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Chap.2:阿爾斐傑洛 71

字數:31810   加入書籤

A+A-




    qzone.io,最快更新theasters迷霧中的馭龍者 !
    >
    周圍的空氣凝滯不通,有股悶熱的感覺。這地方,應該是一個處於地下的房間吧。
    不,如果從形狀和構造進行判斷的話,它更像是一個挖空山體之後,開鑿出來的巨型巢穴。
    空氣雖然沒什麽流動的跡象,卻也沒有狹窄空間的壓迫感。周圍並不黑暗,而是被柔黃的燭光充分照耀著。
    總之,這無法簡單地以房間來形容的巢穴,無疑是一項幾乎不可能靠人力完成的神奇建築。恐怕就連創造了古埃及的法老金字塔、或古巴比倫的空中花園,這些堪稱為世界奇觀的古代充滿智慧的工匠們,都很難將這一工程複製吧。
    穴內的空間異常廣闊,分割成數以百計的小房間。猶如數百顆石榴籽,緊密地堆疊在一起,形成完整的圓形大空洞。其高超的建造工藝,令人歎服。
    遍布著密密麻麻房室的巢穴,在每一個獨立的小房間裏,都居住著三到四名女性。她們睡覺的床榻,梳妝的鏡子、桌椅,照明的燭台,以及所有的家具,全都由金子打造,顯露出豪華奢靡的氣派。房間沒有門,隻有微微透明的金色薄紗互相交織著,充當門簾,將室內與室外隔開。重重的帷幕漫天飛舞,遮掩住一個又一個房間,使裏麵的一切都處在半遮麵的狀態下,引人遐想聯翩。
    不過,房間內的真實場景,卻一點都沒有外表所呈現出來的那般浪漫和唯美。洞穴的空氣中,不斷地飄散出糜爛而甜膩的香料氣味,仿佛是一片充滿了墮落氣息的欲望之所。
    時常有呻|吟聲穿透過薄薄的帷幔,傳到外麵來。此起彼伏的淫|穢之音,流動在空氣裏,層層疊疊地散播開來。光是聽到一點點這樣的聲音,都能讓人催生出無限的渴望,忍不住把腳步踏入進去。
    而那些慵懶地躺在床上的女人,不就像是等待著嫖|客光顧的娼|婦嗎?可若是計算她們工作的時間和招待客人的頻率,那些趴在她們身上的男人們,仿佛也像是這裏的住客,長期與她們被迫同居在一起似的。
    赤|身|露|體的男男女女相互交纏,成群地進行交|配,好似不知廉恥為何物的動物。
    在這個地方,能感受到的,隻有人類最原始的肉|欲。除此以外,再沒別的東西了。
    因此,眼前上演的種種景象,就是一副墮落的長畫卷。
    雙手背在身後、挺拔地站立在洞穴進口的男子,正帶著欣賞的表情,觀看眼前的迷情畫麵。他的神態和舉止非常淡然,仿佛是一個檢察官,在查看試驗品完成指標的效率。如果說,一定要從他的神情中捕捉到某種超出一般情感的異樣的話,那也絕不是因為這些足以刺激他感官的畫麵給他帶來了愉悅。那暗含著興奮的眼神,隻是純粹地等待著一盤盤惹人嘴饞的美食盡快燒熟、端上桌麵的那一刻吧。
    這名男子,就是刹耶王。而他所在的地方,正是他一手創立的“培育室”。
    千百男女,日日夜夜地在這個建於地下大空洞的培育室中揮汗如雨。男人頻頻出|入女人的體內。靈與肉的交融,帶來銷魂催|情的呻|吟。整個洞穴,都被各種不堪入耳的聲音充滿了。
    佇立在培育室入口,刹耶想起從前在這裏上演的場景,與現在有著驚人的相似。曾經,雲集在他麾下的女性軍士,都被禁錮在這一個個環繞著紗幔的房間裏,好似慰|安|婦一樣,僅僅作為給男性軍士泄|欲的工具生存著。他偶爾會來看望她們,而她們,則會朝他伸出手,作出邀請的姿態。盡管被首領無情地對待著,但倘若能與刹耶王共度一夜春宵,那將是無上的光榮。不過,帶著溫柔笑意凝望著她們的男子,卻從未牽起過其中的任何一雙手。
    而今,被奴役在培育室的長住客,調換成了另一批人。數量近千,有男有女。這些人對刹耶可沒有任何崇拜的感覺,而是深深地懼怕著他。因為,他們連生育的工具都算不上,隻是果腹的食物而已。
    “人類還真是麻煩的生物啊。從受孕到出生,每一胎就要用上近一年的時間。成長為能被搬上餐桌的重量,要浪費掉好幾年。而要等生下來的下一代性成熟到能夠循環利用的程度,又要再等上數年。更不要說,大部分的女人,一次隻能產下一胎……這漫長的過程,等起來真讓人心焦啊。”
    充滿閑情逸致的口吻,簡直就好像在品評一道菜美不美味似的。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呀。”
    與“王之眼”賓站在一起,依舊侍奉於刹耶王身側的將軍華倫達因,在聽到王的歎息後,朝他跨近了兩步。
    “不管怎樣,隻要能緩解我軍的饑餓問題,再長的等待也是值得的。”
    刹耶移開關注實驗品的目光,回過頭,朝他微笑。“啊,華倫達因,你總是這麽有耐心。”
    對於王的評價,華倫達因卻好像有所不滿似的,略略皺起了兩條銀色月牙般的細眉。“我這人,向來沒什麽耐心。您應該了解啊。”用一種近似於邀寵的口吻,美麗的銀發將軍呻|吟般地說著,“我啊,最喜歡八歲以下的男童了。完全沒辦法耐著性子等他們長大。青澀的果實,最美味,讓人忍不住想要咬上幾口,然後整顆吞噬。”隻見這位美男子,像品評大餐的美食家一般舔了舔嘴唇,“當然,如果沒有這樣的貨源,男嬰也能湊合。不過啊,還是維持在六七歲左右的狀態最好了。一旦超過歲數,肉就會顯老。我就不要吃了。”
    每次華倫達因提出他的這個觀點,刹耶都覺得很有趣。總是一麵忍不住地在內心感慨八歲男童的肉怎麽會老呢,一麵用討好的口氣哄他開心。每當與華倫達因調情時,刹耶從來不介意放低姿態。
    “盡管你很挑食,不過你的口味,還是最容易滿足的。六七歲的小男孩很快就能長大的,不是嗎?哪像奈哲、沙桀那些人啊,偏偏喜好有風韻的成熟女人,還有鍾情於花季雨季少女的文坎普達耳。要達成他們對食物的條件,可得等上好多年呢。”
    寵溺地凝視著銀發的愛人,再看向培育室裏被不斷侵犯的女人們,刹耶王滿含笑意的赤紅色眸子裏,看不出任何險惡或淫|邪的光芒,真誠得仿佛在欣賞一副高雅的畫作,口中所言及的話題,就好比是在與周邊人探討畫裏姑娘的長相一樣。
    “這麽說起來的話,還要數米竺勒夫的口味與我最相近了啊。”
    隨意地用仿佛品酒一般的口吻這麽說著,華倫達因臉上天真的表情,好像一個還沒長大的孩童。雖然總是對周遭除了王的一切都漠不關心,不過其他同伴對食物的偏好,他還是有點了解的。據他所知,最能引起米竺勒夫食欲的,當屬尚未發育成熟的男孩子了。不過這段日子,米竺勒夫能享用的美食種類,應該是五花八門的吧。一想起正在執行外勤工作的那個同伴,華倫達因就不免有點羨慕。他把目光傾注在指派米竺勒夫出去做任務的刹耶王臉上,不由想起來,他深深愛慕著的這位王,對任何年齡段以及不同性別的食物,倒是來者不拒。
    雖然對華倫達因的個人喜好,刹耶從不幹涉,不過,還是有對他進行囑咐的必要。
    “你的這張嘴啊,是所有人裏麵最挑剔的。可是誰叫我如此深愛著你呢,所以,完全不舍得讓你餓著呢。對你的食物供給,總是快過其他人。但是啊,我也不想把你給寵壞了。”刹耶的手,輕輕劃過華倫達因優美的下顎,用一根手指抵住它,半強製性地迫使他把頭抬起,對上自己的目光,“在享用男童的時候,要記得把他們的神經纖維挑幹淨哦。”微微附在將軍的耳邊,王低沉的聲線,猶如在吟唱一首情詩。“我雖然對任何食物都不會有所抗拒的,卻唯獨不喜歡與幼童做|愛呢。”
    “唯有漂亮的男人,能讓您動情。這我當然是知道的。”
    遵從般地回答道,華倫達因的眼中閃著迷離的光彩,像一朵嬌羞的花兒似的,把頭垂搭下來。看著如此模樣的愛人,那張惹人憐惜的俊俏臉龐,刹耶王不禁被牽動起疼愛他的欲望來,於是滿臉笑容地摟住了他的肩。
    房室內,生命受威脅的苟且男女,與洞穴外,彼此相擁著的甜蜜戀人,形成詭異的鮮明對比。凡是看到這樣場景的人,所能感到的,隻有深入皮膚、直抵骨髓的恐懼吧。
    這些年,一直致力於解決族內糧食緊缺問題的刹耶,在愛將卜朗彭逝去後,將這項重任交給了米竺勒夫。放棄東方的諸國,把眼光投入到更為偏遠的地方。在一些卡塔特的勢力難以觸及的窮山僻壤的村落裏,米竺勒夫誘拐成批的年輕男女,把他們運回基地,囚禁在培育室,就這樣,構成了這一副副淫|穢不堪的畫麵。
    原先,用來擴軍的生育計劃,早已被刹耶王終止了,改為如今的這項培育食物的新計劃。他讓被掠來的年輕男女們生活在一起,迫使男人不斷地侵犯與他們同住的女人,確保她們每一個人都懷上孩子。培育室裏的人質被強製結合,維持著一年至少一胎的生育率,批量生產用以解決軍糧短缺危機的食物。這項計劃,在族內已開展了近二十年。從最初啟動到現在,已經為刹耶軍囤積了相當數量的糧食儲備和新一代的生|殖工具。
    人質間的交|合,是非常頻密的。一天內,除了睡覺和吃飯,幾乎沒有休息的時間,過著比牲口更為低賤的生活。一些男人由於高頻率的性|行為,身體長時間處於亢奮的狀態,因此縱|欲過度,逐漸喪失了正常的性|能力。這些不能再使女人受|精的無用者,和年紀漸長、超過生育期的女人們,卸下了繁殖的任務,被送出培育室。然而等待他們的,卻是更為殘酷的命運。所有的棄子,都將作為食物被送上餐桌,供給族人們分享。在哀嚎與劇痛中,迎接醜陋不堪的死亡。
    賓孤單地在一旁站著,視線低垂。在互相說著情話的王與將軍中間,他的存在好像顯得很多餘。這麽算起來的話,刹耶和華倫達因有時候確實會在培育室的香豔場合下,與作為背景的男男女女們幹起同樣一件事情來。賓在猶豫,是不是應該退下。突然,他藍色的眼睛微微一閃,眸色變成了一片深沉的灰暗。眼底的畫麵,變幻無窮,好像一眼就眺望到了遠在無數英裏以外的場景。
    對於突然觀測起遠方動向的賓,王和將軍仿佛壓根沒注意他的存在。他們擁抱在一起,動情地接起吻來。盡管渾身的欲|火都已被點燃,不過理智依然尚存,還沒有要就地發泄的打算。擁吻了一陣後,他們分開了,繼續欣賞培育室裏的放縱之景。男女交|歡的畫麵,雖然激情四射,但是看多了,也難免會覺得千篇一律,沒什麽意思。隨意地視察了一會兒,兩人感到無趣,挪了挪腳步,準備離開。就在這個時候,龐大的培育室洞穴,迎來了第四個探訪者。
    綠發金眼、帶著碩大的金耳環、一身銀色戎裝的女將軍南,踏著充滿節奏的步伐來到洞口,單手撫心,屈腰朝刹耶王行禮。
    這個見麵的地方有些微妙,接受女將軍拜見的王,與拜見王的女將軍,心裏都盤旋著同樣的想法。
    以往,刹耶的軍隊,隻以男性作為戰力。雖然達斯機械獸人族的男女之間,在力量方麵並無差異,但是女性在刹耶陣營的地位一直都很低下,通常隻是以負責繁殖的容器般存在著。
    投靠刹耶王之後,南就成為了這個陣營裏唯一不需要被送進培育室的女性。也就是說,刹耶承認了作為一名女性的南的身上,具有除了生育之外的其他品質。這在以男性占據絕對主導地位的刹耶軍隊中間,也算是特殊的恩待了。
    刹耶王給予投奔了自己的這名女將軍的待遇,向來是非常寬厚的,甚至到了連追隨刹耶王的嫡係親信都感到不滿的程度。霏什、文坎普達耳等人時常向王進諫,勸他務必要對降將加以防範,但每次都被刹耶用微笑化解了。多年前,刹耶王解散了培育室裏的所有女兵,把她們編成一支隊伍,交給從不統領軍團的華倫達因和南這兩位將軍共同管轄。騰出來的培育室,如今住進去的都是由卜朗彭、米竺勒夫先後劫掠而來的人類男女。
    對於刹耶的優待和信任,南自然是能夠深切地體會到。不過,在歸屬刹耶陣營後,她一直都無法接受培育室這個地方。盡管自己可算是唯一的例外,不必墮入這羞恥的繁殖場,侍奉男人。然而,刹耶對他麾下女性兵士的安排,總是讓南感到強烈的不舒服。至於另一項不滿,就是刹耶王雖然給了她不俗的待遇,但是卻極少派她出戰。現在,她就是為了給自己爭取出戰的權利,才會到這個她從不肯踏入半步的肮髒之處,來尋找刹耶的。
    “南,今天怎麽有興致來這裏?”
    刹耶轉過身來,朝她遞去饒有趣味的目光。雖然早就知道她來的目的,不過還是假裝驚訝地問候了一聲。這個女人來到自己的身邊也有好多年了,卻一次都沒有來培育室看過。對於刹耶把全部的女兵都投入到生育計劃之中的作法,南始終持著排斥的態度,這一點,他是能夠覺察到的。
    南略略俯首,然後抬起頭,盡量讓眼睛的高度保持在與刹耶王平視的位置,一臉剛強地表示道,“我是來請求出戰的。”
    “出戰?”刹耶把眉一挑,做出一個不解的神情,“現在,局勢那麽平靜。哪裏需要戰鬥啊?”
    南的目光十分專注,動也不動地盯著悠然問話的首領,“連米竺勒夫都接受了外派的任務,而我卻要時時留守在大本營。”感到被冷落的女將軍,露出憤懣的表情,“王,我實在無法接受。”
    “你能時刻保持如此高昂的鬥誌,我很欣慰。在這一點上,你幾乎是全軍的表率啊。”誇講了一番後,王的神情,回歸他最經典的微笑。“但是,籌糧的工作,隻需一個將軍就夠了啊。”
    望著好像在裝傻般搪塞自己的男子,南依舊不依不饒。“您曾經說過,要對卡塔特的首席采取措施的。可是您空有想法,卻毫無實際行動。為什麽到現在,都不做決斷呢?”
    這番氣勢凶猛的問話,讓侍立在王身側的華倫達因有點不滿,斜睨著南的眼神帶上了一絲嫌惡。這女人對任何人說話,都是一副咄咄逼人的腔調。就算在王的麵前,也時常不知道收斂。但是,對於南急躁的脾氣,刹耶卻似乎很有耐性。即使感受到南略有些發衝的語調中流露出來的不滿,他依然笑得寧靜而優雅。
    “霏什軍團裏,有個叫柴科夫的老兵,你聽說過嗎?”
    話題的轉向,讓南暗自吃驚。雖然覺察到王話中有話,可是南完全不明白他為什麽要忽然提到這個人。
    “我沒有印象。”她僵硬地搖了一下頭。
    “那你可得記住他。因為這個家夥,可是個不得了的人物啊。”刹耶歪著頭,慢悠悠地說道,“據說,他已經1689歲高齡了。當然,這是扣除掉冰封假死的那段歲月之後的數字。需要注意的是,這不是孤例。與柴科夫年歲相當的老兵,在每個將軍的軍團裏好像還存在著不少。霏什曾詳細地統計過我軍老齡化的程度,前兩天剛跟我匯報過。聽完他的調查,我幾乎是不敢相信。”
    王慢條斯理的回答,使南的情緒顯露出毛躁的跡象。“可是,這與我的請求有什麽關係呢?我實在不懂。您能明示嗎?”
    “柴科夫等人的存在,說明一個道理。”刹耶的眉梢不經意地挑動了一下,用玩味的眼神注視她,“我們進化了啊。”
    “什麽?”一臉驚愕的女將軍,忍不住叫了一聲。
    掛著天使般的微笑,刹耶好像在開導不聽話的孩子一樣,對她說道,“從前,還以能源為食糧的時候,我族的壽命普遍維持在1000歲到1500歲的範圍裏。一旦超過巔峰期,身體就會慢慢衰弱,直到能量枯竭而亡為止。而現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經曆了極為漫長的演化,我們的壽命隨著習性的改變,逐漸增長了起來。或許我們並不會像阿迦述堅信的那樣,最終退化成人,而是進化成為永生者呢。照目前的趨勢發展下去,很可能隻需要保障長期攝入足夠分量的人肉,就能延年益壽,保持永生的狀態。所以啊,為什麽要如此著急?我有的是耐心和時間慢慢等。”
    聽完這段不可思議的論調,南的表情有所變化,好像一個愚笨的學生,經老師提點後突然開竅了一樣。瞪大的金褐色眸子裏,是震驚中帶著不甘心的複雜神色。看到她似乎領悟了自己的意思,刹耶王帶著滿意的笑容走到她麵前,伸手按住她的肩膀,拍打了兩下。
    “而且,說起對那個首席下手,也實在有點難度啊。”他知道南不可能輕易接受自己的那個說法,決定把更直白的原因透露出來,“我吩咐過米考內他們密切注意那男人的動向。不過,這陣子龍王似乎一直沒派他外出做任務。探子們見不到他呢。另一方麵,龍族對密探的防範力度,似乎也在增加。我方的勇士們,在龍術士白羅加的盤查下,每個人都頂著巨大的壓力,稍不留神就可能露出馬腳。嚴峻的情況,很讓人揪心啊。”
    刹耶王展開述說的時候,南正竭盡所能地壓抑著心中的沮喪和失望。以米考內、謝邇登為代表的己方偵察兵,潛伏在敵人的陣營中,時刻進行著監視工作。據說他們近兩年已換了好幾次新的寄宿體。既要躲避白羅加的追查,又要想辦法窺探到深居在卡塔特山脈的首席的近況,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實就如刹耶所表述的那樣,眼下最頭疼的,就是沒辦法把那個男人引誘出來。
    對於刹耶提出的難題,南也是想不出任何解決的良策,隻好冰冷著一張臉,默不作聲了。
    華倫達因瞟了一眼南的表情,然後走到王的身邊。“龍王沒對那男人委以重任嗎?”回憶起自己對殺死卜朗彭、惹得王傷心難過的那個人類的厭惡感,華倫達因額頭的筋脈就開始掙紮著凸顯出來,不停地跳動了。
    “看這情形,似乎是要將他長久地養在山上呢。”略微歎了口氣,刹耶王恢複平常的笑容,望向銀發的愛人,說道,“龍王恐怕也覺得那個男人極難駕馭吧,一定要讓他身處在自己目所能及的地方。”
    “那就引蛇出洞。做一件驚天動地的大案子。”華倫達因語氣森涼、異常肯定地說。他很少為與他不相關的事情操心,也很少向刹耶王出謀獻策。但是,如果能盡快拔掉這根刺,讓王開心起來,他自然是無比樂意。“王,在‘綠色禱告者’之中,挑一些合適的人選,讓他們為您排憂解難去吧。”
    忽然間沉靜下來的刹耶,心事重重地抱起了胳膊,似乎在考慮這計劃的可行性。時刻留意著二人討論的南,悶悶不樂的臉頰也頓時掀起了一陣期待,快速地把視線投過來。不過,就在刹耶王準備回話的時候,一直沉默著的賓突然插嘴了。
    “這次或許不需要折損我軍的兵力。有現成的誘餌為我們辦這件事。”
    說這話時,賓灰暗一片的眼睛已恢複成平時最自然的顏色,證明他對遠方的觀測已經結束了。
    “賓,你觀察到了什麽?”
    在問詢的刹耶麵前,賓禮貌地彎腰行禮,平靜地作出報告。
    “一支流竄在北歐哥得蘭島的我族同胞,共有35人,都是我們以前見過的。雖然他們的模樣變了又變,但習性和行事作風還是和當年一模一樣。不過,王,您可能對這幫人沒什麽印象了。”
    “是哪裏的流民嗎?”
    “據我的判斷,是從阿迦述的軍隊中脫離出來的。應該是第一次‘滅龍之戰’爆發後不久的事情吧。”
    在賓所提及的那次戰役中,阿迦述王的勢力,遭到龍族的大舉進攻,人馬損失嚴重。一些族人恐懼戰爭,為了生存,他們背棄了自己效忠的王,在戰後脫離他的掌控,逃到無論是王還是龍族都找不到的地方,躲避了起來。大量逃兵離開阿迦述的軍隊,變成不再為任何一位王盡忠的自由民。這些人四處遷徙,尋覓棲身之地。漫長的數百年過去了,他們有的早已經身死魂滅,徹底消失在世界上,有的依然堅|挺在風雨中,過著提心吊膽、居無定所的生活。
    士兵不斷流亡的現象,一直到龍族在第二次“滅龍之戰”中大大受挫、與達斯機械獸人族之間的局勢發生逆轉了之後,才有所緩解。
    “那些家夥,還活著?”南看向賓,極感興趣地問道。
    賓的臉龐始終正對著刹耶王。“他們為了躲避卡塔特以及他們背叛的阿迦述的追殺,多年來,一直輾轉遷移,頻繁更換住地。”
    “真好運啊。”華倫達因挖苦道,“竟然到現在還逍遙法外。”
    “這不是我第一次觀測到他們。”賓語氣平淡地說著。
    五年前,他曾經捕捉到那支流民小部隊的行蹤,並向刹耶王簡略地報告過一番。因為是不怎麽重要的情報,刹耶並沒有過多在意。現在,出於身為“眼”的責任感,賓覺得有必要再進行一次講述。
    “那是五年前的事情了。他們當時在那不勒斯尋到了一個好住處,寄宿於當地一名商人的豪宅中,長達三個月之久。行蹤被卡塔特發覺後,遭到兩名龍術士的突擊,最終有驚無險地逃離了出去,一個人都沒有損失。卡塔特對那次失敗似乎總是耿耿於懷,這幾年一直在追蹤他們的下落。我剛才看到的,就是卡塔特的密探在哥得蘭島跟蹤他們的畫麵。估計龍王很快就會得到報告的。”
    華倫達因聞言,銀眸閃過一絲光亮。“如果是連兩個龍術士都沒能解決的任務,交給首席的幾率,應該會很高吧?”
    聽了這名將軍的話,賓認同地點了點頭。“我猜也是。因為那兩個龍術士,正是那位首席的舉薦者。”
    “那就說得通了。為了彌補恩人的過失,親自出馬,這不是很好的理由嗎?”
    “如此說來,真是天助我也啊。”刹耶王愉快地笑了起來,帶著淺淺寵溺的目光,凝視著銀發的愛將。再轉過頭來,對著賓,“與米考內、謝邇登聯係上,讓他們高度關注此事。就照華倫達因的說法,從中斡旋,鼓動首席接任務。”
    “遵命。”
    領到命令的“王之眼”,恭敬地點頭行禮,步子朝外跨去。賓正要走,又被刹耶叫了回來。
    由於之前聽到了某個久違的名字,刹耶的心情也是湧起了一片小小的漣漪。
    “賓,我的那個老朋友阿迦述,這些年倒是一直沒什麽音訊啊。”王用充滿期待的眼神看著他,“對於阿迦述以及他手下那六百號人的行蹤,你可要抓緊時間查出來哦。”
    “我很慚愧。”賓膽怯地垂下頭,聲音悶悶地答道,“您囑咐我的這項任務,我自然不敢怠慢。對阿迦述殘軍的追蹤,一直都在進行。但……”
    “如果連你都查不到……”
    “是我的曆練不夠。”賓一臉慚愧,“還有很多無法探測到的空白區域。”
    從王與“眼”的對話中聽出問題來的華倫達因感到很驚奇,連忙問,“為什麽我們安插在阿迦述身邊的家夥,不再與你通信了?難道,暴露了?被阿迦述處理掉了?”
    “不知道是個什麽情況。對方與我切斷了聯係。”
    垂眼思索了須臾,刹耶對賓擺擺手。“算了,你先去吧。”
    賓恭順地走出培育室。南麵無表情地用眼神送了他一程,腳步朝刹耶移了一下,一副要開口說話的表情。顯然是希望誘出卡塔特的首席後,能由她出麵與之進行較量。
    但是,王卻突然舉起了手。
    “好了,南,你也不想在這地方多待吧?”
    雖然有信心駕馭這個女人,不過現在的刹耶,根本不打算再聽取她的情願,作出了明確的決定。理解了他話中的含義,南的眼眸閃動著羞惱的色彩。咬緊下唇沉默了片刻後,她應了一聲,然後調整著急促的呼吸,屈身退下了。
    解決了一樁始終困擾著自己的難題,刹耶的心情好像格外暢快,在兩個部下接連離開後,換上了一副輕鬆的表情,看向華倫達因。見他恢複了以往的笑容,華倫達因也是由衷地為他高興。
    “來,我親愛的華倫達因。”一隻手伸向銀發的男子,刹耶好似一位誠摯的求愛者,“沒有多餘的人打擾。就讓我們開始吧。”
    周圍盡管充斥著雜亂的喧囂,但他邀請的話語,卻清晰地傳達到了對方的耳畔。
    華倫達因麵帶羞怯地點了點頭,迎向刹耶。在一片呻|吟聲中,王與臣子加入了欲望的海洋,忘情地擁有彼此。
    >
    柔和的陽光溫暖著龍神殿的外牆。進入大殿前,阿爾斐傑洛在台階上駐足停留了一會兒。
    好久沒做過任務了。鬆弛了許久的神經,突然間緊繃起來,讓他有些不適應。五年了,終於要再次披掛上陣,為龍族掃除敵人了。
    任務的大致情況,他已經了解到一些。據說,瘟疫襲擊了北歐哥得蘭島的一個村莊。村裏的居民,在不到一周的時間內,陸陸續續地死去,最後,全部遇難喪生,就連屍體都消失不見了。
    說不懷疑是騙人的。阿爾斐傑洛一聽到這個報告,就很自然地將這件事與刹耶聯係了起來。
    雖然並不知道那家夥確切的軍隊數量究竟有多少,不過,無論是在伊比利亞半島的空鎮,還是欽察汗國境內的軍營,阿爾斐傑洛見到的,應該都隻是刹耶王龐大軍隊的一小部分。如果是連阿迦述本人都頗為忌憚的對手,那麽他的兵力,一定是非常雄厚的,絕對遠超於阿迦述的軍隊。
    既然如此,要養活這樣一支軍隊,後勤補給將成為一個巨大的隱患。刹耶軍可不像節製欲望的阿迦述軍。他們是一定要不停地抓捕人類,作為軍糧的。光是每個士兵的口糧,一天就不知道要消耗多少新鮮的人肉。而刹耶的軍隊,明顯出現了斷糧的狀況。所以卜朗彭才會奉命到外麵籌糧。或許所有被劫走的人類,都被他們豢養起來了吧。
    那麽,這件任務,會不會和刹耶扯上關係呢?
    還是先進去聽聽族長怎麽說。阿爾斐傑洛停止思考,不疾不徐地攀上台階。在值班的兩名守護者的目送下,走進了議事大廳。
    “村民在數日內離奇地消失,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像是被集體擄走了一樣,徹底找不到蹤影了。”海龍王的聲音,如同溪水一般,靜靜地流瀉著。“鄰近的幾個村落以為是瘟疫突然爆發,紛紛避難,逃離哥得蘭島。這些流民,也許很快就會成為異族們襲擊的下一個目標。所以,一定要盡快把那群盤踞在島上的食人鬼消滅掉。本來涉及到這類任務,是準備交給波德第茲去平息的。不過,他必須時刻注意著東方,脫不開身。所以,我們就把這件任務交給你。雖然是個隻有十戶人家的鄉野村落,不過考慮到任務的特殊性,你要不要帶個助手?”
    敘述完任務的情況,海龍王詢問他,要哪位助手。阿爾斐傑洛思忖片刻,報上了一個名字。
    “我希望,是柏倫格前輩。”
    “你確定你們兩個就能擺平嗎?”火龍王不太放心地問道。
    “是的。我想應該夠了。”
    受害的區域,隻是一片很小的村莊,村民不足六十人。也不知道是哪個密探把任務誇大到比那不勒斯未解決的那件還要厲害的程度,讓龍王下決心啟用首席。但是仔細聽下來,還是比阿爾斐傑洛想象的簡單多了。
    盡管這幾年,龍王一直沒讓他接任務,不過,對於協助者的人選,他早就有過設想。若是碰到需要協作完成的任務,理所當然要選擇與自己關係最好的柏倫格當助手。一來是因為柏倫格確實對阿爾斐傑洛有著雪中送炭的恩情,二來,契約龍的可靠性,也在阿爾斐傑洛的考慮範圍內。從者是火龍族的龍術士,他一概不選。介於和尼克勒斯關係變差,向來熱情好說話的希賽勒斯的主人休利葉,他也不會選。柯羅岑脾氣古怪,排除。波德第茲,又跟阿爾斐傑洛不熟,何況先前與烏路斯曾發生言語不和的衝突,也必須排除。所以怎麽看,都數柏倫格最合適。還有一些人,包括喬貞、修齊布蘭卡,都被他潛意識剔除出去了。至於蘇洛……在阿爾斐傑洛心中,已經變成和白羅加沒差別的死敵了。
    海龍王陰鬱地沉默了一會兒,難以掩飾苦惱似的皺起了眉頭,表情像是遇到了難題一樣,變得憂心忡忡。“尼克勒斯他……上回支援波德第茲,你就沒讓他跟去。這一次,依然不準備讓他陪同嗎?”
    盡管內心充滿了對這個名字的抵觸,不過為了不引起海龍王的疑心,阿爾斐傑洛還是極快地回答了,“尼克勒斯母親的身體狀況,最近特別不好,昏睡不醒了很長時間。可能也就剩這幾天的功夫了吧。我想,他應該很希望能守在母親的身邊。”
    海龍王凝視著阿爾斐傑洛平靜的臉龐。見他把卡翠納搬了出來,也就不好再說什麽了。
    “阿爾斐傑洛,你現在很好。遇事沉著,不驕不躁。這幾年你的變化,我們都看在眼裏。唯獨一點,就是與從者相處得不太完美。還是不要和尼克勒斯鬧太僵了。有空好好溝通一下。”
    聽完海龍王的訓示,阿爾斐傑洛帶著非常認真的神情點了點頭,“您的教誨,我記住了。”
    “我們會挑選兩個絕對可靠的密探,撥給你和柏倫格使用。”火龍王說道,“等你們的好消息。”
    >
    “龍之魂”的岸邊,黑壓壓聚集著許多龍族。每一張臉上,都掛著悲傷的表情。
    今天早上,在夢境中迷失了整整十天的卡翠納,終於進入了真正的、無法醒來的長眠。希賽勒斯與尼克勒斯這對雙生兄弟,他們那連本體形態都維持不了的老母親,以超過五千歲的高齡與世長辭。確定母親徹底失去了生命的跡象後,兩兄弟決定,以海葬的方式送別他們的母親。
    龍族一旦喪失生命力,身體浸濕在龍海的海水裏,就會被慢慢消融。因此,這是在龍族平民間較為盛行的一種傳統的喪葬儀式。
    雙眼緊閉、以安詳的麵容滑進“龍之魂”寬廣無垠的懷抱,在碰觸到晶瑩得幾乎透明的海水時,卡翠納瘦弱的身軀一點一點地蒸發,沉了下去。
    把母親送進大海,看著她逐漸模糊不清的麵孔,希賽勒斯矗立在海邊,雙臂懸垂在身側,一直都沒把沾著海水的手擦幹。尼克勒斯蹲在岸邊一塊凸出的石頭上,位置在希賽勒斯的斜後方。他用手指按住腳下的地麵,指甲深深地坎進去,剖出一把濕潤的泥沙,緊捏在掌心裏。
    這次海葬,所有身處在卡塔特的龍族,都前來吊唁。一些跟隨主人在人界居住的龍族,聽聞這個消息,也都第一時間趕來,準時出席了卡翠納的葬禮。甚至兩位龍王和九名長老也都親臨了現場。德文斯、菲拉斯不在,因為他們在外做任務。除了他們倆,缺席的就隻有孤塔的守衛,和雅麥斯。
    卡翠納生前,不僅是一名偉大的母親,更是一位英勇善戰的女戰士。她在族人中間,享有極高的聲譽和口碑。每一位出席葬禮的龍族,都為她流下了惜別的淚水。
    希賽勒斯和尼克勒斯,也流了少量的淚。在很久前,他們就對這一天有所準備了。他們一起出麵,主持了葬禮。除了商定儀式相關的事宜,其餘時間都異常安靜地沉默著。他們象征性地用眼神表達了悲痛的情緒,卻連一句交流的話都沒有說。已經很久不再來往的這對兄弟,隻是在近期預知卡翠納即將不久於人世,才聚在一起,輪番照顧母親。兄弟之間形同陌路,不明真相的人們都為此感到奇怪,也十分惋惜。
    長久地佇立在海岸邊,注視著越飄越遠、逐漸變得殘缺的死者的遺容,一直到她的遺體完全地消失了,兩人也沒有挪動腳步。龍王和長老們先離開了。一些族人走過兄弟二人身邊,嘴裏說著悼詞,拍拍他們的肩膀,希望他們不要過度傷心。憑吊的族人漸漸離去了,隻有兄弟倆始終動也不動,渾渾噩噩地待在原來的地方。
    母親化為了泡沫,與大海融為一體,成為卡塔特的一部分。希賽勒斯站著,尼克勒斯蹲著,無言地聆聽海水流淌的聲音。略略側過頭,凝視著弟弟掩藏在劉海陰影下的臉龐,希賽勒斯的心底湧起一陣苦澀。他的主人正在外麵做任務,但他卻留在了這裏。雖然是為了見母親最後一麵,才沒有跟隨,但是據希賽勒斯所知,阿爾斐傑洛出獄後,到現在和尼克勒斯之間,始終維持著冷戰的局麵,就像自己和他那樣。希賽勒斯聽族人說,弟弟與首席,關係僵到甚至連一次麵都沒見過,盡管同住在卡塔特山脈,卻徹底斷絕了聯係。這個情況,讓希賽勒斯完全驚愕了。因為阿爾斐傑洛出獄,已經過去了五年。難道在這麽長的時間裏,這對主從都沒能解開心結嗎?
    但是,在這方麵數度規勸過弟弟的希賽勒斯,也不想再進行又一次規勸了。對於弟弟的固執和死腦筋,他感到非常厭煩,早就不想再與之進行沒有結果的爭辯了。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哥哥的目光,尼克勒斯透過長發的縫隙,朝他偷瞄了一眼。當他看過去的時候,希賽勒斯已經偏轉過頭,把目光收了回去。尼克勒斯看到的,僅是哥哥長發飄飄的背影。
    若非搬到這環境宜人的大別墅,又有特爾米修斯等長老的細心照料,卡翠納的病根本拖不到現在。尼克勒斯為母親延續了近十年的命,可在他的心中,卻沒有絲毫的快樂和自豪感。因為,他失去了他最重要的兄長的理解。
    母親走了,雅麥斯對她生命的威脅,也就自動解除。沒有任何東西,能再牽絆住尼克勒斯,讓他產生動搖。與希賽勒斯的冷戰,已經沒必要再堅持下去了。然而,這頭倔強的海龍,天生具有的強烈自尊心,使他無法向希賽勒斯低頭,道出他內心的苦衷。所以,麵對始終怨怒著自己的哥哥,他隻能固守沉默。
    忽然,尼克勒斯動了一下。他慢慢站起身,挺了挺背脊。之所以改變了一直保持的姿勢,是因為他看到希賽勒斯的腳步動了起來,似有離開的跡象。
    希賽勒斯走在他前麵,把背影留給弟弟。尼克勒斯在他的身後,下意識地跟了一小段路,然後停留下來,默默地站著。
    弟弟停止跟隨的那一刻,希賽勒斯吐露出了話聲,“我回人界去了。”
    他沒有再說什麽,也沒有回頭。他身後的人,也沒有回話。
    >
    哥得蘭島——
    風光秀麗的島嶼,生長著大片茂密的針葉林。在這裏,主要的城市是維斯比。定居的人不多,但卻是附近海域最重要的商業中心。島上其他地方,與維斯比城並不屬於一個管治體係。雖說名義上的領主是瑞典國王,但島嶼北部的幾個村落,很少有人管理,基本處於被遺忘的自治狀態。
    綠樹掩映的村莊,靜悄悄地躺在被波羅的海養育的這片土地上,看起來幽雅而安寧。但其實,之所以會呈現出如此的麵貌,是由於村落裏的居民,早已經失蹤得不知了去向,成為捕食者排出的糞便了。
    而在村莊的南麵,有一片地方,透著和周圍很不協調的氣息。
    那裏的景物看上去隱隱約約的,像是披著一層紗。明明是一個大晴天,但太陽卻好像收斂了耀眼的光芒,使周圍處於一片混沌不明的陰影中。不過,會導致這樣的現象,也是理所當然。因為在這片霧氣蒙蒙的地方,布有龍術士的結界。
    追逐戲、以及隨之而來的審問、屠殺,和屍體的銷毀工作,都已經結束。這群長期顛沛流離在外的異族,無疑磨練出了超高的逃跑本領,對於如何在被追趕的險境中全身而退,具有相當豐富的經驗。但是,在比他們腳程快得多的龍術士——特別是有著“魔棱鏡”絕技、能將空間由魔力所築的牆無縫鏈接起來的柏倫格麵前,要逮捕他們簡直就像拍個手那樣簡單。最終,倉皇逃離的異族們退路盡失,越是掙紮,網住他們的“魔棱鏡”就越變越軟,死死地將他們纏繞。為數了。在為首的帶頭大哥投降後,一同接受了來自首席的嚴格盤問。最後,招架不住肉體的疼痛,把實情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原來這群人,是在第一次“惡魔降伏戰”後背叛了阿迦述王的逃兵。無論是這次在哥得蘭島襲擊村民,還是五年前在那不勒斯扮演富商的家屬,都隻是率性而為,與阿爾斐傑洛所想的刹耶王的陰謀,沒有半點關係。
    “終於把這群狡猾的家夥收拾清楚了啊。”欣賞著被絞殺的敵人可憐的死狀,柏倫格把戰鬥時被風吹亂的頭發整理服帖。
    “雖然沒什麽有價值的收獲,不過能處理掉蘇洛和盧奎莎留下的爛攤子,也算不錯的結果。”阿爾斐傑洛一邊說著,一邊在掌心聚起一團烈焰,隨意地丟向地麵。
    火焰在異族的屍體上燒了起來。周圍頓時濃煙滾滾。被燒灼的機械獸人的碎片,帶著刺鼻的煙味,在火光中慢慢湮滅。除了兩位龍術士和德文斯,在結界裏的,還有兩名身穿黑鬥篷的密探。如果不是用魔法及時護住了自己的呼吸器官,把嗅覺遮斷,他們此刻肯定已經被濃煙嗆到窒息了吧。
    本以為難倒過蘇洛和盧奎莎的敵人,至少要經曆一番激鬥,才能把他們製服。結果,對阿爾斐傑洛和柏倫格而言,這件任務不過是小菜一碟的程度。兩名密探不僅折服於兩人的默契配合,同時也為首席的審訊行為感到一絲害怕。
    焚毀了異族的屍體後,龍術士們解除結界,準備考慮回去了。
    他們讓密探先走,隨後,柏倫格登上德文斯的背脊,阿爾斐傑洛則召喚出機械龍,躍了上去。
    飛行的方向是西南麵。德文斯接到主人的暗示,以保證機械龍不會被甩開的速度,在空中翱翔。朝那飛了沒多久,大約在島嶼南岸的一個地方,正在飛翔中的德文斯忽然扭過了脖子,朝下方投以凝望。
    空氣中流動著隻有身為龍族的德文斯才能嗅到的味道。以目前和對方相差的距離,柏倫格和阿爾斐傑洛是察覺不到的。
    “主人,下麵有一個熟悉的氣味。”德文斯說出自己的發現,“是同族的氣味。”
    “同族?”柏倫格不禁問道,“是誰?”
    大概是考慮到首席在場吧,德文斯調動起罕見的謹慎語氣,說,“應該是菲拉斯。”
    聽到這句話,乘坐在機械龍背上的阿爾斐傑洛果然一下子把視線探了過來,“什麽?”
    “要立刻走嗎?”德文斯的速度有些減緩,仿佛在等待主人的回答,“我發現了菲拉斯,菲拉斯沒理由發現不了我。”
    柏倫格在做出決定前,偷偷瞄了一眼阿爾斐傑洛的表情。沉默著的他,正用超遠視距魔法,對下方被德文斯注意的區域進行觀察。
    那地方也有一團迷霧,和之前他們鋪設的空間結界浮現出的霧氣很相似。看來,菲拉斯的主人就在那裏。
    “別多事了。”柏倫格搖了搖頭,對減速飛翔的從者說,“還是快走吧。”
    接到指示,德文斯振翅一飛。但柏倫格話剛一說完,臉就抽住了。他不禁又瞄了瞄阿爾斐傑洛,看到他臉部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似乎是和自己想到一塊去了。
    白羅加的魔力,正在急速膨脹。憑柏倫格的能力,還是能勉強感知到的。他雖沒有靠近他們,可那股如噴泉般不斷朝外麵迸發的魔力,卻無時無刻地發出挑釁的信號,朝兩名龍術士傳遞過來。
    “哼,看來他想會會我。”用征詢的眼神望了柏倫格一眼,阿爾斐傑洛咧嘴冷笑道,“接收到示威的信號,卻掉頭就跑,傳出去實在是有辱我首席的聲譽啊。你說對吧?”
    阿爾斐傑洛讓機械龍找了個適當的位置,放自己下去。看著他一躍而下的身影,柏倫格來不及發出異議,隻好跟隨,讓德文斯降落。
    在踏上地麵時,鞋底踩出了水聲。有某種溫熱的液體,飛濺到阿爾斐傑洛的褲子上。衝入鼻腔的血腥氣告訴他,這絕不是普通的水。
    越靠近結界,就越能聞到鮮血的惡臭,濃稠得幾乎要把人熏昏。阿爾斐傑洛屏蔽掉嗅覺,毫不在意地踏進結界。阻礙著視野的迷霧,濃度有所降低。終於,阿爾斐傑洛、和隨後跟來的柏倫格,還有變回人形的德文斯,看到了眼前的場景。
    “——嗯,白羅加前輩,你的興致可真高。竟躲在這麽個荒僻無人的地方玩樂嗎?”行進在滿地血汙中的首席,用取笑的口吻嘟囔著,仿佛呈現在自己麵前的,隻是一出蹩腳的話劇。
    白羅加用一副歡迎客人的姿態站立著,臉上布滿了熱情的笑容。在他的身後,有一具未穿衣服的屍體,從新鮮度來看,應該剛死不久。傷處的血沫還沒有堵塞住,依然朝外流動著。血淋淋的眼眶裏麵,什麽都沒有。臉頰非常平整,毫無一點起伏——因為唯一有坡度的鼻子已經被削掉了。遭到同樣待遇的,還有被割下來的兩個耳朵。深紅的血液浸沒了整張臉,如同一瀉千裏的瀑布,一直漫溢而下,在兩腿中間的位置,出血量達到了頂峰。屍體在死前,不僅遭到了挖眼削鼻割耳的蹂|躪,還被施以了類似宮|刑的虐待。最為關鍵的是,它沒有被隨意丟棄於地麵,而是被綁縛在一個嶄新的十字架上的。
    這件作品的製作人,特地削了兩根樹枝,做成“x”形狀,插在地上。死者的手腳被尖冰刺穿,釘在這臨時製作的十字架上,仿佛受難的殉道者一般。在他的身上,雖然遍布著無數的血痕,但也隻是表麵的皮肉被刮下來的程度,瞧不出致命傷在哪裏。也就是說,這名令人同情的死者,是在劇痛中,由於出血過多死去的。透過這些細節,不難看出來,作者對於酷刑的熱衷度。
    被結界遮蔽住的隱秘現場,是獨立於外界的、歸屬於白羅加個人的血腥領地。即使看慣了殘酷殺戮的柏倫格,都覺得無法接受。他剛才還親眼見過阿爾斐傑洛是如何用威脅的手段逼問異族的,但是跟現在看到的場景比起來,首席嚴酷的審問所造成的皮外傷隻不過是九牛一毛,甚至讓他覺得有幾分仁慈。
    如果隻是單純地把人的身體毀壞得七零八落,也不過是分屍的行徑罷了。但是,這一作品的主人,顯然沒有任何肢解活人的興趣。他給死者留下了較為完整的軀體,但是,一片片地割下他皮上的肉,讓他痛不欲生;剜掉眼珠,讓他變盲;割下鼻子,讓他聞不到血的氣味;砍掉耳朵,讓他聽不見聲音,包括流血聲,割肉聲和自己的尖叫……甚至還閹|割掉了生為男人最重要的部分……每一項折磨,都使受害者的心理防線遭到致命的摧殘。白羅加比起肉體的痛楚,更追求心靈上的恐懼。用這種非人類的手段,對受害人進行了拷打。
    坦白說,如果是破壞到這個程度的話,那麽要想把死者的身份辨識出來,幾乎是不可能做到。不過,受白羅加殘害的人,也並非都已死去。在他的腳邊,蜷縮著一個顫抖的人影,身上也沒有穿衣服。這人右手五指的皮已經被剝掉了,掌心被冰刃刺穿,釘在地上,無法逃脫地被迫趴伏在白羅加腳下,嗚咽地啜泣。在被蹂|躪的過程中,應該進行過聲嘶力竭的哭喊,現在,連嗓子都啞了。
    白羅加暴虐的行為,不僅引起了柏倫格的震驚,同樣讓德文斯感到不適,甚至厭惡起和他交談。德文斯把臉對向遠遠地倚靠在一棵樹下的菲拉斯,對這名同族的漠不關心表示憤慨,“菲拉斯,你們在做什麽?為什麽要虐待這兩個密探?”
    他還能認出他們是密探,是因為在死掉的那個家夥的屍體不遠處,有一件黑色的鬥篷躺在地上。那個還活著的家夥,被剝離的鬥篷也掉落在一邊。兩件鬥篷很眼熟,一看就知道是卡塔特的密探最常的裝束。應該是白羅加覺得礙事,施虐的時候扒下來扔掉的。
    “密探?難道他們是……”柏倫格的眼睛裏閃過淡淡的驚訝,看了看一死一傷的那兩人,愣了片刻。隨後,他的視線豁然淩厲起來,朝那個殘酷的同伴發起質問,“白羅加,你腦袋發昏了?”
    白羅加閑雅地站在那裏,喉結震動,笑了起來。他的笑聲給人清新的感覺,就好比他又整齊又潔淨的衣服一樣。即使對兩個密探實施了別具一格的酷刑,他的衣服還有雙手仍舊幹淨得沒有一絲血汙,連半點穢物都不曾沾染。
    “不必大驚小怪。”首席出聲,截斷了白羅加的回答,“次席大人的嗜好和品位,自然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與德文斯、柏倫格不同,阿爾斐傑洛的神情裏,沒有驚愕,也沒有厭惡,非要總結的話,應該是一種危險的好奇心,和十足的惡意吧。
    白羅加不再笑了,臉頰漸漸地抽搐起來。他感到鼻子側麵有些癢,仿佛有根看不見的鋼絲,埋在皮膚下,連接著他的鼻子和耳朵,把半張臉的神經都牽拉了起來。白羅加一時分不清楚,這究竟是殺完人留下的餘韻,還是對即將掀起的又一場腥風血雨的預感。不管怎樣,在被阿爾斐傑洛狠狠地嘲笑後,他瞬間陰沉下來的臉上,已經連任何能被稱為笑容的表情都沒有了。
    冰涼的氣息纏繞在白羅加周圍,一把冰刃突然出現,被他握住手裏。以為白羅加要動手的柏倫格,頓時警覺性高漲。不過,事情還是出乎了他的意料。白羅加將冰刃穿過匍匐在他腳下的那個密探的左掌,保證他不可能逃跑,隨即抬起腳步,向阿爾斐傑洛走了過去。
    “我承認,我不如你。隻是個無名無分的敗者。”白羅加的聲音意外地沒有動怒,反而用輕緩的語調如此說道。他的語氣太平靜了,簡直與密探淒厲的慘叫形成對比。他以適當的步伐走向阿爾斐傑洛,停在能同時兼顧他和密探的位置,“不過,身為首席的你,千萬別驕傲過頭,喪失掉防範的意識哦。否則,稍有不慎,說不定連自己這艘大船翻在哪條小陰溝裏,都不知道呢。”
    白羅加已盡量讓情緒保持平穩,但他與阿爾斐傑洛的對話,卻好像總有股火花在激射似的。
    “防範?”阿爾斐傑洛一臉警惕地皺了皺眉,“你是說這兩個家夥?”
    “是啊。”悠閑地回應著,白羅加稍微往回退了兩步,來到雙掌被刺穿、跪在地上哭泣的密探身旁,抬起腳,鞋尖蹭了蹭他的側臉,“比爾,你如實地告訴首席大人,你和韋斯利為什麽要跟蹤他呀?”
    “不可能。”德文斯不禁朝低頭哭泣的密探比爾看了看,又轉過頭,審視著密探韋斯利掛在十字架上的屍體,目光最終凝在白羅加臉上,“我們並沒有發現任何人的跟蹤。”
    “哈,你們來這裏做任務,又不算什麽秘密。這兩個鬼鬼祟祟的家夥,早就窩在這附近,等你們過來了。”
    柏倫格凝注白羅加,在那雙銳利而又尖細的眼睛中,看到了得意和篤定。“你是奉命調查他們的?”
    “我會如此行動,自然是龍王的授意。這兩個家夥形跡古怪。我早就懷疑他們心懷鬼胎,不忠於卡塔特了。”
    “你有什麽依據嗎?”
    麵對柏倫格的質詢,白羅加的態度倒是頗為配合,幾乎沒什麽保留,把自己的懷疑說了出來。
    “對於他們的追蹤,早在兩年前就已經開展了。雖然一直抓不到什麽把柄,但是我並沒有放棄。當我了解到之所以你們被分配了這件任務,是韋斯利背後鼓搗的結果,我就知道,我必須出手了。而這個家夥,”白羅加朝比爾的下顎猛力踢踹了一腳,“經常和韋斯利在一起。”
    通常,白羅加檢驗密探的忠誠,也就是采取問話或跟蹤的形式而已。不過在最近,他發明了一種很極端的方法,希望能給始終都沒什麽大進展的調查行動尋找到一絲突破。他會用迷魂術操縱被他盯上的家夥,讓他們傷害自己的身體,再幫他們治療,最後洗去他們的記憶。這種手段,自然要動用黑魔法,而龍王對於違反禁令的龍術士,是深惡痛絕的。不過,自從強尼的事情發生後,兩位老人家就鬆了口,默許了他的作法。白羅加想出這個手段,是因為達斯機械獸人族是不會被催眠術迷惑住的。除非是毅力絕佳、演技超好、忍耐性超高的異族,願意靠自殘的方式騙取白羅加的信任。他堅信,一番折磨下來,不可能存在不肯吐露出實情的家夥。這幾年來,白羅加就是用這種近乎殘忍的方式,排除掉了很多被他懷疑過的對象。不過,現在看來,“韋斯利”和“比爾”這兩個家夥,口風頗緊,不愧是異族的首領精心挑選的奸細。
    早在阿爾斐傑洛與柏倫格到島上做任務前,白羅加就算準時間,抑製魔力到最低限度,遠遠地守候在小村莊南方的樹林中。他發現,韋斯利、比爾二人也早就來到了這裏,小心翼翼地潛伏起來,好像有所圖謀。他們沒有察覺到有人在後麵監視著他們,因此,在被白羅加出其不意地抓住時,連掙紮的餘地都沒有就被帶走了。白羅加先拷問了韋斯利,使他同時成為了一個瞎子,聾子,和嗅不到氣味的人。這一切,都是被催眠的韋斯利自願做的。最後,白羅加把他釘上了十字架,一刀刀割他的肉,甚至砍斷了他的生|殖|器。之所以這麽做,是因為這個閉口不言的家夥,比白羅加想象得骨頭更硬,意誌更堅定。白羅加因為得不到答案,而感到惱怒。為了讓比爾有所覺悟,他讓韋斯利飽受折磨,並最終殺死了他。其實,韋斯利隻是一個讓比爾就範的“榜樣”,白羅加本來就沒打算放過他。他把希望寄托在接下來的比爾身上。如果能讓比爾開口,順藤摸瓜把其他的內奸、還有他背後的勢力全都挖掘出來,那白羅加就算是立下了曠世奇功了。到那時,不愁得不到首席的寶座。
    要不是德文斯嗅到了菲拉斯的氣息,帶柏倫格他們過來,打斷了白羅加的審訊,恐怕比爾也早就像韋斯利那樣,悲慘地死掉了吧。
    如果是身份可疑的密探,那麽白羅加對他們進行追查,也確實講得過去。雖然龍王發布的是密令,不過這些年,白羅加與底層的密探接觸得如此頻繁,任他再怎樣掩飾自己的行蹤和動機,也早就有密探覺察出他的企圖了。所以這事兒,一些龍術士也已是略有耳聞。而消息靈通的柏倫格便是知情的人之一。
    趁他們交流的功夫,阿爾斐傑洛默默地探知了一下兩個密探的魔力。死掉的那一個,魔力已經感覺不出來了。但是另一個家夥……阿爾斐傑洛沒從他的身上感受到半絲魔力。一個能力低下的第四等級的術士嗎?和“席多”一樣?
    阿爾斐傑洛的神色瞬間由沉思切換為沉靜。“那麽,那個叫作韋斯利的密探,在死前對你屈打成招了嗎?”問出這些話時,他的表情,完全被惡劣的笑意填上了,“看你在韋斯利死後,還不肯放過這個叫比爾的家夥,說明你之前的嚴刑逼問沒什麽效果啊。”
    “隻不過嘴硬罷了。”聽著首席嘲弄的低語聲,白羅加竭力維護著自身的矜持,冷哼道,“我的感覺是不會錯的。”
    “這樣不太好吧。”柏倫格邊歎氣邊說,“如果隻是懷疑的程度,而錯殺好人的話——”
    “沒錯,比爾是冤枉的。”阿爾斐傑洛在柏倫格話音落下後說道,“白羅加前輩,你就放他一馬吧。”
    所有人的表情都因這句話而變。白羅加眸中的詫異,則要勝過任何一個人。
    “你的意思是——你認識他?”
    “很奇怪嗎?我可是私下勾結過不少密探的人啊,不是嗎?您聯合守護者向龍王告我狀的時候,不就有結黨營私這條罪名嗎?在我結交的密探裏,比爾就是其中的一員。”
    阿爾斐傑洛說得振振有詞,但臉上完全是一副惡作劇的神態。這下,每個人的表情都變得更加詭異了。就連手掌被利器固定在地上的比爾,都困惑地仰起了頭,帶著滿臉的淚水,朝出言袒護自己的首席望過去。
    不過,周圍人的疑惑,阿爾斐傑洛完全不放在眼裏。他的視線中,隻有與自己麵對麵的那個黃白色頭發的男子。由於聽到了令人驚異的事情而發愣,白羅加完全呆滯住了。見他這副模樣,阿爾斐傑洛愉快地咧了咧嘴,仿佛很享受他目前的狀態。
    “放他走吧,”他對呆若木雞的男人說,“你把我的朋友嚇壞了。”
    在片刻的失語之後,白羅加總算回過了神。“啊啊,你承認你的罪行了嗎?!”他突然高聲吼叫起來,朝首席發出嚴厲的怒叱,“你要背叛龍族嗎?身為首席,你竟然裏通外敵!”
    “別搞錯了,我怎麽會與達斯機械獸人族有來往呢?不要以為龍王賦予了你一點點特權,你就能濫用。我奉勸你最好盡快收回對我的誣蔑。否則,我就隻能訴諸於武力了哦。”
    即使與這個亂扣自己罪名的家夥對峙著,甚至向他宣戰,阿爾斐傑洛的態度依然是平靜得不像話。大概他早就想和這個男人一較高下了吧。
    氣氛突變,雙方矛盾激增。這片染血的拷問現場,好像隨時都要變成真正的戰場。發現氣氛不對,柏倫格立刻跨出一步,橫在兩人中間。
    “不要隨便就動肝火啊,你們兩個。”柏倫格搶在白羅加之前說話,想阻斷他幾欲爆發的怒氣。“白羅加,阿爾斐傑洛是不可能勾結敵人的。”
    “到底有沒有,得問過我手裏的神杖才能知道!”
    非常可惜,柏倫格的調停毫無效果。就在高喊出來的那一刻,白羅加猛地從腰帶裏拔出了神杖。
    正準備先發製人,突然,白羅加的身前,衝出來一個人影。德文斯的身軀如同猛禽一般疾走著,將他進攻的路線攔斷了。
    “你們把我和菲拉斯當作空氣嗎?”德文斯高聲怒罵道,“如果是犯了私鬥之罪的龍術士,不管是誰,都等著坐牢吧!”
    白羅加激烈地喘著氣,憤怒地瞪了這頭海龍一眼,緊握神杖的手放了下來。雖然沒做什麽過激的事情,但仍以戰鬥姿勢手持武器,死瞪著阿爾斐傑洛。這時,他感到菲拉斯周身的氣息有點紊亂,不如剛才那般沉穩了。通過契約連接的因果線,白羅加馬上就感覺到從者的情緒波動。就在他剛才想要出手的時候,不僅德文斯跳了出來,連菲拉斯也是打算出手阻止的。兩個龍族掣肘的力量,使白羅加再生氣,也隻好把怒火強壓下來。倒是那個挑起紛爭的男人,仍站在原來的位置看著自己,一副無憂無慮的樣子,讓白羅加看了,忍不住想淬他一口。
    場麵從失控的邊緣被拯救了回來,柏倫格緊張的神色稍微鬆弛了些許。“依我看,你們倆各執一詞,誰也不肯讓著誰,不如直接把這家夥帶回卡塔特,讓族長發落吧。”
    在他謹慎地勸誡過後,一個嗚咽的聲音響起了起來。
    “嗚嗚,冤、冤枉啊……”跪在地上的比爾,承受著生理上的劇痛和巨大的心理壓力,他的身體不住地顫抖著,疼得皺巴巴的臉上滿是鼻涕和淚水,哭得毫無形象。“我沒有任何罪……”他死命地搖著頭,想為自己申辯,卻又想不出合理的解釋,隻能不停地哭,“白羅加大人,求您放過我。”
    聽到比爾的乞求,白羅加朝他逼視過去。“你和韋斯利如此關注阿爾斐傑洛的原因是什麽?為什麽一定要讓他接下這樁任務?”
    比爾不敢抬頭,直視那雙獵豹般銳利的眼睛。他低泣著,顫聲回答,“關注首席,也不算什麽彌天大錯吧……不瞞您說,在我們底層,有好多人都崇拜著阿爾斐傑洛大人……我們也堅信,這件任務隻有他能完成……”
    這避重就輕的回答,難以令白羅加滿意。但現場有一個人卻笑了起來。
    “白羅加前輩,你已經冤殺了一名無辜者,難道還要將錯誤延續下去嗎?”阿爾斐傑洛很自然地接過話茬,就好像事先和比爾串通過似的。
    “哎,你這麽說的話,”柏倫格流露出苦惱的神情,轉過頭朝首席看去,“難道不僅比爾,你還要替死去的韋斯利作擔保嗎?”
    “我不管那麽多。總之,人給我留下。”
    不再像之前神色悠然地進行譏諷,阿爾斐傑洛此刻的表情出奇認真,顯露出無畏無懼的氣魄。他麵不改色地直視著白羅加的眼睛,看到他臉上凝固了的表情。
    “如果前輩不肯,就打一場定勝負好了。我不介意再去孤塔報到。”阿爾斐傑洛的臉上掛滿了惡意而憐憫的笑容,用令人毛骨悚然又透著輕鬆愜意的戲謔聲,像玩弄白羅加似的說道,“因為這一次,會有前輩陪我一起呢。”
    “你——”
    感受到莫大的屈辱,白羅加表情一變,大口喘著氣,整張臉都氣歪了。他想用漂亮的譏諷回敬那個男人,然而驚愕、憤怒,以及頭腦的混亂,使得他言語盡失。他至此都沒將神杖放回腰間,目光滿含殺意,看起來隨時都可能發狂。
    沉默在蔓延。最後,白羅加麵向阿爾斐傑洛,竭盡聲音嘶喊,“你的位子坐不長了!”
    吼聲震天,卻透著退怯的意思。白羅加連看也未看身後的從者,直接施展“幻影”魔法,在原地消失,瞬移到高空。菲拉斯的動作沒有任何拖延,迅速變回海龍的姿態,好似護駕一般跟隨他飛走了。直到身形隱沒於蔚藍色的天幕,白羅加的怒火都依然在空氣中傳播,久久縈繞於這片滿是血汙的大地。
    白羅加被氣走了,阿爾斐傑洛不禁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柏倫格對著他,使勁搖了搖頭。
    “阿爾斐傑洛,你真是——”在大聲質問前,柏倫格頓了頓,調整了一下呼吸,把心情平定下來,“你何必要強出頭,為一個與你根本沒什麽交集的密探?你就算再不滿意白羅加,也不要拿自己的名聲開玩笑!”
    一抹自嘲的笑在阿爾斐傑洛的嘴角悄然綻放。被看出來了啊……他想。他之所以執意阻攔白羅加的調查工作,是源於對這男人強烈的憎恨之情。這情況,就和五年前他妨礙蘇洛、盧奎莎做任務完全一樣,都隻是個人恩怨罷了。
    就算責備了首席,如果不把白羅加穩住,事情就不算完。柏倫格表情嚴肅地對阿爾斐傑洛說,“既然已經這樣了,除了把白羅加勸住,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隻好由我去。”
    “那種不可理喻的家夥,怎麽可能聽得進你的勸。”阿爾斐傑洛的神情轉換為不屑,“柏倫格,做和事佬也要有個限度。”
    “不管怎樣,要是讓他到族長麵前嚼舌根就不好了。我會盡量讓他改變想法的。雖說沒什麽把握,不過,我從沒和他交惡過。希望他能夠聽取我的建言吧!”柏倫格說著,朝德文斯使了個眼色,然後與首席暫別,“我先走一步。至於這家夥,你自己看著辦吧。”
    柏倫格並不會輕率地斷定比爾是敵人的奸細,但也不相信他與阿爾斐傑洛是朋友關係。他將白羅加撇下的這個密探,交給阿爾斐傑洛處理。而他要處理的,是負氣而去的白羅加。
    德文斯一眼望向麵無愧色的阿爾斐傑洛,嚴厲地瞪了他一下,便跟著主人離去。
    巨龍載著龍術士飛遠了。寂靜的空氣中,如今隻剩下比爾抽鼻子的聲音。阿爾斐傑洛朝還沒有停止哭泣的比爾看過去。
    逆著陽光的陰影中,那雙盯著滿手是血、跪伏在地上的密探的紫眼睛,看起來奇異得無法用語言描繪。
    那個眼神,透露著什麽呢?揭示偽裝者的命運?宣告死亡的來臨?比爾一時無法確定。他隻知道,這是他人生中最關鍵的一個時刻,不僅將決定他的生死,還意味著其他更為重要的事情,能不能達成……
    阿爾斐傑洛沒有說話,眼睛直直地俯視比爾。比爾受不了被他盯著,但是又不能屈服,隻好在繼續抽泣的同時,強裝鎮靜地與他對視。比爾的一大希望就是,既然這男人保了他的一條命,折騰得幾乎要當場開戰的程度,那就應該是不可能再出爾反爾,對他下手的。否則,他花了大代價把自己從白羅加手裏救下來,就等於是在自扇耳光,沒有任何意義了。
    “我問你的問題,你可以不回答,點頭或搖頭即可。”
    這個話音,掃去了令人不安的寂靜,讓比爾緊張的麵目奇妙地鬆弛了下來。但緊接著,就讓他陷入了更加膽戰心驚的恐懼中。
    “你是‘科雷斯波’?”
    毫無根據,卻依然問了出來。阿爾斐傑洛相信自己的第六感。
    比爾沉默了。一個太過久遠的宿主,使他皺眉想了一會兒。他換過太多的人類身份,導演過好幾次密探死於任務的戲碼,吃了一個又一個第四等級的術士,弄到新身份,保證完美的潛伏。科雷斯波……是的,自己確實殺掉過叫這個名字的家夥。但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當比爾記起來的時候,他甚至都不確定自己有沒有點頭。他隻是意識到,自己暴露了。那雙紫羅蘭顏色的眼眸,投出了無止境的注視,說明這個男人在等,在觀察自己。
    大腦空白之際,他聽到,阿爾斐傑洛又問了一個問題。
    “你服務的王是刹耶,對吧?”
    一股莫名而來的勇氣,使比爾這一次沒有再遵守阿爾斐傑洛製定的應答規矩。他不點頭,也不搖頭,而是大膽地丟出了一句反問。
    “如果我回答你了,你願意真的跟我交朋友嗎?”
    “——”
    阿爾斐傑洛別扭地撇了撇嘴角。比爾話中的含義,他聽出來了。正因如此,他立刻斂起表情,目光帶著冷厲的審視,比剛才看起來更可怕了。光是與那個眼神接觸,比爾就感到一陣沒來由的惡寒。
    “不簡單,你的膽子好大啊。”帶著一身的殺意說出來的冷語,足以讓對方的血液凝結。
    “……”比爾的身體在顫抖,勉強抬起頭來,正對上首席的眼神。阿爾斐傑洛對他的凝視,使他的脊背驚起一片冷汗,身體完全僵住了。即使沒有穿刺過掌心的冰刃,就憑他現在戰栗的內心,也是一點動彈不得。
    然而,令人瞠目的事情,就在下一刻發生了。阿爾斐傑洛突然蹲在了比爾的身邊,拔掉釘住他的那兩根冰刃,然後起身睥睨著他。
    “你走吧。”收斂起殺氣,阿爾斐傑洛的口吻陡然一轉,竟溫和了不少。
    比爾有些混亂地看著這個男人往後退了一步,移出空位讓自己離開。
    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警惕而又不解地望著卡塔特的首席大人,比爾麵色蒼白,喉嚨咕嚕咕嚕地吞咽著口水,感到思維完全錯亂了。我活下來了,在一個……拆穿了我偽裝的龍術士麵前。不可思議……
    手心的痛意也好,起伏跌宕的心情也好,活下來的喜悅也好,都顧不上感受。盡快離開這個島,如今隻有這一個想法。
    撿起衣服,比爾用顫抖的步伐,朝遠離那個男人的方向跑去,生怕他會反悔。在他身後,阿爾斐傑洛沒做出任何追擊的舉動,就這樣把他放走了。
    >
    一個隻有自己的、絕對安全的地方。
    太陽正在落下。這片覆滿深褐色土壤和焦黃色野草的大地,帶著敬畏結束了對陽光的朝拜,欣然地迎接夜幕的統領。
    黃昏的山坡上,有人在靠近。不過,無需慌張,也不用逃跑,那是同族的氣息。
    雙腳軟綿綿得沒有一點力氣。逃走的時候跑得太猛,甚至連小腿的肌肉都拉傷了。可是再疲勞,也不能繼續坐著休息了。米考內離開屁股下的大石頭,晃晃悠悠地站起來,回過了頭。
    “賓,”他叫對方的名字。聲音朦朧而縹緲,好似在夢遊一樣。“你相信嗎?我竟然……活下來了。”
    來人停在他麵前,眯著眼睛打量了他一下。
    “你很走運。”賓對著好像被嚇壞了的同伴,說。
    “是啊,算我命大。畢竟,你可沒事先告訴我,白羅加會追到這兒來。”米考內壓低的聲音中,有些奇異的震蕩,仿佛在責怪賓的疏忽。
    “他用了‘空間轉移’,突然出現在島上。我來不及跟你通氣。”賓用略微生硬的口吻,一板一眼地回答。
    聽完他的話,頂著“比爾”外形的達斯機械獸人族男子——米考內,安靜了一會兒,然後沉痛地說道,“謝邇登死了。”
    想起“韋斯利”被白羅加殘害致死,米考內就無法平靜。自己的那名同胞,抵住了龍術士的催眠魔法。但是為了消除白羅加的懷疑,依然遵照他的吩咐,弄殘了自己的身體,希望他能放自己一馬。隻要白羅加饒他不死,放他走,所有失去的部位都是能再長出來的。可是到了最後,謝邇登還是低估了那男人的心狠手辣,難逃被殺的宿命。而米考內自己,也險些與謝邇登同赴黃泉。若不是那個首席出手相救……
    “我簡直不敢相信,那男人會不對我的底細徹查到底。撇開佛煦特不算,這是他離真相最近的一次。”
    米考內眼睛瞪得奇大,但卻完全沒有焦距。此時,他的眼神如此空洞,仿佛根本就不相信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潛意識裏,本以為自己絕對沒救的。
    “龍族一直以來都渴望查清楚我族當年被迫遷徙的原因,我們的弱點,老巢,內部權力的構造,所有的秘密,從而把我們從這個世界趕盡殺絕。可是那個首席,竟阻撓白羅加審問我!難道他……”
    沉默地聽到這裏,賓冷靜地說道,“王的觀察,果然沒有錯。這是個好消息。”他對同伴表達了讚賞,“米考內,你不辱使命,完成得很好。”
    “對啊,對,”仿佛如夢初醒似的,米考內的眸光亮了起來,“龍族內部絕對藏著懷有異誌的家夥,和龍王不是一條心。我怎麽沒想到呢?”
    這樣的家夥,米考內試探過他。對方雖沒給出明確的回答,但是放跑敵人的舉動,本身就是一種背叛。
    “如果真像你說的,賓,”情緒恢複了穩定,米考內吊起的嘴角一直開裂到耳根,帶著森然的笑意說,“那就再好不過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