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Chap.2:阿爾斐傑洛 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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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這件事真的發生時,幾乎沒有人相信所見所聞的一切。
    風沙肆虐的空地上,幾百人包圍著幾十人,全都是阿迦述的兵士。慘白如蠟的月光輕曬在空曠寂寥的沙漠。被圍困在中間的人群,一張張麵容訴說著戰栗,在慘淡幽暗的銀光下,如夢如幻地映入其他的族人被怒氣氤氳的眼簾。
    “能追回來的差不多就是這些人了。您看……?”
    耳畔邊清晰地飄進了安摩爾的詢問聲,阿迦述卻沒有一絲反應。從天而降的朦朧月色,在他眉眼間描繪出詭秘的青光。他紋絲不動地矗立在所有族人的身前,好似石雕。淒厲呼嚎的夜風,弄亂了他披散在肩頭和身後的漆黑長發。
    阿迦述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被拋入海底,正在不斷下沉,等著溺斃的人。何必吃驚?他淒涼地想。刹耶將他的部隊蠶食得隻剩下六百多人,既然如此,自己的手下又何必冒死追隨一個氣數已盡的王?他們集體潛逃,為自己謀求後路,本也是無可厚非。想想看,三年前暗中聯絡上自己的那些同族人,庫拉蒂德的殘部。那時候的費路西都不也無法控製住自己的部隊,才導致那批潛逃者在來錫耶納的路上遇襲,被一頭火龍打得失散各地了嗎?如今,這種事降臨在了自己的頭上。那些未經阿迦述的允許,擅自逃離定居部落、又被安摩爾和阿茨翠德連夜追回來的逃兵,正站在透著冷意的月光底下,為他們未知的命運渾身發抖。阿迦述雖然能理解這些人逃亡的動機,然而他們背叛他的行徑,他卻無法原諒……
    被族人圍在中間的逃兵約有五六十個。他們計劃周詳的奔逃,沒能避過“王之眼”的偵測。得到魁爾斯報告的兩位將軍一起出動,盡最大努力抓回了超過半數的叛逃者,另一些,則早已沒入夜色遁入黑暗,不知去向。
    “您打算如何處置這些企圖背棄您而去的逃兵?”安摩爾征詢王的意見。
    “慢著!”阿茨翠德吼出了雷響般的斷喝。他怒意叢生的紫黑色眼睛睥睨著麵色發白的叛逃者們,又越過阿迦述,用仿佛看待仇人一般的眼神,惡狠狠地瞪著安摩爾,表情分外猙獰,“還有一件事更要緊!”
    銀發的將軍垂頭站立在離阿茨翠德有點遠的地方,不說話。或許是因什麽事而慚愧和不安,安摩爾總是不露表情的臉上,此時正被難以啟齒的羞恥感和歉意籠罩著。
    阿茨翠德一揮手,有兩個人立刻被押到了最前。他們是安摩爾軍團的傳令官,山鐸和葛烈果。
    與此同時,一個深色的大箱子,從歐蕾絲塔的石屋子裏被兩個族人抬了出來。留在黃沙上的腳印附近,滴了一路的斑駁血跡亦步亦趨地緊緊相隨。箱底的縫隙垂掛著還在不停往下滴的黏稠血珠。打開箱子一看,裏麵裝著的三個嬌美的少女,早已變為被分屍成麵目全非模樣的殘骸,無法再給主人保命的廢品。
    帶著滿滿的苛責意味的凶狠視線,終於不再瞪視著安摩爾。阿茨翠德側頭轉向緘默的阿迦述,快走幾步,來到他跟前。“王,魁爾斯目睹了全部的經過。就是這兩個家夥,摧毀了歐蕾絲塔安置在房間地窖裏的三個人偶!”
    阿迦述凍結著表情側過頭,朝他的“眼”投去一瞥。魁爾斯立即成為眾人視線矚目的焦點。
    接收到阿迦述求證的眼神,魁爾斯抿緊雙唇,好像很懊惱又很氣憤地答道,“我看到山鐸和葛烈果溜進了歐蕾絲塔將軍的居所,挪開她的床,把箱子從地窖裏拖了出來。等我意識到他們要做的事、想衝過去阻攔的時候,一切都已經太遲。”
    “你看清楚了嗎?”為保無疑,阿茨翠德質問他的舊部下。
    “在下親眼所見,絕不會錯。”魁爾斯憂傷而又愧疚的眼神裏透著篤定。
    “安摩爾,看你的手下做的好事!”
    聽到阿茨翠德遷怒般的吼聲,安摩爾兩眉緊鎖,低著頭一言不發。阿茨翠德又把視線對向那兩個安摩爾管教不嚴、犯下大罪的傳令官。
    “你們認不認罪?”
    無人回話。隨著阿茨翠德將軍怒氣衝天的一吼,後方的逃兵,身子全都顫顫巍巍地抖了抖。少數幾個人交換著眼神。至於被押送到人群前方的山鐸和葛烈果,則如同渾渾噩噩的幽魂僵在原地,強撐著不肯張嘴。
    這兩人都是安摩爾的部下,雖然阿茨翠德主觀上並不認為他們背後的指使者是安摩爾,但是作為長官的他,客觀上依然難脫幹係。似乎也是自覺到了這一點,安摩爾才會在阿茨翠德審問時沒有任何異議。
    “趁你們還沒死,給我說話!”大步走到二人麵前的阿茨翠德,罔顧阿迦述的感受和存在,嚴厲地發出命令,好像他才是這裏的決策者。
    比起沉著臉、閉嘴不說話的山鐸,葛烈果至少還知道臉紅。“……我等臨陣脫逃,確實有罪,”葛烈果怯生生地說道,嘴唇抖得相當厲害,“可是銷毀對歐蕾絲塔將軍至關重要的保命符,這種十惡不赦的叛逆之事……我們絕對做不出來啊!”
    “都當逃兵了還不是叛逆嗎?”阿茨翠德眼裏含著殺意盯著滿臉懼意的葛烈果,和他身旁似乎因害怕而一聲不響的山鐸,“你們想在事情敗露前遠走高飛。回答我,摧毀人偶的動機。”
    餘光瞥向身邊和自己同樣罪行難恕的山鐸一眼,葛烈果用幾乎要哭出來的表情,驚恐萬分地說道,“絕……絕沒有做過這種事……”他被眼前凶煞的目光緊緊逼視著,不由得埋下頭,看著自己不停打哆嗦的雙腳。
    “死到臨頭還不肯承認嗎?”阿茨翠德鉗住他的下巴,硬讓他抬頭麵對自己,“最好不要有任何僥幸的心理,以為能給自己洗脫一個罪名,我就會饒過你們。”捏著葛烈果下顎的手指不斷施力,好像有著能徒手掐死熊的力量,葛烈果在阿茨翠德鐵掌的鉗製下咿咿呀呀地慘叫。“不老實交代,就魚鱗處刑伺候!”
    阿茨翠德鬆開了手,使葛烈果終於能夠正常呼吸。“可是……歐蕾絲塔將軍的人偶為何被毀,我等確實不知啊!”
    身側的狂笑聲突然驚嚇到了他。
    “啊啊,葛烈果,真難看啊。你還要裝到什麽時候?”一直不說話的山鐸霍地開口,神色露出鄙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這個一直幻想著能占有歐蕾絲塔將軍胴體的好色之徒!”
    葛烈果扭過頭,倒抽了一口氣。“山鐸……?”
    “阿茨翠德將軍,是我和葛烈果一同潛入了歐蕾絲塔將軍的屋子。他負責尋找人偶,我負責在門口望風。”山鐸吞了吞口水,誠惶誠恐地回答,“我親眼看見他把歐蕾絲塔將軍存放的三個人偶殘忍地殺死並進行了碎屍,在做這些之前,甚至還……”
    “山鐸,你他媽的到底在胡說八道些什麽!你——”
    憤怒的吼聲戛然而止。葛烈果根本來不及伸手遮臉,阿茨翠德就掄起右拳甩了他一掌。兩顆帶血的牙飛出他的嘴中,掉在地上埋進了沙子裏。葛烈果的半邊臉頓時沒了知覺。他不記得自己有摔倒,但等他回過神來,一隻膝蓋已經與黃沙相觸。押著他的族人把他拉起來,讓他重新在將軍的身前站好。
    阿茨翠德的麵色含著重重怒火,右手指節處有絲絲血跡,把臉對著山鐸,“說下去。”
    山鐸忽然在這個時候猶豫了起來。一旁的葛烈果痛苦的呻|吟,他聽不見,倒是身前正對著他的幾張熟悉的臉孔,他看得很清楚。默許了阿茨翠德的審問的阿迦述,表情沉靜又冷漠。長官安摩爾被銀白的長發襯托的臉頰,刻著無盡的失望和自責。再有就是魁爾斯。山鐸審視著他的麵孔。陰陽難測的麻子臉上,找不到除焦急以外的其他情感,有的隻是一種急欲知道真相的迫切感。
    “山鐸,把你知道的全部如實招來。”魁爾斯說,“隻有這樣,才有望得到王的從寬處理。”
    山鐸眼中的猶豫,在魁爾斯提醒的話聲落下後,慢慢消退了。
    “葛烈果一直病態地癡戀著歐蕾絲塔將軍,因此在行動前,對酷似歐蕾絲塔將軍真人的人偶進行了猥褻!要不是他做出這種令人發指的獸行,我們早就完成毀屍滅跡的工作,逃到天涯海角去了。”
    所有的人都因為山鐸的這席話大驚失色。阿茨翠德更是趕緊回頭找到魁爾斯,目光緊迫地追著他。
    “我怕您聽了這個會生氣,所以剛才……才沒敢說。”魁爾斯麵露愧色,不禁垂下了頭。
    阿茨翠德和歐蕾絲塔之間深厚的感情,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即使是從前在阿茨翠德的軍團裏深受他信賴的魁爾斯,在說出有可能會激怒他的話語前,也要先掂掂分量。魁爾斯一點都不想拿這種事情去刺激他,因此善意地做出了回避。
    幾綹灰黑的發絲在風的鼓動下逃逸到眼前,阿茨翠德將它們重新掃上額頭。腦門上的青筋就這麽暴露在了蒼白的月光下。
    這回他一共揍了葛烈果八拳。先打左臉,再反手一抽右臉,再來是鼻子,下巴,肚子……一下比一下用力。周圍的族人為避免波及紛紛散開。山鐸的耳邊慘叫連連。他伸手一摸臉頰,指尖濕濕的,都是葛烈果嘴裏噴出的血。雙膝跪地的葛烈果不停地幹嘔著血塊,既無法起身也無法說話。原本並不肥胖的臉如今像豬頭似的完全腫了起來,鮮血從鼻孔和裂唇一直流到下巴。
    與完全喪失了冷靜的思考能力的阿茨翠德不同,安摩爾的大腦仍舊保持著高度的清醒,所以他才能從山鐸似有隱瞞的話中聽出端倪。“你們二人毀去歐蕾絲塔人偶的行動,是自作主張,還是在執行刹耶的命令?”
    “……”山鐸逃避的眼神不斷遊弋,怎麽也不敢回答這個問題。然而他安靜得過了頭的表現,卻好像是在不打自招,證實了安摩爾的質問。
    “刹耶的內應居然是你們倆?”魁爾斯愕然地瞪大了灰炭般的眼睛,“山鐸,葛烈果,你們怎麽會這樣糊塗,犯下裏通外敵的大罪?”
    暫且把山鐸晾在一邊,稍後再收拾他,阿茨翠德如一個巨人般站在俯身嘔血的葛烈果身前,拽著他的衣領,把他從地上提起來,“刹耶許諾了你什麽?”
    雙腳被提離地麵、不斷踢踏著空氣的葛烈果麵如死灰,知道自己難逃這一劫了。但是在死前,他還有好多話想說。但不知是被阿茨翠德惡鬼般的氣勢震懾住了,還是頸部壓迫的力量實在太重,葛烈果的嘴巴為了呼吸而張得大大的,話卻是一句也說不出。被阿茨翠德扼著喉嚨懸在半空中,葛烈果的呼吸越發困難,昏沉沉的大腦如今隻被一個疑問占據。他完全不明白,一直跟他稱兄道弟的山鐸,為什麽要那樣說。
    就在這兩日,一個號稱歐蕾絲塔將軍叛逃的謠傳逐漸在軍隊底層擴散開來。葛烈果和山鐸起初不信,但是謠言越傳越盛。漸漸地,開始有人效仿行蹤不明的歐蕾絲塔,做起了逃兵。懷著證實的念頭潛入到女將軍屋內的二人,在發現謠傳確鑿無疑之後,也動了逃跑的心思。如今連阿迦述的將軍都背棄了他悄悄離開,士氣本就低靡的軍隊頓時軍心大散。葛烈果、山鐸和一些兵士約定一起出逃,卻沒算到他們的一舉一動,都躲不開魁爾斯銳利的眼睛……
    得到魁爾斯緊急匯報的安摩爾和阿茨翠德立刻出動,抓獲逃兵。為了避免被抓回去,眾人兵分數路,往不同的地方跑。然而最終,他們倆還是沒能逃過將軍的追捕。
    自己確實辜負了阿迦述王,犯下了難以被寬恕的重罪,然而山鐸的誣告……
    “無所謂了。說也得死,不說也得死。”
    突然,好似鐵鉗般緊束著喉部的手鬆開了。葛烈果咳嗽著從半空跌落下來,雙腳觸及地麵,踉蹌了兩步。
    耳邊傳來阿茨翠德將軍冷酷的聲音。“請恕我無禮,王。”
    下身的劇痛蹂|躪著意識,葛烈果呆呆地低下頭。褲子的前襟破了一個血淋淋的口子,裏麵是包括陰|囊和陰|莖在內的男人生殖器被完全撕扯下來後,留下的血肉模糊的殘跡。一個邊緣毛糙的血洞顯露在陰|毛密布的皮膚上,如瀑的血泡還在不斷往外冒。葛烈果被這一幕徹底驚呆。木訥著表情抬起頭,再往前看,那一截被粗蠻的暴力卸下的、脈絡突出血絲密集的男|根,就抓在阿茨翠德沾滿血汙的手心裏。
    好像丟棄掉一件肮髒不堪的穢物那般,阿茨翠德將葛烈果的生殖器遠遠拋開,根本沒給他反應的時間,在他淒慘的叫聲響起的那一刻,伸直的右臂穿過了他的前胸,牢牢抓住心髒,如捏爛一隻蘋果般在胸腔裏捏爆。簡單明快地結果了葛烈果後,阿茨翠德沒有任何遲疑,五指合攏成手刀狀的左手在半空中劃出奪命的軌跡,從一個意想不到的角度揮向了山鐸的頭。
    “等等,阿茨翠德——”
    安摩爾還來不及把後麵的“先留他一命”說完,壓根沒想到自己會死的山鐸的腦袋,就滾落在了黃沙之上、處刑者的腳旁。沾滿沙土的麵部,仍舊刻著驚訝的表情。
    “阿茨翠德將軍你……”對於自己的老上司不由分說地將奸細輕易處決掉的草率作法,魁爾斯表示很震驚。
    悶悶的撞擊聲在四周回蕩,卷起沙塵的狂風似乎也在遙相呼應。失去了心髒的軀體,和另一具沒有了頭顱的軀體同時倒地,濺起了一陣塵埃。阿茨翠德毫不猶豫地殺死了兩人的舉動,鎮住了所有的族人。尚未被處置的逃兵們全都在風中心驚膽戰地發抖,生怕下一刻便會步上死者的後塵。但是和阿茨翠德同為將軍的安摩爾,可不會畏懼他。
    “阿茨翠德你什麽意思?你居然略過了王,自行處決了犯人?”安摩爾走上前。
    “是內奸!”阿茨翠德回頭糾正他,不容置喙地說道,“這事還沒完,安摩爾。看你教導出來的好部下!”他大步流星地迎向朝他走來的同伴,染血的雙手如蛇頭般探出。
    皺巴巴的領口頓時血紅一片。麵對一把攥住自己衣領的阿茨翠德,安摩爾也是毫不相讓,伸出手掐住他的手腕。雙方各自讓肘腕用力,壓製著對方,短時間內僵持不下,誰也掙不開誰。
    “還沒有細審,你就把他們殺了?”安摩爾為阿茨翠德的衝動感到非常生氣。
    “你希望那兩個狗東西把你的名字供出來?好讓王殺了你,滿足刹耶的挑撥離間之計?”阿茨翠德比他更憤怒。
    “……”看著這個情緒已處於失控的邊緣,卻依然對自己沒有半分懷疑的同伴的雙眼,安摩爾忽然沉默了。
    “要是歐蕾絲塔出了什麽事——”惱怒地瞪著安摩爾的紫黑色眼睛裏,如有烈火在熊熊燃燒。阿茨翠德的臉因暴怒而漲得通紅,沙啞的語氣就像爬在沙地上的毒蠍摩擦它的鉗子。他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幾分,話卻說到一半卡在了嗓子眼,再也續不下去。
    指示內奸摧毀了能給歐蕾絲塔替命的人偶的刹耶,其真正的意圖,根本不用猜測也能想象。破壞阿迦述與濟伽可能達成的同盟,斬斷阿迦述的一條臂膀……孤身在外的歐蕾絲塔的生死,怕是凶多吉少了。
    安摩爾與阿茨翠德對視的眼睛裏,凝結著深重的愧意和決意,“我會幫你把她找回來。”在一陣陣襲來的內疚就快將他徹底吞噬掉前,他慢慢地鬆懈了緊握住阿茨翠德手腕的力量。
    “不必了!”阿茨翠德把手放開的同時,啪的一下猛推安摩爾的胸口,使他後退了好幾步,“要殺死歐蕾絲塔,不出動兩個以上的將軍可辦不到。倘若歐蕾絲塔真的遭遇不幸,你該知道我的能力在混戰中比你更容易存活。”
    誰都知道阿茨翠德的能力是武器和身體的分裂。在被多個敵人圍攻時確實更有活路,對此安摩爾無法反駁。敵人安插的奸細出現在他執掌的軍團裏,而他身為長官竟然毫不知情,諷刺的現實也不允許他再作爭辯。現在,哪怕阿迦述王願意相信他,恐怕族中還是會有不少的人質疑他吧。
    阿茨翠德走近阿迦述,向他請示,“希望您能夠準許我去找歐蕾絲塔。”
    從叛逃者被追回,到阿茨翠德審訊,到內奸被誅,再到兩位將軍爭執的這段時間裏,一直都沒有表態的阿迦述,此時依然站在原來的地方,不出聲也沒有任何行動。輪廓深刻的臉孔鐵青著,一雙深藍的淩眸默默地看著叛徒鮮紅的汙跡滲進沙地,還有被圍困著的、不斷在風中栗栗發抖的幾十個族人,眼眸的深處盡是疲憊。阿茨翠德已經近身到他的麵前,細密的沙土被那雙憤怒的腳踢得陣陣飛揚。阿迦述把頭抬起,朝這名情緒憤慨的部下看去,沉思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魁爾斯,你跟我走!”征得阿迦述同意的阿茨翠德呼喚“王之眼”。在尋找歐蕾絲塔的漫漫長路中,他需要魁爾斯的眼睛為他指明方向。
    以眼神請示阿迦述王、並得到應允的魁爾斯,欠身朝王還有安摩爾將軍道別,隨即跟在了健步如飛的阿茨翠德將軍身後,迅速地退出了眾人的視野。
    阿茨翠德離去後,周圍頓時靜得連掉根針都能聽見。阿迦述在風沙中長衣飄飄。安摩爾略側過頭,迷惑地打量著他。王的側臉好像是被刀子削出來似的,硬朗的線條在清冷無比的月光裏,暈染了一層慘白。黯然的眼神中夾帶著的一絲慍怒,仿佛能將安摩爾的疑慮撕成碎片。
    “一直將我方的情報出賣給刹耶的叛徒終於伏誅了,也算是個好消息吧。當然,這個代價……”總是頭腦冷靜、思路縝密的安摩爾,而今竟有些語無倫次,“不過歐蕾絲塔……興許還有救。”
    囈語般的最後這句話,恐怕連他自己都不相信吧。
    佇立在旁的阿迦述仍舊片語不出,沒人知道他所思何事。或許他正在為生死不明的歐蕾絲塔擔心,為有可能付之東流的聯合計劃擔心。然而,他心裏裝著的事又豈止這一件。身為王,他要考慮的是全族的子民,而不是局限於單一的某個人,某件事。
    “逃跑的兵士共有多少?”寒月的冷芒映在阿迦述無表情的頰邊。
    他絲毫沒有問及那兩個叛徒的事,他還信任著我?安摩爾踱上一步,僵硬地低頭,“您不懲罰我嗎?”
    “倘若連你都背叛我,恐怕太陽也得西升東落了。”王無比淡然、自信又稍顯疲憊地說,“心中的不安消除了嗎?那就回答我的問題吧。”
    王的肯定勉勵著將軍,讓他重拾往日的冷靜。“是的。據統計,總共91人。追回來的包括已死的葛烈果、山鐸在內,隻有59人。”
    安摩爾說出的數字,阿迦述無法接受。59人,占了軍隊人數的近十分之一,這實在太多了。擅逃者按軍法理應處死,然而這次卻不能這麽做。眼下就當葛烈果和山鐸二人的死是殺雞駭猴,以儆效尤之舉,再澄清近兩日族內盛傳的歐蕾絲塔出逃的謠言乃是無中生有,告訴這些質疑了他、決意背離他,因渺茫的生機而六神無主的人們,她是為了執行他交托的任務才離去的。
    在這個想法的驅使下,阿迦述麵向他的族人,深藍的眼眸嚴峻而銳利地審視著他們,用低啞但依舊不失威嚴的聲音,向他們宣布他的赦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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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份份晚餐遞到麵前,侍者揭開蓋子,下麵是裝在銀盤裏的碎肉塊,還透著腥氣。
    一杯杯飲品同時送來,粘稠的液體從透明的酒杯裏射出暗紅的光,宛如新鮮的血。
    進餐的廳堂是一個沒有窗子的圓形房間,中央有一張巨大的、用黑石精心雕刻而成的長桌,微泛著亮漆光澤。正對大門的主席,位於隆起一格台階的高台之上,可將桌麵的一切盡收眼底。坐在主座的人,一頭直發半紅半白,一雙眼眸赤紅似血,身上裹著碎銀般的狐皮大衣,椅背上掛著色澤深如海洋的龍皮披風,他是刹耶。圍坐在桌旁的是他的將軍們:華倫達因、霏什、文坎普達耳、卜朗彭、奈哲、沙桀和米竺勒夫。燭台上點滿了紅黃的燭火,使整個大廳都流光溢彩,然而從四周的牆麵、腳下的地板滲透出來的氣息卻依然非常陰冷,就好像是在地下。
    餐盤和杯子邊配有精致的刀叉,不過文坎普達耳還是更喜歡直接用手拿著吃。“唔,瞧這細皮嫩肉的,”他抓起一塊肉,細細地品嚐,話聲因咀嚼而變得模糊,肉上溢出的血汁把他的胡子滴得黃裏透紅,“應該是個女人吧?”
    “可不是麽。還是個稀有的大美人呢。”奈哲透著濕氣的深綠眸子裏折射出一抹愉悅,“前天剛從城裏擄來的。馴獸師的女兒。折磨了兩個晚上才舍得殺掉。”沉浸在無窮回味中的奈哲的眼底,仿佛升起了一輪猩紅的圓月,“這女人的性子可烈了,就像她家園子裏的野獸一樣野性難馴。明明被我壓著連動都動不了,兩條腿還是不停地踢我,指甲把我背上的皮都摳破了。像這種又漂亮又潑辣的女人啊,實在是讓我欲罷不能。”他越說越興奮,聲音卻如輕風般溫和,“我一遍遍地在她的嘴裏射|精,直到她再無抵抗的力量,眼中再無期盼獲救的光芒。雪白的咽喉被我的肉|棒捅破的樣子,尤其的可愛呢。”
    任何是非觀念正常的人,在聽到奈哲這番殘忍至極的話語後,都會強烈地提出抗議吧。然而群集在此處的顯然是一群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惡魔,他們對奈哲的話非但無動於衷,甚至細細碎碎地發出了嬉笑的聲音。坐在離主座較遠位子的米竺勒夫,更是因分到的肉不合口味而不滿意地搖起頭來,酒紅色的頭發隨之擺蕩,“我的是大腿肉。”他在其他人的盤子裏左看右看,“胸脯肉在誰那兒?跟我換。”
    “嗨,胸脯肉有什麽好吃的?全是脂肪,一點嚼勁都沒有,嗨。”粉粉的咽喉蠕動著把肉吞下,沙桀尖細的聲音就好像女人在抽泣,說起話來時不時地停頓,“嗨,你該慶幸你盤子裏的不是頭頸肉,”他藍綠色的眸子閃著惡意朝米竺勒夫瞟去,“不然你可要滿嘴的腥臭味啦。嗨,嗨。”
    “其實最美味的肉,當屬十四五歲青澀的男孩子吧?”好像是要挽回麵子似的,米竺勒夫拋出一句問話。
    “那是你的口味,”文坎普達耳端起桌上的人血小酌了一口,不太同意地搖搖頭,“我更傾向於年輕的女人。”
    “說起女人啊,我現在最想吃歐蕾絲塔。”光是在腦子裏想象那樣的畫麵——扒光黑發少女的衣服、一條條地撕扯下她裸|露的屍身上的肉——奈哲就難抑興奮。潮濕的舌頭不停地舔著下唇,“雖然嚴格意義上講,她不算人。”
    “不過是圍攻一個女人得手罷了,就那麽高興嗎?”一個醇厚的聲音插話,吸引了在座大部分人的視線。卜朗彭說道,眉目間有些凝重。
    “不爽我們以多欺少嗎?”奈哲把頭扭向他,語氣中有一絲嘲弄。
    “如此不公平的卑劣行徑,可不值得誇耀。”卜朗彭的聲音如無波的枯井。
    “哼,殺個敵人還講究公平。”奈哲的語氣時而尖銳時而平穩,“你真是耿直到骨頭裏去了啊,卜朗彭。”
    “嗨,嗨,你們兩個煩死了。”沙桀伸出他皮包骨頭的手,好似在驅趕蚊蟲一般地揮舞著。
    華倫達因坐在刹耶的右手邊,是在場地位最高的賓客的位置。他是個銀發銀眸的美男子。當奈哲和卜朗彭發生口角的時候,他正和刹耶耳貼著耳說笑。聽到將軍間起了爭執,華倫達因推了推刹耶,這才使那雙笑意滿滿的赤紅色眼睛朝下方的席位致意了過去。注視到王的目光,所有的人都立刻閉上了嘴。
    “卜朗彭,”刹耶的視線越過奈哲,凝視著這個麵容肅穆的橘褐色頭發的男人,“今後有的是公平對等的戰鬥需要你為我出馬。榮耀任你采摘,切莫心急哦。”刹耶對這名部下的為人太了解了。卜朗彭是個崇尚公平戰鬥的男人,對某些原則甚至到了死心眼的地步。因此在出擊圍剿歐蕾絲塔的時候,刹耶才沒有帶上他。
    “是。”以坐著的姿態,卜朗彭向前微傾身子以表恭敬。
    刹耶滿意地微笑著,轉過頭繼續和華倫達因說話。氣氛再度回歸輕鬆,其餘的人也都放開吃喝。隨著一聲輕響,門忽然打開,進來的卻不是侍者。
    席間的噪音頓時靜下。“王。”一個冷漠中透著傲氣的女音傳來,引得所有人都朝她看去。
    垂落至腰間的翠綠色長發在女人的身後無風自動。她的長相平庸無奇,但是母獅般的金褐色眼眸卻極其自負。雖是一席幹練的銀色戎裝裹身,頸中卻戴著金銀相間的瓔珞,兩個又大又圓、泛著光芒的鎏金耳環墜在耳垂上。將軍——南,在晚餐氛圍漸佳的這個時候,不請自來地出現在了門口。
    “我就知道,不管有沒有叫你,你都會來。”
    這話極其意外地出自卜朗彭之口。他的聲調裏飽和著毫不隱瞞的厭惡。在這個房間,不歡迎南的不止他一個。奈哲、沙桀、文坎普達耳的眼裏也流露出不同程度的譏諷。向來如此。對於這些人不友善甚至視她為仇敵的態度,南早已經能做到麵不改色,根本就不會放在心上。
    “不要這麽刻薄嘛。南早就是我的將軍了,和你們一樣。”刹耶以他標誌性的微笑迎接綠發女子的到來,視線隨後朝左下方離自己最近的席位移去,“霏什,你怎麽忘了通知南今晚要開會呀?”
    “我的過錯。”低著頭站起來的霏什麵有愧意,“請王責罰我。”他是一個留著猶如枯葉般的、黃綠色短發卷曲著的男人。兩根粗實的眉毛像繩索似的連成一線。硬朗如鋼鐵築成的雕像般的麵龐,有一張蒼白、細薄而緊繃的嘴。他此時莊重嚴肅的表情,凸顯出他五官的輪廓更加深刻。桔黃色和沙棕色相配的絲綢服飾穿在身上,與他赭色的雙眸非常相稱。
    “責罰就不必了。”刹耶笑著揮揮手,讓他坐下,“不要破壞了進餐的氣氛呐。”
    米竺勒夫這時從椅子上站起來,“王,就讓南坐在我旁邊好了。如果她願意的話。”
    “好吧。”沒有詢問南也沒有去看米竺勒夫,刹耶又和華倫達因交談起來。
    南緩緩繞過長長的桌子,金屬的長筒靴在地上敲出既清脆又沉悶的聲響,臉上特有的冷傲表情仿佛能將所有人嘲弄的視線全部都逼回。米竺勒夫見她來了,馬上調動起一個和善的笑臉。他發如紅酒般絲滑,眼如黃玉般璀璨,身上裹著層層海綠色的上衣,配粉紫色的披肩和金橙色的披風,全都是高檔次的雪紡織物,頸項和手腕還各戴著金飾珠寶。隻可惜所有的這些精致華美的外部裝飾,都彌補不了他平凡的長相。
    傲氣十足的金褐色眸子環顧室內,將所有的質疑、嘲笑、鄙視和不屑屏蔽出去後,南看見除了米竺勒夫,就隻有刹耶身邊的華倫達因朝她粲然一笑。南的視線與之碰撞,在他的身上多逗留了一會兒。他挑選的人類外貌是那麽美,比多數女人都要美。連身為女性的南和他同處一室,都不禁自慚形穢。華倫達因的額頭中間偏右的位置有一根又短又細的青筋,隻要他大笑或發怒就會浮現。銀色的短發蓬鬆如雲,猶如一個光環把他籠罩著。厚重的斜劉海如雪狐的皮毛覆蓋在他肌如凝脂的前額,正巧露出那根青筋,隨著和刹耶交談時笑容幅度的增大逐漸顯現。與頭發一樣均是亮銀色的眼瞳裏,仿若盛著耀眼的晨光。他有著尖下巴和高顴骨,容姿妖豔,透著性感。四肢修長的身材非常高挑,從坐姿就可看出。寬大的貂毛大衣白如霜雪,將他的細腰和長腿這些優點掩蓋了起來,卻與他的發色和眸色相映生輝,使他整個人都充滿了漠然而又典雅的氣質,就像一隻安靜地隱沒在雪地裏的銀狐,慵懶、高貴。
    這麽一比,倒是身披盔甲的南的衣著最儉樸了。在這樣的場合裏,儉樸得甚至有些不合群。
    無視米竺勒夫笑臉的南入座於他身旁的空位子。侍者不久也給她上了一盤肉,一杯血,規格和其他的將軍完全一致。
    可是自從她來了以後,餐桌上的氣氛就變得拘謹了起來。除了始終低聲密語的刹耶和華倫達因,其餘的將軍們全都一言不發地坐在位子上,麻木地吃著人肉,喝著人血。
    霏什將軍突然抬起頭。“王,既然人都到齊了,您有何吩咐就請直言吧。我等自當洗耳恭聽。”
    這可並不是簡單的晚宴。刹耶王召集八位將軍出席的場合,自然是一場重要的會議。
    “現在談?似乎不妥吧。”文坎普達耳粗率地摸了一下胡須,指尖的動作有些不自在。
    “南是自己人。”刹耶再次重申。語調雖略帶強硬,綻開在唇瓣的微笑卻是絲毫不減。
    聽到王的肯定,一抹得意的笑容掠過南的嘴唇。“是的,當然是。”而當文坎普達耳無力地回答後,埋頭進餐的將軍們都抬起了頭,神色一凜。
    刹耶王的聲音猶如輕盈的羽毛懸在半空。“我昔日的老朋友和老對手阿迦述如今孤苦伶仃,身邊人才凋零,拿得出手的隻剩下兩個將軍。不過我今天並非是要緬懷他曾經強盛的軍容。事實上,我很疑惑,為我們今後的敵人。”他掃視了一下桌邊的眾人,輕緩地說道,“三年前,阿迦述軍在比薩敗於卡塔特一支由十龍十人組成的討伐隊。十個龍術士,和他們的契約者,外加幾十頭機械龍,橫掃了兩千名左右的達斯機械獸人族。這事仿佛就發生在昨天一般曆曆在目,大家也都很清楚吧?阿迦述的軍隊可不是臨時雜湊起來的烏合之眾,相反,他們紀律嚴明,訓練有素,戰力並不遜色於我軍。”王環顧下方,“告訴我,阿迦述遭此敗績的原因是什麽?”
    “追本溯源,他們還是輕敵了。”卜朗彭率先說道,“誰會料到那樣一支小隊伍,會發揮出如此巨大的能量?”
    “打仗要是能靠數字定勝負的話,那統治世界的就該是數學家了。”奈哲麵對他的王,“而且不可否認,那隊伍有一個優秀的指揮官。龍族的老頭子提拔的第二任首席,那個叫阿爾斐傑洛的男人,絕非尋常之輩。他召喚的機械龍威力無窮,自帶光炮,我可是記憶猶新。還有那個僅憑幾麵牆就困住了阿迦述親衛隊的龍術士,也是關鍵人物。我記住他了。”他用指甲敲打了一下桌麵,“以後要是讓我碰上他,我會在他發動那詭異的吸收魔法前,一招將他殺死。”
    刹耶安靜地聽二人發表看法,等奈哲講完,他又問,“阿迦述已經廢了,給他再多的時間也難以重整河山。濟伽乖乖地窩在‘緩衝地帶’,很識趣地沒有露麵。接下來該怎麽做呢?”
    “問題的答案隻有一個。”文坎普達耳抓起酒杯,吮了一口,“接著打阿迦述,直到他徹底完蛋。”
    “乘勝追擊?”刹耶挑眉,“是不是欺人太甚了?”
    “這條大魚的肉已經被啃得差不多了,但是作為底子的魚骨頭還在。留著這些刺,難免有一天會磕到喉嚨。”
    “我不同意。”米竺勒夫說,“文坎普達耳,窮寇莫追的道理,你莫非不知道?”他轉臉麵對明黃色頭發的男人,“被逼入絕境的敵人情急之下要是玩命地反撲,那可就不好收場了啊。”
    “我隻知道斬草要除根。”文坎普達耳表示,“三次‘滅龍之戰’,王以高壓與懷柔並施的手段,使阿迦述不少的兵力葬送在對抗龍族的前線。之後‘綠色禱告者’建立,王借龍族之手,進一步地削弱了阿迦述。比薩之戰我方全程監控,阿迦述敗走羅騰堡,三年間被我軍的遊擊戰殺得抱頭鼠竄。現在,阿迦述根本已經不足為慮。徹底鏟除他的勢力隻是時間問題。再怎麽著,他那可憐巴巴的六百號人也不會增長。”
    “既然不足為慮,又何必再窮追不舍?”卜朗彭指出文坎普達耳話裏的矛盾處,“與阿迦述長年累月的鬥爭中,我軍的損失也並非為零。濟伽多次駁回阿迦述的使節,不必擔心他們會訂立同盟對我方不利。我們借此機會休養生息,豈不是更好?”他渾厚的嗓音使他言語中的說服力更增添了一層。“再瞧瞧阿迦述想要什麽。他想要的是融入人類的社會,跟食物打交道,跟食物和睦共處,甚至還想要進化成‘人’。在他的潛意識裏,他已經拋棄了達斯機械獸人族的身份。最不想和敵人走上玉石俱焚之路的,其實是他。”
    這段分析極其精妙。文坎普達耳的臉逐漸沉下來,隻能不斷地撫著胡須,以掩飾他的詞窮。眼見卜朗彭與自己意見相投,米竺勒夫瞬間有了底氣,趁機說道,“兔子急了也會咬人,何況阿迦述。他好歹還是一個王,底下仍有兩員大將。假如他們真被惹毛了,不顧一切地采取極端行為,血洗這間屋子裏的人還是綽綽有餘的。當然,前提是王不庇護我們。”他坐著向刹耶欠了欠身,“我們若是與阿迦述同歸於盡,不就白給濟伽做嫁衣了嗎?”
    “嗨,嗨,在濟伽敢於插手,和我們集體吃素的選項中間,哪個可能性更大?”沙桀捧腹而笑。
    “啊,那個濟伽啊,”一邊用長長的指甲挑著牙縫裏的肉,一邊深情地沉吟,奈哲譏笑的視線驀地飄忽到南的臉上,“那條靠女人登上王之位的小狗,確實沒那個膽量,也沒那個能力。”
    他暗諷的口氣和明嘲的眼神,南裝作沒聽到也沒看到,在一旁自顧自地享用人肉晚餐。
    主座上的刹耶一邊默不作聲地傾聽著將軍們的自由發言,一邊從華倫達因遞到嘴邊的酒杯裏啜一口鮮血。會議正式開啟沒多久,他就不再說話,不以王的權威主宰會議,讓將軍們能夠直言不諱地各抒己見。不過,當話題導向濟伽了以後,刹耶好像忽然有了一絲發言的興趣似的,赤色的瞳孔倏地一亮。
    “我賞識阿迦述,也敬重庫拉蒂德,但我不承認濟伽是王。”他緩緩道來,表情很平靜,嘴邊掛著淡笑,“說起阿迦述,我很欣賞他那份不亞於我的雄心和敢於脫離我掌控的勇氣。庫拉蒂德,我也非常欣賞她在注定沒有結果的道路上,即使磕得頭破血流也要嚐試的那份執著。可是濟伽,我從來隻當他是一條狗。恬不知恥地在女人的膝下搖尾乞憐,眼巴巴地求歡,不顧自己的身份,更是完全沒有負起作為一個王的責任。我看不起他。”
    即使以批判的口吻談及濟伽,刹耶的臉上也始終帶著春風般和煦溫暖的笑。但是對於那個和自己同位列於“王”之座的男人的蔑視之情,依然能通過字裏行間的譏嘲,表述得淋漓盡致。
    除了南以外的其他將軍全都笑了。
    達斯機械獸人族的王原本共有十三位王,流落至這個世界的是刹耶、阿迦述和庫拉蒂德三位。原屬於庫拉蒂德座下一名將軍的濟伽自立為王,和其餘三王並稱四王,是在第三次“滅龍之戰”爆發前夕。在刹耶最初的印象裏,濟伽就是一個匍匐於庫拉蒂德腳下的仆從。他和女王之間雖為君臣,卻常年保持著連敵對勢力都非常清楚的肉體關係。他近乎瘋狂地迷戀著庫拉蒂德,族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刹耶曾為了促成諸王同盟,在第一次“滅龍之戰”後數次登門拜訪庫拉蒂德,商談聯合進攻龍族的事。那時候的濟伽還是個將軍,但他的表現,卻絲毫配不上將軍之名,稱他是最卑賤的奴仆都不為過。刹耶記憶最深刻的,便是濟伽半跪在女王的禦座下,捧起她赤|裸的玉足,親吻她腳踝的那一幕。
    盡管在庫拉蒂德麵前的濟伽,卑賤得好比一條沒有尊嚴的狗,然而在覺察出刹耶聯合的建議暗藏要挾的性質後,濟伽毅然地向庫拉蒂德進言,要她來當諸王同盟的盟主,不受刹耶的掣肘。當時的濟伽是多麽有血性,對刹耶敵視的態度,完全超過了庫拉蒂德其他的將軍渥茲華、墨裏厄、費路西都,還有南。但是他卻甘願在他的女王麵前,謙卑地彎曲他高傲的膝蓋,低下他的頭顱,用癡迷而狂熱的眼神仰視著寶座上的她,親吻她裸|露的足尖,仿佛她就是他的全世界。事後每每念及這一幕,刹耶都不禁感歎,就是這麽個男寵一類的貨色在反對自己。刹耶無法理解,這麽個胸無大誌、隻顧兒女情長的匹夫,怎麽會在日後立誌要成為王呢?濟伽此人,其存在的本身就讓刹耶感到極度不愉快,殺機也就在這張溫床上慢慢升起。
    受刹耶邀請,三王率軍在屬於中立地帶的羅滕堡會麵。刹耶出其不意地襲擊庫拉蒂德將其殺死,還給予為庫拉蒂德擋招的濟伽毀滅性的重擊。在部下們拚死的保衛下撿回一條命的濟伽,從此便將自己放逐到緩衝地帶,再也不過問族中的事,任仇人逍遙法外。這麽一想,濟伽如今的一蹶不振倒也解釋得通了。因為在庫拉蒂德香消玉殞的那一刻,他的整個世界就已經崩塌。
    “南,曾經同和濟伽在庫拉蒂德帳下共事的你,認為濟伽這人怎麽樣啊?”忽然說話的是米竺勒夫。他曖昧地眨了眨他黃玉般的眼睛,凝視著身旁始終沉默的女性。
    南仰起下巴,不看米竺勒夫也不看任何人,視線停留在虛空中的一點,無表情地說道,“我對他的看法和王一樣。”
    發誓效忠的庫拉蒂德王被殺後,根本沒考慮過要去複仇的南,直接倒向了殺人凶手的陣營。這一令人唾棄的變節行為,刹耶的將軍們沒少嚐試著挖苦。但是女將軍那麵由剛強的自尊砌成的城牆,他們卻始終攻不破。得到南無懈可擊的回答,米竺勒夫也隻能僵著臉,像傻子似的笑笑了。刹耶也在笑,但卻是帶著喟歎的迷人微笑,“你們就別老是自討沒趣啦。不管活多少年,論鬥嘴,男人也是鬥不過女人的。”他比劃了個繼續討論的手勢。
    插曲告一段落,會議繼續進行。霏什起立,說,“我們目前的頭號敵人是卡塔特。”刹耶從三年前的大戰切入,展開會議的討論。他旁敲側擊的意圖,霏什早就領會了。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卜朗彭指出,“卡塔特的力量雖已衰頹,但也不是那麽容易對付的。阿迦述就是個現成的教訓。”
    “所以我建議,先剪除龍族的外援,即龍術士。”霏什沉靜地說,“等一個個清除了這批人以後,率大軍攻上卡塔特山,滅亡龍族,指日可待。”
    這段話省去了一個很重要的信息。不過在座的人卻是心中有數。因此在聽完霏什的提議後,都不明意義地彎起了微笑。
    唯有刹耶在霏什起身發言後,表情變得認真起來,似乎格外重視這名部下的報告。
    “那群和龍族共建契約的不死者,始終是心頭大患。之前我將精力都投注在了阿迦述身上,讓他們輕鬆了好一陣子。是時候該給龍術士點顏色瞧瞧了。霏什,你有什麽想法就直說吧。”
    “遵命。”朝刹耶王微微鞠躬,霏什將軍展開了敘述,“龍術士以往接受任務指派,負責追捕的獵物類型,我大致將其分為三種。第一,自由民,即因戰亂、理念分歧等因素脫離諸王控製的流民,這裏就不贅述了;第二,外出狩獵者,包括寄宿在人類家中的那部分;第三,我方的‘綠色禱告者’。前兩類不可控,不予討論。現在著重談談第三類。”在眾人的注視之下,直直站立著的霏什,以四平八穩的語調說,“過去我們一直有派‘綠色禱告者’引導卡塔特的討伐者,騷擾阿迦述的人馬。今後還要繼續沿用這個方法吸引龍族的探子。龍王派龍術士討伐我族,一直都遵照人數這一定律。如果偵查到的達斯機械獸人族數量稀少,普通的術士又無法擺平,他們便會調遣單個龍術士出馬。觀察到這個規律,事情就好辦多了。”在大家豁然開朗的驚笑聲中,霏什繼續說道,“下麵是剪除龍術士的具體實施方案。首先,定好交戰的地點。其次,派出‘綠色禱告者’,人數控製在符合單個龍術士出動條件的恰當範圍,引蛇出洞,再請君入甕。然後,我們就可以事先在指定地點埋下一支伏兵,將出任務的龍術士予以殲滅。這對擁有佛熙特的我方而言,操作性並不難。”
    “嗨,以少量的‘綠色禱告者’的犧牲,換取單個龍術士的擊殺,如此重複下去的妙計嗎?”沙桀歡快地笑了起來,“嗨,嗨,霏什,虧你想得出來。嗨。”
    “如此一來,佛熙特可是肩負重任了啊。”在雀躍的笑容的點綴下,奈哲的眼瞳變得比以往更濕潤了。
    “佛熙特……確實必不可缺啊。”刹耶口中呼喚著這個名字,手裏握著的卻是華倫達因的手。
    “此計成功與否,可就看他的了。”霏什說。
    念及此時遙在千裏之外的那名部下,刹耶露出又擔心又欣慰的笑容,“佛熙特一個人在外麵奔波,為我盡心盡力地做事,一去那麽多年,實在是辛苦啊。”
    “能為王效力是他的福氣,況且他也不是獨自在外呀。還有瓦連京。”米竺勒夫的臉上喜笑逐開,“我們現在就享受著瓦連京帶回來的成果呢。”他笑著拿起手邊的銀叉,對準一塊安躺在盤子裏的肥嫩多血的人類女性大腿肉,把叉子狠狠地插|進去。一瞬間,血汁溢出了裂口。
    米竺勒夫把肉吞進嘴裏,響亮地咀嚼著,又將叉子上的血吸吮幹淨,一滴不剩。秘密也就在這時從中泄漏。
    開會時,每個人的麵前都擺著一份人肉大餐,時有人吃兩口。然而吃過之後,他們的樣貌卻維持了原狀,沒有變成那個被奈哲折磨至死的女人……
    安插在敵營的內奸充分發揮著作用,刹耶對他們取得的成果非常滿意。“佛熙特和瓦連京都是大功臣。等他們光榮完成任務回來,我一定要好好地予以褒獎。”
    刹耶的情報網遍及各地,手下的眼線們監視著他所有敵人的動態。卡塔特,濟伽,阿迦述……盡在他掌握。最先落敗的阿迦述,受到的關照自然最多。刹耶不光派人監視了北非,監視了羅騰堡,監視了比薩,還監視了錫耶納……刹耶曾經動過一個念頭,招降費路西都叛逃的部下,將他們納為己用。於是他帶著幾名親信,等在可以鳥瞰錫耶納的基安蒂山。但是現實最終讓他打消了這個念頭。“庫拉蒂德死後,她的手下怎麽越來越不中用了啊。濟伽如此,這些流亡者也是如此。”——當時,屹立在山巔的刹耶將下方的戰況看得很清楚。他沒有馳援,事不關己地看著那五十多個費路西都的部將在火龍的淩虐下狼狽逃竄,這麽評斷道——“被區區一頭火龍殺得落荒而逃,這樣的人被投放到戰場能有什麽作為呢?膽小鬼在我方沒有棲身之地。”靠著諜報人員捎來的秘密和情報,刹耶的行動總能比他的敵人提早一步。
    “不過,屬下的這項建議有一個弊端。那便是損失會比較大。”當人們幾乎都要忘了之前談到哪兒的時候,霏什及時抓回了他們的注意力,一絲不苟地宣布,“截止上個月,曆年所有犧牲的‘綠色禱告者’總數已達到676人。其中被卡塔特消滅的共有540人,占了八成,餘下的136人是在接近阿迦述的領地時,被阿迦述的部下斬殺。”
    “嗚噢噢,該死的數字,聽得我頭大!”好像吃到了腐敗的食物似的,文坎普達耳的表情一下子難看起來,連他小麥色的肌膚好像也變得更暗沉了。這個體格龐大、極具力量和安全感的男人,一聽到數字就很煩躁的反應,經常讓他的同伴們忍俊不禁。
    “能以殘弱之軀為王獻身,是這些犧牲者的榮幸。”卜朗彭有板有眼地說。
    奈哲立即抓住機會反駁他,“雖然引誘敵人中伏是個不錯的計策,但那歸根結底也是以多欺少呀。卜朗彭,怎麽這會兒你反倒支持了?”
    卜朗彭的嘴角扭曲了一下。“他們是弱者。弱者團結起來對抗強者,有何不可?況且上不了戰場的無用之人若想收獲榮譽,就隻能出此下策。無論如何,隨時隨地獻身於王,是我們所有人必需的覺悟。”
    “那到時候是要身為將軍的我們出馬充當伏兵嗎?”米竺勒夫探出頭,“還是交給先鋒?”
    南噌的一下站起來,盔甲碰擊座椅傳出的劇烈震顫聲,壓過了米竺勒夫微弱的詢問。
    “請派我出戰!我渴望龍術士的血。”她的聲音猶如長鞭破空,下顎微抬的樣子傲慢無比,“等我摘得第一個龍術士的頭顱,這裏的人可都得把臭嘴閉緊了!”
    一雙雙惱怒的視線紛至遝來,射向南的臉。始終不參與議論的華倫達因,白皙的額角鼓起一根腫脹的青筋。南的狂言惹得所有人都很惱火。她幾乎可以聽見他們的心聲。這頭背主忘恩、卑劣下賤的母獸,憑什麽?我們還沒表現,哪輪得到你這個出自敵方陣營的後來者霸占鼇頭?
    在一張張由憤怒、不屑,鄙夷交織而成的臉譜的海洋裏,隻有一個人臉上的表情最為平靜。刹耶往後傾倒,粘著椅背,懶懶地審視著南一臉傲氣的麵容。他了解這個女人的天性就是如此的快人快語,說話做事從不拖泥帶水,有時比一些男人還要有效率。
    “不急,這方案現在隻是起草階段,還須從長計議。”刹耶麵帶微笑抬起的手,既遏製了眾人的不滿,同時也是在安撫求戰被拒的南,“消滅龍術士可不是一朝一夕間就能一蹴而就的。慢慢來,我有的是耐心和時間可以等。”
    顯然,急欲建功的南可沒有耐心。隻見她眼神一灰,撲通一聲坐下去。甲胄在椅子上磕出帶有怒氣的聲響。米竺勒夫偷偷朝她瞄去一眼,怏怏不快的神色十分明顯地占據著她整張麵龐。
    “還有一件事要向您匯報。”霏什依然站著,黃綠色的一字眉因嚴峻而稍稍擰起,“我軍的糧食庫存已快要見底。下個月恐怕就會進入缺糧的狀態。”
    沙桀正要把盤子裏的最後一塊肉塞進嘴,聽到霏什這麽說,動作忽然停止不動。
    這確實是困擾著刹耶陣營的一大問題。近來日子一直過得很拮據。否則他們今晚也不用那麽多人圍著桌子共吃一個女人了。
    “確實啊。沒有足夠的食物保障,這才是最頭疼的問題。”奈哲似乎很煩惱似的撓搔著他結成塊的銀粉色頭發,“我的軍團裏,有些士兵已經餓了一兩個月了。可不能讓他們饑腸轆轆地作戰啊。”
    “能供給我們吃的人類,附近的幾個城鎮都越來越少了。”霏什嚴肅地對著王,“捕獵行動太頻繁勢必發生動蕩,還會吸引卡塔特的討伐者追逐而來。在沒有徹底消滅掉阿迦述和濟伽的勢力以及龍族之前,還遠沒到和這個世界攤牌的時候。”語畢,他終於坐下。
    這就是軍隊擴充太快的弊端了。最早流落到地球的時候,刹耶的兵力和阿迦述大致相當,在一萬二左右。經過環境的淘汰、滅龍之戰的洗禮,盡管刹耶的軍隊仍舊保持著一萬上下的傲人數目,但是立誌要在將來鏟除庫拉蒂德、濟伽和阿迦述三家、並且將龍族斬盡殺絕繼而獨霸這個世界的刹耶,還是被一股強烈的虧虛感籠罩住了心。這點人馬,是不足以成就上述的大事的。刹耶還需要更多更多人,為他打江山。一個狂念就在這樣的情況下襲上了他的心頭,使他做出了幾乎令他的部下、盟友和敵人全都咋舌的決定。
    達斯機械獸人族是雄性與雌性的力量不存在任何差異的種族。但即便女人能代替男人打仗,男人卻代替不了女人生育。刹耶命人修建了容量巨大的地下培育室,用以安置軍中的女兵。承擔著繁衍後代的重任的這些達斯機械獸人族女性,從此失去了在戰場上和敵人真刀真槍拚殺的價值,而是單純地作為生育工具存在著,和軍隊裏的男性輪流發生關係,直到懷孕產子。這一切都是在刹耶的授意下進行。男人們時常光顧培育室,與關在裏麵的女人們交|合。誕下的後代由他們的母親撫養到一定的年紀後,男性充入軍中成為戰士,女性則繼續留在培育室成為新一批的母體。雖然將女兵全部收押的作法,一度使刹耶的軍隊銳減至不足六千人,但是積年累月的大規模強製性生產,已經讓數字漸漸回升到了鼎盛期的水平。如今,不算上“綠色禱告者”的正規軍人數是9000人,其中三分之一是近三百年來誕生於培育計劃的新兵。如有需要,還可以再將所有的女兵召回。就算其他的王聯合起來,刹耶也有傲視群雄的資本。
    不過目前看來,這項計劃的壞處也正在慢慢顯露啊……一個個新生兒嗷嗷待哺,有那麽多張嘴要喂飽。後勤補給跟不上,養不起那樣一支龐大的軍隊,始終是困擾著刹耶的一大|麻煩。
    “先暫停培育室的生產吧。”思慮過後,刹耶吩咐道,“現在的確不需要那麽多人。”搶在將軍們應答前,他又說,“這話對你們也同樣適用。”他朝華倫達因拋去一個凝視,“房間裏的人實在太多了。”
    心領神會的七個將軍以令人驚歎的速度,在五秒鍾內完成了擦拭嘴角、手指,起身行禮等動作,在敞開的大門盡頭消失得無影無蹤。半分鍾後,幾個侍者進來撤走餐具,清理桌麵,很快也走了。
    “終於又到了你我獨處的時候了。該做些什麽呢?”輕輕調笑著,刹耶把手撫上華倫達因的胸膛,隔著厚實的貂毛輕輕按壓。
    銀眸微閃,華倫達因向刹耶王回以迷人的微笑,額角的青筋蔓延出溫柔的曲線,語音帶著甜膩,“當然是由我陪著您共度良宵了,我親愛的王。”
    “我可愛的華倫達因……”凝注著銀發的男人絕倫逸群的美貌,刹耶忍不住長吟,“剛才的會議,你片語不說,一點都不用心呢。”搜尋的指尖準確地找到了胸前的凸起,刹耶稍稍發力,捏了一下。
    “心?”指頭與乳|頭的摩擦使華倫達因微喘起來,嗓音變得沙啞,“我的心在您那兒,我還要什麽心?”
    “到上麵去。”刹耶笑著拍拍桌麵。
    “謹遵您的旨意。”
    華倫達因順從地躺到空無一物的幹淨桌麵上,解開寬鬆的大衣,讓自己袒露在王的眼前。
    翹腿坐在高台之上的主席位的刹耶,臉畔的表情似乎很享受他的赤|裸。
    搖曳的燭光煥發出迷離的光彩跳動著,給華倫達因柔銀的睫毛鍍上了一層薄金。絕美的笑靨在他的頰邊悄然綻放,隻為了博得俯視著自己的那個人開心。
    站起來,讓身體貼著桌沿,刹耶伸出的手,將華倫達因敞開的雙腿往下拉,直至二人的私|處緊密相貼。身下的華倫達因開始喘息,臉頰緋紅。刹耶的呼吸也有些急促了,但是卻連外衣都沒有脫掉,著裝完整,充滿了威嚴,隻是扯開了褲結便於進入。
    慢慢探下身,刹耶一手穿過銀發男人的背脊與桌麵的空隙,扶住他的腰窩往上抬,讓他的頭和胸盡量後仰,一手撫摸他突出的鎖骨,柔中帶重、由上而下地一點點撫過胸膛,腰腹……持續往下摸。他的身體緩緩俯下,一邊白一邊紅的頭發隨之滑落肩膀,搔弄著華倫達因白淨的肌膚。心底的欲望如冒出土壤的嫩芽,隻是沾到了一滴雨水便不停瘋長。刹耶在情不自禁的喘息中,壓上了那具無比誘人的躶體……
    >
    曠野之上,血流成渠。
    阿茨翠德恍如深陷於噩夢之中。
    喧囂的風吹得他的頭發大亂,好幾簇發絲垂到額前。但是這個向來很注重儀容的男人,這一回沒有整理。
    夜晚的風其實並不冷。這應該是非洲大陸的南部,雖然說不清是什麽地方,但即使到了深夜,氣溫都不太低。何況達斯機械獸人族本就不怕冷……
    然而,當看見那個頭發如洋娃娃般卷曲、容姿俏麗娟秀的少女,像一個壞掉的洋娃娃那樣渾身浴血地平躺在地上時,他的身子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耳邊靜默得隻剩風聲,除此以外什麽都沒有。鼻腔嗅到血的腥氣。皮膚被一股陰寒的氣息滲透進來。阿茨翠德吸了吸鼻子。
    ——死亡的氣息。
    高空中陰冷的暗藍和曠野上濃厚的血紅交織著。鮮血,歐蕾絲塔的鮮血,汨汨地流淌在枯黃的大地,暈紅露出地麵的石子,又深深地滲入泥土。
    阿茨翠德的眼睛既亮得嚇人,又暗得出奇。她就這麽被丟棄在那裏,衣衫不整,滿身傷痕,鮮血淋漓,心髒掉落,雙目不閉……
    敵人故意如此,仿佛料定他會找來。但是這一刻的阿茨翠德,根本沒有一點去調查或者追蹤凶手的心思。就算他有,他也覺察不到。被肮髒的血汙浸染的荒野,隻有他和魁爾斯兩個人。
    作為沿路以“神眼”的偵查力幫助阿茨翠德尋找歐蕾絲塔的向導,魁爾斯此刻就站立在他的身後。布滿麵頰的麻子在月光的映照下格外清晰。整張臉毫無半分表情,這才是魁爾斯應有的樣子。
    腳步艱難得仿佛走的是雨中泥濘的窪地。阿茨翠德皺了皺他的眉頭,似乎懷疑自己的視力是不是出了問題。亦或者是他希望它出了問題。
    恍惚著意識往前挪動了兩步,在雙腳即將踩到鮮血的時候停住。
    這一刻,他的心像是死去了數千次,數萬次。
    如果自己早來一步,如果叛徒早點暴露……
    雙膝原本死死地繃直,現在卻錚然跌跪在地,跪在少女的身邊。
    顫抖地伸出一隻手,握起她的一隻手,把它攥在手心,攥得很緊。阿茨翠德木然地凝注著那張安詳得過分、卻始終不肯瞑目的臉龐,嘴巴顫抖得厲害。
    太陽穴像是被無數根針在戳,漲得刺痛。胸口也好痛,仿佛萬箭穿心。“歐蕾絲塔……”他喚著地上的人,卻無應答,隻有他孤獨的回音震蕩在空曠的荒野。
    他忽然抱住了她。
    她的血玷汙了他的衣服,但是他全然無所謂。
    現在,他隻想抱緊她,讓她再也無法從他的身邊離開。
    即使那是早已經失去了生命的活力的她……
    即使那是被刺出很多很多的傷口、連心髒都遺失在一旁的她……
    他抱得很緊,緊得她細挺的鼻子在他的胸前來回摩擦。她的麵容被隱藏在他的臂彎下,所有的表情都無從得見——即使現在的她永遠隻可能做出一種表情。
    死去時的表情。
    阿茨翠德不知道自己抱了她多久,隻覺得自己的手臂發麻發酸。
    阿茨翠德不清楚自己有沒有流淚,隻覺得眼縫難受得睜不開來。
    周圍很靜,靜得讓人討厭。懷裏的人更靜,而這,卻讓他害怕。偶有魁爾斯安慰的話語斷斷續續地從後方飄來。他左耳進右耳出。
    當他終於舍得放開她了以後,所做的第一件做事,便是合上那雙始終看著天的眼睛,讓她得以永眠。
    第二件事……
    口舌間有冰冷的血注入。阿茨翠德垂下頭,反複親吻著她又濕又紅的唇,直到自己滿嘴都是她的血水。吻了一陣,他慢慢移開,感受著口唇和齒間的寒冷,紫黑色的眼眸放射出奇異的光芒,諦視著她傷痕累累的身軀。
    “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對著屍體,他這樣說。
    心底的決意被激起,十指顫抖而又堅定地附上她的肉體,沿著左胸傷口粗糙不平的邊緣,將皮肉往兩旁掰,剖開破損的胸腔,露出裏麵醜陋的血紅世界……人體內部的隱秘世界,器官,骨骼,神經,肉與血,共同映紅了阿茨翠德淚流滿麵的臉龐。那張被歐蕾絲塔血水浸濡的嘴,銜起她早已經停止運作的內髒,一口一口地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