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Chap.2:阿爾斐傑洛 56

字數:20042   加入書籤

A+A-




    qzone.io,最快更新theasters迷霧中的馭龍者 !
    >
    淩晨,咽下了憤怒和屈辱從戰場敗退的阿爾斐傑洛、尼克勒斯重新回到空鎮南麵的密林,驚訝地看到傑諾特仍坐在原來的位置。
    他沒有點火,周圍也沒有任何照明,隻是鋪上了一層能夠遮蓋住真實場景的防魔結界,避免行蹤被敵人發現。但無論是龍術士還是龍族,視力都不受黑夜的阻礙。明淨的星光下,傑諾特一半的容貌剛毅冷峻,另一半則是火焰燒灼後留下的大塊扭曲的瘡疤。恐怖的疤痕從發根稀疏的腦門一直蔓延到未被上衣覆蓋的脖子,其慘狀令人不敢直視。
    “前輩,你還沒有離開嗎?我以為你早就回去了。”
    傑諾特還在這裏,有些出乎阿爾斐傑洛的意料。剛才他和尼克勒斯追出去遭遇到刹耶的地方離這個樹林並不遠,返程隻花費了他們幾分鍾的時間。抱著或許還有人沒走的心態回來看看,沒想到真的會碰見在原地等候自己的傑諾特。
    “我想你大概會回來,所以就在這裏多留一會兒。休利葉已經帶柏倫格返回卡塔特。還有那個密探,我也讓他先走了。”
    平時很少說話的傑諾特,不知為什麽忽然變得話多起來。大概是為了能夠自然地引出接下來自己要問的問題吧。
    “看到你安然回來我就放心了。”他低聲說,“碰到敵人了嗎?”
    “別提了!都快氣死我了!”壓製不住心頭的怒火,尼克勒斯以幾近瘋狂的口吻喊道,“好不容易追上敵人的王,卻眼睜睜地把打倒他的機會放跑了!”
    傑諾特的視線越過雙手叉腰、激憤不已的尼克勒斯,朝情緒相對穩定的阿爾斐傑洛望去。
    在那追問般的視線下,阿爾斐傑洛知道避不過,於是淡淡地答道,“是我輕敵了。雖然追上了敵人的敗北之軍,逼那個叫做刹耶的王現了身,但是卻找不出打敗他的方法。他把所有的部下都傳送走了。”
    首席坦然說完後,眾人沉寂了許久。阿爾斐傑洛覺得很尷尬,又擔心傑諾特會趁機拿這事教育自己,趕緊尋找能夠轉移話題的身影。
    馬西斯閉著眼睛,趴在不遠的地上靜靜地呼吸。看被他壓在身下的泥土的痕跡,似乎從阿爾斐傑洛離開後他就沒再挪動一步。他缺失了最末一節的斷尾至今仍沒有長全。都過去好一會兒了,他的主人竟然還沒有完成治愈?
    “馬西斯的傷還沒有好嗎?”
    在阿爾斐傑洛帶著關切和疑惑的眼神下,傑諾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把頭別了過去。過了一會兒才說話,但卻是反問。
    “你受了敵人的精神攻擊,現在覺得怎麽樣?”
    “已經沒有大礙了。”這麽回複道,阿爾斐傑洛似乎明白了傑諾特不正麵回答的用意,深深地歎了口氣,“前輩,難道你——”
    “……實在無法集中起精神。”猶豫了半晌後,傑諾特低頭注視著自己緊握的拳頭呢喃道,“討厭的片段總在我的腦中回旋不去。”
    “早晚會好起來的。”阿爾斐傑洛用鼓勵的眼神直視著傑諾特,朗聲說道,“不妨讓我來吧,如果你們不介意。”
    “又要麻煩你,真讓我過意不去。你已經不止一次救我了,現在居然還……”
    傑諾特的臉上充滿了羞愧,好像在抱怨自己。看到他自我責備的樣子,阿爾斐傑洛毫不介意地搖搖頭。
    “你也太見外了。同伴之間,要互幫互助才是。”
    馬西斯抬頭麵向朝自己走來的阿爾斐傑洛,無聲地看了他一眼,又把腦袋重新擱在地上,好像放棄了拒絕一般作出什麽也不管的姿態。阿爾斐傑洛蹲下來,把手搭在馬西斯的傷口。流轉著魔力銀光的指尖撫過的斷裂處,不到十秒就長出了穗形的尾端,仿佛之前的創傷都隻是錯覺。
    痊愈之後的馬西斯毫無痛苦地變回人形起了身。他仍對阿爾斐傑洛心存抵觸,沒有道謝,但是看著他的眼神也不像以前那麽凶狠了。在之前的戰鬥中,馬西斯受傷不輕,多次被結晶侵蝕,感覺身子骨都好像老化了。他需要休息,便找了塊幹淨的空地坐下來閉目養神,想稍微歇息一會兒再上路。
    尼克勒斯自從脫離了雅麥斯的團體後,就被馬西斯、高德李斯等人視作叛徒。尼克勒斯知道自己和對方不對盤,便離他遠遠的,背靠一棵大樹發呆。
    傑諾特也安靜地坐著,目光無神地垂下。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麽,能確定的是他一定還在和內心的陰影作抗爭。
    眾人中唯一有防範意識的阿爾斐傑洛佇立在較遠的一棵樹上,拿著休利葉的測壓儀,嚴密地檢查周圍有無敵人的動向。
    在好幾分鍾內,沒有一人說話的周圍一直都很寂靜,甚至能聽到蟲鳴的聲音。
    趁無人打擾的機會,阿爾斐傑洛對這一夜在空鎮的戰鬥進行總結。這次的任務從頭到尾就是個騙局。隻是被引誘出來和敵人打了一架。雖然沒能取得足夠輝煌的戰績,不過敵人也沒吃到好果子。五個將軍重傷不說,還損失了幾百的兵力,挫敗了王的銳氣。如果將差點損失掉柏倫格這個小小的瑕疵排除的話,幾乎可以說是完美。阿爾斐傑洛在龍王麵前應該能夠挺起腰板了。
    可為什麽,在他的內心,總有一股悶氣無法排解呢?
    能夠慰藉自己的理由有很多,但每次這麽想,眼前都會浮現出刹耶的笑臉。
    搖搖頭,從思緒的苦海中脫離出來,阿爾斐傑洛跳下樹,朝傑諾特走去。想了一會兒後,他選擇打破沉默。
    “前輩,你看到了什麽幻覺?”
    阿爾斐傑洛終於把他從之前就很奇怪的問題提了出來。傑諾特被沙桀精神汙染後,竟然毫無抵抗就崩潰了。
    傑諾特極緩地抬起頭,視線與團簇在十米外的粗壯樹木下的野花叢平視。對於這個問題,他早就料到了。但是,他無法為自己辯解。麵對沙桀的攻擊,連一點反抗的餘地都沒有就當場昏死過去的表現,實在是叫人大跌眼鏡。雖然傑諾特最終清醒了,但那也是後來的事。而且很明顯,他至今仍深受幻覺的影響,連治愈馬西斯這樣簡單的事都做不好。
    再這麽遮遮掩掩終究不是辦法。傑諾特沉著臉,低聲說了一句,“以前的一些事情。”
    “如果你不想說的話……”
    “我隻怕你不想聽。”
    “唔,為什麽這樣說?”
    “因為是平凡普通到無趣的,沒有任何稱道之處的故事。”
    傑諾特如此深信不疑地說完後,安靜地低了下頭。仔細觀察的話,能發現此時他露出了一種與以往不同的奇特表情。微微抿起的嘴角似在微笑,但是用笑來形容的話又有些牽強。隻不過與他一貫的冷峻相比,稍微顯得柔和一些罷了。
    那是一種包含了無奈和傷感的苦笑。阿爾斐傑洛注意到。
    不知是不是發現了那雙充滿魅力的紫羅蘭眼睛投注過來的窺探眼神,傑諾特把臉稍稍避開,讓毀容的半邊臉始終處在不被對方看到的角度,盡力閃躲他的視線。
    在黑暗的保護下,不用擔心會泄露臉上的情緒,傑諾特感到很安心。在這個對自己有過數次救命之恩的男人麵前,他終於卸下心防,開始思考述說的措辭,苦澀地說起自己的故事。
    出生於即使是在布臘加這樣的小城鎮都十分貧窮的一戶人家的傑諾特,是家中的次子。與身為正常人的哥哥弟弟不同,從小就懷有讓人驚歎的異能。
    他能將火焰燃燒在手上。毫無疑問,那是擁有術士之資格的、無可爭議的天賦。
    大約是在十歲吧。對自己的超能力充滿好奇和驕傲的少年,沒想過要隱瞞。因此,親生兒子的這份與眾不同,很快就被父母獲悉了。
    起因是那一年寒冬,家裏買不起柴火。不希望家人生病的傑諾特在空空的爐子裏點燃了火焰。
    從那一刻起,父母看著這個孩子的眼神,就再也沒有往常的疼愛了。傑諾特至今仍記得,那種眼神,就好像在看著一種自己不理解的生物。
    發生在傑諾特身上的怪事很快傳了出去。時間久了,鄰居家的孩子不再帶他玩耍,就連自己的兄弟也都疏遠他。隻要有傑諾特在的地方,氛圍就會變得非常詭異。
    傑諾特曾哭著質問父母,為什麽要這樣對我。對於如此哭訴的兒子,麵露為難的父親和母親隻是一個勁地搖著頭,重複著蒼白的安慰。但等到次日,他們照樣是那個態度。
    他們從不會當麵對他說,也不會對他施以任何打罵。對待兒子,隻是單純地將他視為可有可無的東西,提供最低級的衣食保障。至於兒子的心情和他異於常人的原因,一律不管不問。
    這樣難熬的日子前後大概持續了六年。在青春期那樣最敏感最需要關愛的時候經曆了親人的冷暴力,傑諾特比同齡的孩子更快地成熟起來。十六歲的他,外貌上已經褪去了少年的青澀,看人的眼神陰鬱而又冷漠。
    傑諾特的父母都是非常淳樸且沒有任何學識的社會最底層平民,寧願相信迷信的歪理,也不相信自己親生的骨肉。
    他們認為會誕下怪胎,是神所降臨的懲罰,因而被恐懼攫住了。如果能平息神的憤怒,哪怕是大義滅親也在所不惜。
    “……所以,在彼此都再也忍受不了的六年後,親生父親拿著鐵鋤對著十六歲的我,逼我在死與離開之間作出選擇!而我的親生母親和哥哥弟弟們,則用看待怪物一樣的冰冷眼神,無言地對我進行驅逐……”
    由於自身的異能而被周遭所有人包括至親排斥的傑諾特,最終沒能逃過被逐出家門的命運。後來,每當有人問起他的這段往事時,他都會宣稱當年是自己要離家出走。難以將家人拋棄自己的事實向他人啟齒的傑諾特,也隻能用這種方式來自我安慰了。
    之後的幾年,離開布臘加的傑諾特的歸宿,不是在陌生農場的草堆裏,就是在殘破的墓地之中。露宿街頭更是家常便飯。每天都過著流浪漢一般居無定所的潦倒生活。
    等到二十歲,傑諾特結識了一名年齡比他翻一倍的、在巴塞羅那以航海保險賺錢的商人奧爾紮克?阿方索。
    在摩爾人的治理下發展成一座巨大港口的巴塞羅那,時常有商船往來於地中海進行貿易活動。奧爾紮克從中嗅出商機,從青年起就開始投身於冒險事業。他擔保出海者的人身安全,向他們收取低額的保險費。這樣,冒著高風險出海的保險人如果遇難,家屬就能得到撫慰。賠償金的金額大小按傷亡的程度決定。最高昂的賠償金可保死者的家屬一生衣食無憂。接的單子越多,奧爾紮克累加的保險費也就越多。隨著一個個兌現的承諾,奧爾紮克的信譽也逐漸攀升,憑借這項生意成為富甲一方的企業家。
    不過,隻有保險人平安回來,奧爾紮克才能每次都賺到錢。有時候,難免也會失算。
    當巨額賠償金超過承受的範圍時,為了賴賬而不擇手段的事例也曾經發生過。避免受騙的保險人家屬上門鬧事,奧爾紮克雇了一群打手保護自己。傑諾特就是其中之一。
    已逾四十歲的奧爾紮克對年紀輕輕的傑諾特可謂是禮遇有加。那之後,安穩度過的歲月,宛如在夢中一般。年少時渴望得到的尊重、關懷和平等,這些名為正常生活的一切,自從十歲後就再沒享受過的東西,竟然在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男人那裏得到了。這樣的幸福,讓傑諾特忘記了心中的創痛,在心裏叫著奧爾紮克“父親”。
    作為回報,所有奧爾紮克的仇家,傑諾特都會出麵替他擺平。
    越是被壓抑的東西,就越無法克製住向往。對於自己的天賦,傑諾特其實是相當自豪的。他喜歡舞火。在以奧爾紮克貼身保鏢的身份奔波的日子裏,他常常會在暗中偷偷鍛煉自己的能力。一切雖然都是在絕對不能被旁人窺探到的情況下進行,然而該發生的事,最終總是會發生的。
    當自己的秘密被奧爾紮克的另一個保鏢發現並捅破給老板後,傑諾特感到前所未有的慌張。
    但是奧爾紮克的反應,大出他所料。父親和母親當年流露出來的恐懼眼神,在那張和藹的臉上並沒有出現。
    “你的本事相當棒。”他對他說,“你注定要非同凡響。這點事根本就無需對我隱瞞。傑諾特,你是芸芸眾生中的神。”
    原以為會被疏遠的傑諾特,得到了更多的關懷和肯定。奧爾紮克是第一個承認他的人,甚至鼓勵他開發自己的能力。
    在奧爾紮克的大力支持下,傑諾特開始半公開化地自學起操控火焰的技術。周圍的人都調侃他是個玩火的魔術師。所有害怕和不認同的聲音,都平息於奧爾紮克的威勢之下。傑諾特由此成為奧爾紮克手下最凶猛的獵犬。
    沾滿鮮血的日子就在隨後到來。不再滿足於僅僅做好手頭上的生意的奧爾紮克開始向政壇進軍。傑諾特被更多地派去解決阻礙奧爾紮克拓展勢力的反對者。陷入了深深的矛盾情緒之中時常責備自己的傑諾特,逐漸萌生了退出之意。可他每每想要開口,奧爾紮克總能提前覺察他的心思,盡一切可能地說服他挽留他。而每一次,傑諾特都必定會在那溫和的笑意中屈服。
    那些從小被奪走的、無法得到的東西,會成為人終其一生都想去追求的心魔。對傑諾特來說,他固然喜愛魔術,但這隻是他實現自我價值的一種手段。而這種手段,能讓他獲得他所期待的「別人的關注和首肯」。奧爾紮克對傑諾特的支持甚至縱容,滿足了他的原始夢想。
    但是坐擁這麽一件普通人無法匹敵的兵器的奧爾紮克,逐漸滋生的自負和傲慢使他疏於防範。他不知道傑諾特不僅是一個能夠操控火焰的魔術師,其感官也敏銳得勝於常人好幾倍。某一天,當喝醉了酒的奧爾紮克摟著情婦在房間裏說笑時,致命的秘密也就從那張散發著酒精氣息的嘴中泄露了。
    奧爾紮克會收留並照顧傑諾特,並不是將他當作自己的養子,隻是當成幫手或仆人那樣使喚。其實奧爾紮克早就知道傑諾特擁有的超能力。就是為了能使他為自己所用,才把他留在身邊。奧爾紮克對誤將自己看作養父的傑諾特的嘲笑和鄙視,通過粗俗不堪的語言傳播到房間外,被正巧經過的傑諾特沒有一絲餘漏地全部聽見。
    再一次被自己所看重的、也是自己最為親近的人否決。從沒有將傑諾特真正看成一個「人」的奧爾紮克,從根本上否認了他的存在。
    傑諾特沒有怨恨,沒有報複。除了毅然地、悄無聲息地離開奧爾紮克外,他沒有做出任何過激的舉動。
    “我的一生,就是一個不斷被誤會、被否定、被物化的過程。為了假裝自己沒有受傷,我必須時時刻刻戴著麵具生活。接觸的人變多了,臉上的麵具也就越戴越多。到後來我終於發覺,所有接近我的人都不是真心待我。他們隻想從我這裏得到他們必須付諸暴力才能獲取的舒心和優越,為自己謀利罷了。我漸漸明白,在非同類之中,我是不可能得到真正的認可的。這讓我一度非常憎恨自己擁有的力量。‘假如我也能生為一個平凡人就好了’經常這麽想……”
    對於寡言少語的傑諾特來說,能夠像現在這樣真情流露的時候並不多見。
    雖然他的語氣充滿苦楚,但是裏麵卻聽不出半點悲傷的情緒。簡直就好像在說鄰居家的孩子打碎花瓶的瑣事一樣,平緩的語調裏隻有滿滿的疲憊和無奈。
    “……”仿佛在認真傾聽低著頭娓娓道來的傑諾特的話語一般,阿爾斐傑洛從始至終隻是默默地看著地上枯朽的落葉。
    不意間,傑諾特感到一股很強烈的窺視目光。這沒有半點含蓄的眼神將他從思緒中帶回了現實。
    之前還在遠處靠著樹的尼克勒斯已經蹲在了他的麵前,兩手托著腮幫子,好像很認真地在直盯著自己。
    自己的那個從者還是那副不愛理人的死樣子坐在一邊。傑諾特一點也不覺得奇怪。可是尼克勒斯臉上因期待而泛起的紅暈算是怎麽回事呢。傑諾特被他看得有些無所適從,突然不知道該怎麽繼續了。
    “別理我,你管你說。”尼克勒斯催促著。
    傑諾特收起驚訝,正色起來,輕輕“嗯”道。決定繼續說下去不是因為尼克勒斯莫名的鼓勵。既然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再竭力隱瞞也沒什麽意思。
    “這個世界沒有我能容身的地方。很長一段時間裏,我總是這樣消極地看待一切。但是龍族的密探發現了我,為我指名了一條新的道路。”
    最終傑諾特走上了一條和常人完全不同的、也無法更改的道路——成為龍術士。他再也不把自己和那些過著日常生活的普通人看作是同類。他的選擇,使自己的人生注定要在無可抗拒的孤獨中度過,無法再回頭了。
    即使是不被看好的人生也要活得有價值有意義。貫徹實現自身價值的道路,便是將所有禍害世界的異端,一個不剩地全部殺掉。傑諾特毫不猶豫地投身於這條充滿荊棘的道路中。
    “一方麵想要盡自己的微薄之力守護這個世界,一方麵又實在是很怨恨這導致我所有不幸的超常的力量。所以,即使得到像奧諾馬伊斯那樣優秀的老師教導我的機會,最後還是因為疏於學習而在受封的龍術士之間隻能排在末流。資質平庸的我卻號稱要守護世界,怎麽看都是在誇海口吧。得不到龍王的喜愛也是理所當然。而且我也實在是一個很難相處的人吧。身邊的人隻要掃我一眼,就會覺得我是個陰沉的家夥。”
    成年以前的經曆造就了名為傑諾特的男人的孤僻性格。不願意接觸陌生人的他,一直躲在不被陽光照及的暗處,冷眼旁觀著旁人的喜怒哀樂。正因為性格不討喜,因此從未獲得過龍王的正眼關注。
    “對,你還蠻有自知之明的。”
    依舊以極其不文雅的姿勢蹲在傑諾特麵前的尼克勒斯毫不避諱地點頭應道。坐在離他們較遠位置的馬西斯沒有說話。阿爾斐傑洛則用嚴肅的表情凝視著傑諾特若隱若現的右臉。
    他的話語不覺間撞進了阿爾斐傑洛的心坎,讓他重新審視這個男人。
    這不是一個天生就冷漠陰沉的人。阿爾斐傑洛想。他是被迫戴著麵具過活的。
    少年時,由於不符常理的力量被排斥。
    青年時,由於令人豔羨的力量被利用。
    出師後,由於不夠突出的力量被冷落。
    甚至,由於破損的容貌而遭人歧視……
    從此這個男人學會了虛假和偽裝,戴上一張張麵具來掩蓋一切。阿爾斐傑洛若有所思地凝視著他無表情的側臉。
    傑諾特的敘述落下帷幕後,周圍歸於沉寂,隻剩下空虛。
    沉默片刻,阿爾斐傑洛忽然問道,“那——這個呢?”
    “什麽?”
    傑諾特不解地抬起頭,看見視野裏那個容貌俊逸的紅發男子指了指自己皮膚光滑的右臉。
    “是在戰鬥中留下的嗎?”
    “……”
    傑諾特輕輕用手在醜陋的右臉上放了一下——對他而言,那是另一段痛苦的回憶。
    袒露在眾人視野裏的那隻完好的左眼,微微閃動著清澈而寧靜的光。阿爾斐傑洛以為他已經做好了坦白的準備,但當傑諾特把手放下、正視前方的虛空後,卻很果斷地搖了搖頭。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你很想知道我這燒傷是怎麽來的吧。相信我,十個看到我的人十個都會想要知道。不過你還是自己琢磨吧。”
    得到他拒絕的回答,阿爾斐傑洛便兜著圈子說道,“龍術士應該是有魔法抗性的。很難會被帶火之物傷到。”
    傑諾特也明白,光憑幾句話不可能讓對方死心。直到得出想要的答案前,阿爾斐傑洛一定會不厭其煩地問下去吧。
    “魔力決定一切。”傑諾特也繞著彎子說,“譬如喬貞的魔法就能傷到我。”
    聽到這個一夜間出現過許多次的名字,阿爾斐傑洛的眉頭皺了皺。自動略去心中的不快後,轉而把心思放在傑諾特反複回避的問題上。
    龍術士不如龍族那般對魔法具有絕對的免疫性,但也有被稱為抗魔力的能力。與魔力有高有低、因人而異的特點相似,每個龍術士抵抗魔法的能力也是強弱不一。的確是有理論上被比自己強大的龍術士以火焰魔法傷及身體的可能。但……誰會去傷害傑諾特呢?
    龍術士之間嚴明禁止私鬥,違反戒律者要被關進孤塔——等等,孤塔?!
    答案呼之欲出。阿爾斐傑洛輕聲叫起來。“是賈修害你成這樣子的?”
    當聽到這個名字時,傑諾特忽然把目光偏轉向一邊。隻是這一小小的舉動,便完全可以證明阿爾斐傑洛的猜測。
    “傑諾特前輩,你的臉是被賈修給——?”
    在阿爾斐傑洛追問默不作聲的傑諾特的時候,馬西斯不悅地努動了一下嘴,牙齒發出摩擦的聲音,表情一臉陰霾。尼克勒斯也好像沉思起來一樣抿了抿嘴唇。看這兩人的表現,好像對這件事早就知道了。
    “果然隻有我被蒙在鼓裏啊。”注意到二者表情的阿爾斐傑洛歎了一聲後,凝視著傑諾特逃避的側臉,“也是啊,龍術士私鬥的事當然不會是秘密。隻是這個話題被禁止了。”
    片刻的躊躇和心裏掙紮後,傑諾特把臉轉了過來,與首席對視著。
    “常聽守護者說你是個一點就透的人。的確很有頭腦啊。但是你的話太多了,多得叫我頭疼。”
    這個男人平時不會那麽具有攻擊性。果然,受精神攻擊的後遺症仍沒有完全退去嗎?
    真正的傑諾特,應該是個正直、善良的人吧。正是因為他太過正直了,才會落得那悲劇性的下場。
    忍不住感歎的阿爾斐傑洛的心中,還裝有一個不解的謎題。壓抑不住的探求欲使他不顧傑諾特抵觸的情緒,說道,“我聽老師說過的,賈修的魔法造詣非常低。我猜他的實力應該也很差勁吧。就憑他怎麽可能傷到你?”
    “——真是掃興啊。”馬西斯突然打斷道。雖然仍舊坐在原位,但他的眼睛明顯地朝兩個人類看了過來,“聽了你們夠多的廢話了。現在是準備談論那個已經被族長剝奪了龍術士資格的賈修嗎?”
    “你怎麽看?”毫不介意馬西斯的不滿,阿爾斐傑洛直視他淡紅色的尖瞳,直接拋出疑問。
    馬西斯被他問得不禁震驚了下,隨即將表情調整為平穩的模樣,對著空氣說道,“還能怎麽看,一個屠夫罷了。”
    阿爾斐傑洛剛想接著問,不料尼克勒斯突然用鼻子發出不愉快的哼聲。
    “像賈修那樣的家夥,是沒法跟他心平氣和說話的。”
    “什麽意思?”
    “他不像正常人,能夠通過言語交流。隻是個不可饒恕的混蛋罷了。”
    將刨根問底的阿爾斐傑洛交給那兩個龍族對付,旁聽的傑諾特逐漸神遊起來,思緒再一次飄回到久遠的年代……
    從未試著和自己的主人彼此了解、也從沒有和他建築過信賴關係的馬西斯,至少說對了一句話。
    賈修是個屠夫。
    會這麽評價,是因為他以殺人為樂。在人們看來,完全就是個無法溝通的對象。但凡認識他的龍術士都對他的行為深惡痛絕,但是也無人會真的出麵製止或開導他——除了初生牛犢的傑諾特。
    傑諾特能和賈修說上話,主要原因是他倆的出生地和受封的時間都非常接近,可以算作半個老鄉和師兄弟。
    在所有人都放棄了對賈修的救贖時,隻有傑諾特願意和他交流,在他作惡的時候,經常善意地規勸他,試圖將他引往正道。
    這也就築成了傑諾特日後被毀容的悲劇先兆。
    在一次二人搭檔的任務中,受夠了被說教的賈修覺得自己找到了除掉對方的機會。
    那是傑諾特成為龍術士十五年之後的1188年冬天。他永遠也不會遺忘的那個冬天。
    魔導戰水平比並不突出的傑諾特還要差一截的賈修,施了一個詭計。他成功地將無法消除的烙印,烙在了傑諾特的臉上。並在他痛苦地俯身慘叫時,緊緊地扣壓住他,任由他不停哀嚎。傑諾特就這樣錯過了最佳的治愈時間。
    對於犯下如此惡行的賈修,龍王自然絕不會姑息,毫不容情地將他投進了孤塔的監獄,讓他在黑暗和悔恨中煎熬,至今已有34年了。
    人們對身為受害者的傑諾特致以慰問。可是在短暫的憐憫結束後,歧視和疏遠也隨之而來。
    第一個就是馬西斯。他對主人的敗績感到丟臉,而不顧賈修惡意加害的事實。
    無論是通情達理的休利葉、廣結善緣的派斯捷,還是其他的同伴,都沒有真正地關心過身心受創的傑諾特。
    傑諾特用臉上的麵具將自己和世界上的其他人劃分開來,「愚昧之人不值得你對他們托付真心,和他們是無話可說的」——用欺騙和暗示加以提升營造的自信心來鞏固自我。
    長時間的隱藏和躲避,使他成為了人們口中那個性格乖僻的男人,就連和他最緊密聯係在一起的從者都不理解他的苦處。
    不過,即使如此也不要緊。至少不會再有人傷害自己。大不了這輩子就在無盡地被人誤解的孤獨中走完。
    但是,那個敵人——沙桀,帶著他惡意的詛咒出現了。
    傑諾特從十六歲起,建立了六十餘年的自信心,在沙桀給他重現的年輕時所有磨難的那一刻,全部都崩塌了。
    “……嗯?”沉溺於痛苦之中的傑諾特回過神,發現阿爾斐傑洛正在端詳自己。那雙紫羅蘭色的眸子,不知何時細細地打量起他來。
    細看之下,是個清秀而不失男子氣概的臉。阿爾斐傑洛看著傑諾特人不人鬼不鬼的爛臉,忽然為他感到可惜。拋開占滿了整張右臉的被燒傷的瘡疤不算,單從他的臉型和五官判斷的話,他也算是個相貌堂堂的男子。
    傑諾特用陰鬱的目光看向觀察自己的阿爾斐傑洛,仿佛在抗議他對自己的憐憫。
    “我從沒把臉上的傷當作恥辱。”麵容盡毀的男子說,“它讓我看清了這個世界。除了嚼食物的時候有點困難,大部分的時候我還是挺感激它的。”
    “是嗎?”望著直到這一刻仍在劃著無形的分割線將自己保護起來的男人,阿爾斐傑洛小聲地嘀咕了一句。
    “不過啊,如果不是有我的這些傷疤作證明,大概我也會被關到孤塔吧。因為我沒有達到龍王心目中的預期值呢。”
    “怎麽這樣說,挑起爭鬥的人明明是賈修啊……”
    阿爾斐傑洛還想琢磨些安慰的話語,對方卻換了一個話題。
    “雖然你我除了幾次交集外,基本算是陌生人。但是我注意你很久了。”傑諾特邊思考用詞邊斷斷續續地說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沒搞懂,就趁現在問你吧。你為什麽在戰鬥的時候,要如此不遺餘力呢?到了幾乎把命都要舍掉的地步。”
    不久前的那場壯絕的大戰中,阿爾斐傑洛孤注一擲的表現讓傑諾特匪夷所思。
    在他質疑的眼神下,紅金色頭發的首席挺起胸膛,麵露驕傲之色。無論何時,他心中那無比鮮明的理想都不曾失色過。
    “我想要成為拯救人類的英雄,像耀眼的北極星那樣舉世矚目。我要改變龍族和異族的戰爭局勢,把所有危害世界的敵人都清除幹淨。”
    尼克勒斯和馬西斯全神貫注地傾聽他的吐露,不禁流露出震撼的表情。不過傑諾特卻輕歎了一口氣。
    “果然是這樣啊。”歎息之後,他鄭重地說道,“看在你多次救我的份上,我就告誡你吧。你懷抱著的理想是不切實際的。趁還沒有陷得太深,早點放棄吧。對卡塔特不要抱有期待。”
    “這算什麽啊。”阿爾斐傑洛聞言大吃一驚,平穩的語氣發生了變化,“曾經憧憬著沒有戰亂的未來的你,拋棄了以往的理想嗎?”
    “是有點遺憾。”傑諾特歎了一聲,然後堅決而嚴肅地說道,“但是人總要看清這個世界的。我如果能早點認識到就好了。”
    “登頂為龍術士後所有獲得的榮耀,以及勝利的鼓舞,你都忘卻了嗎?”
    四人間的氣氛突然變得很奇妙。雖然阿爾斐傑洛和傑諾特一直在不停用言語交鋒,但是——場麵冷了下來。
    “那種蒼白無用的榮耀,我不會再需要了。”
    傑諾特的說法太過幹脆,阿爾斐傑洛難以接受。
    “不需要?龍術士這類人不就是為了消滅異族、平息戰亂,實現和平的夢想而奮鬥的嗎?”
    “怎麽可能,隻不過不小心變成了那樣罷了。”傑諾特失聲笑道,直視著阿爾斐傑洛嚴厲的目光,“龍術士沒有思想上的自由。以自己的意願戰鬥的,在我看來大概隻有你一個吧?”
    “隻有我?”
    回答阿爾斐傑洛的,是傑諾特漸漸深沉起來的話音。
    “歸根結底,大部分的龍術士隻是為了逃避早夭的命運而交由他人意誌支配的傀儡而已。被龍族召集,用完就扔的工具。像聖人那般不求回報,發自內心地豁出性命戰鬥,你真的相信會有那種崇高的家夥存在嗎?就連你也是懷有私心的吧?首席。別告訴我你是單純地想要為人類無償獻身,從來沒想過要出名,博取龍王的寵愛。”
    本想高聲反駁的阿爾斐傑洛沉默了一會兒。在他看來,傑諾特的懷疑簡直是對他莫大的嗤笑。但是從內心深處來說,阿爾斐傑洛最不能接受的倒不是傑諾特看穿了自己的真實想法。他隻是不能容忍這個男人的輕言放棄。
    “這種話竟然會從你這樣的男人口中傳出來,真是不可思議。”無法再抑製住情緒了,阿爾斐傑洛厲聲吼道,“難道就因為龍王不夠重視你,你就放棄了當初的理想,對一切都喪失信心了嗎?就因為現實辜負了你,所以你就遺忘了戰鬥的意義了嗎?”
    針鋒相對的二人唰的一下起身站立,對峙著。雙方的交談開始被劍拔弩張的氣氛支配了。話題的敏感使馬西斯也站起身,有些不悅地注視過來。但是在爭執不下的兩位龍術士之間,卻無法輕易插上話。
    “龍王……”傑諾特短暫地停頓了一會兒後,再次開口,語氣更加堅定。“聽著,龍術士不過是龍族兵器庫裏的一件兵器,有需求的時候拿出來,收拾完殘局就沒用了。我們隻是一群永遠被龍族使役、自我意誌被剝奪的清潔工罷了!當然,你也可以自我麻痹為正義的使者,或救世主……稱呼再怎樣改也無所謂。龍術士這玩意兒的本質我早就看透了!尤其是像你這樣的居於首席位置的龍術士——”
    阿爾斐傑洛渾身震顫,已經憤怒得不行了。這下,連尼克勒斯都一臉沉重地挺身站了起來。
    與自己的價值觀截然相反的理論,大刀闊斧般地落下,衝擊著阿爾斐傑洛的大腦,讓他情不自禁地產生了極強的抵觸情緒。
    自己的抱負和追求,以及上升之路,都被傑諾特輕易推翻。龍王嫌厭這個男人的原因,此刻阿爾斐傑洛終於明白了。
    “但即使到了這個地步,我依然有自己的選擇權!我不想做的事沒人能強迫我。”
    看著仍舊一臉倔強的阿爾斐傑洛,傑諾特好像在可憐他似的搖了搖頭。
    “你拒絕得了嗎?試想一下,一直到死前都要被龍族呼來喚去的感受,甚至連怎麽死都無法遂自己心願……為獲得永恒的生命以及超常的力量,我們親手埋下了永遠的悔恨和遺憾。”
    “夠了沒有。你不但自己違背了初衷,還要慫恿我也放棄嗎?”阿爾斐傑洛鎖起雙眉,用鋒利的語調吼道,“傑諾特,不管怎樣我也算喊你一聲前輩,沒想到你卻是一個如此膽怯的小醜!”
    被嗬斥的傑諾特立刻瞪大了眼睛。他混濁的右眼裏似乎壓抑著非常深的怒意。
    “還不明白嗎?根本不會有人讚揚你的付出!做得再多他們也隻會覺得那是理所應當。奧爾紮克?阿方索是這樣,龍王也是這樣!”
    麵對朝自己猛潑冷水的傑諾特,阿爾斐傑洛必須捍衛自己選擇的道路。他堅毅地否定道,“如果僅僅是沒有追慕的目光就不再努力的話,那麽所謂的夢想也不過就是嘴上說說的程度!就算沒有人為我喝彩,我也會堅持走到底的。”
    自從邂逅了刹耶王並被他狠狠地挫傷自尊之後,阿爾斐傑洛原本參雜著太過功利心的想法就似乎發生了微妙的轉變。現在的他,是以無比純粹的動機在戰鬥。誅伐異族已經無關道義,而是更偏重於解決私人恩怨了。
    但是傑諾特卻聳了聳肩,失聲笑道,“背負著常人難以負擔的重任,為了那一點點遙不可及的認可而絞盡腦汁,竊喜所獲得的寵愛……擁抱著這種畸形的生存方式的你,實在是可悲至極!”
    “我不會止步不前!”阿爾斐傑洛傲然開口道,臉上充滿了不可遏製的憤怒,“即使是對自己說謊也好,我也不會回首昨日。困在過去的陰影魔障之中作繭自縛,為自己的頹廢和墮落尋找借口,那樣的事我絕不會做!隻是因為不被人理解而將曾經的理想棄之如敝履的家夥……早知道是這樣,我根本就不會救你!”
    在這連鬆口氣呼吸一次都讓人覺得是一種奢侈的緊張時刻,馬西斯和尼克勒斯隻能怔怔地看著互相怒斥對方的兩人。
    “後悔了嗎?”絲毫不介意阿爾斐傑洛的怒火,傑諾特隻是憐憫地看著他,轉過了身,“隨便吧。我們要說的話都已經說完了。”
    往前走了兩步後,傑諾特平靜地轉過頭,又看了一眼充滿火藥味的首席。
    “你早點從幻想中走出來吧。”左臉頰的酸楚和右臉頰的嘲諷在傑諾特的陰陽臉上奇妙地統一。他用真誠的口吻奉勸道,“不然總有一天,你會大失所望。你所謂的理想之路,隻是慘痛的虛想、幻夢罷了。不,那就是給自己下的一種詛咒!”
    “……”
    阿爾斐傑洛仿佛在思考對方的話語一般沉默著,腦中的紛雜思緒在激烈交戰。
    “你不走嗎,馬西斯?”
    在這令人難受的死寂氣氛下,傑諾特突然呼喚在一旁聽呆了的從者。兩秒後,得到對方的反問。
    “你直接回你待的破修道院不就好了?”
    看來馬西斯不願意載他的主人回卡塔特。理解到這層意思的傑諾特沒有生氣,平淡地把目光對向氣憤得顫抖不已的首席。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就不回去麵見龍王了。相信我們忠心耿耿的首席會把這一戰的情況如實向上稟報的。”
    傑諾特毫不在乎阿爾斐傑洛隨即投來的敵視的視線。這最後的話語一落,他就化為一道閃光,以加速的“幻影”消失在幽深的樹林,將阿爾斐傑洛的製止拋在身後。
    “等等,我還沒——”
    即使在叫出聲的下一瞬間,就連一點影子都看不見了,阿爾斐傑洛還是執拗地望著傑諾特離開的方向,怎樣也不願移開視線。他的心久久都不能釋然,無法就這樣將那男人的話語當作簡單的笑談遺忘。總有一種要讓他收回那些話的執念——正是如此,才使得阿爾斐傑洛由於傑諾特最終沒給他這個機會而耿耿於懷。
    “你沒必要聽他的。堅持自己覺得正確的道路走就是了。”
    落葉被踩出清脆的哢嚓聲響。馬西斯忽然來到氣憤不已的阿爾斐傑洛身旁,戲弄般地對他一笑。
    這頭沒少給自己找茬的火龍,竟會莫名其妙地鼓勵自己,對此,阿爾斐傑洛冷冷地反問道,“馬西斯,你是在假借奉承之意來挖苦我嗎?”
    “當然不是。你所闡述的理想無比正確,沒有任何差錯。我個人非常讚同也非常欣賞。”馬西斯一麵認真地說道,一麵用令人捉摸不透的表情嗤笑了一聲,“遵循著自己的信念向前進發,人類術士中能有你這樣高覺悟的人可不多。要好好保持,繼續努力下去哦。”
    從馬西斯極淡的淺紅色目光裏,猜不透他有什麽企圖。但那目光中也讀不出任何善意。阿爾斐傑洛仍在思考,耳邊卻隻留下了轟隆隆的風聲。化身為火龍原形的馬西斯飛馳上天空,變成一個紅點然後消失了。
    “切,別理他。”尼克勒斯向默默佇立著的阿爾斐傑洛靠去,仿佛打抱不平似的哼道,“馬西斯那個家夥無非是因為你的無償奉公能使龍族獲利,才會那麽說罷了。真是個圓滑的家夥!”
    “我自然明白他沒安好心。”阿爾斐傑洛轉過身回應從者,“想想剛才,真是讓人不痛快的一場談話……!”
    “你們能爭那麽久,也是夠無聊的。”
    “你不認同我嗎,尼克勒斯?你也認為我做的一切都是徒勞?”
    與阿爾斐傑洛對視著,看著他急切地希望得到認同的表情,尼克勒斯遺憾地聳了聳肩。
    “不。我無法與你共鳴隻是因為,我不需要靠巴結龍王來獲得寵愛。”
    “哈,那還真是讓人掃興呢。”
    阿爾斐傑洛看似不動聲色地喃喃自語道,語氣卻有點頹喪。
    被傑諾特從頭到尾否認,被馬西斯借機嘲弄,會有憋屈感是理所當然的。但此刻最讓阿爾斐傑洛放不下的,卻是胸中驀然升起的一份不明原因的焦慮。
    “……也許傑諾特是對的。”
    他垂下頭,無力地這樣嘀咕道。那種憂鬱的自省表情,在一瞬間占據了阿爾斐傑洛的臉龐,和他的整體氣質是那麽的不搭調。
    “怎麽說?”
    “我想起來了——‘給你食物,你就吃。甘心供人驅使是做狗的首要條件’。被我視作父親的那個男人曾這麽對我說。那些被我遺忘的記憶,我全都想起來了。”
    對著尼克勒斯,容貌端正的這名男子露出了一臉自嘲的苦笑。在他的臉上,找不到一絲與他的性格相符合的自信。
    “喂,你怎麽突然……?”尼克勒斯有點不安地皺起眉頭,注視著他。
    “算了。追問過去是得不到答案的。”
    阿爾斐傑洛不想把脆弱的一麵顯露給尼克勒斯看。他高傲地搖搖頭,甩走憂傷的情緒。當把頭重新抬起時,紫羅蘭的眼睛還是像以前一樣明朗和神氣,洋溢著自信的光彩,一如他閃爍著驕傲光輝的神杖。
    “現在,該回去向龍王大人稟告任務的結果了。”他對從者說道,“回去吧。我們回卡塔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