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Chap.2:阿爾斐傑洛 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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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鎮。
展示在三人的視野中的那座小鎮,確實可以用這詞來形容其存在。
幾個世紀前曾由穆斯林統治的伊比利亞半島,現已由基督教諸國逐漸收複失地。卡斯蒂利亞王國與葡萄牙王國的交界處、布臘加城東北三十英裏的這個地方,四周被綿延的丘陵所包圍的一座無人煙的孤鎮,其詭異的狀況,早在半個月前就引起了卡塔特的注意。
關於這塊土地的記錄,除了羅馬人的統治以及摩爾人的遷徙以外,幾乎一無所有。連這種荒蕪且人跡罕至的地方也會被列為調查對象,則要從鎮中的居民一夜間全體失蹤說起。
“除了零星的原住民以外,這種落後而荒涼的鬼地方,真的有人居住嗎?”如此嘟囔著的,是個身披黑色鬥篷、右眉骨有一條傷疤的中年男子。在小鎮南側的山上透過稀稀疏疏的樹木向鎮中眺望的他,看似是在對著空氣發牢騷,其實他滔滔不絕的對象是站在背後的另一個男子。“連正式的名稱都沒有的這座小鎮,其發展在數百年間可謂是處於完全停滯的狀態,實際上算是被拋棄了吧。你怎麽看呢,科雷斯波?”
於是,被叫到名字的男人離開了他倚靠著的大樹,用略帶悠閑的聲音回答自己的同伴,“對於這地方的曆史,我沒有興趣。比起那種事情,調查此鎮人口失蹤的原因才是我們此行的目的啊,鮑勃。”
傷疤男子鮑勃側目看了一眼逐漸向自己走來的科雷斯波,用包含了懷疑的聲音反問,“依我看,這種規模的小鎮,能容納的居民數大概在五六百上下吧?能讓那麽多的居民好像人間蒸發一樣眨眼間沒了蹤跡,除了那些家夥能夠做到,難道還有其他的可能嗎?”
當心底的疑惑被同伴點明的時候,科雷斯波把視線從鮑勃的臉上挪開,帶著一絲敬畏向遠方望去。“哎呀呀,那還真是不好辦了啊……”
“唔,那個……科雷斯波,你也這麽認為嗎?”
從上方傳來略顯顫抖的聲音。在此處監視小鎮的除了鮑勃和科雷斯波,還有另一個滿頭黃發的雀斑男子。他從距二人大約五米遠的樹上跳下,邁著哆嗦的碎步向同伴們快速靠攏。
對於看起來好像非常害怕的密探甘迪,鮑勃一邊搖頭一邊吐出了混雜著怒氣的歎息,對這個膽小的同伴非常鄙夷。
“如果能讓人忌憚到這種程度的話,看來集體出動算是走對了棋。”鮑勃先是麵露諷刺地對甘迪進行挖苦,然後用篤定的語調將自己的判斷說出口,“實在太明顯了。居民的集體失蹤和那群惡魔脫不了幹係。”
“不過,一次性失蹤幾百個人的案例,實屬罕見啊。即使是在敵我交鋒最激烈的時刻,也從沒出現過這種情況……”
科雷斯波煞有介事地嘀咕過後,流露出不屑之色的鮑勃繼續保持嘲諷的口吻。
“哼,所以我才不得已跟你們一起來呀。最近這段日子可是不怎麽太平呢。就連強大的許普斯大人半年前都差點在陰溝裏翻船,被異族幹掉。和你們在一起行動也是迫不得已啊。”
盡管隻是個無名的小鎮,但是作為糧食的一整個鎮子的居民卻在刹那間失去蹤跡,侵略的異族就絕不會是小數目。正因如此,比起集體出動更喜歡獨來獨往的密探,這一次選擇了結伴出馬,對這座坐落在布蠟加城東北的空鎮進行實地考察。
“確定是失蹤而不是被吃掉嗎?那些無端消失的居民……”眼神避開強勢的鮑勃,甘迪膽怯地咽了咽口水,對著科雷斯波,將心底的疑惑問出口。
“沒發現任何廝殺的痕跡,整個小鎮都非常整潔。由此看來,應該是被敵人劫掠到駐地去了。看樣子那群惡魔還有把獵物儲存起來慢慢享用的習慣呢……”科雷斯波流暢地回答完畢後,又把目光轉向了遠方空曠無人的孤鎮。
在持續對小鎮觀察了五天後,密探們發現,鎮中並沒有可疑的血跡,沒有建築物毀壞,沒有任何被屠殺得雞犬不留的跡象,憑空不見的人們簡直就好像是在睡夢中遭到了成批的綁架似的。因此,在居民被活捉劫走和被吞噬殆盡之間,科雷斯波才會傾向於前者。
“總而言之,不管消失的鎮民去了哪裏,這也算是令人驚奇的大案子一件了。像這種程度的任務居然會落在我們幾個手裏,真不知道該算倒黴還是幸運啊。”
科雷斯波用開玩笑的口吻歎息過後,甘迪說道,“既然現場已經確認完畢了,那我們應該要盡快將這消息呈上去吧?”
“哎呀,還真是令人意外的話呢。”鮑勃的目光逐漸變得貪婪起來,露出了似乎是嘲弄的笑容,以混雜著不屑和威脅的聲調對著甘迪說,“這種任務絕不是一個龍術士就能解決的。要是我們一起上報,在出任務的名單裏可都要占一個名額了。有人如果害怕的話,現在退出也不算太遲哦。”
對於鮑勃挑釁的言詞,甘迪非但沒有辯解,反而慚愧地把頭低下去一些。倒是科雷斯波在沉默了幾許之後開了口。
“要甩下還在鎮子裏勘察的昆汀嗎?”科雷斯波用毫無緊張感的語調咕噥著,把頭轉向鮑勃,“不等他回來就走,似乎不合適吧。”
“對於前方的情況已經掌握得非常清楚了。再傻等下去也隻是浪費時間。”鮑勃的語氣很急躁,“我可沒空去管某些做事拖拖拉拉的家夥。”
“了解了。”科雷斯波露出誠服的眼神,淡淡地說道,“看來你已經做好獨自將消息傳遞回去的打算了吧。”
對於用陳述句的口吻如此反問自己的男子,鮑勃嚴厲地吐出了毫不掩飾鄙夷之情的怒喝。“科雷斯波,你說這話是在暗示什麽嗎?”
但是被叱責的那方,臉上的表情並不為其所動,依然用平淡的口味應對著。
“說實話,我沒有介入其中的打算。這項任務的危險性不言而喻。明哲保身才是上策。”
在密探之間,分享偵測到手的情報,或謙讓給其他的同伴,甚至掠奪他人果實的情況都常有發生。既然有不願意冒險的密探將手握的資料透露給他人,那麽自然也存在著為了爭功而從同伴的手裏搶奪資源的家夥。這都是稀鬆平常的事。似乎這一次,科雷斯波和甘迪由於對全鎮的居民集體失蹤的事件感到恐懼,采取了前一種作法。也正因為科雷斯波和甘迪一樣流露出退卻的意思來,鮑勃對他的態度也就更輕蔑和傲慢了。
“既然如此,回稟的工作就交給我好了。等昆汀來了以後,該怎麽做我想你應該很清楚。”
科雷斯波盡管笑而不答,但是深紅色的瞳孔裏卻壓抑著一絲難以形容的情感。
為了不使那兩人的談話演變為鬥嘴,甘迪小聲地插了一句,“我記得西南的布臘加城,似乎是傑諾特大人的故鄉?”
“無所謂。”好像是覺得甘迪的想法非常幼稚似的,鮑勃含糊地冷哼了一聲說道,“指派哪位龍術士要看龍王大人的意思。又不是誰的家離得近就讓誰過來處理。而且對我來說,我能和任何一位龍術士大人愉快地合作。不管派誰,我都沒有異議。”
似乎是認為沒必要再和這兩個家夥囉嗦了,鮑勃說完之後便轉身而去。
你在乎的也就是功勞罷了。對著鮑勃逐漸變小的後背,科雷斯波心想。這時,聽起來好像鬆了一口氣的聲音跌跌撞撞地傳入了他的耳中。
“終於走了啊……”是甘迪的歎息聲。
看著這名同伴的臉上帶著的疲憊和輕鬆共存的表情,科雷斯波好像覺得很有趣似的微微聳了聳肩。
“和這樣的家夥共事,也是一種負擔吧?”
“是啊……”甘迪點點頭,一邊擦拭額頭滾落的汗,一邊輕聲回答,“鮑勃那個人最見不得被別人領先。眼看我們有跟他搶功勞的嫌疑,當然不爽了。”
“也是呢。”科雷斯波也點了點頭,“不過,甘迪,以後你再也不用麵對那種討厭的家夥了哦。”
一股不協調感,隨著這句話落下後,陡然遊走過甘迪的後背。
同時,嘎吱——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滲入了他的耳朵,使他不禁歪頭看去。
“嗯?你為什麽這樣說……?”
甘迪納悶地看向了身邊笑而不語的男子。雖然很想大聲地詢問他這話是什麽意思,但是這樣的想法,卻被對方突然變冷的眼神製止了。
科雷斯波的表情裏多了一絲陰暗的色彩,嘴角像是具有驚人的口裂的野獸似的歪曲起來。
“等等!科雷斯波,你——”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這樣的越來越響,淹沒了甘迪驚恐的叫聲。而且還是從科雷斯波的背脊骨發出來的。
全身的神經都在告訴甘迪,留在這個男人的周圍很危險。
“你這家夥,到底是什麽東西?!”
甘迪邊吼,邊往後大跳一步。對於他驚惶的質問,至少在二十年前就已經不是他所認識的那個同伴的男人,一邊往他的位置踏出一步,一邊用消除了感情的聲音怡然地回答。
“——我是‘甘迪’哦。”
說話者的嘴巴就像被拉扯的繩子,一直裂到耳根。擁有這樣的嘴型的男人,已經算是半變異的狀態了。
積攢了多年密探經驗的甘迪,在一瞬間就把對眼前的男子的認知從同伴切換到敵人,同時迅速將身體的重心調整為便於奔跑的姿態。甘迪已經想好了在逃跑的時候召喚機械獸、以此節約時間與對方抗衡的策略。
已經沒有多費唇舌的必要了。科雷斯波暗紅色的瞳孔因殺意的暴增而變得血紅一片。接受到敵人準備攻擊的危險信號,甘迪撒腿就跑。
但是一陣突然大作的狂風卷起了四周的落葉和沙土,將奔跑中的甘迪圍在了中間。為了保護眼睛,他不得不抬手遮擋,跑步的速度也放慢了。
等風浪退去、睜開眯起的眼睛瞧清楚周圍的景象後,侵占了甘迪整個視野的,是滴著唾液的一張大嘴。
變形者的嘴部邊緣伸出了蚯蚓一樣令人作嘔的觸須,一麵蠢動一麵延展,在迅速張開形成了鋒利的網狀刀刃群之後,對著木訥的獵物一口切下。
雀斑男子的頭顱遭受到一股力的衝擊,在頃刻間就失去了一大半。
呲呲呲,清脆刺耳的撕裂過去後,一切就在那一瞬間終結了。
輕鬆刺穿甘迪頭蓋骨的觸須,伴隨著飛濺的腦漿、碎肉和血液收縮回去,隨後又好像鞭屍一樣再次展開了破壞。
喀嚓喀嚓,令人心悸的響聲在山間持續不斷地回旋。
在紅色血沫的背景下,如同被無形的線操縱著身體的木偶一般的屍骸,正活蹦亂跳地在半空中旋轉著搖擺四肢,配合科雷斯波利爪穿刺的節拍,一邊抽筋一邊跳著死亡的舞蹈。
看似是在對早已經斷了氣的密探追加攻擊的異族,實則正陶醉地趴在散亂著肉糜的血泊之中,瘋狂地進食。
組成屍體的肉塊在一點點減少,獵食者臉上的舊皮也在一寸寸褪去,由重新長出的皮膚構成嶄新的輪廓。
幾分鍾後,外貌徹底改變的“科雷斯波”站在一半血肉一半白骨的亡骸前,慢慢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不僅自己的外形變成了“甘迪”,就連周圍的空氣都與剛才完全不同了。
一個長著屁股下巴的男子在“甘迪”的麵前逐漸靠近。在他的身上同樣穿著和其餘的密探完全無差別的黑鬥篷。
“啊啊啊!”男人一出現就捂著臉尖叫起來,“科雷斯波,你居然對甘迪下了毒手?!”
“別演了,昆汀。這兒就你跟我兩個。”站在殘缺的遺體前的異族男子,揶揄的口吻和來者緊張的態度形成鮮明對照。“還有哦,從這一刻起,你得叫我甘迪啦。”
聽了這話,被稱作昆汀的男人驚恐的神情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神色緩和的臉頰浮現出了陰險的笑意。
“嘿嘿,科雷斯波也好甘迪也好,都無所謂。”昆汀慢慢走近亡者的遺體,帶著淡淡的微笑俯視了一會兒說道,“不過你還真是亂來啊。”
“饒了我吧。”甘迪把身上的肉渣抖落到地麵,用柔和的聲調紡織出語言,“你知道我是沒辦法在吃飯時還能保持優雅的。”
“不是指這個。”昆汀搖了搖頭,“對你這家夥的吃相我已經不抱希望了,不過好歹挑個隱蔽點的地方啊。”
“可是鮑勃早就走了呀。這裏也沒有其他人。”對昆汀的說教不以為然,甘迪蹲在曾經是同伴的殘骸前,空手抓了一塊像是上肢部分的肉塊扔給了對方。
麵不改色地把殘肢接了過來的昆汀,看了看手裏的肉片,心底翻湧起強烈的食欲。但是比之更強烈的自製力,使他按捺住了欲望,將肉塊原封不動地拋還給了麵帶惡作劇笑意的同伴。
“我暫時沒有換宿主的打算。倒是你,胃口似乎不太好啊?”
對著搖頭謝絕的同伴,甘迪提起殘肢放進嘴裏,津津有味地啃咬了起來。將卡塔特的密探殺死後,必須做到毀屍滅跡。因此,他將剩餘的肉塊全部搜刮一盡,直到屍身隻留下潮濕閃亮的白骨為止。昆汀全程保持淡定的姿態抱胸看著,並仔細觀察四周,隨時堤防外人靠近。等甘迪把白骨挖坑埋了以後,二人才開始後麵的交談。
“所以,是什麽促成了你突然想要改變現有的身份呢,米考內?”
看著平靜地喚出自己真名的同族男子,“甘迪”好像在說別人的事一樣,口氣悠然地闡述起來,“佛熙特杳無音訊那麽多年,本以為他早就必死無疑,可是‘眼’的繼任者始終得不到他的力量。顯而易見,敵人將佛熙特秘密控製了起來。不排除他被嚴刑逼供的可能。在厄運隨時都會降臨的情況下,換個肉身保命是必須的。”
聽了同伴的話,昆汀訝異地皺眉。“難不成是那個首席搞的鬼?”
“除了他,也沒有別的人了。”米考內坦然地說道,“你最好也小心一點,謝邇登。那家夥的眼睛厲害著呢。”
“唔,我說你到底怎麽得罪他了啊?”
凝視著本名被揭露的同伴略顯不安的臉,米考內露出了和迄今為止完全不同的、發自內心的微笑。
“在我把亞撒的屍骨帶回去的那個時候,那家夥可是征得了龍王的允許,對我進行過一番盤問呢。其實也就是些關於亞撒和澤洛斯被抓的經過這樣的普通問題罷了。當時的我沒有多想,隨便回答了他的問詢,不過事後回想起來,總覺得有些不妥。後來又發生了佛熙特的事……讓我更確信那個叫阿爾斐傑洛的男人一定覺察到了什麽。雖然近幾年來他一直沒接到任務,沒機會對我下手,可是為了安全著想,‘科雷斯波’這個已經受到他質疑的身份,必須棄除掉。在完成王的大業前,我們可不能被任何敵人盯上啊。”
“原來如此。”謝邇登聽他說完,不禁愣了片刻,隨即換上了一副了然的表情,看著一臉成竹在胸的同伴,“這也就是你放任鮑勃獨吞情報的原因吧?”
“啊,這次的任務我們沒必要介入。”
如此斷言的米考內,忽然用一副冷冷的表情看著謝邇登。
他太清楚鮑勃好大喜功的性格,所以他才會順水推舟地任其獨攬任務情報而不發一句怨言。鮑勃一定會聲稱這些情報全都是他自己發現的。這樣阿爾斐傑洛即使再神機妙算,也不會懷疑到米考內和其他潛伏者的頭上。一個鎮的人口莫名失蹤,絕不是單個龍術士就能擺平的小任務。若能借此引誘一群龍術士上套、又能避開首席的目光,倒也算是絕妙的一石二鳥之計了。
“狩獵的牢籠已經準備就緒。”站在不久前還堆積著人類殘骸的土地之上,米考內俯瞰在萬裏的晴空下安靜地聳立在遠端的孤鎮,很滿足地嘟囔起來,“就讓可憐的龍術們跌落死亡的深淵中,哀嚎悔恨然後死去吧。”
對於米考內露骨的祈求報以微笑,謝邇登靜靜地頷首。
彌漫著邪惡色彩的兩雙眼睛,將愉悅的目光交織在一起。同是達斯機械獸人族又一同假意委身於敵方陣營的兩人,彼此交換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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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神殿裏集聚著沉悶而緊張的空氣,時不時還有歎氣的聲音。
使氣氛變得凝重的原因主要有兩個。一個是密探鮑勃從伊比利亞半島的一座無名的小鎮帶回來的令人驚駭的情報,另一個則是阿爾斐傑洛與白羅加矛盾激化的對立局麵。
不知道是誰把消息泄露出去的,總之,在得到具有重大出戰價值的情報後,遠在大馬士革的白羅加就興致衝衝地攜菲拉斯趕到了卡塔特。高調的樣子讓人一看便知,他想要取得這樁任務的統領權。
如此重大的一個立功機會,阿爾斐傑洛當然也不會輕易放過。於是在議事廳狹路相逢時,二者都表現出了對另一方堅決抵製的態度,好像無形中有火花在雙方間碰撞。他們將彼此視為頭號競爭對手的態度並不是現今才有的,而是在日積月累之後變得比從前更明顯了。對於這個現象,寶座上的兩位龍王自然看得非常透徹,也非常無奈。
白羅加自信滿滿地來爭取任務,一副不得手就誓不罷休的樣子,倒也有他底氣足的理由。近階段,龍王對白羅加非常器重,曾在一年半的時間裏多次交予他任務,大有重新啟用他來打壓首席的態勢。如果在這次的角逐中阿爾斐傑洛再輸給白羅加的話,那他在今後就真的很難再抬起頭了。
兩名龍術士都表達出誓將敵人踏平的決心。龍王難以抉擇,因此數度歎息。
為了把凝滯的氣氛衝淡,在他們的要求下,鮑勃又開始講述有關那座孤鎮的情報。
一個鎮子的人就這樣憑空沒了蹤影。這可是自從與異族開戰後,前所未聞的特大任務。沒有直接吃掉而是將獵物轉移到別處,作為糧食儲備,這樣的舉動盡管和達斯機械獸人族以往的習性相悖,但是阿爾斐傑洛在刨除了內心的傾向性之後,依然如此判定:不是阿迦述,是刹耶。
聽完鮑勃這個力量約為第二等級之末的術士詳盡的敘述,阿爾斐傑洛朝兩位老者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說道,“我以我的名譽起誓,這一次的敵人一定是此前追殺許普斯和蘇洛未果的那支勢力。對於犯下了將一整個城鎮的居民劫掠一空這種滔天大罪的魔鬼,一定要狠狠地給予他們打擊,讓那些猖狂的家夥知道跟卡塔特作對的下場!火龍王大人,海龍王大人,請你們下令吧,將這項任務委派給我。我絕對不會辜負你們的期待。”
“隻可惜對敵人了解的程度,你並不比我深多少。這樣看來的話,我們的起跑線是完全一致的。”
聽了白羅加以輕巧的口吻道出的挑釁話語,阿爾斐傑洛隱藏起發笑的衝動,微笑著搖了搖頭。
“前輩也有意出戰?雖然你說的話基本真實,不過有一個決定性的差距,橫在我和前輩的中間。”
既然是對白羅加說的,那就該麵向他本人。可是阿爾斐傑洛在進入議事大廳以後,自始至終都沒有正眼瞧那個黃白色頭發的男人一下。在緩緩地說出同樣挑釁的言語時,眼神依然高高地射向上方的台階,不是看著龍王就是看著虛空,總之根本不屑將目光施舍給與自己並肩而立的那名男子。
“哼哼,是嗎?”白羅加冷笑起來,眼神朝昂然站立在身邊的紅發男子瞥去,“那倒要請首席賜教了。”
“不敢當。前輩的赫赫戰績我自然是非常佩服的。”阿爾斐傑洛展開無比從容的微笑說道,語調不急不燥,甚至相當隨和。“不過嘛,首席龍術士依靠的並不是資曆,而是實力。即使前輩成為龍術士的時間比我早得多,離首席的位置仍然非常遙遠啊。”
兩位龍王、密探鮑勃和白羅加的臉上都在瞬間沒了表情,無一不將視線集中到阿爾斐傑洛身上。語言大有尋釁之嫌疑的阿爾斐傑洛卻假裝沒看見眾人的目光,執拗的眼神一動不動地麵向虛空。
初識白羅加的時候,自己對他多麽恭敬。他心想。可這男人又是怎麽回報他的?阿爾斐傑洛從來沒指望過這個一心想要做首席的男人會真心對待自己,他隻希望能和對方井水不犯河水,一直維持平淡的同僚關係就可以了。可是看看白羅加做了什麽?派人暗殺自己,並操控凶手自盡,使案子死無對證。阿爾斐傑洛蒙受了巨大的委屈卻是有苦難言,無處申辯。不但如此,他還幾次三番地爭搶不屬於他的東西,使自己首席的地位一落千丈。阿爾斐傑洛對那個男人的容忍度,在這一刻已經突破了爆發的極限。因此他才會出言不遜。
與僅僅是大吃一驚的龍王和密探不同,白羅加聽到阿爾斐傑洛的這席話之後,牙關咯吱一響,簡直氣得瞠目結舌。
“給我閉嘴啊啊啊,阿爾斐傑洛!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你有什麽資格——”
“夠了!都少說兩句吧!”
性情向來較為溫和的海龍王厲聲一喝,阻止了白羅加的破口大罵。正準備卷起袖子管朝阿爾斐傑洛衝過去的白羅加不得不噤聲,放下指著對方的手,僵硬地停在原地。盡管他最終沒有作出任何出格的舉動,但是他的臉卻好像塗上了一層水銀,始終繃得緊緊的。瞪著阿爾斐傑洛的眼睛,眼黑凝聚成針的形狀,就如一頭發怒的獵豹。
製止了白羅加後,海龍王不滿的目光轉向了將他激怒的那個男人。
“首席龍術士必須謙遜,大度。決不能驕傲自滿。不要認為占了這個位子,就能處處超過和壓倒別人。在你的前方就有榜樣。向喬貞看齊吧,阿爾斐傑洛!如此傲慢、無禮且有失身份的妄語,以後不要再讓我們聽到。”
在海龍王的高聲怒斥之下,阿爾斐傑洛也隻好默不作聲,把頭低了下來。但是對於被深深刺痛的白羅加而言,可不是簡單的一通訓斥就能讓他滿意了。他今天來的目的,便是要將這件前所未有的任務攬到自己懷裏,並且要坐到統領的位置。也正是因為絕不能讓他得逞,阿爾斐傑洛才會和他相持不下,爭得不可開交。
卡塔特最能幹的兩個龍術士,互相之間卻是水火不容的狀態,要怎樣才能夠讓他們一起同心協力地侍奉卡塔特呢?隻要思慮至此,兩位龍王就忍不住發出歎息。
“對於這次的任務,你們有什麽看法?”火龍王隱去滿臉的不悅,朝恭敬地站立在台階下的兩位龍術士問道,“如何保全鎮民的性命?又如何擊破下落不明的敵人?”
對於火龍王嚴肅的提問,覺得有必要奪得先機的白羅加搶在阿爾斐傑洛之前答道:
“鎮民失蹤的時間最晚可追尋到半個月前。時間已經耽誤了那麽久,就算敵人不急著對他們下口,估計也早就死傷無數了吧。而且必須承認,我們並不知道這支割據勢力確切的根據地在哪。想要尋找被他們擄走的鎮民也就非常無力。因此我認為,消滅罪魁禍首才是最重要的任務。能把那些惡魔除掉的話,也算是替犧牲的鎮民報仇了。”
真不愧為白羅加。說話的時候,始終保持著淡然甚至悠閑的口吻。這個男人既沒有人類的道德觀也沒有作為龍術士的驕傲。他隻是一件純粹因執行任務而誕生的狩獵工具,一頭鐵石心腸的獵犬。
“不是想辦法把那些人拯救回來,而是對他們的生死不管不顧嗎?你要放棄無辜的鎮民?”
比起聽完白羅加的話沉默不語的龍王,阿爾斐傑洛的情緒顯得極為激動,簡直有點不像平常的他了。他一改至今為止對白羅加的漠視,用忿怒的眼神直視著對方的臉。
“救?”白羅加好像覺得對方的問題很可笑似的,抱胸笑了起來,“怎麽救?上哪裏救?麻煩你倒是告訴我啊。”
“白羅加,你竟然說得出這種話?幾百條人命在你的眼裏就如同草芥一般嗎?你這個人究竟要冷酷到何種地步?!”
白羅加對阿爾斐傑洛此刻表現出來的多餘的憐憫心嗤之以鼻。他那好似正義使者一般的姿態,更令他厭惡不已。
“哼,大聖人,你覺得對敵人的巢穴一無所知的我們還有其他的選擇嗎?”
“你是在侮辱龍族,侮辱龍術士!”首席大義凜然地吼道,“就是為了避免血流成河,我們才會和異族作戰。背負所有人類的命運,與異族抗爭,才是龍術士應該做的事!”
對於阿爾斐傑洛暗藏嘲諷的斥責,白羅加當然不會置之不理。他無所畏懼地說出反駁的話語。
“說得好聽,可那不過是理想主義者不堪一擊的夢話罷了!用一個鎮子的血換取勝利,已經是盡可能地把犧牲降到最低了!”
在二人展開激烈的唇槍舌戰期間,靜坐在位子上的兩位族長始終沒有說話,一直保持著冷淡的沉默。但在這時,海龍王忽然提出的一個很關鍵的問題,擾亂了二人的爭論。
“如果連被擄走的鎮民的蹤跡都不知道,那麽擊潰敵人為他們報仇,隻怕也是無從談起吧?”
“很簡單。”將身子麵向族長後,白羅加的語氣和神態立刻褪去了與阿爾斐傑洛爭辯時的暴烈和狂躁,變得恭敬無比,“被清除了所有妨礙者的那座空城就是異族最佳的埋伏地點。隻要兩位大人給我配備足夠的助手,並認命我為統帥,我發誓,一定不會空手歸來!”
白羅加一席豪言壯語過後,龍王將視線轉向了阿爾斐傑洛,看著他氣憤得渾身顫抖的樣子,不知是不滿白羅加不近人情的行事準則,還是為即將錯失的一次建功的良機感到可惜。龍王的心中一時間升起了千絲萬緒。
雖然他們竭力想要回避二人的矛盾,可是白羅加誌在必得的表情,好像對自己即將掛帥充滿了信心。他的得意恰恰反襯出阿爾斐傑洛此刻的窘迫。無論如何選擇,這兩人的決裂看來是不可避免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確實有必要將這次的事件視為另一場比薩之戰的程度來對待了。”
仿佛等待判決一般,白羅加和阿爾斐傑洛在火龍王話聲落下後都不再說話。鮑勃縮在一邊不敢吭聲。議事廳又一次沉寂了下來。
盡管這兩人都很有能力,可他們畢竟不是同一條心,一起出戰不但不能事半功倍,隻怕會出現不好的效果。二者間必須要舍棄一個。
龍族的統治者互相交換了眼色後,由海龍王宣布他們的決定。
“白羅加,你到殿外等候吧。阿爾斐傑洛你留下。”
“——!!”
兩人的表情同時大變。白羅加十分愕然,而阿爾斐傑洛也是大為驚詫。
“先等一下,族長大人,難道你們要——”
白羅加往前跨了兩步,叫出聲來。當了解到兩位龍王的心意後,這位自視甚高的龍術士不禁驚訝得瞠目結舌。
“對你,我們另有安排。”海龍王強調的口吻雖然平靜,卻透著不容挑戰的威嚴,“你先下去吧,到外麵等候。如有需要,我們會再召喚你。”
白羅加沉著臉,默默地點了點頭。雖然他最終還是照龍王的命令乖乖地退下了,但是在經過阿爾斐傑洛身邊並朝他看去的時候,那雙瞪大的利如豹子般的眼睛裏,卻充滿了深刻入骨的妒意和憎意。
將片刻前佯裝的驚訝收起來,麵無表情地半屈著身體站在原地,阿爾斐傑洛的目光沉靜地盯著地板,連看一眼落敗者的身影都沒有。榮辱不驚的模樣,仿佛對龍王的選擇沒有任何感想。
當然是選擇自己了。他想。
雖然阿爾斐傑洛對那座小鎮離奇的失蹤事件毫無頭緒,也不會無端同情素未謀麵的陌生人,但是他抓準了一點。龍王素來以“神的代理人”和“世界的守護者”自居,在消滅異族的同時還身負保護人類的重任。如果連僅僅是依靠數量的優勢並在龍族的庇護下繁榮壯大起來的那個低等級的種族都保護不了,還談什麽資格去守護整個世界?即便龍王的心裏很清楚目前已經無法對那些不知所蹤的弱者進行救援,他們的尊嚴也不容許他們把這些話直接說出口。公然將舍棄鎮民的這個態度表明的白羅加,一定會引起他們本能的反感吧。
正像阿爾斐傑洛揣度的那樣,龍王確實是因為這些原因,才會傾向於對蒼生懷有一絲悲天憫人情懷的阿爾斐傑洛,厭惡白羅加的自私和冷血。但是在龍王的心裏還藏有另一番想法。那就是他們感到,利用白羅加對阿爾斐傑洛形成的壓製局麵做到這個程度已經夠了,是時候該見好就收。
“阿爾斐傑洛,這件任務就托付給你了。”海龍王一邊觀察對方的神情一邊與其對話,企圖捕捉到那張好像麵具一般的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
“非常感謝兩位族長大人對我的信任。”阿爾斐傑洛略略低頭,淡然地回應。既沒有表現出露骨的喜悅,也看不到任何驕傲的神色,有的隻是因肩負的重擔而隨之衍生的敬畏心和沉重感。
“多餘的話就不必說了。這次的任務非常凶險,必須要有人輔佐你。你屬意誰呢,說來聽聽?”
盡管火龍王看似大方地征詢他的意見,不過阿爾斐傑洛非常清楚,有幾個人是決不能提的。
理所當然先把喬貞和白羅加排除掉。出於私心,將修齊布蘭卡也劃出了考慮範圍外,阿爾斐傑洛在剩下的人員裏仔細地斟酌起來。
隨後,他以嚴謹而謙恭的態度,試探性地說道,“老實說,就這麽跑去挑戰的話,有點送死的感覺。敵人極可能將伏兵安排在那座小鎮,像誘殺亞撒前輩那樣對付我們。因此,恐怕得有經驗豐富的前輩協助我,才能度過這一關。”
“啊,你指的是誰呢?”
火龍王的口氣帶著些質問的意味。對此,阿爾斐傑洛依然保持著非常謹慎的態度。
就在龍王認定他會提名那兩人的時候,阿爾斐傑洛卻出其不意地報上了他們不曾想過的另兩個名字。
“柏倫格前輩具有能夠牽製住一支軍隊的特殊能力,休利葉前輩手握先進的偵測裝置。有他們倆在我的身邊,無疑等價於千軍萬馬的相助。”
深深地低著頭、用嚴肅的聲音如此說道的阿爾斐傑洛,注意到龍王稍感意外的眼神,心底緩緩地鬆了一口氣。對於龍王並不喜歡自己和蘇洛、盧奎莎建立過硬的私交這一點,阿爾斐傑洛再清楚不過了。有趣的是,就目前雙方尷尬的關係,阿爾斐傑洛必須暫時疏遠那兩人。他奇妙的選擇讓龍王感到很安心,倒是個意外收獲。
短暫的沉默中,阿爾斐傑洛的視線驀地飄忽到一旁的鮑勃身上。“另外,我聽說傑諾特的家鄉就在那附近吧?”
即使是經常對其他的密探指手畫腳的鮑勃,麵對首席也頓時收斂了平時的傲慢勁,老老實實地回答。“是的,首席大人,您說得沒錯。傑諾特大人就出生在布臘加。離目標隻有三十英裏。”
“那麽他對那一帶應該很熟悉。”阿爾斐傑洛自我咕噥了一句後,再次看向了寶座上的龍王,明確地表示,“兩位族長,我的隊友已經選好了。”
“你隻要三個人?”火龍王的聲音由於驚愕而放大,“如果與敵人的大軍相遇,就憑你們幾個怎麽抵擋得住?”
“與敵人廝殺並不是我的首要目的。”感受到兩道疑惑的目光朝自己射來,阿爾斐傑洛露出穩重的表情,坦然回答,“很抱歉,我還是將營救鎮民放在優先考慮的位置。如果一味地對敵人以殺戮的方式進行製裁,而忽視對受困群體施以援手的必要性,那就是把目的和手段本末倒置了。既然確定是以救人為宗旨,那麽兵不在多而在精。傑諾特是向導,休利葉是哨兵,柏倫格是救場的後援。人少目標就小,不僅有助於調查,還會遭人輕視,這樣更容易使敵人探出頭,借機刺探他們的虛實。即使遭遇到數量龐大的敵軍,有柏倫格在,也能保障全身而退。隨行的密探也不宜太多。有鮑勃一人就足夠了。”
這個家夥應該是可靠的。閃著警惕的光芒的紫羅蘭眼眸趁無人注意的間隙朝鮑勃瞟去一眼。對方的魔力,他能夠極其輕鬆地感應到。對於達斯機械獸人族安□□來的內奸的判斷,阿爾斐傑洛始終停留於魔力微乎其微的第四等級的術士。鮑勃顯然並不在適合異族附身的範圍。所以,他雖然是個會拖後腿的累贅,但不至於是個奸細。與之相比,倒是前不久傳來的科雷斯波失蹤的消息,讓阿爾斐傑洛心裏很不安。莫非那家夥找到了新的宿體……
顯然,阿爾斐傑洛是想在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前,避免與敵人正麵交鋒,然後想辦法救出被困的居民。事實上他自己都不一定有十足的把握。充分了解了他未能直說的難處後,就算是精悍老練的海龍王,現在也無法像平時那樣氣定神閑了。
“還是回到了老問題上。你怎麽調查異族藏匿鎮民的地點呢?況且,在難以估計數量的敵人的威脅下,就帶這些人出戰,怎麽看都有些太莽撞了。”
對於抱有疑問的海龍王,阿爾斐傑洛回答得非常幹脆。
“不親眼去看一看那座被洗劫一空的小鎮,所作的任何猜測都沒有意義。就讓那個鎮子為我揭曉答案吧。就算盡出我龍族的精銳,在確定敵人的真實意圖前,也是有力無處可使啊。”
隱藏起心中所想,阿爾斐傑洛毅然答道。從他嚴肅的表情,龍王看出了他強韌的決心和深沉的情感。
為了守護弱者,去爭取那一絲渺小的希望——就算是曾在戰場上風光無限的阿爾斐傑洛,目前也隻能做到這種程度了。
正襟危坐於寶座之上的兩位老者再一次交換眼神。短時間的思慮過後,火龍王拍板決定,“既然你這樣說,那就讓柏倫格、休利葉、傑諾特還有鮑勃隨你而去。考慮到有可能發生的險情,我允許你隨時回來請求增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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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緩緩地轉過頭,看著從路的盡頭走來的那個人影。這是當白羅加走到去彩虹橋必經的道路交叉口的時候發生的事情。
他剛從龍神殿出來。就在不久前,議事廳的爭論進行到一半,龍王將他逐了出去。難道我就這樣敗給了那個男人,和任務失之交臂了嗎?他當時反複想道。無法戰勝首席的受挫感,和根深蒂固的恨意,持續地讓這名在殿外等候的男子煎熬。當他明顯地感到自己就快要被焦灼、惶恐和絕望吞噬的時候,阿爾斐傑洛走出龍神殿揚長而去,同時龍王召見了他,非但沒有食言反而寄予了他深切的期冀,在密談中向他下達了一道密令。終於使白羅加憤懣不已的心增添了一絲平衡感。
如今,他打算離開了。可卻在下山一定會經過的路上,碰見了似乎特意守候在這裏等自己過來的那個男人——他最痛恨、最不想見到的那個男人。
三條山路在此交錯,通往不同的遠方。互相將對方看作死敵的兩個男人,在沉默中邂逅,凝視著彼此。當然,這看似不期而遇的巧合,是阿爾斐傑洛主動追尋的結果。
白羅加的表情在看見紅發的男人修長身影的那一刻僵硬起來。原因在於,他對那男人是在何時靠近的,居然毫無所覺。這在無形間又給了他一個打擊。
之前和他在龍神殿相遇時,白羅加就對自己好像突然失靈的感知力大為驚訝。為什麽對近在眼前的那個男人,自己竟一點都覺察不到他的魔力流動呢?這下,白羅加終於確定,自己先前的懷疑沒有錯。可如果真是這樣,還不如錯了呢。
其實早在前兩年,他就隱隱感到,自己對阿爾斐傑洛魔力的感應度似乎在慢慢減弱,越來越遲鈍了。感知這男人的魔力脈動,一次比一次變得困難起來。白羅加自身引以為傲的索敵能力,在這男人麵前越來越不管用,難道是要被他超越了嗎?就像橫在自己和喬貞之間的差距?對於死也不想麵對的、卻會在不遠的將來避無可避實現的噩耗,白羅加曾無數次安慰自己,早晚要正視這鐵一般的事實,因此必須早作心理準備。沒想到,這一天終究還是來臨了,還來得那麽快。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始終有一種悲憤的蒼涼感壓在白羅加心裏。不過即便如此,和之前在殿內針鋒相對的時候比較,白羅加的表情也已經算是有所緩和,看起來這家夥的心情似乎好轉了。到底龍王對他說了什麽呢?
當然,阿爾斐傑洛明白就算自己問了,這家夥也不會據實相告。何況,他會等在這裏,本就不是為了去刺探龍王召喚白羅加的秘密。
“剛才過來的路上,我看到了菲拉斯。”阿爾斐傑洛微笑著停在離對方三步的位置,“他似乎沒在殿外等候前輩,自己走掉了呢。”
“噢,這樣啊。”白羅加同樣微笑,微抬下顎與他對視著,眼神既陰沉又高傲,“比起壓根就沒陪你覲見的尼克勒斯,菲拉斯對我也算很忠心了。”
“也是,畢竟是前輩嘛。不過看他去的方向,應該是‘龍之血’吧。他不準備跟你回大馬士革嗎?”
白羅加的手捏著腰間神杖的邊緣,看起來很用力。“管好你自己的龍吧。”
“當然。而且比起我聽到的一些趣聞,這根本就不算什麽。”
看著沉默不語、隻是用眼睛冷冷地斜睨著自己的男人,阿爾斐傑洛回以微笑。
“我早就聽人說了,菲拉斯的祖上犯了點事。可我每次去問別人,大家都是半吞半吐,說不出個所以然。”
白羅加很想知道這男人幹嘛要打探這些,但是他並沒有真的問。轉念一想,或許這隻是他準備切入下一個話題的方式……
“你問的是誰呢?”
“差不多每一個守護者我都問了。”
“嗬,”白羅加帶著鄙視的鼻音哼了一聲,然後慢悠悠地說道,“看來他們並不愛戴你啊。”
“啊,畢竟連喜歡搬弄是非的守護者們都諱莫如深……一定不是能隨便透露的小事情啊。難道是謀反嗎?”
這次白羅加沒有任何回答,但是注視對方的眼神比前一刻更冷了。
他能感到纏繞在阿爾斐傑洛發絲間緩慢流動的空氣。這是在把心靜下來之後就能慢慢覺察到的。可是有關術者能量的感應,卻連一絲回饋都沒有。周圍瞬間靜了下來,他能聽見的隻是自己輕微抽動的鼻息。
眼看阿爾斐傑洛並沒有就此離開的意思,這讓白羅加感到很焦躁。他幹脆往邊上邁開一步,想要繞過去,可他剛準備這麽做,立刻發現阿爾斐傑洛擋在了自己身前,離他更近了一些。
看著準備抬腳溜走的白羅加,阿爾斐傑洛攔住他,笑了一聲說道,“他們隻肯告訴我你的事。你是為了要洗刷菲拉斯的汙跡才那麽拚命地建功立業嗎?甚至不惜和自己的同伴搶奪任務。”
聽到阿爾斐傑洛靜靜的質問,白羅加的眼神立刻轉化為冰冷的蔑視。
“哼,還以為你要說什麽。你的這些無聊透頂的胡言亂語,我可沒有興趣再聽下去。”
大概是把紅發男子此刻不依不饒的行為理解為發神經吧。白羅加的齒間傳出了失笑聲,再一次準備從他的身邊走開。
但是聽到下麵的發言,他的腳步就嘎然而止了。
“——費裏切。”不知是突發奇想還是有意蓄謀,阿爾斐傑洛突然說道,“這個名字是不是有些熟悉呢。”
刹那間回眸的白羅加琥珀色的眼睛裏,拋棄了陰沉、焦躁和壓抑的傲慢,具有了除此之外的感情。好像是極度沸騰的憤怒。他的整個呼吸機能更是在頃刻間紊亂了。
就是這短暫的遲疑,使他沒能避開與阿爾斐傑洛的相峙。
“難得和前輩見一次麵,有個特別有意思的故事,我想要和你分享。”
從正麵凝視白羅加焦慮的表情,阿爾斐傑洛邊笑邊饒有興致地敘述起來。從那個看似甜蜜的微笑中,白羅加感到的卻是一陣陰冷。
“故事的主人公名叫費裏切,是個普通的獵人。被邪惡的巫師蠱惑,去刺殺巫師憎恨的王子。獵人的匕首劃過了王子的頭頸,卻連皮都沒有割破,自己就被打倒了。很奇怪嗎?當然不。因為王子本人的法力比那個巫師還要高強呢。不僅如此,還是個很仁慈的人呢。他非但沒有處決這個技藝不精的獵人,更沒有去追查那邪惡巫師的下落,以及他謀害自己的原因。甚至在心軟放掉獵人前,為他驅除了被加注的邪念,將平靜自由的生活還給了他。獵人得知真相後,從此對巫師失望透頂,斷絕了與他的來往,帶著一顆受創的心回歸故裏。十多年過去了,老邁的獵人最終死在了家中溫暖的床上。不知道在他彌留之際,會不會感激曾對他以德報怨的王子,而將怨恨給予昔日利用他的那個狠心的朋友呢?”
雖然阿爾斐傑洛的語調十分平和,但在他那迷人而優雅的紫羅蘭眼睛裏,卻充滿了深沉的惡意。他故意說得斷斷續續的,時不時停下來看對方的反應。
在他編故事期間,白羅加沒有說一句話,隻是用固執的眼神長久地瞪著他。任何人在這樣毫不動搖的眼神的諦視下,都會心生懼意而想要逃走。但是這次不一樣。因為固執的本身就帶有一種挫敗感。
第六感告訴阿爾斐傑洛,這男人的內心並不如他外在表現得那樣平靜。他相信自己的直覺。於是他自信地走向前。
那張光輝璀璨但卻令人討厭的臉孔又一次放大了。白羅加感到,阿爾斐傑洛又往前跨了小半步,離自己更近了。
“對我剛才敘述的故事,前輩就沒有任何感想嗎?”
阿爾斐傑洛緩慢而有力的呼吸,撲向白羅加的臉。每一次吸氣吐氣,都直觸他的皮膚。白羅加突然有些惡心,下意識地閃躲了一下,把頭偏向一邊,立刻發覺這是示弱的行為,於是又轉了回來,再次與對方對視。
“我一個字也不信。”
白羅加氣憤地回答後,阿爾斐傑洛的紫眸突然發亮,好像真正有了一絲神采。
“哈!你憑什麽不信?你有什麽理由不信?還是你想不打自招?”
在這一刻,白羅加知道,兩人之間那勉強維持著平穩感的交流,終於走到了崩潰的邊緣。接下來的一切,都將轉換成無法控製的混亂。他在最危險的戰場上都不會有任何畏懼,但是現在,他卻倉惶地將目光移開瞟向四周,希望立刻能有人過來解圍,隨便是誰都好。
白羅加無措的眼神急急地掠過附近在他眼裏毫無欣賞價值的景色,連半個人影都沒能搜尋到。這邊,阿爾斐傑洛悠然的話語再一次刺傷了他的心。
“曾有人告訴我,前輩找喬貞決鬥,也就是所謂的以魔術戰進行一對一較量吧?最初聽說的時候,雖然得知您落敗了,但是對於您的勇氣,我還是相當的佩服呢。可是現在,怎麽就變了呢?年紀漸長,膽量卻越變越小,簡直就好像活到龜殼裏去了。竟然要靠一個不入流的蹩腳刺客搞暗殺?噢,我說錯了,連刺客都算不上,隻是無用的人養的一隻小蟲子罷了。無用的人就算敢於單挑,也隻會輸得一敗塗地。”
“——”
白羅加臉部的肌肉狠狠地抽搐,好像臉皮下的每根神經都在跳動。但他就是不說話,始終僵硬地、惡狠狠地笑著。麵對阿爾斐傑洛接二連三的侮辱,白羅加始終不發一言。
一絲陰森森的笑意,爬上阿爾斐傑洛的臉頰。白羅加也不會想到自己的黑魔法會練得如此爐火純青吧。如果阿爾斐傑洛沒有窺視費裏切的記憶庫存,而是按部就班地質問下去的話,早就被耍得團團轉了,根本不會發現費裏切的記憶已經被人篡改。
微笑地看著眼前的男人這一刻強忍住怒意的表情,欣賞了一會兒後,阿爾斐傑洛逼近對方到鼻尖就快要碰觸的距離。
“給我記著,我不是好欺負的軟柿子。如果你願意放棄對我的仇恨,這一頁我就翻過,隻當從沒發生。可你要是再對我心存不軌,意圖謀害我,並搶奪屬於我的東西的話,那麽我保證會讓你在接下來的永生之年悔不當初。我是老鷹,而你是蛇。老鷹吃蛇。我會報複。”
臉頰、雙肩甚至全身都在劇烈顫抖的白羅加,瞪大的眼睛動也不動,眸中閃動的光芒甚至夾雜著一絲激憤的淚光。這個既是同伴也是死敵的男人,此刻無話可說的狼狽模樣,讓阿爾斐傑洛看了以後非常舒暢。
“走吧,前輩。”在難以抑製自己情緒的白羅加麵前,阿爾斐傑洛後退兩步,用勝利者的姿態和語調說道,“我已經取得了龍王的信任,永遠安居於此,而你則要下山。如果我是你,我會仔細斟酌與一個首席為敵是否明智。”
前一刻還注視著白羅加的眼睛,此時已經轉向了虛空,仿佛對方的存在根本就不在自己的眼裏。阿爾斐傑洛從白羅加身上移開視線,頭也不回地朝“龍之巔”首席居所的方向走去,將一語不發的那個男人像垃圾一樣扔在那裏。
“呼……呼……”
至少一百秒後,白羅加才逐漸發現,自己好像又能聽見聲音了。
剛才在阿爾斐傑洛不留情麵的語言打擊下,他好像把所有的聲音都屏蔽出了自己的意識。
而今,在他空虛的腦海裏,他想起了很久以前被喬貞擊敗的那個場景。
從一開始他就知道,自己不如喬貞。無論他多麽努力,他總是差喬貞一截。
那一晚,他提前得知了喬貞執行的任務,埋伏在對方路過的地方,堅定地等了好幾個小時。見到喬貞後,軟磨硬泡地要求他與自己對決。可最終,收獲到的卻是失敗。
在公平的對決中輸給喬貞後,白羅加無可辯駁,咬牙接受了現實,敦促自己繼續努力,等待日後的轉機。
幸運女神不會總是眷顧一人。終有一天,龍王會冷落喬貞。而到那時,最有資格繼任首席的人就是自己。隻要耐心等待下去就可以了。
可是那個男人的出現毀了一切。
白羅加是繼喬貞之後的第二位龍術士,擁有無比顯赫的地位。對於這重身份,他是有驕傲感的。他一直以自己是龍術士為榮,一絲不苟地為卡塔特效力。白羅加也希望被陽光籠罩,享受眾星捧月般的愛戴。之所以會被喬貞壓製,無緣首席之位,一方麵是自己確實技不如人,略遜於喬貞,另一方麵則是自己運氣不好,沒能早來幾年。
可是命運的捉弄,卻讓他隻能永遠地活在首席光環的陰影下。喬貞走了,白羅加日思夜想的寶座,落在了那個炙手可熱的新人手裏。
雖然被指定為候補首席的修齊布蘭卡也是個障礙,但他還算識相,一直拒絕龍王的提攜,白羅加倒也能原諒他。
然而,那個突然插足的阿爾斐傑洛算是個什麽東西。他憑什麽?!
近兩個世紀的漫長等待,最終卻是這個結果。白羅加的內心從那一日起,就被刻骨銘心的悲哀和憎恨占滿了,再也容不下其他的情感。
那個男人就是元凶,是他奪走了自己的一切。自己錯失首席的位置,全是因為他的錯。隻有將他的肉體從這世上徹底抹消,自己才會有出頭之日。
克萊茵的告密,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白羅加在悲憤中開始了行動。
毫不費力地從尼克勒斯的口中套出話,掌握那個男人的去處。然後,對於以“幻影”往返於人類城鎮間的阿爾斐傑洛,白羅加直接使出“空間轉移”將其趕超,監視他的一舉一動,遠遠地看著他和蘇洛比劍。
在阿爾斐傑洛離開佛羅倫薩城郊前,白羅加就掌握了他的目的地,先行一步,和舊友費裏切團聚,以催眠術將其掌控。
而在他完成這些事情的時候,阿爾斐傑洛還奔跑在半路上。
自己處處領先於那個男人,沒理由會失敗。費裏切決定在他熟睡時實施暗殺,也是極為明智的選擇。
可是他千算萬算,到頭來還是功虧一簣。白羅加無論如何都想不通,自己精心布置的暗殺到底失誤在哪?為什麽那個男人還能活下來,帶著功勳從比薩的戰場返回,繼續在自己的麵前耀武揚威?這難道是天意嗎?
孤身一人站在空中的三岔路口,白羅加回憶起了友人被黑魔力侵蝕、吞噬的光景。費裏切失去自我前最後刻在臉上的表情——那一眼就能夠望穿的驚愕、痛苦、失望和傷感,深深地紮根在他的腦海裏。
無數的情感糾結下,他疲憊地閉上眼睛。這時才察覺到睫毛的濕潤,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哭了。
怔怔地把淚水捧在掌心裏看著,白羅加的目光充滿了呆滯。
這些脆弱的、轉瞬間就會幹涸蒸發掉的東西,也許是內心後悔的寫照吧——這樣的感慨隻在心中一閃而過,接著白羅加又陷入了一陣仿佛肺腔被人抽幹的空虛感之中。
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了。他也不想收手。隻要是能夠摧毀那個男人,任何工具他都會拿來用。如今阿爾斐傑洛已經下達了戰書,那麽自己就更不會退縮,必須奉陪到底。
走著瞧吧,小子,你這備受命運恩寵的幸運兒。
心中翻滾著的是熾熱的戰意。此刻他終於明白,自己真正追求的,就是這憎恨的宣泄。
你我都是永生,有的是時間慢慢來。心底有個聲音在指導自己。
屈辱和失敗隻是暫時的,強與弱也隻是相對的。沒有任何事物能夠永垂不朽。
而你,最好祈禱自己能永遠光芒萬丈,永遠備受寵愛,永遠長盛不衰。不然的話,隻要讓我逮著一個機會,我白羅加·圖魯士定要你萬劫不複!
山風在耳邊呼嚎盤旋,化為死鬥場上的熱浪撫拭著男人的臉。
心情越發振奮,這個不願向命運低頭的男人擦幹了眼淚,挺起胸膛,默默地、昂揚地前進。
就在這時,遠方忽然閃過的一道人影引起了他的警覺。白羅加猛然止步,抬頭一望,看到了——在風中飄逸的火焰色紅發。
“……雅麥斯。”
凝視著那身軀偉岸的火龍,白羅加仿佛見到了命中的救星一般,欣喜地獰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