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Chap.2:阿爾斐傑洛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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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的曠野上,一條小河潺潺流過,水底的卵石清晰可見。雜樹林在河邊茂盛地生長。
周圍原本是很安靜的,隻有流水挾沙礫涓涓而過,直到一個聲音打破了寧靜。聽起來,似乎是有什麽人在長滿雜草堆的泥濘的溪邊走著。隨後就響起了中年男子頗顯無奈的牢騷聲。
“既然這一帶沒什麽異常,咱們可以走了吧?”
眼看天色逐漸黯淡,席多不禁催促。他意興闌珊地掃視天際,餘音在暮色昏暝的樹林裏回蕩。他的鞋子全濕了,沾著淤泥和水草,身上大部分衣物也都濕漉漉的,一看就是剛從河裏出來。渾身酸臭的現狀連穿著看起來頗為邋遢的席多自己都快受不了了。
“這差事累到你了嗎?”德隆帶著微妙的笑意問道。和席多比起來,他狼狽的模樣也沒好到哪去。
席多並未中激將之計。他幹這一行有些年頭了,是擁有十多次單獨追蹤達斯機械獸人族經驗的老手,就資曆而論,連德隆都比他低上一截。在短命鬼的代言詞“術士”這類人中間,能活到四十多歲已經要慶幸自己的命大去燒高香了。這輩子見到的怪事聽過的挖苦已經太多,因此席多壓根就沒把德隆的話放在心上。
“沒發現就要回頭。在入夜後的荒郊野外逗留的危險你又不是不懂。先說好,憑我的實力我可不一定能對付得了附近的猛獸啊。”席多縮了縮肩膀,“到時候要是豺狼或野熊聞到了你我身上的氣味尋過來……”
“少廢話了,遇到危險你就躲到我身後吧。”德隆一麵暗自嘲笑著席多的膽小,一麵以一副義不容辭的模樣說道。他是屬於第二等級末的術士,自然要比最末等、也就是第四等級的席多厲害多了。
但是不管怎樣,席多好歹當了那麽多年的密探。他的事,德隆也是知道一些的。在成為密探以前,席多原本靠打獵為生。說難聽點,就是偷獵者。在追蹤獵物方麵,在密探中屬於極有心得又有技巧的一等一高手。論起在野外無聲潛行追擊敵人的本領,常人鞭長莫及。卡塔特的統治者果然很快發現了他的長處,開始重用他。德隆早就聽過傳聞,由席多經手協助龍術士完成的任務不下二十起。即使要他獨自對落單的達斯機械獸人族進行追蹤,他也無所畏懼。難道比起食人的異族,還是自然界的猛獸更令他害怕嗎?這麽一想,德隆不禁在心裏竊笑著。可是話又說回來,這個偷獵者以前最常打交道的對象就是那些豺狼虎豹。莫非他的退化是因為拋棄了本職,練習魔術的緣故?
同伴聽似大義凜然的回答令席多開懷一笑,但很快又苦惱起來。也許是一抬腿就感到了緊貼著皮膚的鞋褲所帶來的不適感吧。
“隻可惜我難得有那麽條好褲子,這下全毀了啊。”
“別抱怨了,還是想想接下來的事吧。”德隆說,“回去的路還長著呢,少不了走個三五個鍾頭,況且天色漸漸暗下來了。空手而歸的我們倆就這樣和龍術士大人們會合,一定會招致某位大人的不滿吧。所以我建議,不如先找個地方吃飯,從長計議,你看如何?”
“你大可以直接說出某位大人的名諱,何必那麽顧忌呀。”席多不懷好意地笑笑。但是對於德隆的判斷,他深有同感。“當然,你說的也對。我可不想挨罵,尤其是空著肚子挨罵。先把飯吃飽吧。”
達成一致的二人於是沿著小河往南麵的空地走去。
席多扯下又濕又髒的靴子,拎在手上,就這麽打著赤腳走在崎嶇不平的泥路上。德隆跟在後麵,手裏拿著好幾個用木塞密封起來的小瓶。這些瓶子似乎是很重要的物件,被德隆頗為愛惜地捧在懷裏。能從縫隙間看到裏麵封存著無色透明的液體。
對兩名密探而言,最近的五天可以說完全是在堪比地獄的高強度工作中度過的。
自從阿爾斐傑洛下達了“收集錫耶納以西的河流所有的水樣”這樣的指令後,德隆和席多可就再無寧日了。雖然早就在接受這項任務前做好了覺悟,但兩人都沒想到之後的事竟會變得如此艱難。大到湖泊,河流,小到溪泉,水潭,都要求做到絕不能有半處遺漏的地步。其中的工作量光靠想象就知道一定非常可觀。
重點勘察對象是阿爾諾河。它是中部托斯卡納地區的主要河流。源出亞平寧山脈的法爾泰羅納峰,流經佛羅倫薩、恩波利、比薩等多個重鎮,流域麵積廣大,支流繁多,最終注入利古裏亞海。河穀兩岸土地肥沃,風景優美,多種植葡萄和油橄欖。此外,與阿爾諾河同屬於這一地區重要河流的翁布羅內河也一樣被納入了著重調查的列表。
在這一天的早些時候,席多和德隆就一直在阿爾諾河的一條被稱為佩薩河的支流的下遊活躍著。
一麵走路,一麵隨手折下適合生火的樹枝。等尋到能生火燒飯的空地後,兩人停了下來。德隆把所有的瓶子都小心翼翼地放到一個棕色的小布包裏,堆起木柴,準備點火。根本無需火種,就升起了溫暖的篝火。這全賴術士的能力。席多負責做飯。貢獻出來的食材是下午經過的一個卷心菜田,和另一處種滿了甜菜的農場被他順手牽羊的幾棵菜。隨手采摘而來的,席多抖落藏在衣服內的卷心菜和甜菜,取出簡易的烹飪道具,滿滿地鋪了一地。有泥鍋,湯勺,水壺,和割肉小刀等。這樣的道具,任何在野外露營的密探都會隨身攜帶。
附近的地上還生長著野菜。德隆看到後,判斷是被稱作蕁麻的植物,拿出小刀割了一些。這種植物是不能徒手去碰觸的。蕁麻的葉子上有細細的絨毛,一旦觸及就會感到被蜂蟄了般疼痛。雖然謹慎地選擇用刀收割,但在拿取的過程中,指尖還是難免碰到了葉麵。德隆的手指立刻火辣辣的疼起來,既像被針紮又像被燙傷。當然,這種小傷在一個第二等級的術士麵前實在不值一提。他輕易就施展治愈術將傷口治好了。在德隆看來,蕁麻強烈的攻擊性或許正是源於它下鍋後鮮美至極的味道吧。隻可惜隨身帶著的調味料有限,也隻能隨便將就著燒了。不過,當聽說席多帶了鹽和胡椒後,德隆大為感動。用所有的材料燉了一大鍋菜,二人圍篝火而坐,開始享受忙碌的工作中難得的小憩時光。
席多扯掉纏繞在小腿肚上的水草,把鞋子放火堆旁烘幹,狼吞虎咽個不停。雖然這頓艱苦的晚飯沒有半點葷腥,席多照樣吃得津津有味。然而,當德隆忽然提到了某個話題,席多吃飯的興致就立刻消退得無影無蹤了。
“不知道在翁布羅內河流域調查的蘇洛大人和許普斯大人有沒有什麽發現。”德隆早就吃好了。他盤腿坐在一邊,手持樹枝,挑著篝火,好讓火燒得更旺些。明媚的火焰在他眼底跳動。“他倆也好,某位大人也好,任何人也好,都比我們兩個輕鬆。席多,你知道嗎,我常想著一件事。要是能試試看乘龍在天空飛翔是什麽感覺就好了。”
“人各有命。以我們的級別隻能腳踏實地。”席多邊嚼著菜邊鬱悶地說,“不過,眼看時間已不夠用、任務卻毫無進展的這個時候,真恨不得自己跟獵豹一樣能有四條腿啊。哎呀,但是呢,”他突然想起什麽而聳聳肩,“失去契約龍陪伴的某個大人似乎也跟我們一樣,隻好靠自己的雙腿嘍!”
德隆聽他說完,笑了起來,“你說那個紅發小子腦袋裏裝的到底是什麽啊?”
“這我怎麽知道呢。”席多喃喃,“反正不是稻草。”
“那也差不多咯!”
私下裏,二人對阿爾斐傑洛的稱呼可以說非常的不上心。首席上任不久,寸功未立,根基淺薄,地位不穩,而席多和德隆都是資曆深厚的密探。當麵時會表現得恭敬隻不過是出於對阿爾斐傑洛力量的忌憚罷了。一旦脫離他的掌控,就可以毫無顧忌地拿他開玩笑。席多和德隆對阿爾斐傑洛目前的態度是很不屑的。
會想出那種荒謬的、簡直像是要故意折磨人一般的調查手段的首席,實在是難以使人對其產生好感。那個男人,充其量也隻是魔力量比較豐厚,外加臉長得好看罷了。指揮毫無章法,也想不出任何有效的應對措施,企圖以空想來解決實際問題……阿爾斐傑洛的處女秀在二人眼裏可謂是醜態百出。不過這也難怪。一上手就接下如此沉重的擔子,恐怕他早就大腦一片空白,隻能胡亂地對他們發號施令吧。那樣一個繡花枕頭般的毛頭小鬼,本身就不值得早已為龍族賣命多年的德隆和席多二人信賴或追隨。也許尼克勒斯早就看準自己的主人是個不成器的庸才,這才會早早地棄他而去吧。
“聽說龍術士有一門被稱作‘幻影’的絕學,能使他避免在累倒前腿斷掉哦。”德隆開口。
“幻影……那真是個好東西。”席多說,“不過再怎樣也總有腳沾地的時候吧。”
“是啊。那是肯定的。”
“所以他的鞋子八成也得廢。”
“那真是可惜,你看那小子平時多麽注意打理他的穿著啊。”
“哎呦,你可得小點聲。要讓他聽見了可要怪我們沒用‘首席大人’的敬稱呢!”
“哈哈,那隻是對你而言吧。畢竟他沒那樣要求我呀……”
本應受到尊敬的首席卻成為二人吃飯時的嘲弄對象。在拿遠在他處的阿爾斐傑洛肆意地開了通玩笑後,德隆和席多不禁捧腹哄笑成一團,在這種時候也顧不上潛藏在夜晚曠野裏的危險了。
笑了一陣,席多覺得有點熱了,往後拉開兜帽。他終於吃完了他的那份。美味的晚餐總算稍微掃除了些五日以來晝夜不停的奔波帶來的疲憊。伸手摸摸,濕透了的靴子已經差不多幹了。席多把鞋子穿好,拍拍灰,起身收拾行裝。德隆滅了篝火,施了點增強夜間視力的魔法來應付突然變得昏暗起來的視線。二人再次上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小道,帶著他們走進一片荒樹林。
盡管嘴上對首席交付的這項難以理解的使命充滿了抱怨,但他們還是沒有徹底放棄尋找。唯一支撐著席多和德隆老實幹活的,恐怕就是阿爾斐傑洛身先士卒的精神了吧。
阿爾斐傑洛在過去的五天沒睡過一天好覺。真不知道他是怎樣時刻保持著清醒和鬥誌的。是吃了什麽藥,還是……?不管怎樣,正是年輕的首席的這股凡事都帶頭親力親為的強大精神感染到了兩名密探,才讓他們得以堅持至今。
氣溫隨黑夜的加深逐漸下降。陰森的風吹得樹影幢幢,猶如猙獰的鉤爪。不過,早已習慣了野外險惡環境的二人根本不懼在廣袤的黑荒上行走。
突然——德隆感到一股冰冷且對他毫無好感的莫名之物的目光,這目光好似在監視自己。他的眼角餘光瞄到一道陰影穿過樹林,隨即又消失不見。樹枝在風中微微悸動,伸長木頭手指,彼此搔抓。德隆張口想出聲警告,看見席多對他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也感覺到了。身為術士的他們有著比一般人更加敏銳的感官。那到底是什麽呢?一隻鳥?月光照在地上的反光?還是……異族?在不禁為自己的疏忽大意感到懊惱的同時,相稱於龍族密探這重身份的戰鬥素質促使他們立刻擺出備戰的架勢來。
可是,當德隆和席多意識到未知危險的迫近而趕緊準備攻擊咒語的念誦時,引起二人不安的對象早已經出現在他們身後了。靜默得如同陵園一般的樹林沒有任何動靜,那人隻是遠遠地望著已將警覺提到最高的兩名密探的背影,一言不發。這至少證明了三件事。對方應該是二者熟識之人,且壓根就沒有要隱藏自己也沒有要動手的意思,除此之外,他既然能悄無聲息地接近,那他的實力應該遠在二者之上吧。
“……”
回過頭的二人倒抽一口冷氣,望著忽然自林子暗處冒出、站到他們背後的那道陰影。那是道令人過目不忘的陰影。發絲絢麗如楓葉,雙眸高雅如紫羅蘭,肌膚白皙如乳汁。
德隆顫抖著念出他的名字,“阿爾斐傑洛大人……不,首席大人。”直到糾正自己叫出正確稱謂的那一刻,德隆的心才稍稍安坦下來。
“您怎麽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突然出現了啊,可是把我倆都嚇壞了。還以為是敵人呢。”
席多邊說邊配上了一個彎腰致禮的動作。德隆稍後也學他的樣子,朝阿爾斐傑洛鞠了一躬。
阿爾斐傑洛靜靜地朝這兩人看了一眼。他的鞋子和袖口處遍布著大量潮濕的泥濘,典型的下過水的樣子。
“禮節什麽的就免了吧。這會兒倒是能恭敬地叫我首席大人了啊。”
“那個……”
德隆和席多麵色尷尬起來,互相對望著。
他都聽到了?他們之前的對話……這個男人早就一路尾隨著他們了嗎?
阿爾斐傑洛並沒有因為自己淪為下屬吃飯時的嘲笑對象而發怒。老實說,他已經一天一夜沒合過眼,早就累成一沾上枕頭就能睡著的狀態,而今支撐著他站在這裏、並讓他無視一切譏諷和嘲笑的力量,便是盡快完成任務的動力。在過去的幾天裏,不斷地釋放自我催眠的魔術用於吝嗇的小憩。為了避免睡過頭,每次都強行設定醒來的時間為兩小時後。忽略催眠術對身體造成的不良損害,一味地持續著奔波。可以說為了這次的任務阿爾斐傑洛已經拚上性命了。
他徑直走向保管水樣的德隆,“有什麽發現嗎?”
“還請您過目。”德隆乖乖地掏出小布包,打開,把數個盛放著水樣的瓶子呈給他看。
阿爾斐傑洛仔細檢查所有的瓶子。大部分都是清亮透徹的水,隻有其中的一個瓶子裏的水有些白色混濁。
“這裏頭的水是從哪兒撈來的?”阿爾斐傑洛搖晃著混濁的瓶子。
“這是席多從阿爾諾河下遊取來的。”
“河的下遊……到底應該溯流而上,還是順流而下呢?不管怎樣,阿爾諾河流經的城市能找到我們一直在找的那些東西。”
席多摸著下巴朝阿爾斐傑洛手中的瓶子看了一陣後,問道,“為什麽?就憑水裏的鹽嗎?”
“鹽?”
“對啊。這一帶的河多鹽。鹽分沉澱在了水裏,就成了這樣。”席多急促地笑笑,“哪有真正清澈的水呢。”
“你確定?”
“確定。您要是不放心,我就嚐一口給您瞧瞧?”
席多邊說邊把手伸進瓶口,然後將被水沾濕的手指放入嘴中,在舌尖上點了一點,細細品味著。
“我估摸得果然沒錯。隻是普通的鹽。”
為了證實席多的說法,阿爾斐傑洛也跟著嚐了一口,嘴裏立刻出現鹹鹹的味道。他憂鬱地歎了口氣,默然不言,眼睛依舊盯著瓶中的水。
德隆趁他思考之際,上前問道,“首席大人,您能跟我們明說您是靠什麽作出剛才那個判斷的嗎?”
由於能力受到質疑而悶悶不樂的阿爾斐傑洛不快地下拉著嘴角。
“雖然您交代的事我們必當盡心盡力地去做,也不該有任何疑問。但……恕我等實在愚鈍,對於您目前正在做的事情,還希望大人您能夠指教一二。究竟為什麽要到荒山野地去打水呢?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們是抓不到魚的蹩腳漁夫呢。”
席多機警地說。他打趣般的話語稍稍掃除了阿爾斐傑洛的一絲不快。
“我在找殘留在水中的‘雷壓’的痕跡。”
聽到首席一本正經的回答後,德隆明顯吃了一驚。倒是席多好像在欣賞一出好戲似的津津有味地笑了起來。
“願聞其詳。”
“蘇洛曾說變回本體的達斯機械獸人族大量聚集在一起時,會使空氣彌漫著一股很嚴重的灰色霧靄。就是他的話啟發了我。”阿爾斐傑洛看著席多解釋道,“異族攜帶的雷壓是一種放射性能量。有某種物質從他們的身體放射出來,彌散在了大氣裏。這物質也許很難用肉眼看見,也感覺不到,但是大自然不會騙人。隻要那些物質經過,就一定會留下痕跡。”
“您指的是異族攜帶的雷壓放射出了一種有跡可循的物質,這物質就遺留在水裏?”德隆謹慎地問。
“沒錯。隻要找到雷壓殘留物的痕跡,就能知曉異族在哪裏出沒過了。”
“真是那樣就好啦。”席多吹了聲口哨。
阿爾斐傑洛無法對席多的揶揄加以回嘴。事到如今,所有的努力盡付諸流水,任務任務進行到這裏對自己而言已是無可辯駁的失敗。難道自己賭錯了方向嗎?
從第四天開始他們就一直在忙碌於調查附近一帶的流域,如今已經入夜,等明天太陽升起就是第九天了。煩惱於任務結果和自身前景的阿爾斐傑洛深深歎了口氣。三人的沉默加重了氣氛的尷尬。突然一陣轟鳴聲在他們耳邊響起。不僅如此,這仿佛要撕裂黑夜一般的轟鳴聲還在周圍掀起了強勁的劇風,像巨浪般幾乎要把林子裏的樹木都給折斷。
“怎麽回事……什麽人?!”
密探們驚訝地喊出聲,往後退了數步。然而足以讓二人發出驚叫的事態卻沒有出乎紅發首席的意料。阿爾斐傑洛一臉坦然的表情,正視樹林被刮得東倒西歪的前方。在三人麵前突然出現的身影是早在數秒前就被他的感知力洞察到的夥伴,那正是結束了對翁布羅內河的調查趕來和眾人匯合的蘇洛及其契約龍許普斯。
許普斯在蘇洛跳下安然落到地麵上後,從龍形的本體變回了人形。剛才的劇風就是他以巨龍之姿從高空降落時引起的。而他龐大的身軀更是壓垮了周圍好大一片樹枝。
蘇洛會出現在這裏,一定是有什麽事要告知眾人吧。如果沒有發現,他必然會沿著河流繼續找下去的。
而事實果真就如阿爾斐傑洛所想,蘇洛一下來就把手裏的幾個瓶子示意給三人看。
“來看看我發現了什麽。”
本應清澄透明的水中都有著非常嚴重的白色沉澱物,其渾濁的程度叫人無法忽略。
“翁布羅內河沒有問題,支流也一切正常。倒是拐去利古裏亞海調查的時候發現了古怪。我心想海洋也屬於水的範疇,不能放過,就讓許普斯帶我過去看看。果然有所收獲。利古裏亞海沿岸的水樣都有類似的白色沉澱。我和許普斯沿海岸線從南向北仔細搜索,發現越是靠近某個地方的水,裏麵的混濁物就越是嚴重。”
阿爾斐傑洛被這一結果驚呆了。他反複查看蘇洛帶來的水樣。其中一個水樣已經如同牛奶一般了,其餘的幾個顏色更濃,就好像在牛奶中摻雜了肮髒的異物似的,混合著很多細小的顆粒。
“最靠近那一帶的城市是——?”
“比薩。”蘇洛確定無疑地答道。
“終於有結果了嗎……”阿爾斐傑洛難掩喜悅,近乎呻|吟般地說道,“這就對了。隻要順著這條線索摸過去,就應該能找到潛逃過去的達斯機械獸人族新的巢穴了。”
“我和主人還在海上遭遇了一場大雨。那場雨讓我有點在意。雨水並非無色透明,而是好像摻著硫磺一般的淺黃色。不但顏色變濃,連潤滑感也增強了。”
“許普斯,你看清楚了嗎?”
聽到阿爾斐傑洛的問話,許普斯不屑地笑了笑,“龍族的眼睛是不會看錯的。”
“連降雨都出現了問題嗎……”
許普斯的補充讓阿爾斐傑洛更加堅信自己摸對了方向。不過在場卻有人提出了異議。
“水是一直在流動的。就這樣輕易地下定結論是不是有些武斷了?”
阿爾斐傑洛用一種奇怪的嚴肅表情緊盯著席多,用蓋過他的聲音向他發問,“那麽雨水的異常要如何解釋呢?”
席多閉嘴不說話了。
阿爾斐傑洛望著啞口不言的密探,分析道,“降雨會呈現為黃色,其原因八成是被某種放射性物質侵蝕導致的。我要是沒猜錯,這些物質就是異族身上攜帶的‘雷壓’在大氣中形成的沉降物。古裏亞海海水的顏色及降雨的變化應該是雷壓的放射造成的。基本可以判定異族的大軍在離開錫耶納之後逃到比薩去了吧。”
聽完阿爾斐傑洛的結論,德隆忽然換上了一張特別殷勤的臉孔對著他。“大人,您從一開始就覺得附近的水源不正常嗎?還是您在地質方麵有所研究?”
“怎麽可能。但正巧托斯卡納地區有數條很大的河流。從水著手調查是最簡單的,這是理所應當的吧?”阿爾斐傑洛搖頭笑著,“我也隻是瞎摸亂撞罷了。不過看來這條路是走對了啊。”
在擁有河流的土地上對水進行調查確實是掌握施法者位置的捷徑。可以說,水不但是施法的良好媒介物,更是容易暴露術者行蹤的一麵鏡子。通常,術式殘留物的痕跡會遺留在水中,要過好一段時間才會徹底消失殆盡。從水入手調查的確是最簡單的方法。然而,對於在這方麵尚沒有任何經驗的阿爾斐傑洛來說,他能奇思妙想地將這一方法運用到搜查達斯機械獸人族的行跡,也是他不凡的洞察力和不俗的魔導才華的一種體現吧。此刻不要說低階級術士的德隆和席多了,就連同屬於龍術士階級的蘇洛都隻能拜服他的能力。
不過,在阿爾斐傑洛的心中,對這次的任務已經有了新的認識。這任務一定比自己想象中還要難上許多。找到敵方窩藏點,互相進行較量,一舉擊潰——原本抱著這樣單純的想法的阿爾斐傑洛,如今卻要像個地質學家那般進行一板一眼、毫無優雅可言的調查。這叫人難以忍受的苦差簡直不像龍術士應該做的。盡管終於取得了成果,但是阿爾斐傑洛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為什麽作為首席龍術士的自己,要在荒郊野嶺進行這種乏味的水質調查,以致於幾天幾夜都不能痛痛快快地洗個澡,再好好地睡上一覺呢?如今在阿爾斐傑洛的心底不僅積存著一股揮之不去的屈辱感,更是對令人捉摸不透的這支異族勢力有了更深的顧慮,一種忌憚和憎恨混雜的情感。
“這幾天的辛苦總算有了回報呢。雖然隻是不得已而為之的方法,但如果僅用下策就能將問題解決,那所謂的上策也沒什麽了不起的。現在就要到比薩城去嗎,首席大人?”
德隆的一席話拉回了阿爾斐傑洛神遊的思緒。
“時間所剩不多。即刻出發,爭取在天亮前趕到。費了那麽多天,終於讓我看到了像樣的成果,隻有敵人的首級方可消除我心中的憤懣。”
“稍等。首席大人,敵人的數目可暫時無法確定啊。有哪個傻瓜會直愣愣地衝過去的?如果比薩真是異族老巢的話,那在攻進去之前,必須做好萬全的準備才行。還不知道在前方等著我們自投羅網的灰色食人鬼會有多少呢。”
聽席多這麽一說,阿爾斐傑洛沉默下來。要自己如此傷神的對手絕對是不可小覷的對手。蘇洛也說過在許多年以前盤踞在托斯卡納地區的達斯機械獸人族是一股不小的勢力。所以正麵強攻這種行為,就算有兩名龍術士一同前往,也無異於自殺。
“那你的意思是——”
“老辦法。由我和德隆扮作市民潛入,暗暗查訪。這本來就是密探的工作。”
席多的穩重也是有道理的。但阿爾斐傑洛卻將他的提議視為阻撓。這家夥似乎總有意無意地阻撓著自己……究竟為什麽會有這種錯覺呢?
“可我們沒那麽多時間。”阿爾斐傑洛幾乎是沒有斟酌就斷然拒絕道,“微服私訪也好,直接開戰也罷,所有的人都要一起行動。”
阿爾斐傑洛的態度非常堅決,席多也不能再反駁了。一旁的德隆靜靜地恭聽他的命令,額頭低垂著。似乎在這位極有主張,並且心思敏捷,聰穎過人的首席麵前,任何反對的聲音都是沒效果的。阿爾斐傑洛的身上有一種天生的氣質,讓人不得不臣服的霸氣。即使是像席多和德隆這樣的老資格密探,都隻能一邊讚歎他的智勇雙全一邊順從地任他調遣,而沒辦法說一個不字。兩名密探心境上的變化,似乎連一旁的蘇洛和許普斯也感受到了。
將眾人的沉默理解為服從,阿爾斐傑洛抬手一揮,“接下來的目標是比薩。阻擋著我前行之路的那些灰色惡魔啊,我要把他們殺得一個不留!”
“……”
被如此雷厲風行的龍術士盯上的敵人會有怎樣的下場呢?席多這麽想著,不禁對潛藏在比薩城中高枕無憂的達斯機械獸人族感到了無比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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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他們的確有所收獲。
“,.
(維納斯,維納斯,其光爍爍。)
n,>(光陰流逝,力量長存。)
.
(籍汝福祉,平等交換。)”
這樣莊嚴而冗長的咒文曾響徹在托斯卡納的上空。
借由其他天體對地球的引力,穿梭於不同的空間。從同一維度的某個坐標點瞬間移行至另一個坐標點。
會做出如此的犧牲也是情非得已。即使不分晝夜、跋山涉水地趕路,也難以在天亮前來到目的地。為了節省時間,阿爾斐傑洛不惜用上了被稱為“空間轉移”的秘術。
能駕馭著許普斯禦空飛行的蘇洛自然不必擔心。可是連“幻影”都不曾學習過的德隆和席多這兩個家夥可是會嚴重拖到自己的後腿。沒有契約龍協助的阿爾斐傑洛在不得已之下隻能啟動這項唯有龍術士才能掌握的秘術。
維納斯是羅馬神話中的愛神,是金星的守護神。從金星的引力中攫取能量,實現不可能的轉移。衝破空間的阻礙從佩薩河的下遊抵達比薩郊外,前後連半分鍾也沒有,這立竿見影的效果簡直可以稱作奇跡。
“空間轉移”有三項指標依賴於對天體的正確選擇:距離的遠近、降落地的精確度及陪同的人數。本來借用水星的引力就可以實現的這次並不算太遙遠的轉移,卻因攜帶了其他三人,而提升為金星。
要慎重地抉擇天體的大小,是考慮到行使這一顛覆常理的大魔術後必須承受的代價。遵循能量守恒的定律,施法者本人將被扣除與天體本身圍繞恒星的公轉周期所等同的壽命。二百多天的壽命就這樣永遠地離開了阿爾斐傑洛,被消耗在了能量守恒原則裏。這還是阿爾斐傑洛成為龍術士後首次施展這一絕學。他在邊念誦龍語邊施展法術的時候幾乎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和顧忌,在帶著德隆和席多一起穿梭時空的時候也沒有一絲後悔。其實阿爾斐傑洛並不知道金星繞太陽公轉一周的確切時間,隱約隻記得不超過一年。在他眼裏,自己早已擁有近乎無限的壽命,眼前抵上的這些隻不過是不痛不癢的小損失罷了。
地麵上鋪設著回路異常複雜的銀色六芒星魔法陣。站在法陣裏的人都將享受這一免費而又動人心魄的空間旅行。阿爾斐傑洛的才能確實無人能及。通常很少會有龍術士去主動施展這個要消耗自身命數的魔法。而在那些不在意壽命虧損的龍術士中間,一般也隻會讓自己一人出入。“空間轉移”是隻允許初學者一人往來的秘技。所攜帶的人數越多,就越能體現施法者的技術精湛。這次,陪同阿爾斐傑洛離去的共有四人,遠不止兩名密探。為了不浪費時間,他還邀請了蘇洛和許普斯,省去了他們高空飛翔的路程,避免因腳步不統一而造成的無法迅速會合的窘狀。繁雜的咒語吟唱完畢後,隻過了一秒,眾人便發現周圍原來的場景已經從黑壓壓一片的樹林變成視野開闊的平原了。
月亮依舊高高地掛在天上。時間沒有任何耽擱。看情形,這裏似乎是比薩城的郊外。往西遠眺,能看到遠方的城市還在朦朧的月色下靜靜地沉睡著。
被阿爾斐傑洛一行人瞄準的目標是一座依傍於利古裏亞海岸建造的港口小城。當來到位於佛羅倫薩西北方向的海濱城市比薩以東兩英裏外的城郊時,眾人並沒有貿然進城,而是停下來歇息片刻,商議潛到城市後的具體行動。就在靜待的一刻鍾時間內,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被阿爾斐傑洛感知到了。
皮膚好似觸及毒|藥一般的刺痛,但周圍什麽也沒有,自己什麽也沒碰到。
“這氣息是——?”
當阿爾斐傑洛用確認般的目光回頭朝蘇洛看過去時,後者正用認可的眼神和他對視。龍術士卓越的感知力,早已自發地將附近有敵人出沒的信息呈現給了二人的大腦。
原來如此。就是這種感覺嗎?阿爾斐傑洛壓抑著內心的興奮。
——“隻有當你親身遭遇到一個達斯機械獸人族,你才會知道那是怎樣的感覺。這就跟你在遠距離外感應到另一名術士身體攜帶的魔力的那種‘與自身不協調的異樣感’是一樣的。”
不禁在這時候想起了奧諾馬伊斯的教誨。
閉上眼睛,用心去感受。這不是術士的魔力,是從前的自己從未感受過的一種能量。
不會錯的,這就是“雷壓”。達斯機械獸人族一定就在附近的某處了。
從雷壓的量判斷,敵人數目會有多少呢?具體位置又在哪裏?阿爾斐傑洛對此沒有經驗。他必須確切地看到。
不過這對作戰經驗豐富的蘇洛來說實在沒什麽難的。
“充其量隻是一個傳令官,比雜兵強不了多少。這種程度我可以輕鬆搞定。”
以力量的強弱,達斯機械獸人族可劃分為將軍、先鋒、傳令官和普通士兵四檔。而比將軍更厲害的則是“王”的級別。
身為第二和第四等級的術士,感知力不如龍術士那般優秀的德隆和席多此時還處於渾然不知的狀態。因此當聽到蘇洛生冷的話語後,立刻警覺起來。
“是異族嗎?”二人壓低聲音問。
“在那裏——”
許普斯的超強視力使他看到了遠處的低地有一個被植物的陰影裹藏住的透露出不祥之氣的灰色身影,以及伴隨著悉悉索索的咀嚼聲呈現在月光底下的慘不忍睹的畫麵。
一隻生物,在地上蠕動著。之所以說蠕動是因為那東西正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吃著什麽。
脖子伸得老長,兩手抓著肉塊,往嘴裏塞。從眾人的角度還能隱約看見其嘴部的變異。由於食欲得到滿足而興奮難耐,驅使人體過度地變形,導致肉體持續崩壞。手臂和爪子伸縮自如。暴凸的雙瞳閃耀著嗜虐的光芒,泛灰的體表浮現出灰色的血管,向前突出的下顎處長著明顯的裂唇,露出滿口尖利的牙齒。那的確不是“人類”應有的形態。隻能說是一種近似於人的異形吧。
為方便進食而進行不完全變身的異族並沒有展現其原有的巨大本體,但身上的“雷壓”已經從變形的軀殼向外釋放。這股能量將敵人吸引了過來。
“——”
躲在製高處,將異族進食這一幕盡收眼底的眾人皆是屏住呼吸,一臉凝重。席多在目睹這慘無人道的場景後更是臉孔發白,愣了好一會兒都沒緩過神。類似的場麵他早就見過許多次了。可情感似乎與見到的次數無關。異族吃人的畫麵所造成的衝擊依然存在。
再仔細看,能從體貌特征判斷出那應該是個男人,正確的說法是偽裝成人類男性的達斯機械獸人族,其醜惡的形態儼然就像被畫在怪物圖鑒上的妖魔。似乎是對阿迦述王的“禁食人敕令”心懷不滿,饑|餓難|耐的這個異族竟偷偷摸摸地獨自到城外找尋食物來了。不知是哪個運氣不好的家夥成為他魔爪下的犧牲品。草地上有死者滴落的鮮血,那悲慘的屍體早已殘缺不齊,連性別也分辨不出,大部分都已被吞入埋頭享用著美餐的異族口中了。幾截斷在地上的殘肢坦然地躺在慘白的月光下,沾染著死者的血液及凶手的唾液,就像堆積在屠宰場角落的骨肉廢料。在它們上方,從“男人”喉中發出的那好像嚼牛肉一樣的聲音聽起來實在令人惶恐至極,無時無刻不在叩擊著眾人的心門。這就是阿爾斐傑洛自從師承奧諾馬伊斯、成為龍術士後經曆的最觸目驚心的一刻:野蠻,醜陋,殘忍,粗鄙,破敗不堪,而又臭不可聞。
這個時候出手也已經晚了。受害人早就命喪黃泉。要為他報仇嗎?
當異族吞掉最後一塊肉,阿爾斐傑洛才終於知道被他吃掉的是怎樣的一個人了。這是因為被異族吃掉的人類的身體可以被異族重新具現。吃掉被害者的大腦以後,就可以再現其生前的記憶和思考模式,以被害者的身份生活。還有種說法,如果異族吃掉的是擁有超能力的術士,那麽連複製術士的能力這樣的事也能辦到。
異族的身體一度臃腫起來,腫脹得令人惡心,就像一團不成形的肉塊,在十幾秒種的重組後終於慢慢恢複成人類的形態。短短的棕黑頭發,單眼皮,兔唇,相貌普通,中等體型,一看便知是個農民的人類男子——得到了新皮囊的達斯機械獸人族滿足地摸著肚皮從地上站起來。隻是如今,外表的淳樸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陰梟和暴戾。男人的身上還沾著大量的血汙,衣服也都撐破了,但外在的麵貌已是不會引人發疑的人類模樣。唯一的遺憾,是無法再變回去了。異族所能保留的外皮,是隻有被他們吃掉的最近的一個人類。
一直躲在這個達斯機械獸人族後麵,默默注視著事態的發展的阿爾斐傑洛等人看完了他進食的全過程。結束令人心悸的觀察,結果也就不言而喻了。犯案的異族個體就出沒在比薩城外不遠,這絕對不是偶然。綜合蘇洛帶回來的比薩城沿海一帶的水樣,已經完全可以確定城內潛伏著數量可觀的異族,就是從錫耶納逃過去的吧。
賭贏了——無論是對雷壓殘留物去留問題的猜測,還是對經不住人肉誘惑的達斯機械獸人族貪欲的把握。
如今,除開欣慰和驕傲外,在阿爾斐傑洛的胸中還有一抹被稱為憤怒的情感在翻滾。這股憤怒就快要變成利劍,向敵人的咽喉刺去。毫無疑問,現在是殺死那頭食人的惡鬼、為受害者伸冤的時候。
但……即使胸腔中的怒氣再難以消解,這名目不轉睛地盯著敵影的紅金色頭發的男子除了握緊雙拳外,沒有采取任何行動。
黑暗中,填飽肚子的異族似乎並沒有留心到身後有數雙眼睛在窺視自己。看著異族悠然離去、沒有任何防範的背影,蘇洛似乎有了要將之拿下的打算而把頭轉向阿爾斐傑洛,壓低了聲音。
“我出手的話,大概隻需一擊就能分出勝負了。不過,或許你會希望由你出馬吧?畢竟是第一次。我就在後麵掩護你好了。”
蘇洛的好意讓阿爾斐傑洛很是感激,但是對於對方的建議,他卻搖頭笑著拒絕了。
“相信我,蘇洛,我的確很想親身體驗擊殺敵人的快感,手刃那個惡魔。但——”阿爾斐傑洛鬆開緊握的拳,朝敵人遠去的方向看,“一個人的命不重要。我要通過那家夥釣大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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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的是,卡塔特首席龍術士的這番話說得再如何雄心萬丈,他和他的同伴在比薩城郊的舉動,包括己方陣營居然有族人不遵守王的敕令躲在城外捕食的整個過程,都盡數落在了監視者的眼裏。
“梵克,你的這雙連老鷹都自歎不如的眼睛又看到了什麽?”
用沉穩清晰的聲音發出詢問的人,是阿迦述王座下四將軍之一的安摩爾。
在一處風景優美的山丘上修建的華麗城堡中,現在有五個人圍坐在陽台的椅子上,一麵喝茶一麵交談。分別是四位將軍安摩爾,歐蕾絲塔,阿茨翠德和迭讓。另外一個是擔任著王之“眼”,朝東方遠眺的梵克。能將城外卡塔特的爪牙們的行蹤掌握得如此精確和及時,正是梵克的功勞。
經過改造的灰色眼睛深陷在眼窩中,虎視眈眈地窺視著剛才所發生的一切。就實力而言,梵克僅是傳令官級別,但他銳利無比的眼睛對戰局可是有著至關重要的意義。跟蹤犯了禁忌的族人進城的兩個龍術士,兩個密探,還有一個海龍族,這些事梵克都已經匯報給各位將軍了。
“必須立刻將此事告知於王,等待王的定奪。”安摩爾丟下這句話便飄然而去。
迭讓看著安摩爾離去的身影,抓了抓下巴,嘴裏細碎地念叨著,“真是虧他們能找到這裏。梵克,領頭的是個什麽人呐?”
“……是之前沒見過的一個龍術士。”
“對那幫家夥的死纏爛打我已經不想再忍耐了。”
梵克慎重地回答後,光頭大漢放下翹著的二郎腿,站了起來。他的身後,阿茨翠德也跟著起身。
“別急啊,迭讓。安摩爾不是去匯報王了嗎?要等下才能知道王的心意啊。”
“哼,有什麽好等的,你們難道猜不出來嗎?”迭讓回頭瞪著阿茨翠德,“一定又是一如既往的忍耐和退讓吧?真叫人不痛快!”
“不過話說回來,能做到這個地步還真是不簡單呢。對於不明底細的敵人我們也不好就這麽衝出去吧?可不能輕敵哦。”在又要發生口角的同伴之間,歐蕾絲塔的這番言論適時地緩解了氣氛。
“歸根結底還是毒蟲暴露了我們。王禁止族人吃人果然是有道理的。”和歐蕾絲塔互相交換了眼神的阿茨翠德巧妙地接過話茬,“斑的膽子也未免太大了,公然違抗王的禁食人令,把自身的性命賠進去不說,還牽連其他族人,置族群的整體利益於不顧。等他回來根本無需王動手,我也要好好處罰他!到時候……你可別怪我越權啊。”阿茨翠德看似是在痛斥不守規矩的斑,但他紫黑色的眼睛卻時不時朝迭讓遞去曖昧的視線。
“可不是麽。”歐蕾絲塔馬上附和道,“和舍生取義的藍比起來,斑真該好好檢討自己的行為。”藍是歐蕾絲塔手下的傳令官。為了保全族眾,他在敵人的嚴刑下寧死不屈。最終被白羅加虐殺,壯烈犧牲的事跡也是由梵克報告的。歐蕾絲塔曾想救助他,可是王沒有應允。
兩位將軍一唱一和,迭讓隻能鐵青著臉,悶不作聲地坐下了。雖然還想申辯幾句,但不管怎樣,正是因為斑忍不住誘惑到城外吃人,這才使敵人有機可趁。如今一路尾隨著斑的敵人已然進城。他們沒有貿然進攻,隻是謹慎地跟著,在沒有徹查出己方的據點前一定會繼續留著斑的性命吧?偏偏斑又是從屬於迭讓的軍團。自己的軍團內出了這麽大的紕漏,身為長官的迭讓難辭其咎,也就沒什麽可辯解的了。
數周前,遭到由龍術士白羅加為首的卡塔特的討伐小隊騷擾的阿迦述王的部眾們,在王的命令下裝扮成商販、遊客,以欺騙性極高的方式分批撤退,安然無恙地在敵人眼皮子底下從錫耶納退至比薩。撤退的行動本來是非常成功的。
如今眾人所在的城堡是菲利普·德洛卡伯爵生前的別宅,此刻作為這支達斯機械獸人族勢力的新據點被族眾占據。城堡依山而建,修築在地勢險惡的懸崖頂上,以便於長期堅守。這座位於崎嶇險峻的山頂俯瞰眾生的城堡除了威風八麵的表層外,其實還有不為人知的內裏。一條密道通往“地底”。而這所謂的“地底”實際上是指山體內部被挖空後,所形成的類似蜂窩狀的龐大而又整齊劃一的住宅區。族人按地位高低分配相應的住處。地位較高的族人住在地表的別墅,地位較低的則退至大空洞一般的地下堡壘。
原以為不會被敵人抓到任何把柄,卻不曾料到卡塔特會那麽快再組織討伐隊過來,並且那麽快就識破己方隱藏的據點……這樣的打擊是將軍們難以想到的。
片刻的沉默後,響起了阿茨翠德悠揚的語調。似乎是不想太過打擊迭讓的自尊心,他轉移了話題。
“那群雜碎的內鬥沒能造成任何傷亡真是太可惜了。要是不小心把誰給弄死了,可就著實有趣了。那樣的話那個叫白羅加的男人也算間接替我們除害了吧。”
阿茨翠德所指的是之前白羅加麵臨調查無果的絕望一度陷入發狂,以一己之力向協助他的其餘同伴們發出挑戰的事。這樣令龍術士顏麵盡失的事看來也都逃不過梵克的眼睛。
如果說上次的交鋒,阿迦述王布置的撤退計劃逼得卡塔特的討伐隊伍險些因失敗而內鬥,取得了非常不錯的成效,可是這一次算怎麽回事呢?龍王派出新的龍術士接管白羅加未盡的使命,此人一出馬就轉變了頹勢。雖然其中有運氣的成分,是己方出現了害群之馬才使局麵被扭轉的,但無論怎樣也不應該進行得如此一帆風順。對於敵人在短短幾天內就把優勢掌握在手的現狀,就連密切監控著敵方動向的梵克都感到非常吃驚。難道那個人比經驗老道的白羅加還要難纏嗎?
“這次派來的家夥似乎很不簡單。雖然人數不如上一回,而且那個黑頭發的男人應該是上次也有參與的龍術士蘇洛。不過……果然還是那個滿頭紅發的男人更叫我在意啊。看起來一無所知的樣子,卻總能抓住重點,想出以流水中積累的雷壓沉澱物來定位我方所在處的奇策……”梵克頗為忌憚地說著,“最近這兩日總看見蘇洛跟他的從者在附近上空盤旋,我就有不祥的預感。想必他們會到這附近巡視也是那男人授意的吧。”
“你說的是那個帶頭的男人嗎?讓我瞧瞧。”
歐蕾絲塔嬌聲要求後,梵克伸手搭在了她的肩上。梵克能在對敵人進行遠距離監視時,將自己眼中的景象共享給被他的手觸及的人。敵人的長相,舉止,動態,此刻都已清晰地呈現在歐蕾絲塔的眼中了。
“臉很陌生呢。那樣的家夥,以前從來沒見過啊。”雖然說著頗為鬱悶的話,但是歐蕾絲塔的目光卻閃爍著愉悅的光芒。
“年紀輕輕就擔負起任務領頭人,還是從龍術士白羅加那裏接手的……難道卡塔特選出了新的首席?雖然不是不可能……這麽想來,最近肖恩那個屠夫倒的確是很少見了。”
在阿茨翠德歪頭思索的同時,想要以出戰迎敵來抵贖部下所犯的過失的迭讓發話了。
“不管怎樣的家夥都無所謂。沒理由輕饒上門尋釁的家夥。這次我們一定要主動出擊,叫敵人有來無回!”
其實阿茨翠德和歐蕾絲塔何嚐不想去會一會敵方新上任的領頭人物,再給敵人來一頓迎頭痛擊,以泄心中的不平,但是在沒有得到王的命令之前,他們也隻能避不出戰,繼續留守在城堡。
“將功贖罪自然是好的,不過還是再稍等片刻吧。”
阿茨翠德的話聲剛落下,就響起了重疊的腳步向陽台靠近的聲音。
從三位將軍立刻離開座位,和梵克一起跪地迎接的姿態看,是有地位淩駕於四人之上的人來訪了。
來的人正是扮演著城堡的主人菲利普·德洛卡伯爵一角,同時亦是眾人的領袖阿迦述。
“我已經聽說了,龍術士又來進犯的消息。這次似乎做得更加露骨了啊。”
沒有半句廢話,阿迦述直接開門見山地說。畢恭畢敬地跟在王身後的安摩爾,已經在來的路上將梵克截取的情報無一遺漏地匯報上去了。
梵克從地上抬起眼簾,“昨夜還在城東邊境,這會兒已經到市中心了。”
阿迦述點了點頭,示意眾人起身後,慢步移到陽台,眺望山下的景色。微紅的晨光籠罩著清新的空氣。天很快就要亮了。城市的蘇醒,好像預示著避無可避的大戰已經不遠。
阿迦述雙手背在身後,微蹙的眉心盤踞著一絲無法排遣的憂愁,好像因為什麽在沉思。長時間的沉默過後,阿迦述突然用冰冷的聲音呼喚他的下屬。
“諸位,對於屢次前來挑釁的敵人,你們認為應當怎樣應付呢?”
不出阿迦述意料,立功心切的迭讓搶在其餘同伴前開口道:
“抓住機會,主動出擊。比薩是我們的地盤。天時地利人和均掌握在我方手中,何況還有壓倒性的兵力優勢。既然敵人想利用斑順藤摸瓜地跟蹤到這裏,我們為什麽不裝作不知道的樣子進行反利用呢?雖然敵人能找到這兒的確很了不起,但以區區幾個人的力量向一整支軍隊發起挑戰實在愚蠢至極。對於巴不得前來送死的家夥,哪有不成全的道理?把他們騙過來一個個收拾掉就是了。王,我想不出會輸的理由。”
迭讓是四將軍裏思想最古舊、與阿迦述的外交方針最背道而馳的人。他一直都把人類視作自己的盤中餐,認為吃人隻是遵從本族的天性。他曾多次在下屬麵前發牢騷,公然表達對禁食人令的不滿。他雖沒有直接唆使部下吃人,但在軍團中散布激進言論卻也是事實。迭讓管教無方、致使部下私自出城犯案的罪過,如今隻有靠軍功來彌補了。
阿迦述默許迭讓說完,安靜地聽著。照他慣有的息事寧人的態度,他應該斷然拒絕主張立刻采取行動的迭讓的進言。但他並沒有。
在眼下這個時候,跟在斑的身後向這邊靠近的敵人絕對不可能是僅僅路過而不出手。
比薩,這座依水而建的港口城市是己方陣營在托斯卡納地區最後的庇護所,幾十年來一直都有部隊駐守在這裏。盡管阿迦述一直叮囑族眾在任何時候都不要輕易變身,但是殘存在水裏的雷壓的沉澱物是不會在短期內完全消失的。長年累月的駐守早就使周圍的水域積攢了不少由雷壓放射出來的物質。敵人正是巧妙地利用了這一點。
仔細想來,在決定撤退到比薩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從未想過真能萬無一失地永遠藏身在這裏而不被人發現。再好的偽裝也遲早會露出破綻,斑的意外隻是加快了暴露的進程。阿迦述一邊在心底欽佩敵人的智慧,一邊浮現出從容不迫的淺笑。那是隻會在拿定了主意、並對自己的主意深信不疑的人臉上才會浮現的笑容。
“就照迭讓的意思把敵人引過來吧。在那之前決不能打草驚蛇。等敵人接近城堡,就立刻出擊擊潰他們。不要手下留情。”
“明白。”
接受王令的將軍們點點頭,紛紛離開,去做戰前的部署。是什麽改變了王的心意,不再姑息卡塔特屢次三番的挑釁,決定出城迎敵了呢?這種事已經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