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Chap.2:阿爾斐傑洛 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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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共和製過渡為帝製的羅馬帝國,在它誕生初期,就像任何一個新崛起的國家那樣,有著強烈的擴張欲望。
與帝國北部邊界為鄰的日耳曼部落,被他們當作征服的對象。以血為代價的戰爭開始了。高高飄揚的雄鷲戰旗,插向了北方蠻族定居的腹地。
在艱難的征服道路中,裝備精良的羅馬軍隊,遭到了被他們蔑視為野蠻人的日耳曼各部落的頑強抵抗。每贏得一次勝利,都必須付出昂貴的犧牲。每向前推進一次,背後都落滿了一地森白的骸骨。
然而,閑散的蠻族部落,大多各自為戰,沒有聯合行動的意識,裝備更是遠遠落後於進犯的侵略者。經過曠日持久的鬥爭,一盤散沙的日耳曼眾部族被敵人的軍團陸續擊破,無奈地成為向帝國稱臣納貢的依附者。
遺憾的是,連年不停的大規模軍事征伐,使帝國投入了超乎預計的兵馬,沒精力再去占領蠻族領土廣大的居住地。將整個日耳曼尼亞地區並入版圖的野望破產,帝國的奧古斯都不得不放棄原先的計劃。最後的決定是,把用武力征討所得的土地,劃分為兩個日耳曼行省,並以萊茵河為依托,建立了確定帝國疆域線的界牆,將戰敗的蠻族驅趕至萊茵河以東的大地。這意味著,羅馬帝國對日耳曼人的征服戰爭結束了。
在帝國無力管轄的、被統稱為大日耳曼尼亞的地區,曾起起落落出現過數十個驍勇的部族。戰敗的屈辱,使日耳曼人領悟到必須改變以往部落間各行其是的渙散狀態。於是,分裂的部落聯合在一起,彼此結成聯盟,與帝國形成長期對抗之勢。
結為盟好的最佳方式,莫過於通婚。在這一時期,日耳曼人的一個個部落之間聯姻頻繁。各部落首領的女性親眷及後代,也就成了必不可缺的外交禮物,作為聯係著各大勢力的橋梁和紐帶。而其中有著絕色容姿的翹楚者,往往是最稀缺最貴重的資源,誰都想將之搶奪到手。
有一個女人,很美很美。即使時光飛逝,物換星移,在廣袤的大日耳曼尼亞的土地上,依然流傳著她的傳說。
這個以美貌遠近馳名的女人,是某位部落首領最小的女兒。雖是幼女,卻是父親的掌上瑰寶,從一出生就擁有了一切,一舉一動都是萬眾矚目的焦點。
她是造物主的寵兒,天生攜美麗的光環降落人世。她有著即使在日耳曼人中間都堪稱稀少的銀金色長發,和透著易北河瀲灩波光的銀藍眼睛。其卓越的風姿,賽過最美麗的女神。凡是有幸目睹她芳容的男子,都情不自禁地視她為性幻想對象,挖出心肝,掏出財寶,乞求能與她一度春宵。仰賴於先天的優勢,無數的男人接近她,連呼喚都不必,身邊就自動聚集著眾多的情人。然而,也許正因為愛慕者太多,她的婚事被耽誤了,一直到二十四歲都沒有嫁人。原因自然脫不開她挑剔的眼界,更在於她的身高。她比大部分男人都要高,身材高大修長又異常性感。而她理想中的夫婿,既要有能與她門第相當的地位,又要英俊瀟灑,家產豐厚,更重要的,是要身材高過她。能同時符合這些標準的對象,自然是寥寥無幾。
她的微笑,能傾倒眾生。她一勾手指,就會有數之不盡的男子,帶著豐厚的彩禮,排著隊成為她的裙下之臣。甚至連羅馬帝國的潘諾尼亞行省總督都傾心於她的美貌,頻頻托人送來象征著永結同好的信物,隻求與她一見。
到了最後,將諸多求愛者玩弄於股掌之間,肆意撩撥挑逗著他們的女人,她那高不可攀的手指,卻伸向了身為她仰慕者之一的濟伽。
“啊,濟伽,你終於來了。我等了你好久。”
婉轉的女音,從黑暗的對麵飄蕩過來。那一刻,濟伽感覺心髒在瞬間停止了跳動。不,停止的不僅是心髒,還有聲音、記憶,甚至時間……
女人赤腳從房間的陰影中款款而出,纖薄而唯美的裙裾拖曳於地,遮掩著身體的曲線,唯有雙|乳間的夾縫若隱若現。濟伽本是個清心寡欲之人,但是在這個女人麵前,他卻充滿了渴求。欲望如同深邃無底的溝壑,怎樣都填不滿。
而在女人那張絕代風華的臉上,也彌漫著同樣炙熱的渴望。
“我的大腿,因你腳步聲的靠近而變得濕潤了。”
充滿了嫵媚的聲音,乘著房間裏流動的微風,朝他傳達過來。身前的女人,媚眼如絲,儀態萬千。她的身姿婀娜曼妙,亭亭玉立,高貴而莊重。望著美豔不可方物的女人,濟伽滿是迷戀和狂熱的目光,愈發加深了起來。
“我會讓它們更濕潤。”
腳步帶著喜悅和肯定,幾下走到她跟前,濟伽停在適當的位置,半跪下頎長的身體,把藏在背後的禮物遞到身前。虔誠而緊張的樣子,像極了一個等待心上人給自己答複的求婚者。
“你手裏拿著的是什麽?”春波蕩漾的笑容,飛揚在女人唇邊。一雙銀藍光澤的眼眸情意綿綿,帶著期盼和微微的疑惑,凝望著下跪的男人和他往前舉起的雙手。
一串工藝精湛的珍珠項鏈,蜷縮著躺在濟伽寬大的掌心。純潔無瑕的顆顆寶珠,高雅而瑰麗,凝匯著微微透明的淺白色光芒。在珠子的縫隙中,有溫熱未幹的液體流淌著。殷紅的鮮血勾畫著珠寶的輪廓,煥發出格外妖豔的色彩,既美得動人心魂,又令人不寒而栗,就如眼前的女人。
“微薄的禮物,獻給我心目中的維納斯。”濟伽抬起頭,近乎迷離地望著那個高瘦的女人。眼睛深處,全是她的倩影。
“很有趣的說法。”女人笑得更加動情,兩眼彎彎如月,眼波撩動似水,唇邊是一抹魅惑的笑靨,“那你就是普裏阿普斯了。”
濟伽與她對視,眼神充滿侵略性,臉色卻因受寵若驚而有些微紅,“我應該還不至於到這個地步吧。”
看他臉紅的樣子,似乎真的很懂。女人迎著他的目光,笑容愈加甜美,“你啊,平常狩獵的時候,隻知埋頭殺戮,從來不屑跟獵物打交道的……沒想到,人類的那一套倒學得挺快啊。”
慵懶地伸出手,牽起半跪於地的男人,讓他給自己戴上戰利品。染血的珍珠垂蕩在女人隆起的前胸,將她微微沁出汗珠的紅潤肌膚,襯托得更加令人心動。然後,她拉著他,帶他進到自己的閨房,一層層褪下衣服,袒露自身,與他嬉戲於朦朧的重重帷幔間。
仿佛天生就是一體的,卻被打碎成兩半,如今,咬合著彼此相對應的缺口,緊緊地貼附在一起。以無比融洽的姿態互相交纏的二人,享受著雲雨之歡,在床笫間顛來倒去,不知天地為何物。親吻她的唇,感受她的體溫,聆聽她忘我的呻|吟,是世間最幸福的事,猶如做了一個最最美妙的夢。
是的,夢……
微涼的冷意,逼著濟伽從遙遠而虛幻的夢境國度中脫離。
有人輕湊在耳旁,關切地向他詢問,“王,您醒了。感覺怎麽樣?”
慢慢把眼睛撐開的濟伽王,沉澱著翻湧的心潮,沒有馬上回應。又做夢了。他苦澀地想。隻有在夢裏,方能與她短暫相逢。而這殘忍的清醒卻在提醒他,團聚的時光結束了。被獨自一人留下來的濟伽,再度回歸到令人絕望的現實。
“……我睡過頭了嗎?”按著由於睡眠太充足而有些脹痛的額頭,床榻上的濟伽王試圖改變自己原本平躺的姿勢,艱難地支撐起身子,想要坐起來。厚實的毛毯順著他的身體滑下。未被溫暖庇蔭的地方,頓時更冷了。王的眉心,不由得皺了一皺。“現在是什麽時候?”
有一雙手,為他重新蓋上滑落的毛毯,還扶了一把他虛弱的身體。“太陽剛落山。”輕聲作出回答的,是侍奉在床邊的駝背男子、這一任的“王之眼”埃克肖,“渥茲華、墨裏厄和澈爾大人集聚在寢殿外,等候已久了。”他謹慎而低緩地開口,仿佛不願攪擾王的思緒。
借著埃克肖的助力,濟伽王幾乎沒怎麽使勁,就坐了起來,倚靠著身後的床背作為支撐。想起墜入睡夢前自己發布的命令,初醒的王微微朝身旁偏過頭,對埃克肖輕聲吩咐,“叫他們進來吧。”
寢殿的大門打開後,精悍幹練的將軍們一起走了進來,停立在離床五六米遠的地方,屈膝半跪,對他們的王致以崇高的問候。
濟伽轉動視線,朝三名部下看過去,抬起瘦弱的手,微微一揮,示意他們起身回話。
“王,我等來向您匯報抓捕工作的進展。”渥茲華聲音明朗地說道。狹長的琉璃色眸子裏,有得意和興奮的光在眼底流轉。正要繼續報告下去,忽然輕浮的神情一變,轉為關懷,朝濟伽注視過去,“啊,您的身體好些了嗎?”
“無礙。”倚靠床背的王搖搖頭,語調堅硬,卻透著疲憊,“你說吧。”
渥茲華神色輕鬆地說道,“龍術士已經被我們控製起來,關在地下室。我們對她使用了電刑,基本消磨了她的體力。您要見見她嗎?”
“做得好。”王用輕柔而沉頓的聲音,對部下表達讚許,隨後問道,“沒出什麽岔子吧?”
渥茲華側頭,望了一下身邊的另一名將軍。感受到同伴視線中的玩味,澈爾丟去了一個白眼,搶在渥茲華添油加醋前,回答王的問題。
“沒有,除了……被她的契約龍突破‘驚密之扉’,飛走了。”略微頓了頓,澈爾的眼神暗淡了幾分,有些為難和不甘心地說道,“我本想把那母龍一同擄來,和她的主人分開關押的。誰知道……”
王的表情微微一愣,視線落在澈爾將軍臉上,“龍族竟然能逃離‘驚密之扉’?”
“估計在那裏頭瘋狂地噴湧了好一陣子龍息,才勉強撐破空間,逃出去的吧。”澈爾撓了撓頭,悶聲作答,臉上掛著無奈的表情。
驚密之扉,是族內用來懲戒犯錯誤的下屬而專門設立的一個異世界監獄。雖然澈爾與龍族交手的時間也是夠漫長了,不過把這一招用在與外敵的戰鬥上,還是頭一次。無論是他,還是其他將軍,都小覷了那頭血統非常平庸的母火龍拯救主人的心情。
一個空間所能容納的物質,終究是有限的。而龍族的吐息,恰恰也算是一種物質。如果龍術士能釋放出膨大的魔力,讓空間破開裂口,那麽龍族自然也可以效法。
那頭火龍,一定是不顧自己的健康,連續地進行噴發,硬是用龍息的能量把整個“驚密之扉”的空間撐開,從而逃了出去。隻不過,要使一整個空間都填充滿龍息,也是要花費一番功夫的。等她重獲自由後,被另兩個將軍圍攻的盧奎莎早已是下落不明。對事態的發展已經完全明了的吉芙納,知道光憑自己是救不了主人的。隻有撤退,求得更有力的支援,才是對主人最大的幫助。帶著這樣的信念,吉芙納在抽身出來的那個瞬間,就立刻以火龍之姿,箭一般直指天空而去,毫不在乎被旁人偷窺到的危險和周圍被掀塌的低矮建築。在一臉驚詫的澈爾、哈拉古夏麵前,龍術士的契約從者如一道反彈回天際的紅色彗星,橫空高飛,其蹤影在眨眼間就捕捉不到了。由於守候在“驚密之扉”外的兩名將軍,早已經還原成人類形態,麵對奪命而去的火龍,既阻攔不了,也追趕不上,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逃脫自己的掌心。
“如果讓那女人的契約龍逃走……”墨裏厄咬咬牙,冷哼了一聲,話語間滿是對同伴疏忽大意的苛責,“無疑會搬來不少救兵。”
“啊,就算真是那樣,也不用在意的。”渥茲華的神色依舊很輕鬆,“即使連接著契約,那母龍也不可能感應到身處於‘緩衝之地’的主人。”
“你們關了她多久?”濟伽注視著虛空。
“從昨晚接近午夜時開始的。”墨裏厄嚴肅地低下頭。
“在這段時間裏,一定是滴米不進,並承受著非人的痛苦吧?”王的表情肅然,看了看三個將軍,“讓她休息一下,準備點吃的東西。稍後,我要獨自接見她。”
“我們早就做好了準備。”渥茲華稍稍頷首,微笑地說道,“不久前,確定那位龍術士小姐已經不可能再進行有效的抵抗,我們便把她放了下來。現在,哈拉古夏正在監視她吃飯換衣。隨時都能把她帶來見您。”說到這裏,渥茲華眸光稍變,露出平時不多見的正經模樣,帶著確定般的眼神,朝滿臉憔悴的王看過去,“不過,您確定要這麽做嗎,王?真的有必要走這條路嗎?”
聽到將軍認真的問話,濟伽緩緩地合起雙眼,沉默了半晌,點了點頭。
“我是個相當糟糕的王吧。不顧臣民的心情,執意地做著自己認為對的事情,放縱仇敵在外麵逍遙。軟弱而又自私……”蒼白的唇角不禁浮出一絲自嘲的淺笑,濟伽王張開眼瞼,木然地抬起頭,凝視著懸掛在寬廣天花板上的吊燈,“難怪費路西都和南,一個情願漂泊在外,承擔著被抓的風險,也不願臣服於我;一個不惜身負背叛的恥辱,也要離我而去,跟隨被她認定的真正的強者。”
這席話,在眾人之間掀起了不小的波瀾。聽到王的嗟歎,每個人的臉色都在瞬間一僵,表情變得極為複雜。
臉上微笑的麵具絲毫沒有改變,但是渥茲華周身的殺氣,卻幾乎要集聚成實體,撞擊著空曠的王之寢宮裏的空氣。渾身蔓延著殺戮欲望的將軍剛想表態,卻被突然前跨一步的同伴搶了先。
墨裏厄往前移了一大步,穿著靴子的雙腳響亮地與地麵碰撞,站定下來。“費路西都雖然不在,但我們是您的盾,您的劍。無論您做什麽決定,我們都將義無反顧。”黃黑色蘑菇頭的將軍,麵容無比莊嚴,起誓的姿態充滿了凜然之氣。“至於南那個不要臉的女人,就暫且放她在刹耶的庇蔭下舒服幾年吧!隻要讓我見到她一次,我就一定會要她知道背叛者應得的下場。”
對著墨裏厄微微一點頭,當作感謝,濟伽苦笑的表情稍稍瓦解了,但還來不及說什麽,就響起了澈爾插嘴的聲音。
“不好意思,王,請原諒我說話直。南那個叛徒姑且不論。說起費路西都遲遲不肯歸附的原因,我覺得並不是您說的那些。而是……”在此處微妙地停頓一下,澈爾坦然迎接眾人的目光,一點也不覺得尷尬和難為情,反而非常淡定地繼續說道,“在他眼裏,您可是搶奪了他愛情的敵手啊。有哪個男人願意給自己競爭的情敵賣命的。”
渥茲華和埃克肖聽完後,不禁左看右看,表情十分奇妙。倒是被揶揄的濟伽本人,始終維持著淡然的模樣,沒什麽大反應。
自己的那個在情場上的勁敵……費路西都,對她的愛意,絕不比自己少一分。可這應該不是他拒絕效忠自己的全部原因。就在這個房間內,還有其他深愛著她的人。濟伽這麽想著,稍微撇過頭,打量了一下墨裏厄的臉色,發現他低頭緘默著,沉靜的麵目看起來好像沒什麽變化。但是,他的內心,一定沒有表麵上那麽平靜吧。墨裏厄對她的一片深情,別人可能沒察覺出來,濟伽卻一直都心知肚明。否則,他也不會開發出那樣一個迎合她心願的能力。這男人的愛掩埋得太深,太隱秘,默默無聞並且不求回報。他純粹的愛不摻糅任何雜質,絲毫都沒有因為嫉妒濟伽,而減少對他的忠心。可是費路西都,卻與墨裏厄正好相反。
“澈爾,或許你說得對……”收回窺視的目光,濟伽垂下眼簾,凝視手邊毛毯的暗紋,輕聲歎了口氣,“可是我,又得到了什麽呢?女王她從未愛過我。給予我的,隻有憐憫,以及……”這既像包袱、又像枷鎖一般沉重的,卻必須實現的夢想。
沉吟著的王,將後半句話轉為內心的低語,半閉上眼睛,朝將軍們揮手示意。
“不談這些事了。去準備吧,把那位龍術士帶來見我。”
三位將軍不約而同地點點頭,對濟伽王行了一個告退的禮,然後動作整齊地轉身朝門外退去。與他們踏出大門的方向正相反,有一個族人恰巧從外麵進來,尊敬地對三人點頭致意後,擦過他們的肩膀。
“王,是時候該喝藥了。”看到法夫涅出現的身影,埃克肖對閉目養神的濟伽說。
法夫涅是族內經驗最老道的禦醫,從還是年輕小夥子的時候就伺候庫拉蒂德王。在她離世後,便繼續服務於濟伽王。先後服侍過兩任王的他,就像墨裏厄、渥茲華等將軍那樣,可謂是族中的元老級人物。隻見他穿一身寬敞的白大褂,手裏捧著一個圓圓的托盤,上麵放有一碗棕褐色的藥,和一盤看上去香嫩十足的生肉,步履穩重地走了進來。雖然他頭發稀少,身體也很瘦癟,但飽滿的臉龐卻是極為光潤,看起來精力旺盛,與倚靠在床上的濟伽王給人的感覺完全相反。他帶著一臉的肅穆,徑直走向床邊。
肉質鮮美的晚餐先放在一邊,冒著熱氣的湯藥被遞送到跟前。埃克肖從法夫涅手裏接過來,先喝了一口,試了試溫度,確定不燙嘴之後,把陶碗交給了濟伽王。這是每天王喝藥前,他都必做的步驟。倒不是對法夫涅存有什麽懷疑,隻是濟伽身患頑疾多年,幾乎寸步不離王身邊的埃克肖,早已經養成替他嚐藥的習慣。
濟伽聞了聞過去喝過許多次的湯藥,隻覺得陣陣苦澀直撲口鼻。一雙淡眉不禁皺了起來。還沒下嘴,就忍不住一陣作嘔。
“味道還是一樣,那麽苦。”濟伽王好像無法嚐試一樣的搖搖頭,“吃在嘴裏,隻怕會讓心變得更苦。”
從王的話語中聽出婉拒的意思,法夫涅稍稍欠身,勸慰道,“良藥苦口。隻要有利於身體,味道再差也要喝啊。我已經特地摻了些能使藥水變得清甜一點的紅糖在裏麵,去掉了些苦味。如果加太多,隻怕會破壞藥效。”
“法夫涅說得對。您還是喝一點吧。”埃克肖也向他進言,“否則,雷壓會有暴走的跡象。”
雖然部下的話句句在理,但濟伽還是沒有動,眉頭皺得更緊了。蒼白而虛弱的手指,抓住身上的毛毯,用力一攥。然而,一次再正常不過的抓握,王的手掌卻控製不住地震顫著,短時間內怎麽也停不下來,就好像患了一種神經係統崩壞的絕症。
看他疑似病發,埃克肖趕忙把他另一隻手上的陶碗在被他打翻前接了過來。
濟伽心裏很清楚,吃再多的藥,都是白費功夫。能起到的作用,也就是稍微緩解雷壓暴走的程度罷了。在夙敵的手撕碎他胸膛、把他半顆心髒掏走時,他本應傷重不治而死的。戰後,是法夫涅拚盡一身的醫術,才把他救活。法夫涅及時製造了一顆機械心髒,植入濟伽的胸口,給他破碎的心髒作為代償工具。濟伽的身體,因那次重創,迅速地衰弱下去。他破損的軀體,根本承受不住自身攜帶著的強大雷壓。能勉強壓製住體內的雷壓不會因暴|亂而反噬自己,已經耗費了他全部的心力。現在的濟伽王,就是個離不開藥罐子的廢人。
他必須每天服用法夫涅研製的藥物,並保證充足的休眠,方能把體內每時每刻都在暴動的紊亂雷壓給壓製住。但即使如此,也隻需每天睡足十個小時,就應該足夠的。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依賴的藥物帶來了副作用,濟伽嗜睡的症狀越發凸顯,到了現在,至少要花費一天的絕大部分時間用來安眠,才能穩定住體內狂湧不止的雷壓。清醒的時間隻有三到五小時左右,除此以外的光陰,濟伽王都會陷入到好像死去了一樣的昏沉睡眠裏,不省人事,沒有任何知覺。雖然聽起來也隻是睡覺這樣的輕鬆事,可是這裏麵並沒有能讓人感到幸福的地方。濟伽的睡眠非常淺,而且多夢,總會在突然間驚醒。不僅是因為體虛,也與他平時憂思過度有很大的關係。他會忽然蘇醒,忽然昏睡,沒有任何預兆。刹耶的偷襲,給他造成難以治愈的傷,使他為了緩解創痛,而不得不經常進入並非自己意誌能夠操控的休眠期。如果一定要從這悲哀的處境中找到一丁點兒值得他高興的地方,那就是他有時能在夢裏遇見他昔日心愛的女王,隻有這一點,算是唯一能給他絕望的心聊以慰藉的好處了。
“三百多年了……我這副身體,怕是好不了了。”
終於控製住雙手不再抽筋般的發抖,濟伽瘦長的身子更加後仰,無力地倒在床背上,口中細微地喘起氣來。無血色的臉龐暮氣沉沉,像足了一個隨時有生命危險的病入膏肓者。
“請別這樣說。”見到他萎靡不振的樣子,法夫涅非常難過地垂下頭,“怪隻怪我醫術不精,調了那麽多秘方,都沒能把您徹底治好。”
濟伽王眼神一動,有晦暗的光在眸底沉澱。一想起長年累月伴隨於自己的這身重傷,就會有一張令人可憎的麵龐迸進大腦,衝破他極力維持的理性。濟伽的心,一點一點地冷了起來。
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糾結,王倦怠地抬了抬手,作出屏退的動作,“把藥放在這裏,我稍後再喝。待會兒被抓來的龍術士會來訪,有埃克肖伺候著就夠了。法夫涅,有勞你每日為我端藥送飯了。你先退下吧。”
王的專屬醫師鞠躬告退後,“王之眼”把藥碗試探性地舉了起來,向濟伽示意。
“讓這藥冷一冷吧。”滿臉困倦的王搖頭表示,“我要再睡一會兒。記得到時候叫醒我。”
埃克肖的回應,隱沒在王朦朧的意識裏。把手掌抵住額頭適當地按了按,濟伽王攜帶滿臉的倦意平躺下來,把眼睛閉起,聽著部下的腳步聲逐漸從寢殿遠離,憂傷的思緒再度飄回邈遠的過往。
夢裏,有他最珍貴美好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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鋪在視野之內的景致,連一生中少說有一半的時間過著漂泊生活的蘇洛都很少見到。而許普斯和吉芙納兩位龍族,在與人類訂立契約前,從沒離開過卡塔特山。即使成為龍術士的從者,許普斯也甚少遊覽人界風光,終年居住在本族的故鄉;與他有所不同,吉芙納陪伴在主人身邊的時間比較多,但即使如此,平常活動的範圍,也不外乎是在亞平寧半島的幾個城市之間,再遠一點的地方,就很少踏足了。因此,當他們展開對盧奎莎的救援行動、快馬加鞭地一路飛過來,暫時在這片高聳於洶湧大海之上的危險岬角稍作停留,討論接下來搜尋的方向時,他們不禁為眼前之景的陌生感到驚奇,一齊朝領路的男子投去疑惑的目光。
“這是什麽地方?”停立在峭壁邊角的許普斯,鋒利強健的四爪扣著山體的輪廓,雙翼收攏在身側,一雙淩厲的豎瞳朝不遠處的那個人類射過去,“從出發後,你就引領著我們一路狂飛到這片大陸,毫不停歇的樣子,就好像你對所要抵達的目的地早就心中有數似的。但是幾小時過去了,這段時間裏除了讓我們跟著你瞎摸亂轉之外,不管問你什麽你都不說。你帶我們圍著大陸的海岸線飛了整整一圈,現在又走到死路。首席,你真想救人嗎?該不會在耍我們吧?”
一頭讓人煩躁的海龍,阿爾斐傑洛想。如果不是蘇洛的從者,真應該叫他去死!即使過了這麽多年,這頭尊貴的海龍王胞弟後裔,對自己的敵意還是一點都沒減少。但是,對於許普斯的質問,阿爾斐傑洛卻依然笑得從容而優雅。
“竟要讓你如此的高看我,還真是怪不好意思的啊。”回答海龍的聲音,冷淡而微帶諷刺。身下的機械龍拍打著雙翼浮在半空,掀起的劇風不停吹拂著阿爾斐傑洛的頭發。離開山崖上的許普斯五十米遠,阿爾斐傑洛端坐在由自己提供魔力現界的灰色機械造物的背上,伸手攏了一攏隨風舞動的亂發。“真實的情況是,我迷路了。”他平靜地解釋著,視線朝海天一線的遠方遙遙望去,“看,這裏是懸崖,前麵隻有大海。道路已斷,我不知道該往哪裏走。”
非洲西南端的岬角,是眾人此刻所在的地方。陡峭細長的山脊從暗藍的海水裏凸起,其形狀,好似潛伏在海底深淵的一頭巨獸,厭倦了深海幽閉的環境,抱著想上岸呼吸的念頭讓身體慢慢上升,背部豎立的鱗片浮出了海平麵一樣。它的存在,中斷了眾人的尋找之路。前方是飛濺著雪白浪花的大海,遼闊得就像頭頂的蒼穹一樣,根本看不到在它的盡頭會有什麽東西。蘇洛試著把魔力凝聚在眼睛上,然而天色已暗,超視距魔法看見的,隻是閃著青黑色光芒的海平線。在龍族的眼裏,遠處的景致也隻是團模糊的暗淡光影。就算是行蹤詭秘、能上天入地的達斯機械獸人族,也總不至於把劫來的俘虜藏身在海裏吧。
如果是現存認知以外的土地,那麽即使用上了“空間轉移”的秘術,也不一定管用。而且,阿爾斐傑洛可不想被許普斯和吉芙納看出來,自己其實一早就瞄準了目標,便帶著他們在非洲大陸上轉悠了一大圈。消磨掉好幾個鍾頭後,才到達目前這個在漂洋過海前短暫歇息的位置。
盡管已經做了周全的安排,卻依然阻止不了許普斯生起疑念。這頭海龍對阿爾斐傑洛好像有一種天然的敵意,從來就沒有停止過防範他的戒心。
“迷路?那也是來到這兒之後的事情吧。”許普斯斜睨阿爾斐傑洛的表情,仍然是一副不信任他的樣子,“你好像很確定這片大陸是必經地?從一開始就帶我們過來。”
阿爾斐傑洛忽然嗤笑了一聲。“啊,你不知道嗎?也對,當時阿迦述隻接見了我一個人,在比薩海邊的那座城堡裏。”他斜眼瞧了許普斯一下,臉上盡是傲慢和不屑,然後,把視線轉向攤在下方的廣闊海域,“不過,你的不合作態度讓我很為難,我也不想再熱臉貼冷屁股給你解釋了。想想我會跟你們一塊來救人,還真是頭腦發熱的決定啊。”
盯著他,呼出一聲不快的鼻息,許普斯暫時沉默了一會兒。這時候,阿爾斐傑洛又把遠眺的視線收回,朝他背上的那個讓自己愛恨交織的男人凝視了過去。
“蘇洛,我不遺餘力地說服龍王,幫助你拯救盧奎莎,可你的從者卻總是針對我,好像我是他的敵人一樣。這讓我很難辦啊。”
任憑強勁的海風肆意吹拂著頭發,蘇洛接收到阿爾斐傑洛責備的語氣,繃緊著麵部的表情,低下頭,用懇切的聲音勸他的從者,“許普斯,阿爾斐傑洛與異族的首腦接觸過,所知所聞自然比我們多。在找到敵人禁錮盧奎莎的地方之前,你就聽他指揮吧。”
阿爾斐傑洛看到許普斯猛地僵住了,不太痛快地翻了翻眼皮,把腦袋僵硬地別到一邊不再說話,終於滿意地微笑起來,再次開口。問詢的對象,是停在海龍身側的火龍,“吉芙納,你覺得怎樣?還能感受到痛意嗎?”
“在一小時前就沒有了。”吉芙納搖晃著她沉重的大腦袋,悶聲回了一句,盯著海麵的眼睛,目光看起來相當晦暗。
時不時浮現的痛感,已經好久沒再出現了。但是吉芙納絲毫做不到放鬆。雖然隔三差五的痛感,讓她頗為難受,但起碼證明盧奎莎暫時不存在生命危險。一旦連續發散著的存活信號突然間斷開,帶來的心理恐懼幾乎是致命的。
敵人不再拷打盧奎莎,是放棄對她的審問了嗎?要把她處理掉?還是……接下來等待著自己和主人的,難道是不知何時會突然降臨的——死亡?
毫無疑問,吉芙納被低落的心情壓倒了。然而,她的痛苦和糾結,卻讓阿爾斐傑洛感到很暢快。之所以答應幫著營救盧奎莎,隻是為了表明一個態度。天曉得,阿爾斐傑洛有多麽希望那女人徹底消失。盧奎莎死掉的話,盡管蘇洛免不了要難過一陣子,但遲早也會從心傷裏走出來的。等到那個時候,他不會再遷怒阿爾斐傑洛,反而還會對自己摒棄掉舊時仇怨的態度表示感動。唯有這樣,才可能使阿爾斐傑洛爭取到一絲獨占蘇洛的機會。
吉芙納有氣無力的回話,似乎預示著情況十分危急。聽到這個消息,蘇洛又驚又恐,麵目完全怔忪住,臉色慘白得好似他的整個世界都已經坍塌,隨時都會經不住打擊而徹底崩潰;許普斯同樣也是憂心不已,一副惆悵的樣子。在場幾人間,隻有阿爾斐傑洛的心中無比雀躍,巴不得異族盡快結果盧奎莎的命。他帶著他們在非洲大陸上亂兜亂闖,有著既要拖延時間、同時防止許普斯懷疑他不忠的雙重打算。如果馬上就摸索到目的地,不就等於明明白白地告訴這頭極不友好的海龍,自己對龍族知情不報嗎?
不過,還是不能過多地延誤時間下去了,有必要象征性地表達一下自己救援的決心。
“盧奎莎被抓的時候,你在場吧?”阿爾斐傑洛用一種仿佛能穿透石壁的通透眼光,假笑著朝一臉陰沉和焦急的火龍盯視過去,“能再回顧一下當時的情況嗎?”
“該說的,我都跟族長說過了。”吉芙納的聲線非常不穩,嗓音止不住地顫抖,“主人參加羅馬貴族舉辦的舞會,中途發現達斯機械獸人族跟蹤她。撤離現場的時候,被四個應該是將軍等級的家夥纏住。我被丟到一個漆黑詭異的空間裏去了,不清楚主人那邊的情況。但很明顯是因為對抗不了敵人的聯手,才……”她省略了讓她懊悔的過程,繼續道,“等我費勁全力衝出那個空間,主人早已經不知去向。”
作出這番回答時,吉芙納正極力壓抑著滿身的痛苦。她在敵人的“驚密之扉”中,噴發龍息過度,受了嚴重的內傷。從外部是看不出來任何異樣的,唯有身體各處偶爾抽動的鱗片,揭示著她有多麽煎熬。逃脫敵人的掌控後,她使出最快的腳力飛往佛羅倫薩通知蘇洛,隨後一起上山,請求支援。從族長同意阿爾斐傑洛加入營救的任務後,他們一刻也沒有歇息地奔波著。得不到修養的吉芙納,每一秒都在強撐。自己不惜堵上生命力耗損的代價,突破敵人的空間,是為了盡快拯救被圍攻的盧奎莎,可是,免不了會影響到主人作戰的狀態吧。不知道盧奎莎的落敗有沒有這個因素。
阿爾斐傑洛觀察到吉芙納的表情有些不對勁,但也隻是把這看作她是在自責,因此沒有過多在意。
“那四個家夥長什麽樣?”
在首席的求問下,吉芙納言簡意賅地形容了一遍。聽起來,不像是之前打過照麵的家夥。
將軍有四個,一定不會是阿迦述。阿迦述的手下沒有那麽多將軍了;活捉龍術士而並非即刻殺掉,也不太像是刹耶慣用的手法。無論是誘殺亞撒、蘇洛的那兩次,還是在伊比利亞半島布置空鎮的陷阱,刹耶對龍術士采取的從來都是斬草除根不留後患的方式。刨除這兩位王的嫌疑,餘下的結論,也就非常明顯了。
“先把以前交戰過的敵人易容成新麵貌的可能排除掉,從吉芙納敘述的情況看,擄走盧奎莎的敵人,應該是未知的。”
聽到這個結論,蘇洛頹喪的目光瞬間對向阿爾斐傑洛,眼神認真起來,看樣子總算拾起了必要的理性。“是除了阿迦述和刹耶之外的其他王幹的好事嗎?”
阿爾斐傑洛朝他點點頭,“阿迦述曾對我說,達斯機械獸人族來到這個世界後,在地球最南方的永凍大陸自我封印過相當漫長的歲月。”像是為了給其他人一點提示,他有些突兀地看向景色模糊而朦朧的遠方,眺望天地相交成一線的海之盡頭。“我猜那個地方應該能找到我們需要的線索。”
麵色坦然地說著真假參半的謊言,而沒有一點心虛的感覺,阿爾斐傑洛為自己的偽善默默冷笑。
得到這具有突破性的答複,吉芙納凝神傾聽的神色呆怔了一瞬,隨後籠罩起希望的光芒,“如果朝著這個方向一直往前飛,會不會看到陸地?”
“停在這裏浪費時間也不是辦法,不如去試試運氣。”許普斯緊隨其後說道,“最南方的永凍大陸……應該是朝那邊前進沒錯。”
隻要讓這兩個家夥自個兒做決定,他們就不會再對自己的忠心疑神疑鬼的了。看著準確地抓住了自己拋出的線索的兩位龍族,阿爾斐傑洛平靜無波的臉上,悄然露出來一個不易察覺的冷笑。
“做好準備。”一邊涼涼地笑著,一邊適當地做出提醒,阿爾斐傑洛的聲音盛著恰如其分的擔憂和緊迫,“不管怎麽說,也算是偏霸一隅的勢力。敵軍的數目肯定不是鬧著玩兒的。”
“已經不是顧忌這個問題的時候了。”回應他的,是蘇洛震動在風聲中的堅決叫喊,“先過去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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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我把龍術士帶來了。”房間外,傳來富有禮節的敲門聲。在一聲通報後,大門被打開,一個性感的黑膚女人站在了門口。在她高大的身形後方,似乎還跟著另一個女人。
一身略顯陳舊的麻布裙,包裹住盧奎莎纖長嬌弱的身體。她的臉色有些發白,顯然是還沒有徹底恢複康健,看起來,要回到能正常戰鬥的狀態,似乎還需要一段時間。不過,在安心地吃了一頓還算像樣的簡易晚餐、並進行短暫的休整後,盧奎莎終於能夠支付治愈魔法所需要的大量魔力了。被電刑榨幹的體力有所回升,手腳的麻痹感也在慢慢消失,正常下地走路已經沒有大礙。
當然,僅僅隻做到把痛意消除,還是不夠的。她有想過要逃。被抓到敵穴,醒來後,偷偷摸摸地使用“空間轉移”一共三次。第一次是在昏迷中剛睜開眼,第二次是哈拉古夏給她鬆開鎖鏈離開之後,第三次便是從地下室出來,在一言不發的哈拉古夏的帶領下,去往王的寢殿的過程中。她用左手按住右手,蓋住魔法的光輝,不讓走在前方的女將軍發現她的舉動。這項空間法術的施展,對盧奎莎這等級的術者而言,不過是勾勾手指的小事。然而,成功畫出來的六芒星圖案,直到徹底散去了光暈,都沒能把盧奎莎送離這裏。而她施展魔法的手續是不可能出錯的,可結果卻是白費力氣的徒勞之舉,自己所在的位置沒有絲毫改變。為什麽魔法沒給她該有的回饋?莫非這埋藏著眾多謎團的地方,就像被龍王保護著的卡塔特山脈那樣,任何妄想借助於空間技巧的移動都不會奏效?帶著滿心的疑惑,盧奎莎強做鎮靜地跟在敵人身後,悲觀地想象見到敵軍魁首之後將會發生的事。
所要前去的地方,位於整棟建築物在地表部分最中心的位置。就著窗外稀疏的光,盧奎莎看到了令她懷疑自己眼睛的景象。如宇宙般深邃浩渺的夜空中,千姿百態的碎石失重漂浮著,如一顆顆被撞碎的小行星遍布各方。星屑的輝光,給這些紛繁蕪雜的碎石披上一層鎧甲般的冷銀光華。它們有的是暗淡的白灰色,有的是紫中滲藍的冷豔顏色,詭譎的青焰猶如冥火在它們周身燃燒。它們四處散落著,以極其不可思議的方式,在空中緩慢地旋轉飄移,每一顆都有著各自環繞的圓心。滿是坑窪的身軀,偶爾擦過宮殿的頂端,幾乎要碰撞過來,但每一次,都遵循著固定的軌道慢慢飄遠。如此近距離地觀察這數量龐大的碎石,仿佛置身於壯觀的宇宙之中,身臨其境地感受著天體運行的奇觀。
雖然算算時間也該是晚上了,可這令人難忘的場景,還是讓盧奎莎感到一種不協調的怪異感。以宇宙空間為幕布的夜空,詭異漂浮的行星碎片……都不像是一個正常的空間所能擁有的正常零件。不過,盧奎莎沒時間進一步細想。即將見到那位王的緊張感,取代了對周遭奇異事物的好奇。盧奎莎的心,隨著哈拉古夏頻率穩定的腳步,開始砰砰亂跳起來。狂躁的不安和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的冷靜交雜在一起,帶著極為複雜的心情,她怔怔地看著哈拉古夏叩響了寢殿古樸的大門。
門的打開,讓她看清楚裏麵的場景。房間極其寬敞,卻不經裝飾,隻在盡頭的牆前擺著張寬大的石床,似乎有點浪費這麵積巨大的場地。空曠的寢殿裏,暗暗湧動著一絲絲濕冷的氣息,緊貼皮膚,讓人很不舒適。在正當中的空地上,擱置著一個高而圓的老舊火爐,爐口噴吐出燃燒得頗為旺盛的紅焰。向上竄的火苗激烈地跳動著,發出劈啪的聲音。火光雖然耀眼,卻僅僅將明亮惠及到火爐四周極小的範圍,並沒有給透著冷意的房間和床上的人帶來多少溫暖。
聽到哈拉古夏的通報聲,睡榻上的男子,隻是微微抬眸,半閉的眼瞳閃露出一絲尖銳的光芒,眼尾向大門探了一眼,又垂下眼簾,整副心神都放在服用埃克肖遞來的湯藥上。
然而,這看似隨意的一眼,卻讓進入到室內的盧奎莎的雙腳瞬間像是被灌了鉛一樣的沉重,無法再往前一步。
隻是一瞥,就有一股無形的威懾力撲麵而來。眼前的這個男人,不愧為異族的王。盧奎莎從來都是笑意滿滿的臉上,露出了非常難得一見的緊張表情。
喝完湯藥,埃克肖又遞過來一碗鮮美多汁的肉塊。濟伽沒什麽胃口,便搖搖手,讓他拿下去。看起來,像是久病纏身,食欲不振的樣子。
低聲對埃克肖囑咐了一些事,濟伽王的眼睛,瞥向駐足而立的那位女性。發現他朝自己看了過來,盧奎莎的身子,頓時小幅度地震了一下。
哈拉古夏先告退了。“王之眼”隨後離開。過了一會兒,他又重新返回,搬來一張座椅放在房間中央,把火爐往左邊挪了挪。埃克肖再度離開時,順手帶上了房間的大門。沉重的聲響落下後,寬大而陰冷的寢宮裏,隻留下了盧奎莎一人麵對異族的首領。
將臥房當作會客室,濟伽王接見了龍術士盧奎莎。取暖爐裏跳躍的火光,給一身白衣、病氣纏身的他平添了一分活人的氣息,卻無法將他胸腔裏冷卻了數百年的那顆心重新變暖。
濟伽王在觀察眼前的女人。趁這間隙,盧奎莎也小心地對他投去觀察的目光。那個王,有一頭微微泛藍的月白色長發,以及毫無神采的青白色瞳孔,還有一張堅毅而憔悴的麵龐。當他看向你的時候,你會覺得他其實並沒有在看你。那雙宛若失明者的眼睛,尋不到半點光的焦距。從裏麵,折射不出任何人的倒影。
沉默蔓延許久,濟伽王終於緩緩地張開口,“你是名為盧奎莎·戴爾蒙德的龍術士。”被俘者的名諱,他早就知道了,因此,並沒有等她回答,就繼續把談話進行下去,“你知道我是誰嗎?”
盧奎莎將自己置於離濟伽王少說二十米的位置,視線逃避似的跳躍在他的周圍,最後才終於說服自己拿出勇氣,不能在麵子上輸給對方,於是,擺出慎重的表情,把目光定格在他的臉上。
“一個殘酷至極卻不自知的男人。”她用一種極其拖遝的語調說,聲音分外沉靜,又莫名透著股埋怨和懼怕的意味。
明白她是在婉轉地控訴他對她的折磨,然而濟伽並不生氣,隻是淡然地微笑著,“坐吧。”他朝她所在的方向伸了一下手,“我知道你吃了不少苦頭。現在,一定很累吧。”
盧奎莎沒有馬上照做。她審視的目光帶著毫不掩飾的防備,望著請她入座的男子。一直僵持了近半分鍾,盧奎莎終於回應了他超乎常規的敬意,默默地走到敵人為她準備的座椅旁,微撩裙擺坐了下來。
“那些刑具是先人留下來的。我是延續其遺誌的繼承者。”眼睛微沉,王淺淺笑著,麵孔平凡得令人過目即忘,卻有種難以言喻的溫厚氣質。“傷害你絕非我的本意。這幾天我不太舒服,沒法早點接見你。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部下們先斬後奏地把你關起來,進行了拷打。對於這無禮的行為,我代表他們向你道歉。”
有沒有搞錯?這個統領著一批達斯機械獸人族的王,竟然向我道歉?盧奎莎不得不再次審視這個男人。
從他剛才喝藥及吃不下飯的模樣,她就已然了解到他的身體情況,必定是非常虛弱衰竭。一個弱不禁風、常年抱疾的王,待人接物時,卻散發著從容、淡定的氣質。舉手投足間,都是那樣的沉穩。甚至看起來……還有點平易近人。
表麵上是個溫柔寬厚的男子,可掩藏在偽裝麵具下的本性,誰知道呢?
掩蓋住內心的警惕,盧奎莎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眼前的男人。“兜了半天圈子,你還是沒說自己到底是何方神聖呢。”
男人微微眯眼,語調平淡地說著,“我是濟伽。”
“濟伽,”盧奎莎輕念了一聲,好似在回味一道美食,“我記住這個讓我受盡苦難的名字了。”
仰靠著床背的王,脊柱稍稍一挺,為她鎮定的表現略微驚訝了一瞬,“你倒是一點也不緊張。”
而他的客人,則微仰起頭,笑著直視他的眼睛,“在沒做完你要我做的事情前,我應該是很安全的,不是嗎?”
“很好,你的這個狀態。”濟伽王似乎很滿意地抿嘴笑了一笑,“如果隻是一味地懼怕我,做事的效率也會變得低下吧。”
聽了他的話,盧奎莎明顯鬆了一口氣。緊張感自然是有的,不過,她正在努力調節。在獲得自由前,她必須先知道,這男人到底要她做什麽。
“你需要你為我完成一項具有價值的研究。”濟伽正色道,“這件事對我很重要。如果你完成不了,我無法保證不會對你的無能做出懲罰。”
“什麽研究?”盧奎莎挑起眉毛,“等等,你要我留下來?”
“很明顯,不是嗎?”濟伽不為所動地說,“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你可能都要住在這裏了。什麽時候能走,取決於你什麽時候完成任務。”
這男人的話,簡直讓盧奎莎的心裏竄起了一把火,不過她很快就掩飾好自己的情緒,隻是僵冷地說道,“不可能。我的契約龍逃了出去,她會叫人來救我的。”
她的語調異常肯定,無疑對同伴的施救充滿了信心。不過,濟伽倒是出奇地平靜。
“你呼喚過她嗎?應該試過不少次了吧。那麽我問你,她有回應過你嗎?”觀察到女人似有動搖的表情,濟伽更加直接地說,“她確實會找人救你,但是她叫的人,到不了這裏。”
盧奎莎眼裏的那種確信的光芒淡了一點,愣了一會兒,問道,“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
“我們稱它為‘緩衝地帶’。”濟伽正視著她,一字一句地說,“一個你不可能與外界取得聯係的地方。同樣的,外麵的人,也找不到你。”
緩衝地帶,彼世與此世撞擊時留下的大裂口。這個奇妙的空間,存在於現有世界之外。盧奎莎與吉芙納之間的聯係,就是被這個虛無的時空切斷了。任何空間魔法在此地都被杜絕使用。不但如此,在這個奇異空間的入口,濟伽王布下了以他的雷壓作為防護罩的“封印之牆”,隔絕一切外力的窺看和侵入。就算敵人找到了這裏,隻要濟伽王不解開他的防護係統,就沒有任何一個外來者能夠進來。
“緩衝地帶?”盧奎莎目光微變,眼底多了幾分沉思。這男人應該不是在誆騙自己。她無數次呼喚吉芙納,卻得不到任何響應。吉芙納的氣息,微弱而縹緲,讓她完全無法感知。卡塔特不會有任何援兵。自己將被永遠囚禁。“我不太明白。”她止住內心的惶惑,試圖從他的嘴裏套出點有用的東西來。“如果你是要我替你做事情的話,是不是多少也該透露一些信息給我呢?”
然而,濟伽並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牽扯太多。“請不要試圖跟我談條件。”他鄭重地發出警告,語氣卻依舊輕柔,“除非你能完成我需要你完成的研究。”
“所以,到底是什麽研究?”微微抿起嘴唇,盧奎莎覺得,緊張的感覺再次包圍住了自己。“先說好,雖然我是一個龍術士,不過每個龍術士專攻的魔法種類都是不盡相同的。我不一定是你所要找的人。”
“那是自然。我委托的事,也不是能一蹴而就的。至少在你之前抓來的家夥,沒有一個能讓我滿意。”濟伽王細微的說話聲,在異常安靜的房間裏清晰地擴散著。“普通的人類除了被吃,對我毫無用處。但是術士不同,尤其是龍術士。以龍術士為目標進行的抓捕還是頭一次。你是我第一個看中的對象,最好別令我失望。”
“……”明明他才是希望獲得幫助的一方,可在盧奎莎心裏,卻絲毫沒有一點點能將此作為籌碼拿來利用的僥幸。這男人不是一個合適的交易對象。若我滿足不了他的需求,他一定會把我重新丟回地下室,用那些帶電的鎖鏈狠狠蹂|躪我。而吉芙納……還有蘇洛,他們找不到我。
“我聽說你們龍術士能在任意空間內自由穿梭,來去自如,對嗎?既然如此,就把難度加大一點吧。”
即便是用軟綿綿的聲調說出來的輕柔話語,卻依然淩冽得猶如盤旋在冰川之上的寒風一樣,充滿著刺骨的冷意。
無言地望著濟伽,盧奎莎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忐忑地等他說下去。
“我要你幫助我的族人,重回到屬於我們的世界。”如此宣告的濟伽王,眼神帶上了一絲與他的氣質格格不入的狂熱,“我要你發明穿越時空的魔法,讓我們能在漫漫的星辰大海中穿行……‘星際穿越’!”
即使情緒漸漸地激動了起來,但是他的聲音,依舊輕軟得好似棉絮,仿佛他早已遺忘了如何大聲怒吼。
重疊的回音落下後,寢殿的氣氛,一時間變得非常冷寂。
“……星際穿越?”半分鍾後,盧奎莎終於接上話了。她不安地坐著,雙眼圓睜,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了夢話一樣,不由自主地嘀咕,“真是個……新穎的名詞。”
無視她的震驚,濟伽王緩慢地說道,“我們來自遙遠的星球,不屬於人類統治的這個世界。遠古的某一天,一顆隕石與地球相撞,撕開的裂隙把我們拋入到了這裏。那是奇跡,亦是災厄。一定發生了某種難以用常理解釋的現象,才會讓兩顆並無交集的行星的時空,在一瞬間短暫地疊合。在這個‘緩衝地帶’,遺留下不少當年撞擊時放射的宇宙物質和我族母星的碎片,可供你提取,進行‘星際穿越’的研究。聽清楚了,龍術士。我要你重現當時的那項奇跡,把我們送回原來的世界。”
聆聽的過程中,盧奎莎淡紫色的眼瞳,始終在變化眸底的神色。不過,當聽完濟伽王天方夜譚般的訴說,她的表情,竟然變輕鬆了起來。
還以為他會說出什麽驚人之語——盡管這男人的誑語,已經夠讓她大腦混亂的了——但是當濟伽王說出他派人綁架自己到此的目的後,盧奎莎的心反倒奇妙地安坦了下來。如果隻是這樣的請求,倒也不用擔心之後的事了。
在了解到異族侵略這個世界的內情後,盧奎莎朝著對自己寄予了厚望的王,輕巧地搖了搖頭。“對不起,我辦不到。”
“所以我要留你下來,做我長期的客卿。”濟伽王舉起蒼白的手,比劃數字,“五年,五十年,五百年。不管多久,我都願意等。”
“就算給我再多時間都不行。”盧奎莎用頗為消極的口吻說,“憑我的能力,是不可能打開時空之門的。”
“——”濟伽鬆垮下來的麵色,一瞬間將他的失望顯露得任誰看了都會覺得非常刺眼。
纏繞在周圍的空氣,似乎冷了幾度。盧奎莎放置在大腿上的雙手,莫名抖了一下。指甲死死地攥著麻布裙,在粗糙的布料上留下一條條抓痕。他想殺我。盧奎莎知道,這個異族之王生氣了。那頃刻間變得森冷的眼神,明明白白在告訴她,他想要她的命!隻不過因為談話還未完,而在極力地忍耐罷了……
濟伽的殺氣,像一把懸在盧奎莎頭頂的鍘刀。在穩重氣質的掩蓋之下,緩慢流動的殺氣,幾乎微不可察。然而盧奎莎還是察覺出來了。隱秘的危機感,像是具有實體的刺一樣,戳在她的脊梁上,紮得她每一寸肌膚都陣陣發麻。
盧奎莎真恨不得立刻逃離。隻要能讓她避開這男人的眼神,去哪裏都好商量。然而,在這插翅難飛的敵人大本營,就算做好了折壽的覺悟,施展“空間轉移”,也無法逃開他的掌控。現在麵臨的問題,並不是逃跑,而是要設法安撫這個男人。為了讓他接受事實,盧奎莎覺得,必須好好地解釋一下。
抱著絕不能束手待斃的想法,她小心翼翼地開口,“如果要達成那個宏偉的心願,隻怕是要在空間魔法中,摻入‘時間’的要素。然而,不幸的是,我在空間魔法上的造詣,在龍術士中間隻是平均水準,對時間類的魔法,則更是從未產生過涉獵的興趣。所以,我必須做出這個令人遺憾的宣布,你抓錯了人。”
雖然她平時喜歡騙人,但這次,她說的是真心話。她的心跳在慢慢加速,口舌一陣幹燥,焦急地等待著男人的反應。
濟伽沒有回答,仍在盯著她看。那雙盲人般無焦點的淺色眸子,此刻射出淩厲的目光,牢牢定在一臉緊張的女性龍術士臉上。被他凝注的感覺是如此的令人窒息。那冷冷審視的眼神,仿佛能洞穿她脆弱的身軀。死亡的威脅就擺在麵前。這個男人對於殺死一件毫無價值的東西,一定不會有任何手軟。絕望中,盧奎莎甚至做好了當他對自己發起攻擊時、挺身迎戰的準備……
而這時的濟伽,已然斂去了剛才一瞬間不慎泄露出來的真實情感。平和的目光,再度回到微藍發色的異族之王臉上,填塞進他青白的眼瞳,仿佛是一件與生俱來的裝飾品。
“那你擅長的領域是什麽?”
濟伽隱去了殺念。平淡的語氣,好像剛才施加給盧奎莎壓迫力的是別人一樣。
唯有說出真話,才有一線保命的希望。盧奎莎咬著唇,看向對方的眼神驚恐未定,卻還是迅速調整好情緒,回答道,“能讓人痛苦的黑魔法。”
“果然是與你相稱的愛好。”一瞬間看穿了這個女人的本性,濟伽微斂起表情,平靜而冷酷地說道,“可是,如果你不能交給我滿意的答卷,恐怕就要換你感受痛苦了。”
盡管他的神情還是很嚴肅,但是毫無疑問,他隱秘的殺氣已然散去。盧奎莎總算可以稍稍緩一口氣了。
“我知道,你很氣惱,由衷期盼著能達成的夙願,卻完全被人澆了冷水。我充分理解那種僅有的希望破滅掉的心情。但是,真的不行。星際穿越……那種高深的法術,不是我力所能及的。就算我窮盡一生,都無法實現這堪稱奇跡的偉大秘術吧。”盧奎莎頹然而自嘲地苦笑了一下,“坦誠自己的不足,也沒什麽實際損失。我確實在龍術士這群人裏麵不算最拔尖的。所以,我也搞不明白,你怎麽就盯上我了?明明有比我更符合你條件的目標等你獵取啊。”
濟伽王緘默著,好像在思索這究竟是真話,還是為自己爭取脫困的機會而進行的詭辯。他不再想要殺死她,而是漸漸產生了先分辨情況再作打算的想法,至少,這是個好信號。盧奎莎暗暗長舒了一口氣,注視著沉思中的男人。但她沒想到,在短暫的思考後,那男人居然又換了個話題。
“那麽……讓死去的人活過來呢?”濟伽王將全身由失望引起的怒火,和壓抑著的受挫感,匯聚成全新的期待,“至少你得為我做成一件事。”
“複活亡者?”又一次被他驚到了,盧奎莎瞅著他,好像拿他很沒有辦法似的無奈地搖了下頭,“你真是……太會給我出難題了吧。”
濟伽像是沒聽到她的抱怨,目光一動不動地盯緊她,“做不到嗎?沒有借屍還魂的魔法嗎?”
“有是有,但……”盧奎莎的神色,霎時間變得很為難,不知道該怎麽向他說明。
死靈術,又稱通幽術,與死亡世界溝通的法術。讓死屍還魂,重回人間。黑魔法的一種。
其實,被劃為禁忌範圍的黑魔法,根本就不止催眠類和詛咒類這兩大項,還有涉及到靈魂層次的“死靈術”與“吸魂術”。死靈黑魔法,把死者自冥界喚醒;吸魂黑魔法,將靈魂從軀殼抽離。不過,二者早已失傳,僅僅收錄了一些殘缺的細枝末節在卡塔特大魔導師們書房的秘法卷宗上。就連奧諾馬伊斯對龍術士候補生開講魔導課程時,都會因深深的忌諱而特意對相關的話題避而不談。即使是酷愛鑽研黑魔法的盧奎莎,也隻是偶爾聽聞過關於這類黑魔法的一兩個真實性不明的傳說罷了。
這項超自然的法術,操作性非常之難,不僅難在活人本就不易與亡者的世界建立聯係,還在於它的性質和一旦被成功研發出來所將產生的影響。毫無疑問,這項極惡的法術,會破壞生態平衡,違反自然規律,影響世界正常法則的運轉,因此,理所當然被批判為最醜惡、最令人不齒的禁斷的黑魔法。若有人向往著讓亡魂複活、占據生者世界,那必將是心靈極度扭曲的人,會受到同行的一致排擠和討伐。然而,在這個世界上,從來都不缺對危險的事趨之若鶩的人。越是危險,越是醜陋,越是被嚴禁,就越會有人為之憧憬、奮鬥。在魔法誕生之後的漫長歲月裏,將畢生精力投入到死靈術研究的術者可謂是不少。他們為此著魔,孜孜不倦地探索如何讓死人重生的方法,自創了一個又一個為此衍生的法術。盡管多數人取得的成果,是僅能將死屍作為傀儡驅使、或者召喚亡靈的劣質程度,但依然存在著一定數量的術士,在被同伴唾棄的同時,荒廢大量的時光,樂此不疲地將研究持續下去。一旦這些人中間出現成功的案例,後果無疑是災難性的。每個有良知的術士,都有義務圍擊這些同行之中的敗類,把他們醜陋的欲望掐滅在搖籃裏。所以,盡管總有人企圖顛倒常規,但亡魂真正複活的先例,幾乎從來沒有出現過。
“我聽說過那魔法。”心底懷揣著對於這男人提問動機的猜測,盧奎莎思忖片刻後,終於還是說了出來,“它被稱為‘死靈術’。但那是失落的黑魔法。古籍缺失嚴重,幾乎不可能還原,要想掌握這邪門的法術,就好像讓普通人學習飛翔一樣,難度太高了。不僅無法憑今人之力重現,就連曆史上都從未出現過完全成功的例子。”
這名女性龍術士的話,猶如千斤鐵錘,擊碎了濟伽的胸膛。“即使我擁有那人的身體碎片?”他幽幽地問道,聲音綿軟而又無力,如沙啞的琴音,隨時都可能斷氣。
“對,即使你擁有那人的身體碎片。”盧奎莎用陳述句,肯定地重複了一遍。
濟伽在刹那間啞了語言。不過這一次,他倒沒有因為失望而出現動怒的跡象,好像知道自己提出來的,隻是近乎於癡想的奢求。
“是你愛著的女人嗎?”看著沉默的男子,盧奎莎試探性地一問。
濟伽望著她,沒吭一聲,但他隱忍而堅定的表情,卻好似在說“是”。
微微側目,朝他看去,盧奎莎的臉畔,聚起一個了然的笑意,“沒想到,你還是情聖呢。為一個人執念成魔,這樣專情的男人,我是非常欽佩的,也很想回應你的求助。隻可惜……”
“我想回到過去。”濟伽冷不丁地低吼一聲,把她的話截住。他的心底積壓著瘋狂的欲望,忍不住向敵人直抒胸臆,“如果能穿越到過去,如果能讓時間倒流,那麽無論是被流放到這顆星球,還是失去她,就都能避免了!”
果然是這樣。我猜得完全沒錯。盧奎莎的心頭,劃過一絲放鬆的愜意。在她麵前的,隻是個攀爬在名為絕望的懸崖邊緣的一個執拗者。如果這就是他最真實的心願,倒是不用再擔心他了。
仿佛把談判桌上的主動權搶奪到了自己的手中似的,盧奎莎交涉的底氣,變得漸漸充足起來。她伸出兩根手指,對濟伽搖了搖,用一副給無知者普及知識的口吻,說,“人力不可及的兩件事,一是時間,二是生死。流失的時間怎樣都不可追回,逝去的生命怎樣也無法挽救。偏偏你兩樣都撞上了。不管你是要穿越時空回到過去,再見那個女人,還是想直接把她複活,都是在做夢啊!反正,我是辦不到的。”
深陷敵人的巢穴,被迫與一個比自己強大的敵人首領對峙,將性命交在對方的手裏,在如此危險的情況下,還敢這麽說話的人,委實不多。
濟伽王直直地盯著她,仿佛要在她的身上穿出一個洞。
這女人把自己說得如此不堪,是故意的嗎?想想這麽做會帶來的結果。濟伽會當她是一件沒什麽價值的東西,失去對她的興趣,最後,她將得到釋放。
如果她打的是這種如意算盤,那麽濟伽會讓她後悔的。
然而,結束了思緒醞釀的男人,卻沒來得及說出想要說的話。率先開口打破沉默的,是坐在那一頭的女人。
盧奎莎乘勝追擊般地說道,“結論出來了。時間跨越的魔法也好,還是使亡者複生的魔法也好,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能夠辦到,即便是龍術士中的首席。至於‘星際穿越’……也許可行。但我不會。”
濟伽再一次墜入沉思。青白色的雙眸,映著火爐燃燒的烈焰,直勾勾地凝視著身為囚徒的女人。兩抹濃紅的火光,搖曳在他的瞳孔裏,幽幽閃爍。王的眼底,變換著深深淺淺的顏色。
“你反複在強調一件事,就是‘你不行’。如此貶低自己的能力,是想讓我放棄扣留你的決定嗎?”
“我當然希望你能夠釋放我。可依照目前的情況,生殺大權不還是掌握在你的手裏嗎?”無辜的淡紫眼眸,滲出曖昧的光彩,肆意舔舐著濟伽,盧奎莎寥寥數語便說進了他心底最深處,“即便我對你實話實說,你照樣能把我殺了。對一件沒多大價值的廢品,你一定不會有什麽耐心的,對吧。”
價值,或許還是有的。王的眼睛眯起來,拉長成一條窄縫,嚴肅地審視著對麵的女人。交錯的思緒,在腦內百轉千回。
“如果是比你更優秀的龍術士?”
他情不自禁地開口相問。放在平時,他絕不會把自己置於如此被動的境地。隻要是敢跟他談條件的家夥,他都會不眨一下眼睛地把他們殺死。然而這一次……
聽到他的問話,盧奎莎微張著嘴,沒能說出話來。但她的心中,卻在為話題被成功誘導至她所期盼的方向而感到狂喜。
“說三個名字,三個地點。”濟伽豎起三根手指,隨火光晃動,“三位能實現‘星際穿越’這一奇跡的龍術士的名字,以及能找到他們的地址。”彎作細縫的眼睛倏地睜大了,王的目光深了幾分。放射出激烈視線的眼眸,首次具有了鮮活的熱度,“隻要你說出來,我便還你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