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Chap.2:阿爾斐傑洛 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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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要毀滅一切的光芒逐漸柔化了它的亮度後,原本充斥著汙穢生物的空中戰場,立刻被清掃出一片空曠的區域。
虛假的小鎮,頃刻間好像隻剩下了最後的六人。
站在蒼藍背脊上睥睨前方的阿爾斐傑洛,見到所有的灰色怪物們消失在天的盡頭之後,臉上不禁浮現出了難抑激動的笑容。
“贏了……”
勝利來得如此不易,使他的聲線都有些發抖。他讓尼克勒斯靜止在空中,目光直直地望著遠方盛大的光芒逐漸淡去。
“雖然是這樣,但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還是趕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吧。”
在愈漸輕微下來的轟鳴聲中間,響起了休利葉緩慢的說話聲。他的聲音裏聽不到任何喜悅,反而有股緊迫的意味。阿爾斐傑洛不禁朝他望去。
另兩名同伴的契約龍就在離自己不遠的空中,扇擺雙翼漂浮著。
經曆過一場殊死搏鬥的人們都很疲倦。休利葉的嘴角至今仍餘留著沒擦幹淨的血跡。他曾被卜朗彭的拳風掃到,整個人從天空墜落。在粉身碎骨前好不容易用浮空術使身體穩住才沒有摔死。回想之前驚險的那一幕,蒼白巨人的拳擊打到的是希賽勒斯而不是自己,實在是太幸運了。希賽勒斯所受的傷,如今正通過擁有“共享痛覺”特性的人龍契約傳遞給他,讓他每時每刻感受著刀剖胸腹般的劇痛。能將一頭體魄強健的海龍擊墜的力量,要是直接灌注在身為渺小人類的休利葉身上,恐怕會被轟碎成肉糜吧。對現在的休利葉來說,能活下來就已是萬幸了。
傑諾特的身軀正因為痛苦而半跪著。他單手捧頭不停喘息的模樣,證明他還沒有完全從沙桀精神打擊的陰影中解脫出來。這導致他無法專注地為馬西斯療傷。馬西斯斷裂的尾部尚未痊愈,恐怕也會給傑諾特的身體帶來無法忍受的痛感。這對主從之前能夠與阿爾斐傑洛作出巧妙的配合對敵人發起突襲,並在最後時刻與海龍兄弟聯手掃蕩敵軍,其實隻是在強打精神勉力硬撐罷了。和戰友們一同將敵人擊潰的決心,幫助他們暫時克服了困難。而在戰鬥告一段落的現在,從緊繃的精神狀態中鬆垮下來的傑諾特和馬西斯,立刻就被漫無邊際的痛苦籠罩住了。能從他們的麵部表情中清晰地窺見他們正在忍受的痛楚。
其實阿爾斐傑洛自己也麵臨和傑諾特類似的問題。總感覺,腦中還遺留著沙桀散布的黑暗物質的殘餘物。在弄清楚真實的情況前,他需要休息。這裏的每個人都需要休息。
“這座假鎮就算放著不管也不要緊,敵人早晚會自己放棄的。”用征求意見般的眼神望著阿爾斐傑洛,休利葉聲音微弱但是堅定地說道,“並沒有任何需要救助的鎮民,我們的任務也算是完成了。先離開吧。在敵人的伏兵殺過來之前——”
與勉強站立在龍背上的休利葉充滿憂鬱的眼神對視了一下,麵目嚴峻的首席默認般地點了點頭。
“到雜樹林和鮑勃會合!”
阿爾斐傑洛話聲落下後,巨龍馬上飛離小鎮,向先前作為放哨點的樹林馳去。
敵人埋下的伏兵曾經把戰場圍了好幾圈。將軍們敗亡後,原本等候在鎮外準備上場的異族似乎意識到衝進來與敵人死磕很愚蠢,默默地遁逃了。那麽敵軍在撤走時會不會發現潛藏在密林的鮑勃,並將他殺害呢?那個獨自留守在後方的密探,該不會已經身首異處了吧。
阿爾斐傑洛裝在心中的這番憂慮,在一分鍾後,消失得幹幹淨淨。
“大人們!你們回來了!情況怎麽樣?打贏了嗎?”
足以將樹幹攔腰截斷的劇風衝擊著鮑勃的鼓膜。他伸手遮住雙耳,步履不穩地向前進,迎接挨個降落在林中空地的三位龍族。
龍術士們紛紛跳下,沒有一個人回應鮑勃熱情的呼喚。遭到冷遇的鮑勃覺得有點奇怪,就著月光觀察眾人,在發現他們個個都是麵容慘淡、身負程度不同的傷之後,忍不住大吃一驚。
盡管這場戰鬥,似乎是卡塔特獲得了最終的勝利,但也隻是慘勝的程度而已。因此,幽深靜默的雜樹林裏,沒有任何慶賀或歡呼的聲音。所有的人都被低氣壓一般的糟糕心情籠罩著。
一接觸地麵,回複到人形態的希賽勒斯就挑了塊不太髒的大石頭坐下,再也不想站起來了。遭重拳擊打的地方疼痛難耐,腹肌癟下去一大塊,浮出紫黑的淤青,內髒可能破損了。每呼吸一次,傷處都會因腹部肌肉的收縮而感到一陣強烈的抽痛感。
“你怎麽樣?”
尼克勒斯趕緊跑到雙手撐在膝蓋上、低頭靜坐著的兄長身邊,緊張得不得了。希賽勒斯擠出一個微笑,朝他搖搖頭,額頭密集的汗珠卻將他的痛苦暴露無遺。
馬西斯沒有變回人形。他巨大的身軀以腹部貼地的姿勢張開四爪趴伏著,喉中傳出咻咻咻的喘息聲。已經受到過初級治療的斷尾一動不動地陷進鬆軟的土壤裏,最末的一節仍舊缺失。他吃力地歪了一下頭,瞅著坐在不遠處地上的主人,鼻孔一張一閉,發出好像是希望他關注自己的粗重鼻息。
“呼……”
半張爛臉隱藏在黑暗中的傑諾特心力交瘁,還沒有徹底擺脫幻覺的困擾。注意到馬西斯的眼神後,他喘了口氣站起來,走到馬西斯尾巴放置的地方坐下,手背上慢慢出現了銀色六芒星治愈魔法陣的微光。傑諾特雙手捧起厚重的紅色斷尾,讓銀色的魔力在露出白骨的創口處如溪水般溫和地流淌,注入需要修複的殘肢。雖然專注於治愈從者傷勢的傑諾特看起來一絲不苟,但他每過一段時間,都要停下來歇口氣再繼續。如此循環往複,使治療的效率大大降低。馬西斯的傷為何愈合得格外緩慢,也就不難理解了。
看到傑諾特開始認真地治療起馬西斯的尾巴後,尼克勒斯露出了嫉妒和氣憤交加的眼神。他感到不可思議。休利葉竟然扔下希賽勒斯不管,捂著肚子、步履蹣跚地朝阿爾斐傑洛走過去了。
“喂,快給希賽勒斯治傷啊!”
雖然哥哥的傷放著不管,也會在一天內自己好起來,可是尼克勒斯不希望哥哥再多受哪怕一分鍾的苦。
“啊,稍等一下,我馬上就過來。比起這個——”
休利葉回頭,看著和自家從者長得一模一樣、性格卻完全兩極的尼克勒斯,抱歉地笑了笑,然後繼續朝阿爾斐傑洛走去。
看到逐漸靠近過來的深栗色頭發的男子恍然間好像換了一個人的眼神,阿爾斐傑洛馬上就理解了。
仿佛是在回應休利葉那深深憂慮著的眼神,一道炫目的銀光閃現在二人麵前,在虛空中切割出一條縫。隨後,休利葉和阿爾斐傑洛的身邊出現了空間的漩渦。那是開啟異界的征兆。
從打開的空間中緩慢飛出來的身影,立刻使所有人的身子都僵直了。
德文斯一出來,就全身脫力地趴伏在地上,歪頭喘著氣,連方便行動的人類姿態都懶得變了。休利葉看到他,馬上跑了過去。
在他們身邊,異世界的空間合上了閃爍著銀光的縫隙。
那個翻身滑落到海龍平鋪在地麵的右翼上的男子,熟悉的麵孔由於逆光而有些看不清楚。
“柏倫格,你振作一點!”
“咳……”
柏倫格用微弱的聲音發出一陣呻|吟,艱難地把眼睛睜開一條縫,發覺呼喚自己的是身為同伴的休利葉之後,由於安心而放鬆全身,再次閉起了眼睛。
“不要睡!”
休利葉驚慌地喊道,趕緊摸了摸他的人中、胸口和手腕,確認他還有心跳,脈搏也算正常。雖然又陷入了昏迷,不過沒有生命之憂。
附著柏倫格全身的橙色晶體看似消退了,然而他僵硬的身體使他的睡姿顯得極其不自然。他被結晶吸走了大量的精氣,隻剩下半條命了。但不得不說,目前的結果比休利葉預想的還是要好上太多。本以為柏倫格絕不可能撐下來的……
休利葉看了看德文斯。虛弱地趴在地上的德文斯已經用光了所有的力氣,再也飛不動了。
“原來是這樣,”輕聲低語的休利葉緊皺的眉頭舒展下來,用欣慰的眼神朝阿爾斐傑洛看去,“有德文斯在,真是萬幸啊。”
“這麽說來,是因為海龍族的體質嗎?”
雖然早就有所聽聞也親眼見識過了,不過海龍族神奇的恢複能力,依舊讓人驚歎。到阿爾斐傑洛將德文斯送進異世界為止,柏倫格毫無疑問還處於危篤狀態。現在,他呼吸平緩,麵容安詳。這絕不是回光返照。柏倫格無疑已經脫離了最危險的時期。
被奈哲重創的柏倫格,依靠德文斯作為海龍族的驚人恢複力,這才免於一死。奈哲陣亡後,結晶也都全部退散了。盡管昏迷在德文斯翅膀上的樣子看起來狼狽至極,但總算撿回了一條命。
可即使如此,阿爾斐傑洛還是因為柏倫格奄奄一息的現狀而咬緊了嘴唇。如果他的契約對象是不擅長處理傷勢的火龍的話,恐怕他和德文斯就會成為繼亞撒、澤洛斯之後第二對死在異族手上的契約者了。而且還是在自己領導的任務裏……
二人小心翼翼地抱起柏倫格放在地上,讓他能夠安穩地平躺著。曾經被晶狀物質侵蝕的肌膚硬得就像石頭,但除此之外,找不到半點受傷的痕跡。
阿爾斐傑洛凝視著柏倫格的睡臉。被死神拒收的他,雖然脫離了險境,但確實屬於重傷。他還無法憑自主的意識蘇醒過來,但他昏睡的麵孔上沒有任何痛苦或扭曲的表情,就好像平常睡覺一樣。可是隻要一想起那些如珊瑚蟲般讓人作嘔的物質曾寄生在他全身皮膚的可怕場景,阿爾斐傑洛就不禁再次體會到敵人的恐怖。
輕輕喟歎著,阿爾斐傑洛又把視線轉向傑諾特那邊。看見獨力為馬西斯治療的傑諾特一副非常困難的樣子,不禁麵露憂色。
“首席大人,任務到底完成得怎麽樣了?為什麽每位大人都弄得那麽慘……”
鮑勃打斷了阿爾斐傑洛的思緒。後者有點不高興地把頭轉向他,審視著。
“說起來,你是個第二等級的術士吧?”
“啊,正是。”
“雖然你的戰鬥力沒什麽指望,但是簡單的治愈魔法你應該會吧?”不等對方回應,阿爾斐傑洛就繼續說下去,“你協助傑諾特前輩為馬西斯治療。讓他能夠盡快恢複。”
“……好的。”鮑勃僵著臉接受了首席的吩咐。
休利葉也來到希賽勒斯身邊,著手替他解除腹部的傷痛。他的手隻是觸摸了一下希賽勒斯傷處的肌膚,淤青就瞬間變淡,慢慢和肌膚同色了。喪失的體力也在迅速恢複。看著希賽勒斯遍布著冷汗的蒼白麵容逐漸恢複了健康的紅潤,尼克勒斯總算舒了一口氣。
可是他的主人在嚐試著治療柏倫格的時候,卻顯露出狼狽的神色。
“……奇怪了。”
阿爾斐傑洛聽起來很苦澀的低聲叨念,讓休利葉好奇地偏過頭。
“怎麽?”
“按理說,柏倫格前輩現在的狀態應該是完全治愈的。可為什麽……”
身為首席龍術士,阿爾斐傑洛的治愈術毫無疑問是一流的。跟隨奧諾馬伊斯的兩年魔道修煉時的認真勁自不必說,阿爾斐傑洛經常會花大量的空餘時間進行練習,以求魔法上的突破。以阿爾斐傑洛鑽研的精神,練習的密度和強度自然是可顯而知的。他在使用治愈魔法給自己或他人治療時,絕不可能出任何差錯。因此,像現在這樣罕見的情況,還真是從來沒碰到過。
“常規的治療手法不行。結晶附著在柏倫格前輩的皮膚上太久,已經深入骨髓了。看來,果然是要尋求長老們的幫助啊。”
第一個在他腦中閃過的是擅於製藥的特爾米修斯。九長老中,不乏有在治愈方麵比阿爾斐傑洛更出類拔萃的人。現在,必須優先把柏倫格送回龍山,好好治療。
“各位,我們走吧,回卡塔特複命。不管怎樣,殺死了敵方的五個將軍,總算是不辱使命了。”
聽到阿爾斐傑洛這麽說,已經完成了對希賽勒斯的治療的休利葉站了起來。他從上衣口袋裏取出最後的一個備用測壓儀探測一番,想要看看周圍是否安全。突然,他就好像是下巴掉了一樣張大了嘴。
“不,恐怕並沒有……”
休利葉還未說完,就因驚訝而說不出話。
測壓儀上仍閃耀著紫光。無數的紫色小點朝東方移動,其中五個最為明亮。這根本不應該出現的情況,使休利葉的呼吸頻率完全被打亂了。
這也就是說,本以為肯定已經陣亡的五名將軍,一個也沒有死……
阿爾斐傑洛飛快地奪過休利葉的測壓儀,緊緊地捏著鋼質圓盤的輪廓在手心裏,目不轉睛地看著。最初的十秒內,他什麽話也沒有說。
“哼……看來那個叫米竺勒夫的家夥已經精疲力盡了吧。沒力氣再把自己的領域隱藏起來了啊。對於獵手來說,這簡直就是指路的明燈。”
他壓抑著怒氣的話音尚未落地,休利葉就已經因為了解到他的意圖而大吃一驚,露出為難的神情。
“等一下。聽你的意思,你難道要……”
“追擊敵人,將他們斬盡殺絕。必須如此。”
阿爾斐傑洛篤定地表態後,把這最後一個測壓儀當作自己的東西塞進了口袋。
“不行,簡直是胡來!”休利葉並不在意測壓儀的歸屬。阻止他是理所當然。“敵人還有那麽多,憑我們目前的狀態,說是送死都一點不過分。”
“我不會強迫任何人的。如果你們不想去的話,那就留在這裏盡快恢複,帶柏倫格前輩回去。我基本沒受什麽傷。追擊敵人的話,我一個人就可以。”
阿爾斐傑洛昂首回答的時候,眼睛的餘角瞥見了一個人影。傑諾特將治愈的任務暫時交由鮑勃,自己站起身徑直朝意見不統一的兩名龍術士走來。
“雖然你救過我很多次,但這並不能成為我提出反對諫言的借口。首席,我認為你不應該那麽魯莽。”
傑諾特用他令人膽寒的臉龐,和阿爾斐傑洛正麵對視著。馬西斯安靜地趴在一邊觀望二人。他雖然對這個過分自信到剛愎自用程度的首席非常反感,可是一想到這人類不久前救過自己,也不好意思多說什麽。但是傑諾特卻毫不保留地將自己反對的態度表達了出來。他冷淡的鐵灰色眸子裏,有種鮮少能見到的執拗和狂熱的神采。從來都很寡言的他,此刻突然像一個能言巧辯的演說家一樣滔滔不絕起來。
“在之前的戰鬥中,你始終在走險棋,好幾次都險些犯下大錯。隻要走錯一步就會釀成慘劇。如果我醒不過來,如此凶險的戰鬥你預備怎麽收場呢?”傑諾特蹙起眉頭,逼視著作為首席的男子,“恕我直言,你要考慮的應該是我們這個團隊的整體利益,而不是你個人的功勞得失或者勝負心。如果今天是喬貞在這裏的話,我敢打賭,他絕不會——”
直到剛才都一直沉默地注視著傑諾特的阿爾斐傑洛,眼神忽然變了。像是眼前的人讓他感到難以忍受似的,他開始用極度厭惡的目光瞪著那個容貌盡毀的男子。
“你的嘮叨讓我心煩。你再怎麽拍喬貞馬屁,他也聽不到。喬貞的時代早就結束了。現在做主的人,是我!”
會如此出言不遜的男人,不是休利葉、傑諾特等人所了解的首席。他們不禁向他投去了懷疑的目光。
其實,阿爾斐傑洛自己也對自己的行為感到不解。
他似乎隱隱覺察出在自己的心底具有對喬貞的極強恨意。剛才,他將全部的恨意都傾注在了言語裏。憑心而論,阿爾斐傑洛確實對喬貞懷有極其複雜的感情。可不管再怎麽討厭他,平時的阿爾斐傑洛都能夠用首席應有的素養和與生俱來的演技將之掩飾過去,完好地埋藏在心底,不會讓任何人看到。為什麽現在……他卻毫不保留地當眾說了出來呢?
在他的心中還隱藏著沙桀留下來的黑暗種子。這一點阿爾斐傑洛也是有所了解。沙桀的精神幹涉能夠引導出人們的恐懼。其實阿爾斐傑洛最恐懼的,不是從幼年起在佛羅倫薩的所有悲慘經曆,真正讓他恐懼的是得不到認同,害怕現有的一切會再被他人奪走。那個敵人放大了他對喬貞的妒意,也放大了他對榮耀和權力的渴望,以及極度害怕失敗的心……他明知道這是敵人的陷阱,卻還是無法阻止自己被負麵的情緒支配。現在的阿爾斐傑洛變得十分脆弱,光是為了保存自我就已經精疲力盡了,根本就沒有餘力去照顧別人的心情,顧及別人的看法。
阿爾斐傑洛不禁失聲一笑。
基本上,他一這麽說完,就差點自己先發笑了。
——做主?在龍王的權威支配一切的卡塔特,他能做得了誰的主?哪怕他是首席。他能調動軍隊嗎?能讓人對自己惟命是從嗎?大部分的人,守護者也好,密探也好,再譬如這兩個反對自己的同伴,在他麵前表現出來的謙卑和禮貌,也隻是對他力量的忌憚罷了。隻是如此而已。
阿爾斐傑洛的表情就像是一個堅決不改正錯誤的小孩,強忍著怒火,一言不發,僵硬而固執地站在原地。休利葉看到他的表情,不禁覺得有些手足無措。他已經做好與那雙流露出冷酷感情的紫眸對峙的心理準備了。
“太危險了!能從戰場返回到這裏已經是走大運了。現在不宜出擊,先回去再說吧!”
即使阿爾斐傑洛會因此怨恨自己,休利葉也必須勸阻。不管怎樣都不能讓他一個人去。
“危險?休利葉,你怎麽會這樣想呢?”與滿臉擔憂和緊張的休利葉截然不同,阿爾斐傑洛的表情非常鎮定,“那個醜蝴蝶已經連隱形的技能都放不出來了。看他們跑了那麽多時間都沒有離開測壓儀的監控範圍,就知道他們已經元氣大傷,耗盡了力量!現在的時機非常成熟,正是一雪前恥的大好時候。”
阿爾斐傑洛不僅鎮定自若,充滿了自信,表情裏還帶著些猙獰。一個將軍都沒有殺死,隻是擊殺了一些嘍囉,還使自己這一方的同伴受到了重創——阿爾斐傑洛可不能帶著這樣的敗績回去。
必須追擊。在敵人逃回大本營之前將其截殺。雖然代表那五個將軍的小點已經很接近儀器盤的邊緣,很快就要看不到了,但即使失去蹤影,阿爾斐傑洛也知道他們逃離的方向是東麵,也很清楚地了解他們最終的目的地。敵人身負重傷,速度不會太快,乘龍飛翔的自己完全有可能追上。
“……”希賽勒斯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愣愣地看著那個似乎要與自己的主人鬧翻的紅發男人。他好像從那個男人的眼神中理解了他走投無路的心情,知道他被自身的驕傲逼到了無處可退的絕路。
說到這裏,至今一直避免和尼克勒斯視線接觸的阿爾斐傑洛,突然朝對方看了一眼。
“尼克勒斯,你怎麽說?打傷你的兄長,殺死你同族的家夥,你能放過他們嗎?”
雖然尼克勒斯的陪同,有可能會讓他聽到某些不方便的事……可如果就這樣駕著機械龍而去,那頭海龍完全可以集中精神找到自己,不顧一切地追過來。與其這樣,倒不如一開始就讓他陪自己一起去。
“帶上我!”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尼克勒斯不假思索地說道,“我絕對饒不了他們!”
“好。”三兩句話就把從者的積極性煽動起來的阿爾斐傑洛滿意地點點頭,“你我可算是達成共識了。”
“喂,尼克勒斯——”
對於意料之中的希賽勒斯的阻攔,尼克勒斯用堅決的眼神凝視著他並作出回應。
“不要老是把我當作小孩子,希賽勒斯!那樣我會不高興的!”尼克勒斯回想起了當年澤洛斯的葬禮。接著,他凝視著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德文斯和馬西斯那副閉著雙眼微弱呼吸著的痛苦模樣,說道,“我已經長大了。足以向殺害澤洛斯、並打傷同伴們的元凶討回血債!”
咣的一聲,海龍的後肢在地上踩出一個大坑。那聲響震動了大地。
從驟然卷起樹葉的狂風中,出現了一個渾身藍鱗的巨大生物。趁其他人為了避免被強風掀翻而緊緊地拉住衣物維持站姿的時候,隻見阿爾斐傑洛翻動大衣往上一跳,騎上了那頭海龍。
轉眼之間,他們便化作一道藍光飛向天際。
“笨蛋——回來啊!你們兩個!”
休利葉破音的吼聲被大風無情地吞沒了。在他的心中,不由得升起了後悔把測壓儀上的情報告訴阿爾斐傑洛的情緒來。
“唉……你說,接下來該怎麽辦啊,傑諾特?”休利葉麵帶慘淡的苦笑緊盯著眉頭緊蹙的同伴。
“你帶柏倫格回卡塔特。我留下來等首席。”
傑諾特利落地回答後,休利葉點了點頭,把臉轉向仍在眺望著天空的希賽勒斯。
“你沒意見吧,希賽勒斯?憑德文斯現在的狀態,柏倫格隻能與我共乘一騎了。你看怎樣?”
“……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希賽勒斯想了一下後,爽朗地答應道。休利葉於是來到柏倫格的身邊蹲下,呼喚他。
昏迷中的男子眼皮微微一動。他的眼睛沒有張開,不過片刻前還一副病怏怏樣子的德文斯已經不在原來的位置趴著了。消失的他,暫時寄宿在了主人後頸的魔法陣連結著的異世界。
希賽勒斯變了身。他讓四肢貼地,放低身體重心,方便其他人把柏倫格抬上他的背。休利葉先坐上去了。隨後,傑諾特抱起即使在龍術士中間身材也算枯瘦的柏倫格,輕輕地放在休利葉身前。休利葉張開雙手環抱著固定住他的身體,讓他以最舒服的姿勢躺著。等確定不會有任何問題之後,希賽勒斯緩緩地起飛了。
“暫別了,傑諾特!我們先走一步!”
默默地仰視了一會兒漸漸離去的同伴的身影,傑諾特把視線調轉回來,朝一直在為馬西斯治療的鮑勃看去。
“你也走。他的傷交給我處理。”
等不再有任何人打擾自己了以後,傑諾特開始專心治愈馬西斯滿是創痍的尾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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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的夜晚漆黑而靜謐,和平常一樣。但分布在儀表盤上的紫點痕跡仍舊清晰可見,明明白白地告訴追擊者,前方正有一支異族的軍隊在亡命。
海龍猶如一陣疾風,在離地麵兩千米的高度飛馳。
紫色的五個圓點出現了。尼克勒斯帶著阿爾斐傑洛往東飛行了十英裏後,就讓原本已經脫離顯示範圍的目標重新浮現在盤麵上。這說明雙方的距離正在慢慢地被拉近。
隨著距離的接近,阿爾斐傑洛原本還能保持住平靜的心湖,也開始漸漸朝狂怒的大海過渡,翻起了波濤洶湧的浪花。
他十分清楚,自己仍迷失在沙桀製造的幻覺裏。在沙桀的刺激下被激發出來的求勝欲望,越來越強烈了。但這對即將和敵人展開最終較量的阿爾斐傑洛來說,或許是件好事。此刻,他已經無暇顧及與休利葉、傑諾特的爭執。再次踏上戰場的臨戰感,早已將他的心磨礪成一把劍。那是一把鋒利無比的、不見血就決不回頭的劍。
不過,驅使著阿爾斐傑洛追擊的並不是激昂的心情。如果說,願意和自己一同涉險的尼克勒斯是為了替哥哥和同伴們討回公道而前進,那麽阿爾斐傑洛就完全是為了自己。
體內渴望殺戮的血液在翻滾,前所未有的猛烈。阿爾斐傑洛無法忍受失敗。他必須打倒那五個將軍。隻有敵人的屍體才能消除他的憤怒和憎恨。
這樣的舉動是否有欠考慮?當然。即使他的團隊最後一次性消滅了三百個敵人,在交戰過程中也清除了一些,然而剩餘的敵人仍然是由一個龐大的數字組成的軍隊。這從儀器盤上的紫光分布圖就能得出結論。
追擊路線上的紫色小點實在太多,已經糊成一片,難以判斷具體的數字,少說也有幾百名。阿爾斐傑洛不得不承認,就這麽和尼克勒斯衝入敵軍追殺那五個垂死的將軍,實在是缺乏慎重的作法。被休利葉和傑諾特指責為行動輕率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可是阿爾斐傑洛必須打倒那些敵人。這與任何人都無關。即使會有生命危險,阿爾斐傑洛也要親手降服那些惡魔。這是首席龍術士肩負的使命,不可逃避的責任和義務——對人類,對這個世界。
一定要殺了他們。使自己在成為龍術士以來初嚐敗績的家夥,阿爾斐傑洛是絕對不會放過的。
“還有多少路?”
突然傳來尼克勒斯帶著鼻音的詢問聲。被允許乘坐著他的阿爾斐傑洛看著手中的儀器,神情嚴肅地回答,“不超過十英裏。你就保持目前的方向繼續飛。”
“哈,這點距離的話,最多一分鍾就能搞定。不過等追上後,你有什麽策略嗎?總不能硬衝吧?”
從者能知道要講究策略真是太好了。阿爾斐傑洛笑著在心裏想道,也不忘立刻回答他的問題。
“我有個想法。直取重傷的將軍。我會空間轉移到他們身後,在他們作出反應前一擊擊殺。你可以衝過來發射一次龍息掩護我。等長官一死,剩下的嘍囉就會不戰自敗,隨我們蹂躪。”
雖然這個戰術聽起來不錯,不過尼克勒斯還是頗為不快地撇了撇嘴。
“你又要浪費我的壽命了啊!真討厭。你就不能再用一次切割次元的方法,把空間的出口連接到敵人的身邊嗎?”
“空間轉移的速度更快,不容易被敵人防備。我會借用水星的引力。休利葉已經計算過了。88天而已。這個代價,換取勝利很劃算。”
“雖然這麽說,可總還是覺得不爽……”
尼克勒斯的抱怨聲輕了下來。在他具有四層眼瞼的瞳孔表層,浮現出一大片灰色的顆粒。它們越來越大,形狀也越發鮮明。
“我看到他們了!”
“那就安靜點。別打草驚蛇。”
阿爾斐傑洛不再理會尼克勒斯,專心地檢查測壓儀上的紫點。能感知到的雷壓氣息越發濃重。在阿爾斐傑洛身前,一片灰色的霧靄正飄蕩在空中,並以一定的速度在移動。那霧靄並非大自然的氣象所致,而是由成群結隊的達斯機械獸人族充足的雷壓形成的。
阿爾斐傑洛的眼睛緊盯著前方。以尼克勒斯全力飛行的速度,追上敵人也就在這最後的幾秒鍾時間。
終於,敵人在視線的正前方出現了。空間魔法的銀光開始在阿爾斐傑洛的手背上浮現——
“怎麽?”
霧靄中的敵影驟然消失,毫無半點先兆。阿爾斐傑洛焦急地緊鎖著眉頭,低頭一看,儀表盤上一片空白,好像之前偵測到的紫點全部都是幻覺。
“哇!怎麽回事,敵人好像一下子全都不見了啊。”
尼克勒斯誇張地叫了一聲。阿爾斐傑洛心裏想著不用你提醒,嘴上說的卻是“停下來。”
尼克勒斯急停在空中,和阿爾斐傑洛一起警惕地觀察四周的動靜。廣袤而空曠的天空,根本就不可能存在藏身之處。尼克勒斯看不到任何異族的影子,阿爾斐傑洛也感受不到任何雷壓的流動。
“難道是那個會操控隱形環的家夥?”
“不是。”阿爾斐傑洛一邊嚴肅地否認一邊眯起眼睛巡視四周,“先不說那家夥的傷勢,即使他能讓自己的領域隱形,也根本藏不下一整支軍隊。”
其實仔細回想的話,就會發現當異族消失的時候,在他們的腿上纏繞著大量的人手形狀的黑影。那是“驚密之扉”的暗物質。多年前,見識過異族大規模消失的場景是在比薩,阿迦述轉移他的軍隊。
“那他們到底藏到哪裏去了啊?”
在尼克勒斯吼叫過後,出現了一陣耀眼而又分散的星光。
那過於虛幻美麗的光,猶如星星的殘屑。尼克勒斯狐疑地驚歎了一聲,但是阿爾斐傑洛的心中早已經沒有了驚訝和迷惑。此時在他們正前方的空中現身的,無疑是與阿迦述具有同等力量的異族——王。
“這個家夥,是誰啊?一副很氣派的樣子……”
一個身穿銀白貂皮大衣和深藍色披風、頭發半紅半白的人類外形的男子出現在二人眼前。尼克勒斯在看到那張麵帶淺笑的英俊容顏後,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果然和我想的一樣。是那些家夥侍奉的‘王’吧?”
由於種族間的天然差異,阿爾斐傑洛無法在對方處於人皮偽裝的狀態下感知他的雷壓。然而那股無形的龐大力量,正通過不斷翻卷著衣角和披風,向阿爾斐傑洛炫耀它的存在。
不止如此,周圍所有的雲和霧氣都好像在自覺避開那人似的,在風的作用下朝四方散去。盤踞在那個異族身邊的雷壓,形成了猶如“真空帶”一樣的密致的氣罩,將自身和環境隔絕開來。此人雷壓的密度之大,足以改變周圍的風向。
對於那個給人以如此強烈印象的異族之王,雖說多次在他人的描述中得知其存在,但是當他親自駕臨在阿爾斐傑洛麵前時,所帶來的震懾感依然超出了想象。不會出錯的——高高的虛空中悠然而立的那個男人,一定是和用壓倒性的力量將部隊安然送走的阿迦述相同階位的達斯機械獸人族統治者,既是阿迦述的死敵更是卡塔特的頭號敵人的刹耶。
“開啟了‘驚密之扉’掩護自己的殘兵敗將撤退……堂堂的刹耶王居然會親自出馬!”
與阿爾斐傑洛那充滿警惕的神色相反,刹耶王的臉上卻是笑容無限,毫不掩飾自己的從容。
尼克勒斯的豎瞳射出厲光,朝那個大衣飄飄的男人投以敵視的眼神。“這家夥就是策劃了這次騙局的異族的首領嗎?”
“恐怕是。”阿爾斐傑洛的眼神沒有半分移動。回答從者時,紫瞳依舊不敢有一絲放鬆地鎖定著漂浮在百米之外的敵人,“看到部下被我們打得一潰千裏,醜態百出,狼狽逃竄,所以急著出來收拾殘局了呢。”
阿爾斐傑洛故意用尖銳的挖苦口吻,毫不虛張聲勢地譏諷道。刹耶靜靜地凝視著他一會兒,紅玉般的眸子裏升起了有偽裝之嫌疑的惆悵的色彩。
“不好意思啊。他們雖不中用,好歹也是追隨了我許多年的愛將。我不能眼看著你欺負他們不管啊。”
刹耶王堂堂正正坦言後,發覺剛才的嘲諷沒起什麽作用的阿爾斐傑洛讓口角暫止,沉著臉深思了起來。刹耶的話透露了一個信息。
“策應的工作銜接得不錯呢。”
在輕聲自言自語的阿爾斐傑洛心中,比起如何打倒這個敵人,還裝著另一件事。就關心程度而言,他最在意的,是對方能夠在此時出現的原因。
刹耶會在這個時機現身,絕不是偶然。佛熙特被南處決後,賓繼承他的衣缽,獲得了“神眼”的力量。由五名將軍領銜的己方部隊和龍術士們較量的戰況,遠在匈牙利的刹耶就好像親眼看到一樣清楚。
戰鬥臨近尾聲時,衝出異世界的馬西斯發動的強攻令人措手不及。僅憑一發龍炎就幾乎斷送了米竺勒夫和奈哲的命。不過,看似被完全吞噬的二人其實並沒有死。在一瞬間席卷而來的龍炎徹底吞沒自身前,米竺勒夫盡全力展開領域,並讓它在隱形的狀態下高速移動,使自己和奈哲免除一死。之後,三龍連同阿爾斐傑洛的大反攻,依舊是米竺勒夫力挽狂瀾。冒著生命危險,在亂軍中開啟隱形的“絕對領域的他,無力挽救所有的將士,所能做的隻是把另外三名將軍帶走。等逃出小鎮後,米竺勒夫就再沒有維持領域正常運轉的力氣了。
盡管有米竺勒夫最大努力的拯救,以及數百個士卒充當的“肉盾”的緩衝作用,卜朗彭等人都沒有死,然而龍息造成的傷害卻是屏蔽不了的。五個將軍遭受的是幾乎當場喪命的重創,短期內絕無再戰的可能,其中受傷最重的是米竺勒夫、奈哲和文坎普達耳——米竺勒夫甚至差點活不下來。
所以,當從賓共享的畫麵裏看到卡塔特的首席居然對重傷的將軍窮追不舍時,刹耶沒有任何猶豫就出馬了。精疲力盡的將軍們被王的“驚密之扉”安然送回大本營。要想自由活動,還需要相當長的恢複時間。
說句題外話。至少奈哲和米竺勒夫二人是非常幸運的。他們碰到的是在卡塔特的龍族之間實力平平、並且由於負傷的因素而不在全盛狀態的馬西斯。盡管被毀去了身體的絕大部分,依然可以憑借不俗的再生能力,在日後慢慢地恢複過來。如果那發龍息是出自全盛期的上位龍族之口,兩人恐怕會連渣都不剩一絲。恐怕他們還沒有過多地感受到痛苦,就會在一瞬間被蒸發成虛無,連一片灰塵都不會留下。
“阿爾斐傑洛·羅西,卡塔特的首席閣下,我很早以前就想見見你了。我聽聞過你的不少事跡呢。你的存在,就好像是專門要和我作對似的。介於你對我的部下們做過的種種傷害,我可不能輕饒你啊。”
凝視著那個用暴力的手段將佛熙特控製在手,從而得知了自己不少秘密的紅發男人,刹耶微笑地說出模棱兩可的話。
好像從刹耶的話語裏看透了他背後的顧慮,阿爾斐傑洛露出不屑的笑,然而視線仍然沒有從對方身上移開。
“刹耶,我也早就想會一會你了。你是阻礙這個世界和平的毒瘤。我所作的所有努力都是為了要除掉你。”
在前後打起啞謎的首席龍術士和異族之王中間,唯一插不上話的就要屬一臉迷惑的尼克勒斯了。
互相間交戰了數百年的夙敵,通過諜報戰掌握到一些對方的情報,是件極其正常的事。可是現在的情況卻無比微妙。立場完全相反的兩人本來不應該為對方作掩飾的,現在竟然心照不宣,都不把話點破。阿爾斐傑洛自然有隱瞞尼克勒斯的考慮,刹耶也不願意為了爭口舌之快而使自己的顏麵受損。要是他怒聲斥責阿爾斐傑洛折磨佛熙特、阻礙自己的計劃,隻會被人恥笑。在他的心底,恐怕早已經默認卡塔特全麵掌握了阿爾斐傑洛所獲悉的情報了吧。這倒是給阿爾斐傑洛省下不少麻煩。
尼克勒斯對不明底細的刹耶王仍有相當強的戒備心。他有些躊躇地看著那個男人,沒有插嘴,擺出和平常大不一樣的嚴肅姿態來,聽他們對話。
“嗬嗬……既然你早就知道我是誰,還不把我放在眼裏,可見你是個多麽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人。”刹耶綻開無邪的笑容,從容不迫地說道,“我讓你享受了謁見我的榮耀。接下來我就會把另一項榮耀賜予你。也就是‘被王處決’。”
雖然刹耶臉上掛著的微笑使他看起來風度翩翩,但是舉手投足間透出的高傲之色以及言語中的內容,還是惹火了目不轉睛地與之對視的阿爾斐傑洛。
“處決我嗎?”首席瞪了一眼刹耶,輕蔑地說道,“所謂的王,就是連說大話都不會臉紅的家夥吧。”
“即使你出言不遜,也沒有關係。對於將要死的你,我已經沒什麽可說的了。”
聽了刹耶王略帶威脅的宣言,再也不想保持沉默的尼克勒斯好像很不痛快似的猙獰地磨著牙齒。
“啊啊,異族的王你聽好了,你的奸計早就被我們識破了。現在不但自己送上門來,還屏退了所有部下,真是愚蠢!”
“哈哈哈……”刹耶嘴角一吊,原本斯文的微笑頓時轉為帶著嘲諷含義的獰笑,“隻身前來的你們倆妄自尊大到向我挑戰,才是真正的無謀之舉啊。”
“那就試試好了。”
從空鎮南麵的樹林一個勁地追趕潰敗的異族一直追到這兒,即使被敵人的首領出麵阻撓,阿爾斐傑洛也不打算就此放棄。不如說,刹耶來得正好。如果能夠趁機擒王,倒是比收拾其他的小兵小將更能彰顯阿爾斐傑洛的功績,並且把任務失敗的局麵扳回來。
看到和自己正麵對峙的主從不放棄追擊而是打算和自己一較高下,刹耶沒有回避,表情優雅地微笑著,迎接他們的挑戰。對於從公事的角度必須毫不留情處理掉的對手,他並不討厭親自動手。
站在海龍脊背上的首席,看著盡管被佛熙特多次提及、但是仍不清楚其確切戰力的刹耶王,雙眼燃起了殺戮的欲|火。想要洞悉甚少有機會能夠相遇到的“王”這一級別的達斯機械獸人族的真正實力,用自己作為誘餌也是一計。阿爾斐傑洛和刹耶正麵對峙著,目光互相交錯,無言地宣戰。
直視著彼此眼睛的兩人,都察覺到了熾烈的殺意,於是同時確定了一個結論——
這一刻的相遇,就是為擊倒眼前的敵人而存在。
分析一下局勢。以“驚密之扉”送走數百人的刹耶,雷壓儲備方麵略有一些無傷大雅的消耗,根本不會影響戰鬥。反觀他的對手阿爾斐傑洛,卻由於連續作戰而使魔力有非常大的耗損。但是從者的協同作戰,足以保證勝利的天平不會被傾覆。二者的對決不但堂堂正正,相對來說還是比較公平的。
二人睥睨著彼此,各自思量交戰後的第一步行動。幾秒鍾的時間被拉長得好似有幾百年那麽漫長。在這令人呼吸都要停止的緊張時刻,隨時會出現有一方突然展開襲擊的狀況。勝負往往就在彈指一揮間。因此,雙方都讓神經高度集中,觀察對方的舉止神態及動作,不再需要交流的語言。
阿爾斐傑洛的表情很嚴肅,其實他的心裏卻是胸有成竹。他的自信並非憑空而來。作為最強的龍術士,他對於必勝的戰鬥向來是信心滿滿。
雙方的距離維持在百米以上,以龍為騎乘物進行的戰鬥,這個距離相當近。作為擁有空中霸者的巨龍這張王牌的馴龍者,阿爾斐傑洛當然不會舍棄自己在腳力上的優勢。如果尼克勒斯飛翔的機動力能夠發揮到極限,百米多的距離隻不過是在眨眼間。那個悠然騰空而立的刹耶,會在根本沒反應過來的情況下被尼克勒斯碾碎。
“——撕碎他吧!”
回應阿爾斐傑洛嘹亮的宣告聲,尼克勒斯飛了起來,探出腦袋和兩隻前爪,拚命朝前猛衝。
王與首席的對決,無聲地拉開了帷幕,唯一伴奏的是龍的怒吼。
在飛速前進的方向上,那個始終在微笑的敵人好像並沒有被龍的氣勢所壓倒,但是奪走他的命隻在旦夕之間。為了搶占先機,疾飛的尼克勒斯拿出了最快的速度,並在喉中醞釀吐息。
疾馳而上的海龍,能使百米多的距離瞬間減為零。隻需眨一下眼,海龍波的威力就將展現在刹耶的眼前。
贏定了。阿爾斐傑洛一麵堅信不疑地暗想著,一麵在嘴中默念隻有自己聽得見的神秘咒語,等待下一秒敵人肝腦塗地的畫麵。
看到敵人衝過來,沒有任何幫手也沒有任何防護裝備的刹耶一點也不慌張,保持麵部的笑容,把右手抬了起來。指尖的準星瞄準了乘風逼近的影子。
突然刮起了一陣奇怪的風,就在猛進的海龍才一起步之後。
逆卷的旋風猛烈地向外迸放。好像為了顯示王者的霸氣,雷壓在刹耶的身上不停地翻滾,攪亂了周邊的大氣。
“啊?!”
尼克勒斯毫無預兆地停下。隻是一陣不知道從哪兒刮來的疾風,就阻止了他的突進嗎?
不——
比玻璃鋒利無數倍的碎渣閃著剔透的光芒劃過尼克勒斯鼻尖,在他厚厚的鱗片上留下印子極淡的刮傷。
以海龍的自我修複力,這連治愈術都不必施展就能馬上愈合,但是尼克勒斯仍然負傷了。
盡管隻是受到了如同撓癢一般的小傷,尼克勒斯還是緊張地睜大眼睛。擊中自己的碎片仍在飛舞。在看清楚那是什麽東西後,尼克勒斯忍不住驚訝地吼了出來。
“魔力盾的碎片?怎麽砸在了我身上?”
碎裂成無數片細小殘骸、猶如一顆顆小鑽石在四周紛降的,無疑是阿爾斐傑洛的六邊形魔力盾,尼克勒斯在不久前的戰鬥中見過。為什麽他要在勝利唾手可得的時候展開魔法盾在自己身前呢?
“噢,反應很快啊。這就是身為首席龍術士的素質嗎?”刹耶笑了起來,沒有在意一臉迷茫的尼克勒斯,帶著笑意的眼神完全落在了他麵目凝重的主人臉上。
剛才,將一共六層的魔力盾牌瞬間全部射穿的那個東西,引領著阿爾斐傑洛的思緒飄回到比薩的戰場。
“是那個時候的……”
突擊梵克時,阿迦述王曾經相當輕鬆地擺平了阿爾斐傑洛的魔力盾和機械龍。當時,他沒有時間思考。現在他終於明白,是阿迦述隨手放射出來的無形的雷壓,形成了類似激光或射線一類的東西。其恐怖的威力,能一擊擊垮阿爾斐傑洛的最強防護盾和一頭龐大的機械龍。
剛才的那陣風就是刹耶手中的雷壓造成的。那不是普通的風。而是密集到足以形成風壓的雷壓射線。
“將自己的雷壓壓縮成無數的線,瞬間釋放出來嗎……好險啊。”阿爾斐傑洛壓低嗓音歎道,“不過似乎當利用雷壓展開進攻時,就能被我感應到了呢。”
眨眼間的一瞬,就完成了一個回合的較量。你來我往的雙方,均因自己的殺招未能完成預期的目標而稍感意外。
先是阿爾斐傑洛企圖在尼克勒斯衝鋒時將刹耶周圍的空間固定住。普通的禁錮咒術,隻是相當於定身的程度。被禁錮者的身體,局部區域還是能小幅度動彈的。而“空間禁錮”則是將被劃定的一個範圍從內部凝固起來、徹底剝奪身處在這個範圍內的敵人的行動力的“牢籠”。盡管持續的時間通常都很短,效果卻是極好。半徑兩米的區域如果能完全封鎖住的話,刹耶就會連一點閃避的機會都沒有。這樣,尼克勒斯的龍息就能準確無誤地噴中他,讓他葬身於堪比海嘯的威力之中。
可是阿爾斐傑洛很快就發現了,自己念誦的禁錮咒語對刹耶根本無效。曾經短暫封鎖過迭讓將軍的空間禁錮術,刹耶王完全免疫了。雖然他沒有移動,也沒有躲閃,但他非常輕鬆地抬起了右手。
隨後就是刹耶的反擊。無法計數的雷壓射線直接朝尼克勒斯正麵射來,引起了劇風,其數量非常驚人。
由於計劃被打亂而產生的惱火很快就消失了,危險立刻敲擊阿爾斐傑洛腦中那根時刻繃緊著的弦。與自己內心的情感完全相反,阿爾斐傑洛冷靜地召喚魔力盾牌架在空中。他就好像被設定好的機械一樣,僅憑直覺就作出了正確的、保證自己和尼克勒斯化險為夷的措施。
最堅固的防護盾的銅牆鐵壁,遭遇到曾一擊就將侍奉阿迦述王的歐蕾絲塔將軍擊潰到再無還手之力的雷壓射線,雖然被完全擊沉並被撕裂了,但是刹耶的雷壓射線在將其破壞之後也無法進一步擊傷尼克勒斯,攻擊被迫中斷。宛如堅硬的鑽石一般熠熠生輝的魔力盾在及時發揮了阻擋的效用後散裂成無數塊,迎麵飛來的碎片割傷了尼克勒斯。這就是阿爾斐傑洛和刹耶第一回合較量的全過程。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倏忽間發生的。
“被你的魔力盾牌擋下了嗎……”刹耶優雅地抬起剛才放出射線的手指,撥動了一下垂在臉頰邊的頭發,“算了,本來就沒指望能第一下就把你殺死。就是這樣才有意思。下麵我會用比剛才稍微認真一點的態度。反應不夠快的話,會死哦。”
聽了刹耶的話,尼克勒斯的臉色大變,開始重新估算雙方目前的距離是否安全。
剛剛犧牲盾牌防下敵人的射線,已經非常驚險了。阿爾斐傑洛不可能每次都啟動魔力盾牌去擋。而比較印象中敵人的雷壓射線從發動到命中所需要的時間,以及尼克勒斯自身的加速閃避,無論怎麽看,都是前者更占優。現在雙方所對峙的距離隻有百米,實在是太危險了。
“如果能看見那些射線的話,我就能用龍息把它抵消掉了。”
尼克勒斯的聲音透著不安。他一邊這樣對主人嘀咕一邊緩慢地擺動雙翼往後倒退,想要拉開和刹耶的距離。
“所有的雷壓射線在未射擊前都聚集在他的那根右手食指上。在他準備發動到射中我們前,看你的速度是不是能夠利用那極短暫的間隙避開。現在,讓我們賭一把。”
阿爾斐傑洛的分析,讓尼克勒斯露出了有些狼狽的表情。
“話是這麽說,可是我感知不到……”
令尼克勒斯苦惱的是,龍族沒有針對達斯機械獸人族天然攜帶的雷壓進行感應的能力。哪怕是強到王級別的雷壓,他也不會有任何感覺,隻能勉強通過風向來判斷。
“沒關係,我會告訴你的。”
當刹耶將原本儲存在周圍的雷壓用於進攻時,阿爾斐傑洛就能捕捉到它們的氣息。但即使這樣,沒有超過神經反射的速度也是不行的。尼克勒斯馬上猛烈地搖了搖頭。
“根本來不及——”
風又來了,比先前更為強勁。猛烈的暴風無情地打斷了尼克勒斯還未說完的話。
刹耶微動的右手像是在空中輕按樂器的鍵盤。這次他用除了拇指外的四根手指,對著敵人的位置點了四下。
如線蟲一般細、但比它長得多的射線,又多又密,穿透性極強,朝尼克勒斯和他的主人射來。更可怕的是,它們就和某些無法用肉眼窺見的輻射一樣,即使龍族的眼睛都很難看見。
「一點鍾、四點鍾、七點鍾和九點鍾方向——」
就在四倍於第一輪的雷壓射線發動的那一刻,尼克勒斯突然感覺到有個縹緲的聲音在腦顱內響了起來。阿爾斐傑洛的念話聲直接傳到了他的腦中。
被契約捆綁在一起的主人與從者的心靈感應,使阿爾斐傑洛的話音直接傳入尼克勒斯的大腦。在如此近的距離下,旁人聽不見的意識溝通隻需一瞬就能奏效。主人剛剛有了一個想法,從者就接收到了。這遠比聲音提示要快。
在敵人的攻擊即將命中之時,得到阿爾斐傑洛提醒的尼克勒斯扇動雙翼和尾部,以物理學上不可能做到的回避動作躲開了致命的雷壓射線的鋒芒。這一幕就好像一頭巨龍在空中撒歡一般地亂舞。尼克勒斯兩次、三次,四次地重複著搖擺和旋轉,使所有射線的追擊全都落空。劇烈的閃避動作讓原本非常淡定的騎手都不禁有些頭暈目眩。不過,這小小的代價換來的成果卻非常值得。無數條錯過目標的射線交匯於一點後,朝著各自不相幹的軌跡在空中散開,沒有一根擊中過它們的敵人。
將致密的雷壓射線的進攻完全回避之後,尼克勒斯完成了強行扭過身體、以腦袋對準刹耶的高難度動作。這時候的他離刹耶比之前遠了三百米。就在他暫時停在空中的時候,從鮮紅的五芒星魔法陣中汲取了力量的二十發火焰彈噴出火舌,像回禮一樣朝遠處的刹耶飛去。
即使是在與刹耶麾下的將軍們的戰鬥中,也隻有卜朗彭能夠以冰晶強化身體在阿爾斐傑洛的魔彈轟炸下作出抵抗。其他身體硬度不如卜朗彭的異族,如果不躲進米竺勒夫的庇護圈,都會被強勁的魔彈洞穿。阿爾斐傑洛此時擲出的火焰彈沒有因為他魔力的損耗而使威力減弱一分。攜帶著無窮之魔力的真紅魔彈,每一發都具備了毀滅性的力量。
“不知深淺……”
鮮豔的紅色閃光,使黑夜像白晝一樣明亮。麵對來勢凶猛的熱浪,刹耶微微一笑,拽過身後的披風往身前一遮,讓熾熱的火焰彈直接與之相撞。
頓時,彌漫在空氣中的黑煙撲鼻而來。大多數砸向刹耶身體的火焰彈被披風阻隔,晃動著湮滅成一縷青煙揮發殆盡。四顆沒被披風防住的火球朝刹耶暴露在外的腦袋和雙腳直衝而去,隻要命中就能將他燒得麵目全非,甚至直接洞穿都有可能。然而,阿爾斐傑洛設想之中的情景沒有出現。在刹耶滿不在乎的笑容中,所有的漏網之魚都被他周身致密的雷壓形成的氣罩拒之門外。
刹耶的嘴角彎成月牙的弧度,任由熱氣撫摸自己的肌膚。他的笑容在他敵人的心裏留下了不安。阿爾斐傑洛驚愕地揚了揚眉毛,從頭到腳把刹耶細細打量。這才猛然發現,那件被刹耶拽到身前、幾乎遮蓋了從脖子到腳踝的身體絕大部分麵積的深藍色披風上,酷似瓦片的粗礪物質鱗次櫛比地排列著。
“火焰魔法傷不到他,難道說……”
自己的魔彈被對方如此輕易地遮擋,阿爾斐傑洛的心情難以平複。撇開刹耶王渾厚的雷壓不說,被他披戴在身後的披風,就好像能夠自動驅散火焰彈的防具一樣,在它的保護下,阿爾斐傑洛緊湊而威力十足的魔彈進攻,完全無法奏效。
“如二位所見,想要用魔法的手段戰勝我是不可能的。”刹耶王用赤紅色的雙眸傲然注視著愁眉不展的阿爾斐傑洛,“我的這件披風,選擇的材料是第二次‘滅龍之戰’得到的海龍族龍皮的戰利品。這是能夠使任何魔法無效化的寶物。即使被剝了皮的那頭海龍早就已經死了,他的恩澤也在時時刻刻護佑著我,使我不受任何魔法的傷害。”以灑脫的口吻這麽說著,刹耶把龍皮披風往後一甩,讓它自然垂落在背後。
“你——”
聽到敵人用光明正大的態度和依然很悠閑的語調道出的答案,尼克勒斯的臉驀地僵硬起來。
靜靜地凝視刹耶王的阿爾斐傑洛雙腳佇立著的背脊似乎有所抽動。他感覺得出,從者的怒氣已經飆升到了最高|潮。
第二次惡魔降伏戰……尼克勒斯在希賽勒斯之上的另兩個哥哥殞命的慘烈大戰。
那個時候還沒有進行六百歲成年禮的尼克勒斯未獲得出戰的資格,尚不知殺戮與死亡為何物。但是在已經參加過數次殘酷戰鬥的現在,他知道戰場是怎麽回事。
屍橫遍野,血流成河。那裏埋著他的長輩、親人,朋友以及同族的屍骨。很多人連全屍都未能留下。血肉成為敵人腹中的食物,皮膚成為敵人炫耀的武裝。
短暫的呆愣之後是暴怒。處於極度恚憤情緒中的尼克勒斯,鋒利的牙齒發出咯吱咯吱的碰擦聲。眼前的那個家夥,不管他是王也好還是別的什麽東西,對尼克勒斯而言他隻是個不可饒恕的敵人。無論如何都不能原諒他。
“你這個雜碎,我絕對饒不了你——!!”
發出衝天怒喝的海龍猛然間朝他憎恨的對象前進。阿爾斐傑洛默許了從者的衝擊。如果魔法對刹耶不管用,那就隻能依靠物理的手段擊敗他,或者——
聚集體內全部的能量,提到咽喉處。藍光無限凝聚。尼克勒斯在朝敵人猛衝過去的軌道上加速前進,想要以完全醞釀成熟的龍息直取那個敵人。
刹耶王依然漂浮在那裏,盯著正麵突進的深藍巨龍和他喉中幾欲噴薄而出的海浪,似乎並不急著進攻,但是他的右手再一次抬了起來。
阿爾斐傑洛的雙眼,被視野中那個敵人的一舉一動牽動著——在連一秒鍾都不到的時間內,刹耶的臉突然放大了很多倍。
自己近距離與對方直麵,也就意味著,和他之間的距離被拉近了。
然而,能夠將他整個人包括那張含著淡淡笑意的臉瞬間摧毀掉的那股能量,始終都沒有爆發。
隔著大概有十多米的距離,阿爾斐傑洛發現一路衝到刹耶麵前的尼克勒斯,現在卻莫名其妙地停止了衝鋒。不遠處的刹耶,雙眼裏溢滿了因殺戮的欲望而升起的喜悅。他用攝人心魂的目光注視著滿腹疑惑的阿爾斐傑洛。
急欲爆發的龍息被第二次阻止了。這次不再是雷壓聚成的疾風,而是刹耶的手。
尼克勒斯的鼻尖有一隻全然放鬆的手搭在上麵的觸感。刹耶好像在撫摸孩子的頭一樣把手輕輕放在他疙疙瘩瘩的龍鱗上。經過他的接觸,不知為何尼克勒斯原本張大的嘴居然閉合了起來。
現在的情況是,浮空而立的刹耶伸出右手,點住尼克勒斯的鼻子,把這頭發狂的巨龍停在身前。懸停在空中的雙方互相對視,仿佛周遭的時間在一瞬間停止了。
尼克勒斯滿嘴的牙齒都在摩擦,為了讓這發龍息能夠噴出去,企圖用蠻力撐開無端合攏的嘴。但是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勞的。刹耶的手指好像成為了他身體的一部分似的黏在他吻部的鱗片上麵,將他的嘴閉合得緊緊的。
不僅衝擊的力量被完全化解、連嘴巴都無法張開的尼克勒斯隻能用憤恨的眼神瞪著刹耶。喉中的龍息根本威脅不到他,隻要一揮擊就能將他撕裂的兩隻前爪也都不聽使喚。
在極其短暫的冷徹思考中,阿爾斐傑洛明白了一個道理。在尼克勒斯到達最後一步前,刹耶王搶先展開了攻擊。這個結果反映出己方的失敗,同時也意味著憑借如今的自己不可能在今晚擊殺那個王的事實。
刹耶的四周又開始起風了。在這麽近的距離下,射出來的雷壓射線能夠將尼克勒斯及他背上的阿爾斐傑洛全麵貫穿。
了解到這個事實後,阿爾斐傑洛沒有任何遲疑。
“哈哈,你的勇氣不過如此嘛。被譽為最強龍術士的卡塔特的現任首席,也沒有我原本想得那麽難對付。”
刹耶用有點責備的語氣,保持麵部的微笑說道。直到這個時候,尼克勒斯才留意到自己的位置發生了變化,不再和那個敵人在互相能碰觸到的距離下麵對麵了。
被迫閉牢的嘴巴能夠正常活動了,四肢和雙翼也不再像被靜止住行動那樣僵停在空中了。用眼角的餘光瞟向周圍,能感受到兩側一片黑暗,隻有前方是有星雲陪襯的夜空,就好像待在一個深邃的山洞向外眺望。終於重獲自由的尼克勒斯扭了扭腦袋。現在的他,正漂浮在一個早已打開完全的異次元空間裏。
嗶嗶嗶,連續的清脆嘶鳴回蕩在周圍。刹耶的雷壓射線被扭曲,擦過海龍的軀體,完全擊打不到身處在空間深處的敵人。
看著戰鬥進行到目前為止,發型和儀態始終保持不亂、以逸待勞地浮在遠處、連位置都不曾挪動一下的那位王嘴角的從容微笑,阿爾斐傑洛感到了刺眼。
“……我果然還是把能戰勝你這件事想得太簡單了,刹耶王。沒想到你比我想象中還要厲害。”
瀕臨死亡線的那個瞬間,明白了自己失敗的阿爾斐傑洛沒有猶疑地施展“空間轉移”,和尼克勒斯一起閃現至數百米外的安全位置,並用強大的、被壓縮了的魔力使時空歪曲。帶著被人龍契約相連的從者移動不需要念咒語,割劃空間的技術對阿爾斐傑洛而言也早已經練就得猶如呼吸一樣簡單。兩個步驟都是在瞬間完成。就這樣,阿爾斐傑洛將尼克勒斯放逐到他造出的通往異界的空間,在千鈞一發之際從刹耶王細密的射線攻擊下逃脫了。雖然逃離的一方看起來似乎一點事情也沒有,跳躍時空的動作非常輕盈,然而將時間回溯到當時,阿爾斐傑洛和尼克勒斯真可謂是九死一生。
兩眉間豎起的深深褶皺,使阿爾斐傑洛美好的容顏變得無比猙獰,透露著凶殘的意味。這個紅金色頭發的男人臉上的屈辱和不甘,讓悠然漂浮在數百米相隔之處的王笑逐顏開。
“哦?你我之間的差距,你事到如今才察覺出來麽?”
“……”
麵對刹耶的挖苦,阿爾斐傑洛完全無法辯駁。短短兩個回合,這位當今世上最強大的龍術士就知道,憑目前的自己絕無戰勝對方的可能。
自己這一方用盡任何手段,都沒能讓那個王挪動一下腳步。與此敗績相對應的是,刹耶用一根手指就瓦解了像尼克勒斯這樣的精壯雄龍的進攻。
望著由於失敗而一臉凝重的阿爾斐傑洛臉上的表情,刹耶好像想起了某些往事,赤紅色的眸子一閃,流露出興致勃勃的模樣。
“告訴我,你能代表卡塔特龍術士的頂峰嗎?”
戰場的另一端、異界空間的庇護所內,阿爾斐傑洛稍微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悻悻地問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在你們那裏,就沒有比你更厲害的人了?還是你不想提到他?”
“……”瞪視著刹耶的阿爾斐傑洛的眼神盡管很鎮靜,但他的雙拳卻握得異常結實,甚至到了顫抖的地步。
似乎從對方的表現中察覺到他現在騷動的心情,刹耶笑了,沉浸在回憶裏。
“——初代首席肖恩,那個光是報出假名就能在血腥的戰場上讓敵人聞風喪膽的男人。從某種角度上說,他算是我假想的朋友吧。我誘導過包括他在內的龍術士不止一次去攻打阿迦述。肖恩完成的業績最令我刮目相看。隻要是他所到之處,所有的障礙都會被掃除。盡管如此,我本人卻連當麵和他聊天的機會都沒有,想想也是有點可惜啊。但那是在今天以前的想法。現在,我已經不感到可惜了。因為與你相遇並交戰,讓我對那男人完全不再抱有期待了。”
刹耶的話好像寒霜製成的刀一樣割過阿爾斐傑洛的心。這番話音落下後,可以看見的是,那雙紫眸裏布滿了怒火,但是仍然能夠以堅定的意誌力強裝出平靜。在阿爾斐傑洛沉默的注視下,刹耶也不禁佩服起他了。
“貌似我開啟了一個令人相當不愉快的話題呢。”刹耶假裝出苦笑的樣子,慢悠悠地說道,“我也真是不會聊天。唉,要怎麽說呢,總之是被你恨到家了吧。”
紅發的首席強忍住怒火不發作的抽搐表情讓人看了很快樂,刹耶靜靜觀賞一番後,開始把關注的眼神投向他的坐騎。
“身為主人的你雖然知難而退了,不過,你的這位從者還是很不服氣啊。”看到尼克勒斯的眸中充滿了殺意,刹耶笑著甩動了一下紅白分半的秀發,然後高傲地昂起了下巴,凝視著磨牙擦掌的海龍,“你打算怎麽辦?還要繼續用武力宣泄你的憤怒嗎?”
“我會馬上撕爛你這家夥的臭嘴!”
尼克勒斯怒叱過後,不滿地把頭扭向了將自己傳送到次元空間之內的主人。因魔力而扭曲的這個空間正在緩慢收縮。當揣測到他想要撤退的心意後,尼克勒斯的肺都快要氣炸了。
“我還能戰鬥呢,為什麽要這麽做?在戰場落跑的話,隻會讓敵人笑掉大牙!”
“不。尼克勒斯,你聽好,我也不想錯過時機。但如果硬要和他打上一場的話——”
阿爾斐傑洛說到一半,自行靜默了下來。無處發泄的怒氣,使他握緊拳頭,指甲扣入掌心,掐出一個個深刻的紅印。但他還是在極度沸騰的憤怒中,拾回了因沙桀的精神幹涉而險些遺失掉的冷靜判斷力,作出最正確的抉擇。他對“王”的能力還處在很陌生的認知階段,硬拚隻會萬劫不複。撤退才是上策。
“原來如此,在和我的部下戰鬥時留下的精神創傷,似乎逐漸恢複了呢。”
用好像在寬慰病人的口吻如此低吟,刹耶凝視著遠方空間中的敵人,露出無邪的笑容。阿爾斐傑洛沒有搭理,盡管內心早就恨不得把對方殺死一萬遍。他紫色的瞳孔深深地鐫刻著對方的輪廓。即使見證了刹耶強大的戰力,阿爾斐傑洛也是連冷汗都沒有流一滴。
“下次再見分曉吧。你我的對決,想必會影響到龍族與達斯機械獸人族戰爭的最終結果吧。下次見麵,你我之間可必須要死一個了!”
阿爾斐傑洛用維持著尊嚴的強硬語氣說道。聽到他這樣說,刹耶勾起唇角,帶著他慣有的微笑作出回應。
“何必說得如此冠冕堂皇。沒關係的,我允許你逃走。雖然擺脫了負麵的情緒影響,不過消耗掉的魔力一時半會兒還是恢複不了的。以我為對手,目前的你恐怕也會力不從心吧。對我來說也是一樣。如果不在你萬全的狀態下將你擊潰,我也會不滿意的。”
當看到敵人漂流到次元空間的內部時,刹耶就明白了,今晚是不可能殺死這個男人的。因此,他擺出大度的姿態,默許對自己束手無策的敵人狼狽地逃跑。
“——”
那個家夥就好像在看待螻蟻之輩一樣注視著自己,嘴裏說著故意放自己一馬的漂亮話。他優雅的氣度和舉止中所透露出來的身為王者的傲慢,和臉上始終不變的那抹好像在可憐自己的微笑,都在一點一點蠶食著阿爾斐傑洛的驕傲和自尊。這種程度的侮辱,已經超出能一笑置之的範圍了。雖然沒有叫罵也沒有像尼克勒斯那樣不停地在喉嚨裏發出充滿敵意的嘶吼,但是阿爾斐傑洛冰冷的臉卻是極端的麵無表情。在旁人看來,那絕不是心服口服的表情。
看著刹耶,阿爾斐傑洛緊閉的嘴角扭曲地擠出一個冷笑。並沒有結束——他立即用堅強的意誌趕走失意的心情。早晚有一天,我會來取走你的命。
雖然不再進行真刀真槍的戰鬥了,可是遲遲不肯離開的雙方,好像在進行互相瞪視的比試,誰都不願意比對方先走一步而丟失尊嚴。高空的戰場一時間鴉雀無聲,緊張的氛圍叫人窒息,在這個時候也許稍微有一方再做挑釁,被打斷的戰鬥就會重燃烽火吧。
不過,任胸中的怒火再怎樣翻滾,阿爾斐傑洛也是絕不會因為感情而喪失冷靜的。在以瞪視比拚耐力的比賽中,他先於刹耶敗下陣來。
阿爾斐傑洛把用魔力撐開的空間緩慢關閉,不顧尼克勒斯的反對,將決鬥拋在腦後,選擇了撤離。
根本沒有在敵人麵前露出破綻,閉合的空間從橢圓的旋渦狀縮小為一條縫並最終化為虛無。乍看之下,似乎是將處在內部的兩人吞噬了一樣。阿爾斐傑洛和尼克勒斯的身形被徹底關閉的空間消除了。
夜空中的那道“傷口”漸漸不見了蹤影。附近的空間恢複到平常的模樣。原本還在那裏的兩個敵人,一眨眼的功夫就從視線裏消失,連尼克勒斯不甘心的吼聲都好像是幻聽一樣,一點也聽不到了。
身邊不再有一個敵人的刹耶,對著他一直聚精會神凝視的虛空,露出會心的笑容。
“——名為阿爾斐傑洛·羅西的首席龍術士喲,我刹耶隨時奉陪你的挑戰。”
燦爛而朦朧的星屑消失在夜霧裏,隻留下愉悅的笑聲久久地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