換情報。”他抑揚頓挫的聲音傳達到每一個人耳中,使他們都在心底做好了相應的覺悟。
    接受了此次行動帶頭人的阿爾斐傑洛指令的眾人在分配到各自偵測的區域後,終於在遠郊風聲的伴隨下沿大路進了城。隨後,龍術士、契約龍及密探的身影便四散而去,轉眼間,城市的每個角落仿佛都能看見他們到達過的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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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到中午,太陽才終於破雲而出。在車水馬龍人煙稠密的城東,負責勘查這一區域的阿爾斐傑洛在一條又一條街道上不停歇地往來奔波。城西有蘇洛巡邏,盧奎莎負責城北,城南則交給兩名密探。
    錫耶納的建築密集,並且在風格上具有高度的統一性,甚至和阿爾斐傑洛的故鄉佛羅倫薩有些相仿。他看到了呈巨大貝殼狀的田野廣場,雖說是適合市民集會的活動中心,但建在三條山脊匯合處附近的山坡上的這座廣場依舊保留著集市的舊貌。他看到了廣場外圍各種各樣的貴族府邸,居住著聖賽東尼、比可隆米尼和薩拉奇尼等家族,這些貴族房屋的屋頂具有和諧一致的輪廓線,磚牆統一砌鐵鏽紅色,整齊劃一的布局突顯出城市的美麗。他看到了位於錫耶納最高處的大教堂那鑲嵌著黑白相間大理石的偉岸身姿,它是整座城市最高的建築。他看到了被譽為戀人許願處的布潤達噴泉。噴泉由三個堅固的哥特式拱廊構成,共同通向一個岩洞。三個承水盤的水分別供人飲用、供動物飲用、和供人洗衣服。年輕充滿朝氣並且富有未來的情侶們往往喜歡到這裏許下愛的誓言,光是阿爾斐傑洛佇立的片刻,就看到了兩對。阿爾斐傑洛時而徘徊在街上左顧右盼,時而趁四下無人之際用“幻影”的瞬移魔法攀往高處,俯瞰城市麵貌。他走遍了全城幾乎所有值得一看的景點,尋訪了在他巡視範圍內的每一條街和每一棟建築,卻唯獨沒發現所要搜尋的目標。第一日白天的搜尋以沒有發現任何異常收場。引人入勝的景觀無法填補阿爾斐傑洛心中的空洞。和不斷前進的雙腳相比,心靈的疲憊則更加嚴重。因為無論阿爾斐傑洛怎樣認真地查探、走訪,都沒能感受到任何來自達斯機械獸人族身體包裹著的被稱為“雷壓”的神秘力量。莫非自己被雅麥斯戲弄了嗎?
    他不知道,之前的白羅加就是在這樣毫無所獲並且看不到一絲希望的偵查中逐漸走向崩潰的。阿爾斐傑洛咬緊牙關,持續著街邊的巡邏。不要緊,他告訴自己,這隻是第一天,隻是剛剛開始而已。還有時間。他有整整十天,來完成龍王委以的重托。
    十天。白羅加曾帶隊超過兩周,而自己卻隻有十天。距離兌現軍令狀、拱手讓出首席的位置前,他還有十天可以揮霍。十天以後,微笑著接過他位子的龍術士會是誰呢?白羅加嗎?還是把喬貞重新召回山?又或是……曾獲得過後備資格的修齊布蘭卡?
    像這樣對自己的能力產生懷疑並不是頭一次了。三年前,被蘇洛領到卡塔特山脈的阿爾斐傑洛,也曾經因為無法短時間內克服高原反應而衍生出一股強烈的恐懼。當時奧諾馬伊斯對他的激勵可謂是居功至偉,幫助他克服恐懼,重新振作起來。而今,自己的身旁空無一人,奧諾馬伊斯遠在天外,蘇洛的態度時好時壞,本應和他分享喜樂憂傷的、和他互為半身的尼克勒斯還……
    讓那些想法就此打住吧!阿爾斐傑洛強迫自己。妄圖依靠他者的力量擺脫困境,那都是無能的膽小鬼才會有的想法。阿爾斐傑洛從小的經曆教育他凡事隻能依靠自己。或許如今他會再一次地感到不自信,是源於初次接受任務的緊張感。阿爾斐傑洛逼迫悲觀的思緒遠離大腦。那都是毫無益處的胡思亂想,根本不值得他浪費時間。他應該去想些更為積極的事……
    離開卡塔特以前,阿爾斐傑洛特地到老師獨居的住所拜訪,向他詢問如何感知異族的雷壓。“隻有當你親身遭遇到一個達斯機械獸人族,你才會知道那是怎樣的感覺。這就跟你在遠距離外感應到另一名術士身體攜帶的魔力的那種‘與自身不協調的異樣感’是一樣的。”盡管奧諾馬伊斯詳細地解答了弟子的困惑,阿爾斐傑洛也在靜靜傾聽之後理解了師父的指導,可如今隨著時間的逐步流逝,當發現自己沒法靠龍術士的感知力搜查到一丁點兒異族的蹤跡時,阿爾斐傑洛還是不禁開始懷疑——之所以找不到哪怕一個藏匿在錫耶納的達斯機械獸人族,是不是因為自己沒有和敵人遭遇的體驗,對探知異族身上的雷壓還不夠熟練,因此在無意間錯過了?阿爾斐傑洛帶著沉悶的情緒走在深紅石塊鋪成的路上。等到清醒過來的時候,腳下的街道已逐漸變寬,眼前的視野也不再局限於狹窄的小巷子裏,變得開闊起來了。百米外的建築物正是此前巡視過不止一次的錫耶納大教堂。而在遠超一百米的距離外,他就覺得有一股毫無征兆的惡寒突然傳遍周身,使渾身的肌肉在瞬間無意識的痙攣了一下。那是充滿在周圍空氣之中的魔力分子與自身魔力不在同一頻率上的不協調感所導致的,才會使阿爾斐傑洛感到全身都仿佛被針刺一般的疼痛起來。刺痛感僅僅持續了一秒。這便是感應到其他術士魔力的征兆。這至少證明自己讀取他者魔力氣息的能力是很敏銳的。通過辨別,阿爾斐傑洛覺察出那股魔力屬於蘇洛。果不其然,透過茫茫人海的紫眸發現了早已等候在教堂外的蘇洛和許普斯的身影。說不定他們會有什麽收獲。抱著模糊的期望的阿爾斐傑洛暫時把煩惱拋在一邊,加快步伐,趕往集合地點。遠方毗鄰田野廣場的塔樓上的時鍾所顯示的時間剛好是下午五點。
    對於在是否有所發現這一點上,雙方都出奇一致地以搖頭回應對方,表示否定。由於調查毫無進展,在三人之間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阿爾斐傑洛,”蘇洛呼喚他的名字終結了沉默。“能解釋下你早上的行為嗎?”
    “早上?什麽行為?”凝視著蘇洛的阿爾斐傑洛的臉龐含著無法掩飾的困惑,但隨後就轉為帶著自嘲的淺笑,“真難得,原來你會和我說話。”
    他能看出來,蘇洛因為詫異而不知如何作答,眼睛比往常睜大了些,直盯著他的臉,樣子很為難。
    就在蘇洛含糊地組織回答的時候,阿爾斐傑洛搶先說道,“我知道你不想耽誤公務。所以我猜,等結束了這次的任務後,你我又要恢複形同陌路人的那個狀態了吧。”
    蘇洛努力讓自己直視阿爾斐傑洛的眼睛不動搖。那雙灰綠色的瞳眸沒有平時那股孤芳自賞般的傲氣,隻有他和自身作鬥爭的疲憊感。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蘇洛壓低聲音說。
    “好。那就談正事。”阿爾斐傑洛始終看著他,“你需要我解釋什麽?我早上做了什麽?”
    “質疑我的密探,對他問東問西的。”
    “哦,那個啊……”
    就在阿爾斐傑洛盤算著回應之詞的時候,從他的耳畔傳來蘇洛那帶著些許問責味道的聲音。
    “密探之所以稱作密探,顧名思義,就是必須嚴守身份不外泄,在此前提下從事秘密的偵察工作。你也知道龍族是怎樣利用那些人為他們效命的吧?”
    阿爾斐傑洛有所耳聞。龍王想要所有主動找上龍族的術士為他們工作,因為這些人都已經知道了龍族的機密。龍族威脅的並不是術士本人的生命,而是通過威脅術士們的親人,達到控製他們的目的。沒有親人的,就利用任何可利用的人或者物件,威逼利誘,迫使他們順從地任龍族調遣,並不走漏任何會引發人類世界災難的風聲。密探與密探之間互相監視,形成錯綜複雜、難以理清頭緒的大網。第一人要對第二人負責,同時又交給第三人監管,若第二人意圖反叛,第三人便會殺死第一人珍視的對象。而在這個小圈子內看似作為終結者的第三人不僅有自己要負責的對象,同時又將受到其他密探的監管,命運掌握在別人的手裏。當他負責的對象舉起反叛大旗的時候,便是其家屬死亡的時刻。這張大網是很難找到起|點的。密探間的多重牽製,能從根本上扼殺這些人造反的可能。就算所有人都鐵了心的聯合在一起也沒用。根本無需驚動龍術士,龍王會派出守護者對叛徒實施鎮壓。總之,在脅迫術士們成為密探這件事上,龍族可以說是不擇手段的。
    許普斯的眼睛似有閃動,警惕地看著自己的主人和與之交談的首席。在許普斯麵前公然抨擊龍族是不合適的,阿爾斐傑洛覺察到這點,因此將話題更多地導向席多本人,而不評論龍族這個做法其本身的對與錯。
    “話雖這麽說,可你不覺得他的力量實在弱小得有些可憐嗎?那個密探身上的魔力,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捏死那種家夥恐怕就跟捏死螞蟻一樣容易吧。”
    “這不奇怪。”蘇洛說,“席多本來就隻是第四等級的術士。低微到那種程度的魔力的確是第四等級的術士才會有的。”
    “但也不至於微小到這般田地吧……就好像,”阿爾斐傑洛紫羅蘭色的眼眸微妙地眯起,“在刻意隱藏著自己。”
    蘇洛皺起眉頭,好像覺得不可思議似的瞥了他一眼,“那種階位的術士不懂得如何隱藏自己的魔力不被他人讀取。他沒那本事。”
    “所以啊,對敵人來說,那可是極易下手的羊肉啊。”阿爾斐傑洛加重了語氣,“我不明白,龍王是老糊塗了還是怎麽的,居然敢把如此重要的任務交給那種弱小的家夥。要是因為他而壞了大事……”
    “注意你的用詞。首席大人。”許普斯用一種特別沉穩的語調對他說。可言語之中的內容怎麽聽都像在暗諷。許普斯還特意用上了阿爾斐傑洛要求席多稱呼他的敬稱。這頭曆來對阿爾斐傑洛不溫不火的海龍從前可不會這樣。
    “我倒不在意這些。”蘇洛一邊用眼神安撫從者一邊回答阿爾斐傑洛,“隻要席多能協助我們把任務完成就行了。”
    阿爾斐傑洛的視線在許普斯臉上逗留了一秒後朝蘇洛移去。
    “你總是這樣務實。不過蘇洛,你是真的相信那個家夥嗎?你也隻是最近這段時間才和他相處吧?”
    “因為那是常識。”
    “常識?”
    “對術士而言,弱者無法感知強者。其實這句話還有下文:越是強大的術士就越懂得如何在其他術士麵前抑製魔力。反之亦然。奧諾馬伊斯沒有告訴過你嗎?”
    即使再有懷疑,阿爾斐傑洛也隻能不做聲了。蘇洛的說法完全正確。隻有強大到一定程度的術者,才可能將自己的魔力予以壓製,壓抑到其他術者難以讀取或讀取不了的低微程度。這樣無論是藏身還是對敵都很有幫助。有些術士甚至能針對特定對象完全消除自身的魔力,而這種擁有異常出色的魔力同調能力的術士隻會是龍術士。席多作為一名被稱作術士的控法者,其階位遠遠低於阿爾斐傑洛、蘇洛和盧奎莎。他是不可能掌握這種絕活的。
    “既然你這樣說,那我就不多想了。可能真是我疑心病太重了吧。”
    阿爾斐傑洛努力使自己用平靜的語氣說道,然後微笑著對著蘇洛。三人再度安靜下來,周圍悉悉索索的人聲陣陣響起。這時候,太陽快要下山了。照在教堂外牆的淡淡光線被籠上一層柔和的金黃色彩,一視同仁地照耀著三人。
    已經到了夕陽西下的時候了,天馬上就要黑了。太多的時間被浪費,阿爾斐傑洛無奈地想著。現在,時間才是最最重要的東西。
    他期待著能像雅麥斯那樣取回異族的首級,越快越好,越多越好……完成任務,取得功勳,就能保住目前的地位,獲得所有人的掌聲……一定要成功。不知道其他人那邊調查得怎樣了呢?
    他正想著,忽然感到一股較熟悉的魔力氣息,朝那方向探去。和他同樣將視線偏轉過去的蘇洛也感受到了。於是下一刻,身穿黑色低胸長裙的女性和另一位身著簡約白衫的女性站在了他們身前。
    吉芙納早已現形,一整天都和主人在一起。她們巡遍城北,本以為會有收獲,但事實卻和預期完全不同。盧奎莎開門見山地向三人說明了自己這邊也是什麽都沒查到的窘狀。阿爾斐傑洛的心中閃過一絲憂慮。又過了一會兒,席多和德隆也風塵仆仆地趕來,帶著兩手空空的情報和晦暗不明的臉色。
    一點蛛絲馬跡也沒有。難道錫耶納的達斯機械獸人族已經撤離了這座城嗎?
    束手無策的眾人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僵在原地,思索下一步的行動。他們每個人都可以說是踏遍了錫耶納的每一個地方,會得到如此的結果實在令人費解,但比起這個,使這群擁有絕頂本領的術者都無計可施的錫耶納的達斯機械獸人族看來也有相當大的本事。莫非他們有很了不起的領軍人物嗎?看來白羅加的失利也不是偶然的。
    阿爾斐傑洛一手扶額,苦苦思考,兩位密探等著他。吉芙納和許普斯小聲交談。蘇洛站在一邊,盧奎莎離他最近,想和他搭話,卻是止步不前。
    最後商議的結果,是到各自旅店的房間落腳歇息,調查的工作放到天亮以後再進行,阿爾斐傑洛做出這樣的決定。
    太陽不消一會兒就徹底鑽進了地平線以下。入夜後,德隆和席多繼續在外奔走。龍術士們則到旅店進食休息,準備就寢。並不是在晚上就無法展開搜索工作,龍術士的夜視能力就如貓科動物那般,是很出眾的。但隨著夜晚的臨近,路上的行人已逐漸減少,商鋪、酒店和各類公共場所也都相繼關門,整個城市都在月色的籠罩下裹上了一層寧靜而又安詳的麵紗。雖說錫耶納並不實施宵禁,可如果繼續像白天那般帶著明顯有著某種目的的模樣四處奔尋,不僅和城市靜謐的夜間氛圍格格不入,恐怕還會引起在街上巡邏的警衛的注意吧。
    不過阿爾斐傑洛卻認為夜色很可能就是掩蓋達斯機械獸人族犯罪的保護|傘。自己這方空手而歸的原因,也許正是因為狡猾的異族隻會趁夜深人靜以後才出來犯案,而在白天蟄伏起來。因此,阿爾斐傑洛在匆匆吃過晚飯後,就再次踏上一切都被黑暗所籠罩的街道,投入到不遺餘力的搜尋中,將蘇洛和盧奎莎留在旅店。
    安靜的房間被燭火環繞。從者們都已離開,將獨處的時光留給主人。盧奎莎反手撫摸後頸刻畫著龍形圖案的魔法陣,感受著契約龍的身形收納進去後的那種轉瞬即逝的微微痛感。火紅色的魔法陣此刻已經淡如膚色。吉芙納靜靜地躺在陣中,遠離塵世的異界。還有一個人也相當安靜,或者應該說,是沉默得可怕。盧奎莎看著坐在床邊的蘇洛,深深地歎了口氣。她哀歎的聲音傳入蘇洛耳中,使他回過了頭。灰綠色眸子的視線裏,那個與自己一桌相隔的女人想要說話,卻又咬住自己的嘴唇。她必然有什麽話要告訴自己,可蘇洛發覺自己竟然沒有詢問的意願。在共守了一段蒼涼的沉默後,蘇洛站起來,拿了條毛巾,到一樓的男浴室洗澡。當他回到房內,盧奎莎已然不見,隻有床上留下的黑色長裙表明她曾經存在過。她去女浴室洗澡了,蘇洛想著,坐在床邊,看著她的衣裙發愣。透過衣裙上的淡淡體味,他聞到久違的氣息,心底湧起了欲望。過不了多久,僅著雪白內衣裙的盧奎莎推門進屋。在她的肌膚上還殘留著些水珠,沿優美的曲線往下滑。比黑裙上的氣味更甚的體香透過空氣傳播到蘇洛的鼻尖,點燃了他的欲望。盡管恨不得立刻將她抱離地麵,扔到床上,壓在身下,蘇洛還是抵抗了這股欲望。他用起身走到窗邊、在木製的地板坐下,來代替腦中的設想。前半生的軍旅生涯使他早就習慣了席地而睡。枕頭、被子、床單都不是必需品,有能讓身體躺下的地方就夠了。隻要睡著,便能將對她的渴望拋諸腦後。盧奎莎見狀,連忙快步走去,雙膝觸地,蹲在他身邊,扶住他寬闊的臂膀。
    “別睡在地上。”她說。
    “隻有一張床。”他說。
    “這床挺大,夠我們倆睡。”
    “……”蘇洛想了半天才說,“那你靠牆睡,我睡外頭。”
    蘇洛向床邊走去,盧奎莎攔住他,張開臂膀從背後環住他的腰。蘇洛感到渾身的骨頭都在變軟。盧奎莎隔著薄薄內衣的胸脯透著熱度緊緊貼住他,讓他僵硬的背脊瘙癢難忍。
    “最近對我很冷淡呢。”
    她緊貼他左側頸脖的溫聲細語更是令他耳根酥軟,欲|火中燒。
    “……沒有的事。”他艱難地回應道,逼迫自己看著冰冷、平坦、毫無誘人之處的牆壁,不去想身後的溫暖。
    “真的嗎?連旁人都看出來了……”盧奎莎把他抱得更緊,手指手掌壓著他隆起的腹肌,“蘇洛,你不是個擅長騙人的男人,尤其騙不了我。你該不會是故意要讓阿爾斐傑洛知道我們在吵架吧?”
    蘇洛寬大的手掌包裹住她小巧的手,將她環抱住自己腰腹的雙手移了下來。在盧奎莎不安的猜測中,他緩緩地轉過身,緊閉嘴唇,望著她,眼眶裏有一些脆弱的光芒在閃動。
    對視片刻後,他撥開她額前的棗紅色發絲,在她的額角印了一個吻。
    “你該吻這裏。”她指指她的唇。
    蘇洛也想。但他知道,如果真的吻下去,欲望將一發不可收拾。因此,他隻是輕輕撫摸她的頭發,低聲說,“睡覺吧。”
    “隻是睡覺嗎?”
    “難道還要做別的事?”
    蘇洛反問一句後放開了她,把臉轉過去,等她先到床上。
    盧奎莎見他心意已決,心想繼續糾纏隻能起到反效果,便提起裙子爬上床,身子滑進被窩。
    蘇洛吹滅低櫃上的蠟燭,躺到床上,麵朝臥室房門,背對盧奎莎。雖然蓋著同一條被子,彼此間卻隔著幾個拳頭的距離。這段微妙的距離也許就是二人此刻心靈上的距離吧。
    兩人沒有互道晚安,接下來什麽都沒發生,就這樣在寂靜中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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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凍結的土壤一片荒蕪,千萬裏內雪花不停在飄。
    這片大陸正值隆冬時節。綠原和青山早已不複存在。望眼望去,天地隻剩下白茫茫一片。寬廣的冰原凍土上下,連穿過的河流都失去了滔滔水勢。
    身後的山嶺好似一條條舞動的銀白色蟒蛇,被瘋狂落下的雪片漸漸模糊了輪廓。前方的丘陵如同奔跑的巨大白象,在雪中與人賽跑,眼看越來越大,卻又不斷縮小。
    永不停歇的北風夾帶著霜雪打在人臉上,幾欲窒息。緊貼凍土前行的腳步日趨艱難。簡陋的鞋子已被走得磨破了底,腳掌觸及地麵,每跨出一步都是難以容忍的劇痛。
    一直沒見到活人,和其他的活物。倒是餓死或凍死的饑民和野獸的屍體每走幾裏地就能看見一具。
    一路向南,獨自向南。因為家在南方,狹海對麵。
    會有人發現他逃走了嗎?不知道。
    會有人把他再抓回去嗎?不知道。
    頂著風雪趕路很累,不眠不休地趕路更累,但不能停下,不能坐下,亦不能躺下。
    遠有追趕的士兵緊逼在後,近有捕食的棕熊虎視眈眈。稍有鬆懈,就活不到明天。
    嗬出的熱氣轉瞬就變為蒸騰的雪白霧網,在冰冷的空氣中揮發。饑腸轆轆的少年,早已因酷寒被凍得皮膚開裂、四肢發麻。輕薄的衣物招架不住寒冷的侵襲,他的身體正在逐漸失去知覺。
    然而,即使無助地在風雪中瑟瑟發抖,少年的雙腳依然在走,在跑,然後時不時地因疲勞和饑餓而倒地,再堅強地爬起來。
    搓著早已凍僵的雙手,少年生起了希望的火焰……
    ……
    似乎做了很討厭的夢。蘇洛遊離的思維逐漸凝聚起來。眼瞼微睜,細碎的晨光如鑽孔而入的小蟲,從窗簾的間隙處逃逸到室內。但這種微光根本不足以影響人的睡眠。他是被身下的一陣強烈的騷動給弄醒的。
    *
    [該怎麽做你們懂的!]
    盧奎莎聽話地側躺在蘇洛身前,讓他的手掌從身後抱住她的腰,背脊和他的前胸緊緊貼在一起。當她靜靜地躺在他的懷裏,蘇洛才意識到,自己是真的很需要她。而剛才將精|液潑灑在盧奎莎麵部、並勒令她生吞下去的那種使女性尊嚴全無的作法,恰恰表明蘇洛害怕失去對方、因而極度地想證明自己能夠完全擁有和征服這女人的一種悲哀的心境。
    “我不想和你爭吵,也不想追究和你睡的是誰,但我再也不希望聽到那些傳言。能聽明白嗎?”蘇洛苦澀地問著,低沉的聲音有些顫抖。
    盧奎莎沒有說話。但蘇洛能感到她點了點頭,略有些淩亂的秀發在他胸前輕輕摩挲,弄得他有些癢。可不知為何,他卻感到一陣不安。為什麽盧奎莎明明答應了自己,自己還會如此的不安呢?
    不知是不是察覺到了蘇洛的這一心緒,盧奎莎忽然把身子轉過來,對著他的臉,在他的凝視下再次點了點頭,然後投進他的懷抱。
    盧奎莎的舉動使蘇洛不由得生出了一股感動和憐惜並存的情感,埋沒在心底對她的愛也在逐步加劇,猶如結束休眠期的火山,一時間全部都被喚醒了。抱著盧奎莎一起睡是一種無以倫比的美妙。在他腦海裏突然浮現出一首歌。這個五音不全、不喜唱歌的男人就這麽輕輕地、不著調地哼唱了起來。
    那是盧奎莎從前經常哼唱的歌,她自編的幫助他克服夢魘的安眠曲。她有些時日沒在他耳邊唱了。
    “蘇洛?”她靠著他呢喃。這個男人從不會在外人麵前展露他蹩腳的唱歌技巧,就連和她在一起時都很少唱,因此他此刻的舉動不禁讓盧奎莎感到一陣驚訝,又有些許的懷念。
    “沒什麽。”他一邊笑著搖頭,一邊親吻她的頭發,“睡吧,快睡吧。”
    待她闔上雙眼,呼吸逐漸變得深沉而規律之後,蘇洛用輕輕放開她的手撐起自己,抬起的頭默默凝視她的側臉。他看見她長長的上下睫毛動也不動地合攏在一起,確定她睡著了,這才輕手輕腳地把被子蓋到她頭頸以下,再抽身離去。蘇洛渾身赤|裸地下床,穿起褲子鞋子,關上門,穿過走廊,走下樓梯,洗了把臉,來到遠離住宿區域的柴房。
    柴房內外空無一人。雜役正在廚房幫忙,為住店的客人準備早餐。飄渺的炊煙猶如升起來的雲朵,靜靜地離開煙囪,投向天空的擁抱。蘇洛在柴房外停留片刻,找到根打磨得很尖銳的木柴,握在手裏,充當練習用的木劍。本想在無人的空地揮舞幾下,練練手感,最終卻隻是盯著它發呆,視線偶爾飄忽到二樓盧奎莎睡熟的房間的窗戶凝望。
    清晨的氣溫還有些低,風拂過肌膚微微發涼。在涼爽的空氣中,阿爾斐傑洛的身影出現在了野馬旅店後院的柴房門前。
    蘇洛盤腿坐在一棵棗樹下,用作劈柴墩子的矮木頭上,睡意全無地打磨木柴表麵。他應該才起床,上衣都沒穿,頭發有些亂。
    盡管在術士之間,弱者很難準確地把握住強者身上的魔力,但實力相差不大的龍術士還是能感應到彼此靠近的氣息的。通過這份感知力,蘇洛在阿爾斐傑洛接近柴房前就察覺到他的魔力。正是因為已經確定了他的位置,蘇洛才沒有抬頭,仍舊安靜地磨著手中的柴火,將它打磨得比初拿到手之時更光滑鋒利。
    “感受到你的氣息在這兒,就過來看看。”意識到蘇洛似乎並沒有率先打破沉默的意向的阿爾斐傑洛向他招呼道,“剛起床嗎?”
    好在蘇洛這一回沒有去遵守他給自己定下的刻意疏遠特定對象為阿爾斐傑洛的荒謬原則。
    “對。”蘇洛一邊磨,一邊問,“你也是吧?”
    “啊,算是吧。”
    這種含糊其詞的回答,提起了蘇洛認真觀察他的興趣。阿爾斐傑洛的衣服穿得畢工畢正,而不像自己僅穿了條褲子,盡管服裝再光鮮亮麗,那雙紫羅蘭色的眼睛裏現在卻布滿了怎樣都藏不住的血絲,不再像以往那般明澈堅定。
    阿爾斐傑洛也在看著他。手持木劍的蘇洛,讓他想起了過去和伊凡在紅楓葉劇院後門練習場練劍的那些歲月,以及在妓院和當時還使用吉安這一假名的蘇洛相識的那一幕幕。
    “要比試一下嗎?”阿爾斐傑洛朝他露出一個微笑,指指他手裏的東西,“好久沒遇到值得交手的對象了,手都要生鏽了。不把握住這個機會可是對不起自己。”
    阿爾斐傑洛說的都是真的。一直苦惱於沒有合適的陪練對象的他,近半個月在卡塔特已經發展到半強迫性地要求每天給他送午飯的守護者把飯送到訓練場,以便陪他練劍,作為平日裏的消遣。基本不會有守護者敢於違抗,火龍王和海龍王在得知這一奇聞後,認為阿爾斐傑洛的做法雖然顯得孩子氣了些,卻有助於提升全體守護者的戰鬥素質,因而沒有製止,阿爾斐傑洛從此獲得了很多額外的練劍機會。可惜的是,被不僅是一名優秀魔法師同樣也是一位具有不俗武藝的戰士的阿爾斐傑洛勒令拿起劍來的守護者們,一半敬畏他的首席身份而不敢使出全力,一半是當真技不如人而慘敗於他的劍下,因此那麽多天下來,竟無一人打得過他。奧諾馬伊斯會在很偶爾的時候抽空陪他練上一會兒。單靠武藝,阿爾斐傑洛至今對師父的戰績仍是敗多勝少。他時常提著劍登門挑戰,可是奧諾馬伊斯公務繁忙,即使沒有新來的龍術士候補生,他也要定期給守護者訓練,無暇分|身。現在,好不容易能和蘇洛獨處的阿爾斐傑洛是不會忘記眼前的這個男人也是個善於使劍的高手、並且自己尚未贏過他的這些事實的。因此,阿爾斐傑洛渾身的好戰細胞都在頃刻間被激活了起來,向蘇洛發出邀請。
    對於阿爾斐傑洛滿懷期待的提議,蘇洛卻是堅定地搖頭,向斜上方的窗子看去。“會吵到她。”
    “這種小問題怎麽會難倒龍術士呢。”阿爾斐傑洛不放棄地說,“隔音結界可不是裝飾。”
    可是蘇洛態度依舊很堅決。“下次吧。”
    “好吧。”阿爾斐傑洛自言自語道,“下次。”然後,坐在離蘇洛五米遠的一個木墩子上。
    涼風拂麵,吹動發絲。在一段時間內,兩人都沒有說話。
    “你不冷嗎?”阿爾斐傑洛的視線落在蘇洛鐵打一般的身體線條上,“大清早還是挺冷的。”
    其實在見到蘇洛袒露上身、頭發淩亂的模樣,對於他之前和盧奎莎做過些什麽,他早就明白了。盡管如此,他還是無法掩飾聲音中的關懷,擔心蘇洛會著涼。受到人龍契約庇佑的龍術士的免疫力雖然大大超出常人,但要是不注意的話,還是有可能染上疾病的。
    蘇洛搖頭否定,眼眸閃爍著帶有洞察力的光芒,“至少我睡過溫暖的床,蓋過被子。你呢?”
    言下之意,對於阿爾斐傑洛雙目布滿血絲背後真實的原因,他也早就明白了。
    阿爾斐傑洛知道自己得說真話,手指無意識地撥弄著木墩子上因劈柴留下的裂痕。“……我剛從街上回來。”
    看著紅發青年,蘇洛停下手中的活。“的確是那樣啊。”
    高挑的身姿和俊美的容貌一如既往的奪人眼球,可是阿爾斐傑洛的臉上卻顯露出難以掩飾的憔悴之色。為了肩負的使命他一夜沒合眼。昨晚究竟花了多少精力來尋找達斯機械獸人族的蹤跡,蘇洛不必問也能猜到。而對於花費一夜追查的結果,自然也能透過他無精打采的表情窺知出來。
    “需要那麽拚命嗎?”
    “不這樣怎麽行啊,”阿爾斐傑洛故意用詼諧的口吻說道,“我就在前麵稍微帶帶路,讓跟在後頭的你們倆輕鬆點,能騰出時間幹自己的事。我想這也是作為任務領頭人和首席龍術士的職責所在吧。”
    蘇洛沉默了。從昨天晚飯過後到今天早上,自己和盧奎莎睡在一起的這段時間,這個男人一直都像無頭蒼蠅一樣在城內奔跑著,搜尋異族的下落。並不是阿爾斐傑洛不像別人那般需要睡眠,而是他必須付出比身邊人更多的精力。
    向世人展示作為一個英雄的自己的存在,為了實現這個與龍術士身份及存在意義背道而馳的遙不可及的夢想,阿爾斐傑洛必須強大到將一切達斯機械獸人族全都消滅掉的地步。將潛行於黑暗之中的灰色食人鬼從這個世上全部抹除,成就作為一名龍術士的最高榮光,到那時,再保密自己的身份就沒必要了吧。在那之後的阿爾斐傑洛就能在世界麵前昭示自己的存在,而在這之前的他必須先完成這第一項被交付在手裏的任務。如果能順利地跨過這道考驗,他就能將首席之位名至實歸地掌握在自己手心。
    所以,這是對阿爾斐傑洛最重要的一次考驗。
    如果他沒有經受住而在半途失敗了的話,那就說明這個叫做阿爾斐傑洛·羅西的男人,胸中所懷有的理想隻不過就是小孩子說的大話罷了。
    阿爾斐傑洛將心中翻滾的名為理想的巨浪暫且壓抑,和蘇洛互相對望著。
    “說起來,你和盧奎莎沒事吧?”
    “已經解決了。”
    “和好了嗎?”
    他看見蘇洛幾乎沒有遲疑地點了點頭。
    “聽起來不錯啊。”阿爾斐傑洛微微笑道,“等她醒過來,就一起調查吧。”
    “盧奎莎不會再參與。”蘇洛說,“她這次來隻是看望我,而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我會讓她走的。”
    “到底為什麽……”
    紅金色的發絲在風中飄搖著。阿爾斐傑洛沒有把話說完,搖了搖頭,仿佛是要提醒自己沒資格問這件事。
    看著阿爾斐傑洛半途自我中止的糾結表情,蘇洛進一步解釋道,“這次的任務龍王本來就不容盧奎莎參與進來。留宿一夜沒什麽大問題,但若逗留得太久還是會招惹麻煩。萬一席多或德隆向兩位龍王打小報告,對我們三個都不好。”
    冷靜地想一下,的確就像蘇洛分析的那樣。阿爾斐傑洛也不再為此煩惱了。“你說的是。”他望著蘇洛凝視自己的雙眸,望了一會兒後,微微歎了口氣然後站起來,微笑著向他伸出了手,“那就讓我們一起努力吧。”
    蘇洛沒有說話,也沒有去握對方的手。低聲應了一下後,他站起身來,攥緊了手中的木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