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Chap.2:阿爾斐傑洛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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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灰蒙蒙的,氣溫低得可怕。
    抬眼望著眼前被冰雪覆蓋的山穀,耶蓮娜感到有些冷。岩石蓋著厚厚的冰層,一直蔓延至河岸,使逶迤的河水失去了流動的自由,凍結為笨重的乳白色冰床。六角冰晶常年不歇地從清澄的高空飄散而下,灑滿大地,積成淹沒至小腿肚的厚雪。剔骨的寒風抽打在身上,吹起她搖曳至腰間的秀發。暖暖的奶油色長發結滿了冰瑩的霜花,將她恬靜淡雅的容姿點妝得有些清冷。
    “這是哪兒啊?”茫無邊際的白色鋪成在視野裏,望不到盡頭,印刻在耶蓮娜雪青色的眼底。這地方,她並不認得。跨入到龍術士行列的五年間,她多次經由阿爾卑斯山去往龍族的棲息地,覲見龍王,可每次走的路都不盡相同。
    “找不到路,那就用飛的嘛。”
    如琴音般悅耳,又帶著幾分妖媚和多情的女聲,笑著回應了躊躇不前的耶蓮娜。就在她的身後,站著一個高挑的人影。
    身姿窈窕的女性,絕色的容貌令人驚豔。兩彎柳葉眉奔放地往上挑,纖薄的唇角掛著一抹柔媚的笑靨。撩眼抬眉之間,媚態萬千。緋紅的卷發長及大腿,仿佛流動的火紋,昭顯著生命的蓬勃。
    頭發,眼睛,衣飾皆為紅色的丹納,是這幅美麗的冬日絕景中唯一鮮豔的顏色。漫天的落雪在她的身前身後洋洋灑灑地飛舞,卻絲毫掩蓋不了她熱情似火的氣質。
    昨晚的宴會結束後,除首席以外的九個龍術士都回到了作為臨時招待所的別墅,度過他們近來在卡塔特的最後一晚。
    耶蓮娜昨夜沒怎麽喝酒,因此她才能早早地起床洗漱,為下山做準備。當她坐在梳妝鏡子前梳頭的時候,那些醉得無以複加的男人們,恐怕還歪倒在床上呼呼大睡吧。在火龍族從者的陪同下,耶蓮娜走完彩虹橋盡頭,平靜地縱身跳下。七彩的橋梁,蔚藍的天空,紅熱的太陽,全都不見了蹤影。強烈的閃光襲向她的視網膜,頓時一片茫茫白色。衡量不出長短、肉眼完全難辨,隻能用魔力去感應的一條空間隧道,正在下方等待著她。
    猶如是置身於一個失卻了時間概念的奇幻空間裏。總覺得流逝的時間似乎漫長得超過了一萬年,又遽速短促得連一秒鍾都沒有。穿梭長長的空間隧道,兩道倩影降落在了阿爾卑斯山的某處。
    眼前是一片蒼茫的景象。遠處,晶白之瀑凝結於巉岩;身邊,縱舞的雪花飛旋著降落。放眼望去,四周都是銀裝素裹的群山,沒有蔥蘢的植被覆蓋,光禿禿的岩石峭壁間,有的隻是無窮無盡的霜雪。
    茫茫雪峰之上,氣候幹燥嚴酷,衣著單薄的耶蓮娜蜷縮著肩膀,趕緊把神杖隱去,十指交叉在一起貼近嘴邊,時而嗬兩口氣,時而揉搓幾下,用來取暖。但隨後,她就不覺得有多麽冷了。火龍族的體溫普遍比人類的正常值高——通常觸及時才有感覺;而當他們一旦處於極寒的環境,體內的龍息便會自發地蒸騰起來,持續地朝外釋放出熱量用以禦寒。丹納的近身帶來的溫熱氣息,驅散了耶蓮娜的寒意。
    連接人界的隧道,出入口每天都在變,這是為了防範敵人所采取的安全措施。龍王的結界,將懸浮在近萬米高空的卡塔特山脈群遮掩在重重的迷霧裏。結界具備著障眼法的功能,等於是將卡塔特消抹了存在,還可抵抗空間魔法。要想上去,沒有捷徑可走,隻能飛。然而卡塔特山脈令人驚悚的高度,就連龍術士都難以攀登,唯有依靠龍族的從者,方能直接從空中飛上山。極具欺騙性的空間隧道和龍王結界一樣,嚴格地確保卡塔特平安無虞。因為那狹長的通道,一次隻允許個位數的人通行。即使被敵人摸清了具體的方位也不要緊。龍族隻需把伏兵安排在彩虹橋,等待著自投羅網的敵人前來受死,居高臨下地將他們各個擊破,就可以了。
    抬起的腳踩進皚皚一地的積雪裏,耶蓮娜頓了一下腳步,再次環視四周。對這片山區並不熟悉的她,眼下要想離開,最快的辦法便是搭乘丹納。
    “稍微堅持一下哦,等飛過這一帶的雪山就不冷了。”
    丹納遠遠走開,雙眸閃起紅光,隻待變身為龍形的本體,馱起主人,將她送至歸處。可是耶蓮娜卻忽然停留在原地,止步不前。
    回身向她望去的丹納,一雙美目迷惑不解。“主人,不走嗎?”
    心底湧動著紛雜的思緒,耶蓮娜盡力不表現出來,一反常態地把臉板著,柔美的麵容一片肅穆。但是她心裏麵的糾葛,丹納在看見她這副與平常大相徑庭的麵貌時,就已經猜出了七八分。
    “啊拉,在想那個男人的事?”
    微微一驚,雪青色的眸子緩慢抬起,凝視著走回身旁的從者的笑臉,耶蓮娜眼神一沉,輕聲歎了口氣。自己的心事向來瞞不住丹納,沒有必要再遮遮掩掩了。
    “……又虧欠了他一次。”
    音調輕如旋舞著而下的雪花。耶蓮娜垂下眼,望著被白雪蓋住的裙角,目光一片晦暗。
    想起派斯捷曾在比薩的戰鬥裏救她於危難之中,自己卻找不到回報他的方式,耶蓮娜就覺得非常焦慮。此生虧欠那個男人太多太多,自己已快要承受不住,無論如何都必須報答他。可是,該怎麽做呢?這幾天她反反複複地思考這個問題。想到最後,終於得出答案。“也許……隻能用命來償還了。”
    輕喃出這句話的主人落寞的樣子,幾乎要掉下眼淚。見此情景,丹納顯得有點慌張了。
    垂眉歎息的耶蓮娜,忽而感到一股熱氣撲麵而來。稍稍把下巴揚起,正對上一雙紅寶石般的尖瞳。丹納已經近在眼前,手指輕撫著她頰邊柔如奶油的發絲。
    “我的傻主人啊,”丹納輕歎一聲,目光一片溫柔,“他要的可不是你的命。”
    “我又何嚐不知道?”耶蓮娜看看從者的眼神黯淡了幾分,眸中蓄滿哀傷,“可是,可是……像我這樣的女人……”
    想再次把頭垂下,卻是不能。有一股力量在阻止她。耶蓮娜驚愕地發現,抬起她下巴的,是丹納透著熱度的指頭。
    拇指輕輕搭著主人優美的下頜,丹納的紅瞳流露出鼓勵的神采,微微附在她耳邊,銀鈴般的聲線低沉下來,“不許妄自菲薄哦。”
    微揚起頭,耶蓮娜凝視著高過自己的從者滿是關懷的眼神,好似重拾了生存的勇氣般,堅強地點了點頭,隨後又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了。
    丹納這才放心地把手移開。“不過那個男人,也太沒禮貌了。”收起了帶著安慰性質的笑容,丹納臉色一正,“總是在大家都在的時候,公開對您的覬覦之心,絲毫不顧及您的感受,被人討厭也是必然。不要說您了,連我都受不了他。那種招搖過市的男人呐——最差勁了!”
    丹納語速之快,說話之唐突,好似冰封的瀑布刹那間恢複了它的本來功能,猛烈地沿著危崖絕壁衝湧而下。
    微動的雪青色的明眸不解地朝她望過來,疑惑侵襲了耶蓮娜清麗的臉龐,定格成一個驚詫的表情。對於丹納突然間竹筒倒豆子般地坦白她看不慣派斯捷的原因,耶蓮娜感到很奇怪。
    “被最不喜歡的對象救的感覺很不好受吧?”丹納仍在孜孜不倦地表明她厭惡派斯捷的態度,“不過那種不知好歹的男人啊,主人完全不必去在意他哦。”
    耶蓮娜麵色一怔,沉默了。低下的目光落在雪堆上,眼神閃爍,不知道在想什麽。猶疑了許久,終於還是說了出來,“其實,他也沒你說得那麽不堪吧。”
    這麽說了一句後,耶蓮娜不覺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是這樣嗎?她不確定。耳旁除了呼號的風聲之外還有咯咯的笑聲。耶蓮娜心下狐疑,抬眼望向身前——
    美麗的人形母火龍正撥動著她嬌豔的大波浪卷長發瞅著自己。眉眼彎彎,一雙緋紅的美眸波光流轉,唇邊挑起的笑靨嫵媚又愉悅。
    “丹納你……故意訛我的嗎?”終於意識到從者是在說反話試探自己,耶蓮娜稍有些不滿地咬著下唇,蹙起細眉,想生氣卻又狠不下心腸,結果隻能任尷尬的表情僵硬地留在臉上。
    “你們兩個啊,究竟要保持這種怪異的狀態到什麽時候?”丹納說著,嘴角浮現出一個含義微妙的淺笑。
    “不關我的事!”耶蓮娜神情一凝,竟是脫口而出,音量從微微的驚叫到逐漸有氣無力。“我早已將我的決定告知於他,是他自己不肯放手,自作自受,偏要……”話至一半,突兀地停頓住了,沒有再說下去。
    聽完主人的話,丹納的表情變了變,緋色的睫毛劇烈地眨動了一下,仿佛是紅蝶翩飛的羽翼。睜大的雙眼不可思議地盯著主人,滿臉都是訝異。
    耶蓮娜不知第幾次地低下了頭,倉皇地避開她的視線。微染紅暈的雙頰,正在為自己適才推卸責任的說辭感到羞愧。想到那個男人為自己做過的一切,耶蓮娜的心痛得近乎麻木,快要喪失站立的力量。
    “也罷,”頹廢地一聲歎息,丹納難得神態迷離,“彼此都是龍術士,有的是無盡的時間慢慢耗。故事總有結尾,問題也早晚會有解決的那一日。”頓了片刻,她側過頭,深深地凝注著主人的眼眸,燦爛的笑容在這一刻回歸了。丹納紅眸閃動的光芒,恰似炫麗的煙花在空中綻放,“無論結局是悲是喜,我都會用這雙眼睛,好好看著。”
    “……”反複琢磨著丹納的這番話,耶蓮娜默默發神,沉浸在深深淺淺的思緒海洋裏。直到一陣卷來的風,將幾縷長發吹得飄揚起來。
    抬手攏著亂舞的發絲,雪青色眼眸微微眯起往上看。在耶蓮娜仰視的空中,有一雙尖細的豎瞳正以充滿了疼愛的眼神俯視著她。騰飛於天的火龍,其身軀龐大得遮蔽住了太陽,在地麵投下一片深暗的巨影。與之相比顯得太過嬌小的耶蓮娜的身體,完全被收納在了那片龍形輪廓的陰影裏。
    掩去滿麵疲憊,陡然消失於原地的耶蓮娜,腳尖在下一秒觸及赤鱗。龍尾攪動空氣,丹納翱翔的身影,好似一條懸於淺藍灰色天幕的紅線,在雪蜂的上空灼灼閃耀。
    向著極空呼嘯而去的龍影,站在地上看,已小得看不真切了。因此,她們根本不會注意到,在千裏以下的雪地上,有兩個人駐足而立,朝滑過天際的紅線投去遠望。
    無論錐心刺骨的冷風吹在身上,還是寒意透人的冰雪打濕滿頭亂發,屹立於雪地裏的派斯捷始終紋絲不動。他的唇角含著一抹繾綣的笑意,望眼欲穿地仰視著那抹早已經消失在天邊的紅影,曾經停留過的空間。
    不久前,靜靜地立在那裏的倩影,是將他空虛的生命點亮的一束光。曼妙纖弱的身姿,乳白微黃的發絲,秀麗典雅的容貌,仿佛是與這片嫻靜美好的雪景融為一色。
    隻有在她不曾回首過的地方,遙遙地望著她,派斯捷才感覺,他是被她接納的。不必擔心自己輕佻的眼神帶給她的傷害,不必擔心會被那雙逃移不定的雪眸排斥。隨性地放縱著自己熱烈而又深情眷眷的目光,流連於那道令他陶醉沉迷的芳影,派斯捷默默地在耶蓮娜的背後凝注著她,享受這一刻的自由和寧靜。
    然而,即使用上了他最極限的遠視魔法,她的身影還是不可避免地離開了自己。溫柔又熱切的眼神歸於黯淡,微揚的嘴角挑起一個意義含糊的苦笑,派斯捷兀自輕喃,“下一次見麵,又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
    身後有腳步聲在向他靠近。兩腿紮進厚實又鬆軟的積雪裏,咯吱咯吱地響著,隱隱帶了一絲溪水涓涓流動的清脆聲。周圍腳下的雪,居然開始消融了。
    那是亞爾維斯。雄火龍體內龍息蒸騰時擴散的熱量比雌火龍更旺。
    熾烈的氣息越來越近,帶著溫熱的暖意,撫過肌膚,仿佛能融化世間最頑固的堅冰,卻解不了派斯捷心頭的寒冷。
    站在派斯捷身旁的亞爾維斯歪著腦袋,看了看那張他並不熟悉的側臉。主人此刻被寂寞拓印著的臉龐,宛如一尊老舊的石像,帶著往常不會有的憂傷和哀愁。利用身高的優勢,將派斯捷罕見的愁容收入眼底,亞爾維斯放棄了捉弄他的興味,癟著嘴,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僵立在原地很久,派斯捷終於有了反應。看一眼戴在右手腕處、休利葉幾天前贈送給他的表,時間剛過九點。紫發覆滿冰霜的男人歎了口氣。
    出席宴會對派斯捷來說是家常便飯,與酒打交道更是習以為常,他早就練就了千杯不倒的海量。雖然沒醉,不過派斯捷原來的計劃,是打算至少睡到中午再走的。但是,在猜到一直有早起習慣的耶蓮娜可能上午就會動身後,抱著再見她一麵的想法,派斯捷克製住想要睡懶覺的欲望,當朝陽透出微明的曦色時,就起床把一切都準備妥當,靜候她出門。為了掩蔽行跡,派斯捷使出了龍術士的獨有秘技“魔力抑製”,拚命壓製自己的魔力到近似於零的狀態,並用瞭望的遠視術確保自己和耶蓮娜的距離。這樣仍不放心,派斯捷還將亞爾維斯收進後頸的魔法陣,以免丹納嗅到他的氣味。任何想上前跟派斯捷問好的守護者,都被他勒令對方閉嘴的凶惡眼神給瞪得縮了回去。連做任務時都不曾如此賣力的跟蹤狂,就這樣鬼鬼祟祟地緊隨在耶蓮娜的身後下山了。
    連結著彩虹橋與阿爾卑斯山的隧道,將派斯捷送到了與耶蓮娜隔開一座山的地方。距離不遠不近,不會跟丟也不會被發現。派斯捷沒在意擅自闖出魔法陣的亞爾維斯,遠遠地望著似乎在和丹納傾訴心腸的耶蓮娜,那抹在白雪的海洋裏靜靜綻放著的冰清玉潔的身影,直到丹納變身,把她帶走。
    又歎一口氣,派斯捷麵向高空的眼神,逐漸迷惘了起來。雙肩也是頹然下垂。
    “你說我是不是特別賤啊。”他氣阻聲澀地說著。淺藍色的眼眸對準的不是身旁的聽眾,依舊出神地望著天,“明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卻總是忍不住地屁顛屁顛跑來,隻為見她一麵。”
    “嗯,是挺賤的。”亞爾維斯沒有猶豫,大大方方地坦言道。
    派斯捷愣了一下,終於朝亞爾維斯看去。脖子扭向一邊的艱難度,如同生鏽了的機械裝置,“我恨你……”話說完,又僵硬地扭回去了。
    主人的反常讓亞爾維斯一時有些緩不過神,差點不知道該怎樣和他交流。但是看著他頹廢而鬱鬱寡歡的樣子,又忽然覺得自己必須說些什麽。亞爾維斯挪了兩步,走到派斯捷身前,讓他不得不正視自己。對視著派斯捷的眼神,隱約含著一絲寬慰的意味。
    “我是不太懂感情的事啦。高深莫測,又玄乎玄乎的。”亞爾維斯俯視著身前的矮子,“尤其是你們人類的感情。”
    壓根沒想到亞爾維斯竟會在這時給予自己安慰,而不是借機挖苦,派斯捷怔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笑出聲來。
    “也對噢,”以最不喜歡的角度,派斯捷抬頭仰視高大的從者。可能正是亞爾維斯投下的這道視線,讓派斯捷心底燃盡到枯竭的死灰,重新竄起了一絲微弱的火苗。他絲毫稱不上俊俏的臉上,浮現出一個略帶著嘲笑和同情的表情,聲音也跟著明朗起來,“龍族盡是一群性冷淡。看你們幻化成人形時個個身板偉岸肌肉精壯,真是白白浪費了這項才能。沒有愛情的滋潤活到這把歲數,亞爾維斯,也是辛苦你啦。”
    “混蛋……”盡管亞爾維斯看似很不高興地咬起了牙,但是輕罵的口氣卻透著如釋重負的感覺。派斯捷恢複了常態,他很欣慰。他還是更習慣麵對能和他嬉皮笑臉鬥嘴的主人。
    不過派斯捷此刻的心情好轉,隻是類似於將死之人臨終前的回光返照。
    亞爾維斯的耳畔傳來積雪被踩踏的吱吱聲。前一刻仍僵直地佇立在側的男人,穿過了他的身邊,幽遠的眼神,毫不斜視地遙望著無目標的遠方。派斯捷徑直朝著蓋滿白雪的崎嶇山路,慢慢地走去。
    “喂,去哪啊?”亞爾維斯下意識伸出的手在半空中虛晃了下,什麽都沒抓到。
    “回家啊。”派斯捷拉高聲調答複了一聲,依舊款款前行,沒有回頭和停止的意向。
    “沒搞錯吧,你打算徒步走回去?”
    “就當是散散心。”
    矮個子的主人走掉了。亞爾維斯目送他離去的身影越來越矮,越來越小。由於雪積得很深,每踏出一步,小腳都會陷進去一大半。把腿從及膝的雪裏抽出來有些困難,派斯捷的身子隨著艱辛的步履左右輕晃,遠遠望去,仿佛是一隻來自北歐神話裏的矮人。
    派斯捷沿披霜戴銀的山路不疾不徐地走著,一轉眼就離開了幾百米。其堅決而執著的背影,卻始終沒有在公火龍的視野裏消失。
    四排拖在雪裏的長長腳印,如犁地的農具留下的深溝。亞爾維斯快步跟上前,保持距離跟在派斯捷身後,陪著他,共赴這場無言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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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回坐落於主峰“龍之巔”左半山腰的首席居所的路上,阿爾斐傑洛還能直起挺拔而高傲的脊背,保證堅實而穩重的步子不搖晃,在大庭廣眾之下,時時維持符合一個英雄人物的威儀。比起一些喝得爛醉如泥的守護者,他的神誌還是很清醒的。但是當關上的房門隔離了外部的世界,舒適奢華的家居映入眼簾後,瘋狂了一夜的疲勞感瞬間席卷了阿爾斐傑洛全身。參加一場以應酬和做戲為主的盛宴,簡直比帶隊打仗還要累。
    於是他拉上窗簾,在床邊擺放遮擋陽光的屏風,調整好角度,爬上床蓋好被子,昏沉沉地睡去了。
    一夜無夢的睡眠太過舒坦。當守護者為他送來清淡的早餐時,隻見睡得正香的首席把全身都包在被子裏輕聲打鼾,唯有淩亂的紅發露在外麵,勉強能辨認身份。眼皮睜開時,已近晌午。阿爾斐傑洛看見了整齊地擱置在餐桌上的杯碗瓢盤,卻因宿醉醒來的頭疼而胃口全無,隻喝了牛奶。從書架裏取出一本書,阿爾斐傑洛正準備坐到沙發上,安靜地閱讀一會兒,驅散頭昏腦漲的不適。這時候,輕緩的敲門聲響了起來。送午飯的守護者已經候在了外麵。
    午飯是一盤豌豆,一大塊白麵包,兩個雞蛋,一碗萵筍湯,和一杯蜂蜜水,由艾德裏安負責送進來。菜式簡單清爽,想必膳房也意識到昨晚吃了太多油膩食物的首席需要換換口味。可是阿爾斐傑洛仍被酒醒後的宿醉感所困,整個頭部都脹痛難耐,實在沒有食欲。一碟碟碰都沒碰過的菜肴便被遺棄在桌子上慢慢變冷,直到一小時後,進來收盤子的艾德裏安將它們一並拿走為止。
    艾德裏安一言一行間都對他恭順至極,甚至有些拘謹。阿爾斐傑洛看得出來,他很尊敬他,但是更怕他。一個念頭就這樣偷偷地發芽萌生在阿爾斐傑洛心田。當艾德裏安雙手拿著沉重的銀質托盤走向大門時,耳邊響起了首席那仿佛金屬互相摩擦的冰冷詢問聲。
    “今天的晚飯是誰送?”
    “奎特爾梅。”
    恭敬的守護者報上了一個不是阿爾斐傑洛希望聽到的名字。於是他要求道,“換克萊茵。”
    每日伺候首席三餐的守護者名單,曆來都是由魔導團九長老之一、同時兼任膳房主管的瑟蘭崔斯製定的,即便是首席也無權過問。因此,在聽到阿爾斐傑洛的要求後,艾德裏安的眼睛迅速睜大了。從他變化的神情裏,阿爾斐傑洛讀出了窘迫。他忽然憶起了許多艾德裏安和克萊茵混跡在一起的畫麵——至於迪特裏希,那個說話做事從不繞彎子的大個子,阿爾斐傑洛思前想後,已將他的嫌疑排除在外。目前能確定的是,克萊茵肯定是白羅加的爪牙,那麽艾德裏安會不會也是呢?
    不過,阿爾斐傑洛並不在意自己草率的要求有可能打草驚蛇,他隻是目不斜視地觀察對方的表情。
    艾德裏安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深恐若是不從,便會遭殃。阿爾斐傑洛的凝視,讓他很是不安,心裏涼颼颼的。眼前對自己發號施令的男人,再也不是當年那個空有首席之名卻無首席之實、因寸功未建而容易受人輕視的小子了。如果說,錫耶納的任務,他是初露頭角,那麽比薩一役圓滿落幕後的現在,他早已是聲名大噪。守護者們爭相歌頌他的功績,傳唱於卡塔特的每一座山每一片海,龍族紛紛對他另眼相看,昔日質疑過、羞辱過他的人,全部都閉嘴不言,甚至連趾高氣昂慣了的門德鬆提斯等八位保守派的長老,如今見了他都要禮讓三分,為當初抨擊過他而自感慚愧。得罪一個如日中天的首席是何下場,艾德裏安可不想體驗,再遲鈍愚笨的人,也必定懂得衡量其中的得失,趨利避害。喬貞是個厚道人,有著與世無爭的處世態度,和循規蹈矩的行事風格,在近兩百年擔任首席的漫長歲月裏,隨遇而安地過著散澹苦悶的生活。艾德裏安知道,在卡塔特要是有誰惹怒了喬貞,他或許會皺皺眉,警告你閉嘴,當他轉過身走開後,事情也就結束了。但是,倘若換作阿爾斐傑洛……艾德裏安可不太確定。盡管阿爾斐傑洛總是在人前展露真誠的笑容以禮待人,可是他骨子裏的那股強過任何人的勝負心和企圖心,任誰都能深深地感受到。克萊茵就時常告誡艾德裏安,和阿爾斐傑洛這類人隻可做點頭之交,不能掏心掏肺。
    “我明白了,首席大人,”艾德裏安盡量讓話講得連貫,“我會將您的請求告訴長老。”他在首席滿意的微笑中鞠躬告退了。
    艾德裏安走後,阿爾斐傑洛找了本書,坐在沙發上閱讀。很快他就發現自己根本看不進去,於是移步來到屋外,背貼門廊的柱子坐下來,目視日晷儀指針變化的角度,心算時間。瑟蘭崔斯拒絕人員調動的可能性,根本沒在他思慮的範圍。他忘不了的,是那把匕首,來自於白羅加精心為他挑選的刺客——刺殺未遂最後咬舌自盡的費裏切。
    前段時間諸事纏身,有一根神杖要製作,有一場硬仗要綢繆,阿爾斐傑洛根本無暇他顧。現在,他終於能夠騰出手調查,或者說證實——觸發這一暗殺事件的導火線了。
    費裏切的暗殺,是一道潛伏在比薩之戰勝利的光環下的陰影。躲在幕後指使的白羅加,不僅籌劃了這場陰謀,更氣人的是,居然在出征前夕的關鍵時刻,大肆地散布阿爾斐傑洛主從失和的謠言,離間他與尼克勒斯的關係,萌發了龍王的猜忌。得勝歸來後,躊躇滿誌的阿爾斐傑洛,還沒享受幾天功勞和威名被群眾傳頌於山間帶給他的滿足感,愉悅的心情就因麵臨了新的威脅而低沉下來。心裏麵像是有一把火在燒,阿爾斐傑洛不安地來回挪動,好像坐著的地方不是平整的石階,而是一片會蜇人的荊棘叢,有芒刺紮進了肉裏。那個男人……縱使自己禮數周全地對待他,他的害人之心反倒日甚一日。費裏切的匕首即是白羅加的戰帖。麵對強敵,該怎樣應對呢?身為龍術士裏的元老級人物,白羅加在卡塔特耳目眾多,自身實力也不俗,絕非等閑之輩。但,我會殺了你,拔掉這根刺。阿爾斐傑洛看著斜對麵花圃裏的一株鈴蘭暗暗發誓,等到了那一天,我不會給你留全屍的。
    克萊茵在送晚餐的時間準時到達,雙手端著又大又圓、蓋著蓋子的銀質餐盤。一頭黑綠色的短發比裝飾露台的天竺葵的葉子要深些,眼珠的顏色呈現為茶金,猶如庭院裏賦予植物生命和營養的泥土。五官圓潤飽滿,臉型方中帶圓,有著豐腴的肉質,仿佛一件人麵雕塑被磨去了棱角。他披在守護者銀色鎧甲背後的披風潔白猶如初降的雪,腰間佩一柄鐵冶煉的長劍,由鑄劍技術精湛的龍族的工匠鍛造而成,顏色與鎧甲一樣是銀色,連劍鞘都是銀光閃閃,似乎受過魔法的加持。劍的把手部分是一個銀球。
    麻利地將食物一份份擺上,沉眼看著桌麵的茶金色眸子至始至終都閃現著虔誠的柔光。克萊茵絲毫沒有表現出任何對自己忽然接到傳訊的驚奇或不滿。他還是一如往常那樣口齒伶俐,善於應變,同時又謹言慎行,牙床裏蹦出來的全都是恭維阿爾斐傑洛的漂亮話。而阿爾斐傑洛的心思也不在香氣四溢的佳肴美饌,帶著審視的紫羅蘭眼眸的注意力,完全集中於克萊茵始終不離唇畔的笑容。
    “您覺得昨天的狂歡宴怎樣,首席大人?”仿佛對阿爾斐傑洛良久的凝視毫無察覺,克萊茵態度隨和地笑問道。
    “吵鬧,無聊,必須不停喝酒。”阿爾斐傑洛微微一笑,直言不諱地回答,期間依舊看著克萊茵,目光近乎貪戀地黏在他臉上。
    他的諦視並沒有給克萊茵帶來任何負擔。“您有享受其中嗎?”問這句話時,克萊茵已經擺完了最後一道菜。
    “接近真相的過程嗎?有。”
    首席的回答與問題風馬牛不相及。克萊茵仍舊笑不露齒,筆直地侍立在桌旁。談話插入了一段耐人尋味的空白。
    阿爾斐傑洛阻止了空白的延續,“有什麽你想說的,或者需要讓我知道的嗎?”
    “恕我實在想不出來,大人。”克萊茵神色自若,毫無異狀,非常鎮靜地回答道,“不過,隻怕在沒等到我的答複前,您也不會同意我就此告退的,對吧。否則傳我過來便失去意義了。既然如此,我能否討要些提示?”
    “可以啊。”必須承認,阿爾斐傑洛事先並沒有料到,麵對自己的質詢,克萊茵竟能有如此臨危不亂的氣魄,對於自身犯下的過錯,竟也能如此心安理得。不過這樣也好。阿爾斐傑洛不打算再繼續裝腔作勢,“你一直都在給白羅加辦事,對不對?”也不再拐彎抹角,“你從我這兒聽來不利於他的言論,轉告給他,促使他對我起了殺心。”
    太直接了,阿爾斐傑洛心想。不過沒關係,因為稍過片刻後,他什麽都不會記得。
    “首席大人,您何出此言?”茶金色的瞳孔放大了,將克萊茵的震驚表露無疑,“我完全不明白您在說什麽。”
    “還真是個沒創意的回答。”首席慵懶地歪著身子靠向椅背,對他笑笑,“事實恰好相反,我想沒有人比你更明白。”
    那一瞬間,仿佛血管突然在利刃下斷裂,就在阿爾斐傑洛說出這句話的瞬間。
    克萊茵知道,決定生死的時刻到了。
    阿爾斐傑洛依然直盯著他,但那諦視的眼神,給人的感覺明顯不一樣了。仿佛一個無限深的紫色渦旋,能將目光觸及到它的一切,包括人的神誌,意識,全部貪婪地吸入其中。克萊茵完全避不開那雙眼睛。
    顫抖的左手無意識地搭在了腰間的鐵劍上,緊扣的指頭包覆著劍柄的圓球,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如今克萊茵的精神,就像一根拉開到最大限度的弓弦,隨時都會崩潰。在他戰栗不止的指間,銀色的圓球正閃閃發光。
    對於克萊茵疑似反抗的舉止,阿爾斐傑洛卻是哼聲冷笑。他是要拔劍砍我,落實他暗相勾結白羅加謀害首席的罪名嗎?還是假借虛張聲勢的勁頭,準備奪路而逃,尋求他者的庇護?不管哪種,阿爾斐傑洛都不會讓他如願。
    那注視還在繼續,危險又神秘,深邃如大海。紫色的汪洋翻卷著詭譎多變的浪濤,變幻出怪獸的血盆大口,將克萊茵吞沒。克萊茵不受自己控製的視線,在一股莫可名狀的力量的幹預下,被迫定格在了與紫羅蘭眼瞳視線相交的軌道上。無論心底阻止的聲音怎樣嘶喊,都移不開半分。
    阿爾斐傑洛的求證也在繼續。“回答我,你和白羅加的關係。”他的身子在不經意間往前傾,“你們暗通款曲了多久?他想除掉我想了多久?我和他一前一後錯過的那天,你向他傳達了什麽?他暗殺我的計劃,你又知道多少?”
    一長串的詰問後,阿爾斐傑洛往後靠去,繼續凝視著克萊茵。目光雖然沉鬱,卻透露出穩操勝券的把握。支著下頜的那隻手,似有黑光在流轉。
    連續提問對阿爾斐傑洛沒有難度,以他修煉得超凡脫俗的黑魔法水準,被魅惑的對象會如數家珍般地道出他企圖掩藏的秘密。
    眼前的那雙紫眸散發出來的奇妙引力,強迫性地讓克萊茵與之對視。克萊茵無法回避,隻能直愣愣地盯著它,並且不受控製地開始了回答。
    “我敬愛每一位龍術士大人,”克萊茵立刻說,“全心全意地愛著他們。”說得沒有一絲猶豫,“所有的龍術士在我心目中都是懲奸除惡的大英雄,為世界的和平,作出了不朽的貢獻。我崇拜這樣的英雄。對戰功赫赫的白羅加大人,我自然也是大為傾慕,極力膜拜,就如我敬仰任何一位龍術士。”克萊茵的語速快得嚇人,但是語調卻異常生硬,就像一件不會騙人的機器,失去了往日說話時的節奏,變得沒有高低起伏,“白羅加大人和大部分的守護者都建有深厚的交情,這是眾所周知的事。白羅加大人一直忌妒您的才能,嫉恨您奪走了他自認為歸屬於他的首席寶座,這同樣盡人皆知。而我萬萬沒有想到,他竟會對您下手。如果白羅加大人當真做了什麽對不起您的事,那我自當為他的一時糊塗而扼腕歎息。”話至此處,他堅定地舉起右手,握成拳狀,放在心髒的位置,“我以我的生命發誓,我絕沒有參與白羅加大人的計劃,作出任何背叛首席大人您的事情來。請您無論如何也要相信我。”
    洋洋灑灑的一番話結束了,被控製的機器也終於靜默下來。克萊茵緩緩放下起誓的右手,同時盡量掩飾握著劍柄的左手的顫抖。他的神情有著強作的鎮定,眼神裏的畏怯卻無法掩藏,幾乎是求饒般地看著首席,猶如等待審判的罪人。眼前,那無止境的注視仍沒有消退。
    就算先前的情況停留在可信度極高的猜測階段,但是當這席話過去後,一切都不同了。
    座位上的紅發男子,嘴角別扭地撇了一下,視線掃遍克萊茵全身。這個完全刨除了遊刃有餘,隻剩下驚愕和猜疑的眼神,證明阿爾斐傑洛喪失了對局勢掌控的信心。幾乎是以能把人穿透的眼神,不敢相信地側目。
    我猜錯了?不是克萊茵告的密?與白羅加共謀的另有他人?!
    還是說……白羅加連克萊茵也不放過,用處理費裏切的方式篡改了他的記憶?
    亦或者說……整個刺殺事件——包括白羅加是主謀的推斷,都隻是自己一廂情願的臆測?實則另有隱情?!
    阿爾斐傑洛長久地盯視著克萊茵,不說話,那殺意刻骨的目光,仿佛是要把他的皮一片片扒下來。黑魔法的魔力依然在釋放。
    就在克萊茵因為忍受不了這目光施加的壓力而快要彎腿跪倒時,阿爾斐傑洛突然疲憊地沉下了眼。
    “忘記這番交談。”一秒後,他再次對上籠罩著懼意的茶金色眼睛,“記住,你今晚隻是給我送了飯,其他什麽都沒發生。”
    在看見克萊茵動作僵硬地點了點頭,確保他遺忘了他不該記住的事情後,阿爾斐傑洛揮揮手,示意他離開。靜靜輪轉在手背上的黑色三角魔法陣,黯淡了最後的一絲光暈。
    被凝視的壓力漸漸解除,可是呼吸卻反而急促起來。耳邊吹拂的風聲,樹葉搖擺摩擦的稀疏聲,鳥兒歌唱的鳴叫聲,鎧甲的靴子踏著台階的響聲,快步疾走在鋪滿落葉的山路上的瑣碎聲,全部都聽不見。隻有越來越激烈的喘息聲在顱骨間回蕩著,愈發清晰可辨。求生的意誌,和化險為夷後連自己都無法置信的喜悅,支持著腿腳機械性地邁動。眼前的視線忽明忽暗,多數時間是黑暗的,忽然一陣白光將黑色剝離,顯露出真實的景致——
    此刻的克萊茵,離開首席的居所已經有數裏之遙。他發現自己不停地在山上繞,不知不覺拐進了一個蔥蔥蘢蘢的樹林,距離通往其他龍山的大道所在的方位早已不知偏離了多遠。
    無數巴掌狀的樹葉在他頭頂飄蕩。葉片縫隙間透過的點點陽光,跳躍在他的臉上,將他淌滿了整張麵頰的汗珠照得一片花白。
    “哈……哈哈……哈哈哈哈……”
    無人踏足的隱蔽處,克萊茵放肆地任喉嚨發出了嘶嘶的笑聲。他抖著手摸索腰間,把佩在腰帶上的守護者光劍解下,用熱誠到極致的目光注視著劍柄上的圓球。光滑的銀球反射陽光,一時之間仿若星辰降落。克萊茵雙手捧著光劍的柄,緊貼在唇邊,虔誠地吻了下去,仿佛它是自己傾注了此生全部情感的至愛。
    成功了!
    他好想高聲尖叫,讓整個卡塔特都聽到,但他不能這麽做。
    他好想告訴他們——他成功地騙過了那個男人!那個機智過人、精細入微的男人!告訴他們,他抵抗了世間最厲害最偉大的龍術士的催眠術!
    克萊茵弓著身子,不停地親吻他的劍柄,難以自製地一邊癲狂又沙啞地笑著,一邊淌下激動的淚水。
    感謝火龍王!感謝海龍王!
    他勝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