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Chap.2:阿爾斐傑洛 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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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奎莎正麵臨著人生中最不好解決的難題。這個異族的王,竟然提出隻要她說出三個名字,就放她走的條件?
濟伽看向她的眼神帶上了幾分催促的意味,“你要我另請高明,那就把你認為適合做這項研究的對象說出來吧。三個名字,會星際穿越的龍術士名字,以及在哪能找到他們。”
但盧奎莎還是不說,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他,堅定地與對方進行耐力的比賽。
會有這麽便宜她的好事?她不信。這男人怎麽可能真的放她走呢?他就不怕我把他的據點、他的秘密,全都泄露給龍族嗎?
仿佛看出她的顧慮,濟伽用更加認真的聲音說道,“既然你幫不了我,我就不會留你作客。我有辦法讓你遺忘你在這兒經曆的一切。”
心思被看穿,盧奎莎體會著窘迫的滋味,麵容完全怔住。
“我有說過我不喜歡動刑,但前提是你得配合我。”濟伽深吸了一口氣,“說名字。”
一個個熟悉的龍術士名字在腦中旋轉,而盧奎莎所要做的,就是從中篩選出三個人。
柯羅岑?那是個博覽群書的男人,用功的書呆子。但他喜歡研究的方向,似乎是曆史、文學、哲學和藝術——在卡塔特組織的寥寥不多的幾次集會裏,盧奎莎每逢見到那個背著書袋的怪人,總會好奇地瞄一下他書皮的封麵——好像都是和魔法不怎麽相關的書籍。而且據她所知,柯羅岑最擅長的應該是封印魔法。
休利葉?一個出色的發明家,手工製作機器裝置的狂人,不過魔法水平一般般,沒什麽特別令人稱奇的地方。
白羅加?說真的,盧奎莎非常希望這男人去死,也很想報出他的名字,讓濟伽把他抓來,關他個五百年。但他有可能創造出“星際穿越”這樣的奇跡嗎?他是一條忠心的獵犬,一名無情的酷吏,一個善於挑撥、令人作嘔的小人,但絕不會是富有浪漫色彩的空想家。
混亂的大腦,隨著一個個不合格的人名被過濾掉而變得清晰起來。確定了答案後,盧奎莎稍稍挺起了胸膛。
“喬貞,修齊布蘭卡,還有……”她呢喃的聲音,幾乎輕不可聞,卻透著堅定,“阿爾斐傑洛。”
得到答複,濟伽淺淡的眉毛微微一蹙。“後麵兩人是誰,我知道。不過這個喬貞,”他用批判的眼光審視她,“龍術士裏有這號人嗎?”
壞了。盧奎莎臉孔一僵。習慣問題,使她一不小心曝光了那個男人的真名,忘記改口了。想想那個喬貞,還算是個厚道的男人,和自己還有蘇洛從未結過怨。盧奎莎完全是出於保全自己,才無奈地把他供了出來。至少要給他做點掩飾。
“是假名。他在人界活動時,經常會自稱喬貞。”她說,“他真實的名字叫肖恩。”
“原來是被譽為‘屠夫’的初代首席啊。”濟伽似乎沒有懷疑,“阿爾斐傑洛是繼承他的第二任首席,他的大名也早已是如雷貫耳。他在比薩重創過阿迦述的軍隊。我雖然長久在‘緩衝地帶’避世,也還沒到耳聾眼瞎的地步。那個修齊布蘭卡……”
也不知道怎的,盧奎莎竟鬼使神差地把那個她從未做過了解的男人給說了出來,而放棄了原先準備“出賣”白羅加的計劃。她對修齊布蘭卡的認知,隻停留在他曾被龍王提名過要接替喬貞,還有就是他在布魯日做神父。
隻要濟伽的話音稍稍停滯下來,開始細細打量她,盧奎莎便難以心安。“怎麽了?這個名字,你沒有聽說過嗎?”她強作鎮定地問。
王微微一笑。“他的名氣,不比那兩位首席低。別看我整天過著深居簡出的日子,我了解的事情遠比你能想到的多。隻不過,那些都是我族以血作為代價換取的經驗。”
在與龍術士長期作戰的“被流放者”中間,一直流傳著這樣一個看法。他們最恨肖恩,因為他殺敵最多;他們最厭惡白羅加,因為他的手段最毒辣最凶狠;然而最可怕的敵手,卻是修齊布蘭卡,因為他行蹤飄忽不定,出手不按常規,隨意出現消失,使達斯機械獸人族完全無法防範他。肖恩和白羅加一旦執行起任務,就會變成殺戮狂人——區別在於殺的方式不同。肖恩會痛痛快快地了結異族,白羅加卻更熱衷於折磨夠了再給予解脫。對異族而言,最後的下場都是死路一條,不存在任何懸念和僥幸。不要妄想在遭遇到這兩個家夥之後還能有存活的幾率。但是修齊布蘭卡不同。他接的任務其實很少。死在他手裏的,往往都不是他任務名單上的目標。他不像前兩者,見了異族就殺。他實施殺戮,全憑他當天的心情。而被他盯上的獵物,可不會每次都猜中獵人的心思。跪拜討好、乞求饒命的過程,有時候比死還要痛苦。更糟糕的是,修齊布蘭卡還是個玩心很重的獵人。他喜歡用惡作劇捉弄異族,甚至還發明了一種先標記獵物,放他逃命,慢慢再殺的玩法——盡管他經常會忘記要進行最後的收網。不難想象那些被他遺忘掉的獵物,必定是恐懼得惶惶不可終日,活在不知哪一天會被突然奪走性命的陰影裏。
結束奇妙的聯想,濟伽的笑容淡去了。“我原以為,你至少會給白羅加留下一個位子的。”他冷冷地望著盧奎莎,“不過,倘若你真的那麽做了,就證明你對我的請教毫無誠意,隻是在隨口糊弄我。那樣的話,我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你。”
那真是太棒了。一念之差,竟救了自己一命。盧奎莎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在小腹前,輕輕地按著,想把不安的情緒平複下來。應付這男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顯然,他對龍術士的了解程度,比盧奎莎想象得要深。他一定是暗中下了不少功夫,對他企圖抓捕的對象進行過調查。否則自己也不會落入他的圈套。
“你說的三人,符合我提出的標準嗎?”濟伽發問,“有可能帶領我的族人重返故鄉?”
這種問題,盧奎莎怎會知道。她隻是將前任和現任首席,以及曾有機會擔任首席的提名者告訴他而已。但是為了自己的安全考慮,她還是穩重地點了點頭。
“他們在哪?”
“阿爾斐傑洛是首席,自然和龍族住在一起。任你本事再大,你也是不可能派人衝到卡塔特山把他抓過來的。肖恩……”盧奎莎逃離了他的注視,目光移到別處,不太流利地說,“自從這個男人卸任首席之職,就回到了人界,我不知道他住在哪兒。”
“你說你不知道?”
濟伽射來的視線非常刺眼,盧奎莎不得不望向他。
“是的,我發誓。我又不怎麽認識他。”
濟伽王的耐心好像已經所剩無幾,“第三個人呢?”
“修齊布蘭卡那個男人,常年生活在布魯日。他是個神職人員。你可以去那兒的教堂找找。”
“換言之,你給我提供的有用信息,隻有一項。這與我們先前達成的協議可不相符。”
濟伽聲音冰冷,就連目光都染上了語氣中的涼意。感受到他的怒火,盧奎莎的臉一下子變得無比慘白,但卻一聲不吭,強迫自己正視著他。她知道,自己令他失望了。在這個時候,隻要稍微暴露出一點點膽怯,就有可能真的因此喪命。
盯著麵色發白的女人,王無神的視線,卻好像沒落在她的身上,而是直接穿過了她。
幽遠的目光,穿透盧奎莎的身體,遙望著遠方。濟伽仿佛看到了一個令他沉醉癡狂的魅影。
伴隨著那抹迷幻的身影,空曠的大殿響起一陣陣隻為他而來的柔和女音,如清風般吹拂至他的心頭:記住了,濟伽。但凡讓你感到失望的人,就決不能輕饒。一定要不客氣地對他們做出懲罰喲。
時間、記憶,似乎都停止了。那婉轉動聽的女音,仿佛是從他的靈魂深處響起來的。濟伽頹然一笑,伸手按按額頭,壓抑住從心底升起的欲望。
“曾有人對我說,要嚴懲讓自己失望的家夥……”
男人收回邈遠的目光,黯淡下來的眼睛裏,現出盧奎莎的臉龐。當他發現眼前的女人與他為之向往的那抹幻影有著極大的出入時,他立刻暴露出無底的失望和唾棄。
搖頭苦笑了一下,濟伽徹底清醒過來,剛才的那一幕,隻不過是他思念的映射,使他產生了幻聽罷了。“但你該慶幸,我不是她。”他定住神,望著龍術士,“她會食言殺死獵物,而我會遵守許下的承諾。不過,得做一個小小的改動。”
這麽說著,濟伽王掩住了眼底泄露的一絲殺意。然而,他的眼神太涼薄,表情好像在麵對一個令人生厭的東西,導致盧奎莎錯誤地理解了他的言下之意。
她激動地喘著氣,叫喊起來,“我已經照你的吩咐出賣了我的同伴!我不可能做到無所不知。超出我能力範圍的事,我也是沒有辦法的。你不能因此撕毀你答應我的承諾!”
盧奎莎辯解的話聲,在濟伽聽來,還沒有突然響起的開門聲來得激烈。
在一陣震蕩著寢殿牆壁的吼聲當中,無預兆地傳來一聲哢嚓的輕響。盧奎莎驀然回頭,驚慌失措地朝著大門望過去,看到一個駝背的男子。
埃克肖出現在門口,神情極為嚴峻,張口就是一句,“王,在我軍駐地外,偵查到龍術士的身影。”說完之後,才想到目前的場麵,“非常抱歉,打擾了您會客的時光。”
濟伽為這個報告小小地驚訝了一瞬,就立刻恢複鎮靜,對埃克肖做了個眼色,然後朝發愣的盧奎莎看過去,“嗯……恐怕你得多待一會兒了。”
龍術士?盧奎莎的眼睛亮了,心底湧動著驚喜的情緒,壓根沒注意濟伽的話。剛要欣喜地叫出來,卻感覺有一陣令她不舒服的風在迫近自己。
領悟到王眼神中的深意,埃克肖伸出他的手掌,蓋在了龍術士的肩頭。盧奎莎抬眼望去,正巧看到這一幕。
“做什麽?”
突然占據了腦海的神奇景象,使驚疑的叫聲瞬間頓停。她猛然站了起來,眼神一片專注。能夠將勘察到的畫麵,分享給肢體觸碰的對象觀看的“王之眼”,所呈現給她的景象——
埃克肖的神眼,透過空間的阻礙,無視距離的遠近,陰森地俯在被窺探的目標上方。一望無際的蒼茫冰原,終年不化的霜白之瀑,雪原之上的冰築碉堡,堡壘內外的異族男女……埃克肖傳遞過來的片段在她眼前浮現。
在與定居著的異族隔開一片海水的茫茫冰原上,有一道作為掩體的巨大冰牆,藏在牆後的四個身影,無一例外地暴露在“眼”的視野裏,分別是吉芙納,許普斯,阿爾斐傑洛,還有蘇洛……
眼前是一片令她驚喜的景象。盧奎莎高興得難以自製。他來救我了,是的,他不會拋下我,一定會來救我的!他們是如何找過來的?但這並不重要。重點是,蘇洛——她的愛人,來接她離開了!上帝啊,她等不及要去見蘇洛了!
滿心雀躍的女人,一時間太過激動,就連身邊埃克肖冰冷的話聲都沒聽見。
“他們渡海而來,在五英裏外停止了前進,似乎在商量突襲的對策。王,您看……?”
在敵人突入過來前,還有一段時間可以讓濟伽王思索應對的辦法。
一雙始終保持著淡然神色的青白色眼睛,從容不迫地看向盧奎莎,濟伽冷靜的話語喚回了她的神誌,“是來營救你的家夥吧。火紅發色和蒼藍發色的那兩個,應該是人形態的龍族。另外兩個男人,包不包括你透露給我的那三個龍術士呢?”
盧奎莎換上莊重的表情,回答得非常誠懇,“那個紅金色頭發的男人,正是第二任首席阿爾斐傑洛。”
毫不猶豫地指證了那個男人,盧奎莎的心裏沒有一絲負累或愧意。如果能借由異族的手除掉那個威脅到她和蘇洛的家夥,倒也算是此次被俘以來,唯一能讓她心情好一點的意外之喜了。
從龍術士的回答中得到印證,王和他的貼身近侍悄悄互換了眼神。埃克肖曾經偵測到卡塔特的現任首席,知道有著那樣外貌特征的男人就是阿爾斐傑洛。濟伽會進行詢問,隻是要測試盧奎莎是否誠實。
確定了這女人所言不虛後,濟伽的心情,被完全對立的放鬆感和警惕感同時籠罩著。
“竟然自己送上門來了?‘緩衝地帶’的存在應該是個秘密。他們怎麽可能找到這裏來……難道是——刹耶那個混賬,故意把情報泄露給龍族,讓他們對付我?”濟伽王平靜的表情在隱去,臉上籠起了一絲陰狠的神態。一番低沉的自語落下後,無力地搖了搖頭,“算了,不是糾結於這個問題的時候。”
結束了懷疑的低語,濟伽王的視線突然朝對麵站著的女人射過去。
被他這麽一瞪,盧奎莎神色一凜,附著在視網膜上的那個男子的人影,竟然——變大了?
當覺察到危險的時候,她的雙腳已經脫離地麵。像是受人操控的一隻布偶,抽搐的四肢胡亂地踢踹著空氣,整個人更是莫名其妙地騰空起來。
直到完全不聽大腦調令的身體,飄舞著移動到濟伽王的床前,盧奎莎才終於發覺,男人的身影之所以變大,不是他靠近了自己,而是自己主動迎著他飛了過去。
盧奎莎的心跳驟然加快,不明白自己的身體為什麽會出現如此離奇的反應,甚至連聽覺都出現了片刻的失鳴,不斷有蜂鳴的噪音刺激她的鼓膜。腳底無法著地,在半空漂浮著,像是被定在了。這難以形容的感覺,與水晶線操控敵人的情形很相像,但她的身體並無任何痛意,也沒發現哪裏受傷。唯一肯定的,是無論她怎麽反抗,都無法掙脫這詭異的狀態。她的嘴張大著,想要驚叫,卻硬是說不出一個字,發不了一點聲音。呈浮空之姿懸停在濟伽王身前的盧奎莎,目光驚恐地盯著他無表情的麵孔。
在直抵心髒的恐懼中,她看到濟伽掀開毛毯,不緊不慢地下了床,第一次以站立的姿態來到她身前,距離近到離她不足兩米。
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他雖然因長期臥病而顯得有些清瘦,身材卻是異常高大,即使自己騰在半空,那雙青白色的雙眸依然能微微俯視自己——庫拉蒂德的擇偶標準,其中就有一條是對方的身高必須超過她,因此,濟伽選擇的寄宿體,無一不是高大挺拔,格外雄偉。
盧奎莎淡紫色的瞳孔,清晰地映出屹立在她身前的王此刻的表情。他異常認真地凝視她,眼神冷漠而從容。眼前的光亮被遮蔽住了——一隻寬大的手掌朝她壓迫過來。濟伽伸出右手,五指撐開,緊密地壓住她的頭蓋骨——光亮再度浮現,但盧奎莎卻更加驚惶起來。緊貼著頭皮的那隻手,無比冰冷,沒有一絲活人的溫度,徹骨的寒意透過掌心與頭頂貼合的部位,倏忽間傳遍她全身,引得她嬌弱的身軀一陣冷顫。
恐懼,從四麵八方擁住了無力掙紮的女人。就在這時,王扣住她的右手,亮起了炫目的雷光。超強的電流順著那冰涼的掌心,導向盧奎莎的頭顱。那是比四將軍施加在囚室鎖鏈裏更強勁的電流。然而,被蹂|躪的女人卻沒有一點痛苦的感覺……隻是徒然瞪大的雙眼,變得越來越空茫,連求生的意誌,好像都愈加渙散了。被電流襲遍大腦的盧奎莎,她的生命並沒有受到任何侵害,失去的,隻是與異族之王接觸的一個個畫麵……
“啊……”
伴隨著一聲嚶嚀,女人柔軟的軀體,終於從男人的掌中得到解放,無力而顫抖地倒了下去。眼睛一閉,盧奎莎昏死在濟伽的腳下。
不同於龍術士以催眠黑魔法對敵人的大腦記憶進行必要的淨化,電擊的手段同樣能修改人的記憶,使敵人遺忘不該記住的事。輕而易舉地剝離了盧奎莎來到此地的記憶後,濟伽帶著些微的喘氣和一臉的疲累走回床邊,慢慢坐下來,側臉一片冷漠。
“王,那幾個敵人無疑是龍族的首領派遣過來的救兵。他們明顯已經查到了我軍的據點。要怎麽處置呢?”埃克肖咬著嘴唇,請示道。
“沒想到會那麽大意。”濟伽看著虛空中的一點,“既然我們的秘密早已暴露,就算邀請他們過來,像對待這女人一樣如法炮製地修正他們的記憶,也隻是多餘的舉動。”王目光晦暗,露出別無選擇的表情。
“您說得對。”埃克肖俯首聽命,“如果真是這樣,除了那位首席,其餘的家夥不如直接殺掉,一了百了。”
部下的建議,濟伽像是沒聽到一樣,一直注視著虛空出神。
看出他正在為傳達命令而凝聚精神力,埃克肖便默默收聲,不再打擾。
此時的濟伽,正用腦電波向留守在冰原上的將軍們發布命令。千裏傳音——身為眾人的首腦,王的話聲能任意傳到每一個族人腦中,連召見都不必,直接把指令帶給他們。
十多秒的沉默過後,濟伽的身體突然往後仰倒下去,尋找床背的依靠。歪斜著躺臥的樣子,像是在漫長的旅程中耗盡了最後氣力、急需休憩的旅人。埃克肖立刻快步走到他身旁,幫他扶正姿勢,並把毛毯蓋好。
“……給我時刻監視交易的動向。有異常的情況,叫醒我。”
吩咐完畢,在埃克肖擔憂的注視下,跌入休眠期的王,仰麵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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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在的區域,盡是皚皚一地的霜雪。在這個冰冷的花白世界,固態水以各種形狀呈現出它們神奇的麵貌,形成一個個天然屏障。氣候嚴寒的極地大陸,滿目都是冰雪鑄造的藝術品。自然界的鬼斧神工在這裏體現得淋漓盡致。巨大的冰雪高原,奇麗的鏤空冰洞、拱形冰川,被雲霧繚繞著的連綿雪山,覆滿霜花的小島……就連鄰近冰層的海水,都凍結著重重疊疊的薄冰。大大小小的冰塊在寬闊的海麵上蕩來蕩去,舞動出一弧又一弧波紋。美麗的極光如彩色的飄帶在夜空綻放,用絢爛的光彩照耀著略顯平淡的大地。置身在這一片雪白的世界裏,能切身感受到一種清澈而純淨的美,但是,卻少了一點生命的氣息。
光滑的冰原上,除了些許斑禿禿的苔蘚,幾乎沒有植物覆蓋,動物的行跡也很罕見。不過,在幾個小島上,還是能依稀看見一些水生鳥類的身影。它們體態肥胖,以雙足在冰島上直立行走,左顧右盼地尋覓食物。除此之外,還有一些身體呈流線型的海獸,裹在自身厚實的粗皮毛下,慵懶地趴在雪地裏打盹兒。此處所有的生物,都是那麽陌生,無法分辨它們屬於哪個品種,自然而然也就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因為這片不毛之地,正是人類尚未發現的一塊大陸,所以,肯定不會有正常的人類定居在這裏。能抵達這塊不為人知的神秘大陸,阿爾斐傑洛等人也是非常驚詫。他們從海的對岸一直一直向南飛,直到發現了這片永凍的大洲。
阻擋在身前的,是一麵高高的冰牆,不愧為大自然建造的天然掩體。現在,四人暫時躲藏在冰牆後方,觀察敵軍的動向。
他們瞄準的這群達斯機械獸人族,在人類絕跡的冰天雪地裏,建造起既是軍營又是定居地的建築群。清一色全都是圓頂的低矮堡壘。他們藏身的位置是如此隱秘,充分利用了周圍的地理環境。降落在冰凍大陸上的阿爾斐傑洛、蘇洛、許普斯和吉芙納,足足尋找了兩個小時,才終於發現敵人的蹤跡。
閑蕩在房屋周圍的類人怪物們,仿佛是雪原上的原住民一樣,無拘無束地生活著。白雪給他們披上新衣。他們大都衣衫單薄,並不為寒冷的氣候所累。他們有的在交談,有的在散步,還有的在吃飯——啃食肉塊。他們吃的肉,大多攤在血跡斑斑的雪地上,也有人把食物盛在碗裏。原以為隻是群粗鄙不堪的野獸,但他們進食的時候,卻似乎很看重某種規矩,一絲不苟地遵循著。這個古怪的現象,被阿爾斐傑洛發現了。隻要是在吃飯的異族,幾乎人手一個工具。那既像針又像鑷子一樣的東西,不知是用來削骨還是刮肉的,被他們拿捏在手中,時不時地翻攪在肉裏,好像很認真地要把什麽東西剔除掉似的,不弄幹淨就不下嘴。這群好像餓死鬼一樣的怪物,竟也會有著如此講究的規矩嗎?覺得這個情況很有趣,阿爾斐傑洛仔細地偵查起來。在他眼中,人數龐大的異族子民,悠然自得地按照平常的節奏維持日常生活,對於遠處有敵人在偷窺他們這一點,似乎完全沒有察覺。
“不妙啊。那些人模人樣的家夥,肯定都是達斯機械獸人族,不會有誤的。”縱舞的雪花落在阿爾斐傑洛肩頭。他的視野,在魔力的加持下,已經達到最寬廣最深遠的程度。一雙紫眸一動不動地查看眼前的畫麵,同時與同伴分享情報,“雖然沒法準確地統計數量,不過建在雪原上的冰堡,少說也有七八百個,簡直在和這地方土生土長的動物們公然搶地盤啊。就算每個屋子隻住著兩三人,這軍容也足夠壯觀的。何況那一個個冰雕的圓屋子,完全能塞進更多的人。”盡管這麽說,但是阿爾斐傑洛口吻中的調侃,證明他並沒有被敵人的陣勢嚇倒。
“周圍盡是規格差不多的冰屋。”接話的是蘇洛。他同樣也在用超遠視距的魔法,對密密麻麻的敵人進行偵查,“敵人有很多,但找不到盧奎莎的身影。”
“既然對龍術士采取活捉的手段,就一定會交給‘王’來定奪她的生死,而不會隨隨便便地處理掉。”首席說,“盧奎莎一定在異族之王的手裏。”
“你說得對。但是,這支異族軍隊的首領究竟在哪裏藏身,完全看不出來啊。”
聽到蘇洛焦急的低語,許普斯手指天空說道,“八成在天上的那個大洞裏。”他清冷的目光帶著警惕,視線投向上方,“沒有比那更可疑的地方了。”
深夜裏,雲層遮蓋著月亮,把月光稀釋成薄薄的銀色,然而,卻無法掩蓋住那道夜空的傷口。正如許普斯所言,在這個冰雪漫天蓋地的陌生大陸,最顯眼的,莫過於天空中撕裂出來的一個大渦洞。事實上,他們最終能找到敵人的藏身地,很大一部分原因正是受到了這個大渦洞的指引。
其直徑,遠勝於高懸的月輪,猶如一環死亡的魔眼,森冷地俯瞰著廣袤的大地,以及所有試圖窺察它的人們。
“先別急,看一看再說。”伸手做出抵擋的姿勢,阿爾斐傑洛屏氣凝神地眺望著天上的渦洞,感覺到有股能量。
許普斯自然不會魯莽到沒摸清敵人的底細就往裏麵衝。他仰起頭,觀察那詭異的大空洞。裂口與天空接觸的地方,能隱約發現有一層藍光在微微閃耀,發散著它低調的光芒。許普斯眯起雙眼,勉強辨別出那是一層附著在渦洞邊緣的薄膜。可是再往裏看,就無法觀察得更清楚了。每當想要仔細地觀察大裂口的內部,總有好幾重模糊不清的疊影阻礙他的視線,就好像施加了某種障眼法。
“這巨大的渦洞,到底是什麽?完全看不清裏麵的東西。”許普斯的聲音透著一絲狼狽,不禁皺起眉頭,朝蘇洛凝視過去,想看看他有沒有瞧出什麽名堂。
“什麽也瞧不出來。超視距魔法穿不透那層能量薄膜。越想看清楚,就越模糊。”蘇洛苦澀地低語。這絕對是他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詭異景象。
不止許普斯和蘇洛,還有守望在一旁的吉芙納也同樣毫無辦法地搖了搖頭。無論怎樣聚精會神地觀察,都無法準確地窺探到裏麵的東西。
“就因為敵人花了大功夫阻擋外部窺探,才更加可疑。”阿爾斐傑洛確信地說,“如果這群異族的王不在那裏麵,為什麽要保護得這樣嚴密呢?總之,在那道發著藍光的薄膜之後,一定有我們要尋找的東西。”
首席的話點醒了眾人。“要怎麽進去?”許普斯側頭一問,“你們試一試空間轉移?”
“試過了。”蘇洛告訴他,“空間魔法不管用,無法突入到那個洞裏。”
“那要怎麽辦?”吉芙納的聲音插了進來,“這麽等下去的話……”
那不斷顫抖的聲音,簡直要讓人懷疑是不是那個冷傲堅毅的同胞在說話。“吉芙納,你不要緊吧?”覺察出她有點不對,許普斯走到她跟前,眼神飛快地打量她一番,發現她的臉頰汗水如注,好像一個身體很虛的病人,“你是不是不太舒服?難道……你受傷了?”
雖然吉芙納始終強打著精神,裝作毫無異樣,但是她蒼白的臉色,空虛遊移的視線,和不斷沁出額頭的汗珠,還是暴露出她的痛苦。許普斯不禁湧起了一個猜測,心想她是不是在之前的戰鬥中過度使用了龍息來解圍。因為她的身上沒有任何外傷,卻依然一臉痛苦,那麽,就隻剩下這個可能。
“沒事。我不要緊的……”
不希望被看作是一件會拖累到同伴的包袱,因此,吉芙納一直在試圖隱瞞自己的身體狀況。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她似乎越來越力不從心,終於被同族瞧出了問題。就連她的辯解,都顯得空洞而無力。
許普斯正想進一步詢問,突然,天空中傳來震耳的嘶鳴。而就在這時,阿爾斐傑洛和蘇洛同時感覺到一陣不自然的空氣流動,來自於敵人膨脹的雷壓。
突來的噪音,震蕩著空氣。聽聲音,能判斷出那應該是機械物在空中飛翔時,身體與觸角互相磕碰發出來的噪聲。那種咯咯摩擦的脆響,鑽心刺骨,傳入四人的耳中,無異於鳴響的喪鍾。
破空的撕裂聲來自於正前方。在那瞬間,捕捉到雷壓的龍術士,和聽聞到噪音的龍族,都一下子抬起頭,不約而同地朝聲源望過去。灰暗的異形從天而降,攜疾風之勢飛馳而來,在一陣比來時更擾亂人心的巨響中刹住龐大的機械軀體,占據著半空中的製高點。
來者共有四人,但不應該稱其為人。他們在飛行的途中就已然恢複成醜陋的本體,隻是一群機械物質堆疊而成的怪物。
沒有半分猶疑,在與敵人視線相觸的第一時間,許普斯、吉芙納就迅速變回龍形,做好迎敵的準備。身為騎手的阿爾斐傑洛也召喚出一頭機械龍,與蘇洛雙雙就位,挺身站立在巨龍的背脊。
“無論是感官還是身手,都很靈敏啊。”墨裏厄將軍用他一貫的苛責語氣,不太情願地對敵人表示讚賞,“那麽快就擺好了戰鬥的姿態,真不愧是龍術士。”
還來不及想出救人的策略,就被敵人發現了嗎?不過,讓阿爾斐傑洛感到氣惱的問題,帶給蘇洛的,卻是另一番完全不同的滋味。
“盧奎莎——”
不由得發出一聲激動的叫喊,蘇洛望著前方的敵人,怔怔地瞪大眼睛。
背對月色漂浮的四個將軍,有一個人的身體完全是毫無規則的異形。他有很多條觸角,比人的手臂更為粗壯,上麵分布著大小不均的吸盤,好似烏賊的觸角。無論何時何地,蘇洛都無法錯認那容貌。寡淡的星光下,在敵人蛇群一般的觸角裏,浮現出一個昏睡女人的輪廓。
“噢,這位龍術士小姐是你的戀人嗎?”
渥茲華注意到蘇洛的反應,非常愉快地輕笑起來。他緊緊地用觸角卷住了作為人質的盧奎莎的腰,把她控製在自己手裏。但是被挾持的女人,卻雙目緊閉,毫無知覺地沉睡著,一點也感受不到隨時會降下的危險。束縛著她的觸角,圍了一圈又一圈,包裹住她柔軟無力的身體,隻要再收緊一分,盧奎莎纖細的腰肢就會在瞬間被剪斷,死在睡夢之中。
雖然嘴邊黏著的一縷發絲輕微地震顫著,是她仍在呼吸的證明,然而,死死昏睡著的盧奎莎,憔悴的麵孔顯示出鐵青的顏色,無疑訴說了她的痛苦。腰間的衣服上,已隱隱滲透出一些血珠,應該是有一些鉤刺紮進了她的身體。暈紅了衣裙的血色泡沫,昭示著敵人還會加大束縛的力量。看到主人慘狀的吉芙納,心裏頓時一緊,顧不得身上的痛楚,摩拳擦掌地想要衝上前,咬斷敵人的觸手。
“別亂動。”墨裏厄將軍用冰冷的警告聲,提醒躁動的火龍,“不想讓這女人喪命的話,就乖乖待在原地。”
上去生奪硬搶,隻怕會壞事。吉芙納再心急如焚也隻能暫且壓抑住怒火,僵僵地停留在遠離敵人的半空。
在蘇洛和吉芙納陷入恐慌之際,阿爾斐傑洛的理性仍沒有喪失。看目前的情況,似乎敵人在了結盧奎莎的性命前,還有著其他的打算。敵人讓他們確認盧奎莎平安無事,顯然是想要達成某種更深的企圖。
“看到了吧,她還活著。”用微帶譏諷的語調說著,渥茲華的雙眼眯成彎月形的弧度,挑釁地凝視蘇洛,“不過能不能繼續活下去,就要看你們是不是聽話了。”
“……不許你傷害她!”蘇洛慘白著一張臉,兩眼被激烈的情緒染得通紅。“你敢動她一下,我發誓就算神阻止我,我也要殺了你!!”遠超過憤怒的絕望感,使他嘶喊的嗓音無比沙啞。現在麵臨的,無疑是自己所能想到的最糟糕的發展。自己深愛的女人,被敵人挾製在手裏,而自己的任何一個想要解救她的舉動,都可能使她丟掉性命。
“哈,你是真的很擔心這位小姐的安危啊。”確定這個男人即將崩潰的心情,渥茲華反而笑得更加開懷,“不過,暫時還不能把她還給你。”他對蘇洛失去了興趣,目光移開他的臉,轉向另一個男人,嘴邊浮現出愉悅的笑意,“我王仁慈,決定饒她不死,但必須要以一個人的性命,換取她的生存。”
阿爾斐傑洛明顯感覺到這個渾身觸手的將軍,那帶著興味的目光是朝自己看過來的。他的心底,頓時湧起一陣冰冷的涼意。
“交換人質嗎?”聽明白敵人的意思,許普斯的眼神寒冽如冰,冷酷地反問道。
“一換一。再也沒比這更公道的條件了,不是嗎?”絲毫不把海龍淩厲的氣勢放在眼裏,澈爾將軍相當悠閑地反問回去。
不等他們回答,哈拉古夏的目光落在紅金色頭發的男子臉上,從容地說,“卡塔特的現任首席大人,請移步到王的宮殿相聚。王點名要你留下,作為人質,換回那個女人的自由。”
蘇洛、吉芙納麵露驚訝,而阿爾斐傑洛聽了這話,則更是不可理喻地吼出聲音,“要我留下來?”
“想讓這位龍術士小姐完整地離開,自然要做出點犧牲。”渥茲華笑得宛如一個紳士,琉璃般清澈的眼眸卻拋出絲絲猩紅的血光,不斷刺激著他的敵人,“否則,我現在就扯掉她的兩條腿。這麽漂亮的女人,如果失去雙腿,後半生的日子會怎樣呢?”他語帶輕鬆地發出威脅,毫不在意被敵人惡狠狠瞪著。“雖然是龍術士,可畢竟是人類的身軀。讓殘肢複原這種事,還是做不到的吧?”
“把我帶去你們的領地,是想要做什麽呢?”阿爾斐傑洛冷笑了下,“你覺得我會那麽蠢,聽憑你們的擺布?隻要踏進那個大渦洞一步,就出不來了吧!”
“哎呀哎呀,我們談崩了?”渥茲華頗為驚訝地挑了挑眉,輕飄飄地讓一條觸手飄移到昏迷著的女人咽喉旁,輕觸她的肌膚,恫嚇般地抖動著,“看來你的同伴,要為你的決定哭泣了啊。”
蘇洛的眼眶幾乎眥裂到極限,臉上驚懼的神色藏也藏不住。盧奎莎危在旦夕的狀況,令他跌入到無底的恐懼中。他僵直的脊背,好像全靠一根鋼釘在身體裏支撐,才沒有在巨大的壓力下就此跪倒。扭過頭,瞥了一眼正在怒視敵人的紅發同伴。雖然不知道異族的王在打阿爾斐傑洛什麽主意,但他身為首席,的確比自己更有價值。可從他的態度看,應該是不會答應交換人質的。而如果想保障盧奎莎平安,就必須做出犧牲。
微仰下巴,深吸一口氣,蘇洛終於抑製住自己的情緒。他朝渥茲華狠狠地看過去,態度卻表示出願意服從對方的意思。“如果一定要獻出一個人,才能換她回來,”蘇洛聲線嗄啞,幾近於嘶吼,“那就讓我去吧。”
“什麽?!”
為了挽救盧奎莎,主人竟決定把自己交出去?許普斯被深深地震撼到了,不禁扭動身體,粗長的頭頸往後歪,用疑惑和驚愕的複雜目光看向主人。
那四位將軍,在得到蘇洛妥協性的回答後,有三個人立刻流露出頗感意外的表情,為他舍己救人的勇敢行為讚歎不已。隻有渥茲華一人,對蘇洛的作法嗤之以鼻。他並不像澈爾、哈拉古夏和墨裏厄那樣,感慨於蘇洛的犧牲精神。相反,這個男人甘願為愛情舍棄自我,在渥茲華看來隻是一出能讓他興奮的好戲。都已經把敵人逼到不得不放棄生命的絕境了,還有比這更令人開心的事情嗎?
而與將軍們的反應截然不同,阿爾斐傑洛這一方的人,臉色都無比驚懼,不知道該怎麽辦。
簡直是遇到了有生以來最棘手的難題。一邊是自己的命,一邊是自己最在意的男人的命,這兩樣無價之物,儼然已經被放在了天秤上,而自己必須去衡量它們的輕重。無論哪一個,阿爾斐傑洛都不願放棄。
如果直接來硬的,難保敵人不會撕票。可是,真的要遵照異族的要求坐以待斃嗎?阿爾斐傑洛咬著牙,陷入苦想之中。
“我很想為你的無畏送上幾句溢美之詞……”墨裏厄的視線遊移著,劃過蘇洛寫滿堅定的臉龐,朝另一邊的阿爾斐傑洛望過去,“可是,非常遺憾,我王要見的人是首席。隻能用這個男人進行交易。”
“哼,果然是這樣嗎。”掃視敵人,阿爾斐傑洛的目光滿是嘲諷,“被一個不認識的家夥惦記著,也是很讓人困擾的一件事啊。”
現在問他們劫掠龍術士的目的,想必他們也不會說。敵人共有四個,都是將軍級別。相當麻煩的局麵。如果許普斯剛才對吉芙納的懷疑是正確的,自己這邊恐怕會少一份戰力。明顯不在狀態的吉芙納,正被傷病的痛苦吞噬著,已經不適合戰鬥了。難道要靠我和蘇洛、許普斯與敵方的四個將軍交手?問題是,蘇洛願意抵抗嗎?先不說他目前的情緒極端不穩定,滿腦子都是如何換回盧奎莎,就算他有心消滅敵人,可在四將軍後方的遼闊冰原上,還有幾千個達斯機械獸人族盤踞在那裏。隻要他們的長官一聲令下,就能調來無數的後援。
事實正像阿爾斐傑洛所擔心的,留守在冰屋子周圍的獸人族,都在蠢蠢欲動,恨不得一擁而上,將進犯的龍術士與龍族撕碎。王同時派出了所有的將軍去處理緊急事務。附近有敵人入侵的消息,自然已經在全軍傳開了。
“首席,明白你逃無可逃的處境,就不要再抱著僥幸的心理了。”一句話點穿那男人越來越危險的困境,渥茲華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幾分,“應該屈服於命運,而不是反抗它。奉勸你乖乖跟我們走。否則,我這邊可是要強取豪奪了!”
發出恐嚇的將軍,探長四五條好似八爪魚的觸角,想逼阿爾斐傑洛就範。柔軟而鋒利的觸須盤繞著幽綠的雷電,如急速生長的樹枝暴漲而出,直直刺向龍背上的首席。
阿爾斐傑洛的視野,隨著觸手的臨近,被灰色與綠色占據。他的指尖閃起魔法光亮,正要應戰,突然,被塞滿的視野空了出來。飛向身前的鋼鐵觸角紛紛斷裂。
然而,阿爾斐傑洛不變的手勢,說明他的攻擊還沒有揮出。
“咦,沒道理啊……”身體的一部分被莫名切斷,連帶著整個人都歪斜地顫了一下。這突如其來的負傷,讓渥茲華不由驚呆了一秒。他不解地望向被齊刷刷砍斷的橢圓切口,好像很不理解自己的身體為什麽會流血。
幾乎是同時,哈拉古夏的喊聲響徹天際,“渥茲華,你——快逃!”
鑽心的穿刺聲,還有血液的飛濺聲,與同伴的驚叫交疊在一起。渥茲華的周身,舞起了漆黑的血花。那零零灑灑的姿態,如傾盆而下的雨點般洶湧,好像天空忽然下起了一場黑色的大雪。在縱舞的血花中間,將軍本人的灰色軀體,頓時四分五裂了。
本能地感覺到,在渥茲華身體碎裂的時候,某個隱秘的角落裏,湧動起一股令人畏懼的雷壓。阿爾斐傑洛試著判斷方位,朝西南方的黑夜遠眺——
冰原的上空,升起了一彎猩紅的血月,遮蔽住周圍的星芒。逼人的壓迫感,覆蓋著冰冷的凍土,仿佛是來自地獄的死亡使者。緋月照耀下的西南高空,突然升騰起一陣旋風,將漫天旋舞的飛雪清掃開一條空曠的道路。雪花散落時,一個男人的身影清晰地突顯出來。隨風狂舞的長發,一半是滴血的豔紅,一半是淬銀的亮白。紅與白糾纏如線,在他的臉上任意纏綿,稍稍掩住了他的麵貌。但是浮露在發絲間的嘴唇,卻微微一彎,揚起安靜的微笑。
那個突然降臨在冰原戰場、光是其存在就極具威懾力的男人,毫無疑問是……
“刹耶!”對著夜空,阿爾斐傑洛高喊出這個名字。
“喲,首席,你還記得我。”
浮空而立的男人身姿綽綽,赤紅的眼眸朝首席致意過來。他的神色寧靜而悠然,但那隻危險的手卻抬了起來。白皙的指尖,凝聚著足以令一個將軍在瞬間潰敗的高密雷壓。
渥茲華的迅速落敗,隻在眨眼之間。其他三位將軍,雖未受到波及,但是在看見同伴全身被貫穿、分裂成數塊的慘狀後,無一不露出驚恐的表情。
令將軍們驚愕和畏懼的突發狀況,對蘇洛而言,卻無異於希望之音。阻擋他拯救愛人的障礙物,終於消失了。
一擊粉粹掉渥茲華身體的雷壓射線,並沒有打在盧奎莎身上。與異族龐大的軀體相比,被觸手捆綁住腰部的人類女性,隻相當於寬敞的房間裏擺著的一件不起眼的小裝飾品,所占的比例實在太小。雷壓的射線雖然密集,畢竟是點射的狀態。在它們貫穿作為目標的渥茲華的時候,竟十分奇妙地避過了被挾持在身邊的女人。
鉗製住身體的觸手斷裂成數節,鬆了開來。無意識的盧奎莎,雖然幸運地避過了被分解的厄運,然而,由於失去能攀附的支點,她的身體在半空乘著風,跌落了下去。
在三個將軍帶著渥茲華的殘軀躲避攻擊的空隙,蘇洛不管也不顧地衝上去,踏著無形的空氣,腳下生風似的追逐盧奎莎落下的身影。
“蘇洛,危險!”
下意識地大聲喝止了一下,然而身旁的男子早已如離弦之箭,橫穿天空而去。阿爾斐傑洛回頭一看,隻看到蘇洛疾馳在空中的殘影。
有比那四個將軍更可怕的家夥出現了。戰場上的每個人,無論哪一方,都可能遭到不測。但是,蘇洛在意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趁敵人無暇自顧的機會去救盧奎莎。阿爾斐傑洛的叫聲,淹沒在了呼號的風聲裏。
幾下瞬移到準確的地方,蘇洛瞄準頭頂的天空,放出一道魔力,融入盧奎莎周身的氣流中,減緩她下墜的速度。
如一隻翅膀折斷的蝴蝶,盧奎莎輕盈的身體飄然而下,被早有準備的蘇洛一把接住,擁入懷中,隨後安然降落在飛身趕來的許普斯背上。毫無意識的女人歪著頭,倒在他的臂彎之間。蘇洛扯掉搭在她身上的敵人殘肢,撥開黏在臉上的亂發,檢查她的傷口。即使剛才的戰況如此動蕩,懷裏的人還是未能蘇醒,軟軟地躺在他胸前,毫無動靜。她的臉色異常慘白,雙眼緊閉,看起來就像一個死人。經過檢查,蘇洛確定了傷痕的位置。腰部有數道刺傷,不過幸好傷勢並不嚴重,沒有殃及到性命。隻需要用治愈魔法悉心調理,就能化險為夷。
兩道身影閃到蘇洛身邊。阿爾斐傑洛驅使機械龍,和吉芙納一起飛向許普斯,停在他們主從身旁。數雙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來襲的方向。用治愈術的魔力愈合了傷口,確保盧奎莎身體無憂之後,蘇洛終於抬起頭來,陰沉地看向敵人。
澈爾修長的鋼鐵臂穿過觸角的縫隙,扶住渥茲華殘缺的身體。墨裏厄和哈拉古夏則護在二人身前,好讓重傷的夥伴能抓緊機會再生。
驚恐過後,將軍們條件反射形地擺出迎敵的姿態。盡管遭受了沉重的打擊,整個身體都碎裂了,但是憑借著驚人的耐力,渥茲華還沒有喪生。他在同伴們的庇護下,無力地喘息著,接好殘肢斷臂,恢複被打殘的身體。
看清楚來人的麵貌,澈爾的眼睛都直了。雖說是以前沒見過的陌生男人形象,但那股熟悉的雷壓,無疑喚醒了他的記憶。“刹耶……”眉峰死死地擰在一起,澈爾朝那懸浮在半空的男人瞪了半天,才終於從齒縫間吐出這個名字。“你這家夥,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這得問你們了。”刹耶王輕輕地哼笑了一聲,指尖對著濟伽王帳下的將軍們,“也該反省一下自己在羅馬搞的動靜,是不是太大了一點吧。”
“你擅闖我軍的領地,有什麽企圖?”生硬地發出質問,墨裏厄將軍的獨眼,冷冷地注視著紅白頭發的男人。
“這是當年所有的被流放者遭遇時空錯亂災難的墜落點,一起度過漫長冰封期的故地,憑什麽讓你們的軍隊獨占呢?”刹耶輕笑著反問一句,表情很是遊刃有餘,“看你們緊張的樣子,真讓人心疼。不要慌,我一個人來的,沒帶任何部下。趁現在搬救兵還來得及。不叫人過來的話,就讓濟伽等著給你們幾個收屍吧。”
看見是王之敵來了,大渦洞下方的冰原,瞬間殺聲震天。一個個群情激奮的機械獸人,紛紛蛻去人皮,成群結隊地往數方勢力對峙的戰場湧過來。
從來沒有人踏足的永凍之地,頓時風起雲湧。阿爾斐傑洛、蘇洛,還有兩位龍族,都是麵目緊張,不敢有一絲懈怠。
“不行!撤回去!”墨裏厄回身大吼,“沒有我們的命令,不準隨意出動!”
將軍製止住橫衝直撞而來的族人,將他們逼回駐地。刹耶王的突襲,絕對是一個意外。對將軍們來說,暫時還沒做好與其爭鋒的準備。即使來再多的軍團,都沒有什麽意義。
四將軍麾下的兵士們,帶著滿肚子的不甘心,一撥一撥地退了回去。刹耶臨風而立,連看都沒看那群蠢蠢欲動的嘍囉一眼。那壓根不屑的眼神,仿佛在宣告無用的雜碎不配得到王的製裁。他的目標,從一開始就盯準了這四名將軍。
“你們想逃回緩衝地帶?”瞧出他們的心思,刹耶冷笑出聲,“沒門。”
尖厲的弧光,劃破了寧靜的夜。第二波攻擊,不再隻針對某個將軍,而是將四個人全部收納在廣闊的範圍裏。
在空中騰躍的密集射線,覆蓋了全方位的區域,鋪天蓋地湧向四個將軍。
時間短暫得不過是一眨眼的事情,密密麻麻的射線就已近在咫尺。澈爾立刻伸展開機械外殼之上的黑色羽毛。拉長的黑羽輕撫過三名同伴的身體,在觸及到他們的瞬間,身形在原地被消除,無端消失在夜空中,仿佛剛才的存在全是假象。
見到這奇異的畫麵,阿爾斐傑洛不禁懷疑自己的視覺,但是刹耶卻連哼都沒哼一聲,縱身而上,身影如鬼魅般在空中穿行。
“喔,能完全把自己和同伴藏起來,很了不起的能力啊。但是,你們的氣息太濃烈了。不管躲在哪裏,我都能找到。”
身後海龍皮製成的披風,在半空中劃過一道藍線。刹耶疾行的身體瞬間變得透明起來,好似一道渙散的星光。
粒子旋轉——將自身粒子化,並且飛速移動的絕技。移動時,渾身會流瀉出星屑的碎光。速度勝過龍術士瞬間移形的秘技“幻影”。
不過,這次他遇見的對手,是在濟伽王的四個將軍中,一向以敏捷著稱的澈爾。
澈爾將軍“無影者”的特點是來去無蹤。不僅能讓自身完全透明化,還可以穿透任何物體,更能讓任何物體穿透自己。隱形時,能帶同伴一起受益。隻要是被他的羽毛觸碰到的對象,就都能獲得隱形之效;穿透物體時,則需要主觀快速發動,並且隻有自己才能享受。
來無影去無蹤的澈爾將軍,用上他隱身的絕技“無影者”,把戰友帶離危險區域,一瞬間飛馳到半英裏外的遠方。然而,他錯誤估計了自己的實力。即使他的速度再快,行動再隱蔽,照樣還是避不開王的眼睛。當隱形的四人在遠方的高空現身時,一道星屑從他們身側閃過,從中浮現出追獵者的身影,攔斷了逃兵的去路。
“這群惡魔竟然窩裏鬥?看來他們之間的積怨頗深啊。”
對於異族亂鬥的局麵,吉芙納表達出難以掩藏的驚訝。她和許普斯密切關注著戰鬥的走向,跟隨敵人移動的身形飛過去,停在適當的觀看位置。
“如果這兩群異族能兩敗俱傷,互相抵消,就是最好的結果了。”許普斯嘖了一下嘴,“隻可惜,那四個家夥,似乎不足以撼動王的權威。”
之前還叫囂著威脅龍術士的一方,轉瞬間成為被同族追殺的一方,局勢的徹底反轉,倒也著實有趣。在局外觀戰的兩名龍術士,也都同意許普斯的看法。任何旁觀者都能看出,刹耶王的力量是壓倒性的。時間極為短促的戰鬥,可能才剛開啟就要落幕了。
將軍們在隱形空間的庇護下拚命奔逃。抓準他們氣息獨特的雷壓,刹耶王迅速飛身迎上,再次襲來。以“粒子旋轉”瞬間移動到四將軍後上方的位置,刹耶低垂著頭,看著無人的虛空,瞳孔泄漏出一絲殺戮的紅光。
一聲巨大的轟鳴,席卷了整片天空。炸響的雷電從天而落,照得周圍一片煞白,仿佛在丈量天與地的距離一般,將幽深的夜空與冰凍的大地連成一線。
盡管隱去了身形,讓人摸不到位置,然而刹耶王還是借助著過澈爾的反應,致使“無影者”穿透的功能徹底失效。抵擋不了物理的幹涉力,澈爾、哈拉古夏、墨裏厄及重傷的渥茲華還來不及反應,就被漫天的電光穿透,從隱藏的空間裏被揪了出來。為了不使一人逃脫,刹耶發動了全方位的攻擊。
身體像是活生生被肢解了一樣,揉爛在一望無垠的落雷裏。達斯機械獸人族雖天生不懼雷電,然而被狠狠抽打的將軍們,還是受到了嚴重的貫穿傷,喉中低低地發出哀嚎,逃命的態勢越發狼狽。
不顧身上的劇痛,澈爾的羽毛再次從四方展開,包裹住受創的同伴。隱形的眾人,在看不見的空間裏快速穿梭,狂奔著飛往“緩衝地帶”的方向。
叱吒的星塵粒子,如影隨形地緊咬著奪路而逃的將軍們。明明麵對的是一點影子也摸不到的敵人,卻仿佛完全掌握了他們逃亡的路徑一樣。刹耶疾行的身姿快如閃電,在夜幕中撕開一道又一道炫麗的光弧,絲毫不給那四個亡命之徒喘息的機會。在王的麵前,獵物從來就沒有能逃脫掌心的先例。
刹耶王好似戲耍耗子的一隻大貓,全程緊逼逃跑的獵物,搶斷他們正確的退路。澈爾羽毛延展的距離,畢竟是有一個範圍的。限於這一弱點,其他的三個將軍不能離他太遠。抓住澈爾招數的弊端,刹耶貼身緊盯著四人,逼到他們跑錯方向。為了逃避王的追襲,將軍們在空中急躁地繞過一個又一個彎,反而離緩衝地帶的大漩渦越來越遠。
根本擺脫不了追蹤,被反超隻是眨眼之間。被逼無奈之下,意識到一味的逃解決不了問題的澈爾,解除了隱形之姿。雖然他和墨裏厄、哈拉古夏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傷,但好歹還能再撐上一會兒。可重傷的渥茲華如果再被打中,恐怕就真的性命垂危了。
唯一活命的辦法,就是要麽分頭跑,分散刹耶的注意力,要麽留人掩護,把刹耶的目光引到一人身上。
危急時刻,澈爾挺身而出,龐大的軀體在空中旋過一個方向,正麵迎接疾馳而來的刹耶王。
“我留下斷後,你們三個先——”
話還沒說完,閃爍著死亡光芒的星屑,已然乍現在他背後。
澈爾的背脊,由於被人凝視而一陣發涼。糟糕的是,有同樣的感覺的人不僅是他。透過氣息,判斷出強敵就在身後。四個將軍慌亂地回身之時,正對他們的刹耶王,已經微笑著懸浮在十米外的半空,截斷了他們的退路。
一個看起來和人類無異的男子,將四頭體型碩大的怪物逼到絕路,怎麽看都是非常滑稽和諷刺的畫麵。但是王與將軍之間的差距,從來就是這樣懸殊。
嘴角揚起勝利的微笑,刹耶一揮手,就是無數道絞殺的射線——
仿佛是高空降下的一道道驚雷,死亡之線織成一張無死角的巨網,撲向目瞪口呆的將軍們。
然而,迅猛而銳利的射線在距離四人不到兩米的時候,突然停住了勢頭。無形的防護罩攔下重重的雷壓射線,仿佛雨滴沒入湖泊。空氣被震蕩得發出悲鳴。刹耶王威力強勁的攻勢在頃刻間瓦解。防禦的湖麵泛起微微的波紋,隨後又恢複寧靜。
與此同時,澈爾伸展他漆黑的羽毛,抹掉同伴們的身影,送他們到安全的位置。
足以致命的一擊,還沒能打在將軍們的身上,就被不速之客攔下了。幹擾自己的家夥,究竟是——
刹耶環視四周,感到身後有異樣的空氣流動。磅礴的雷壓洪流,化為一道道細密的射線,從頭頂的高空驟然墜落。透過氣息判斷出位置,在敵人的射線到達前,刹耶輕巧地側身一避。
一陣絢麗的熒藍光亮,如破碎的星星般聚在一起,凝結成一個異常高大瘦削的男人身影。月白色的發絲在風中猛烈擺蕩,遮住了滿帶怒氣的雙眼。
“你是……”盯著來人,仔細地看了幾秒,刹耶的目光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子,“濟伽?”
與刹耶疑問的輕喃一同響起的,是眾將軍驚訝的呼喊。“王!”
聽到這個稱謂,一旁觀戰的阿爾斐傑洛眸光一變,立刻朝突然介入到戰事之中的那個男子望過去。這就是抓捕盧奎莎,隨後又要我與她互換的那個王?
從敵人的手中救下四名將軍,懸在半空的濟伽王,躬著背脊,透過長發的縫隙朝刹耶望去。與憔悴的容貌毫不相稱,那雙青白的眼睛,在看到仇敵的那一刻,炯炯有神地發出了利刃般的光芒。
對這條總圍著庫拉蒂德打轉的忠犬,刹耶非常鄙夷,從來就沒有瞧得起過。一見到他,總會不自覺地露出輕蔑的譏笑。
“哈哈哈哈!你這條狗,躲了我多少年?現在竟舍得離開狗洞,在我的麵前現身了?”舌尖舔過薄薄的上唇,刹耶用欣賞玩物一樣的眼神,望著滿麵憤恨的對手,“膽小如鼠的濟伽,女王的跟屁蟲,終於敢堂堂正正地當一回男人了!這可真是百年難遇的奇聞啊!”
刹耶惡毒的譏笑乘著風聲而來,無情地衝擊著濟伽的耳膜,在腦海中不斷回蕩。搖晃著身體,濟伽猛然抬起頭來,憎惡地盯著他。盲人般空洞無神的眼裏,蔓著一片猩紅的光,清晰地顯示出刹耶的倒影。
“刹、耶……”
聽到埃克肖的呼喚,從睡夢中逼迫自己蘇醒,拖著病軀趕到戰場,濟伽王為了解救部下而來。他搖搖欲墜地攔在刹耶麵前,無論是凝聚起高密度的雷壓防禦牆擋下敵人的殺招,還是投射出與刹耶王別無二致的雷壓射線發動還擊,似乎都顯得很費勁。就他目前的身體狀況,連保持浮空的狀態都很勉強。然而,仇敵的名字,濟伽卻念得格外用力,仿佛要將之刻進自己的靈魂。
時間調皮地停下腳步,駐足回眸,默默俯視著濟伽。這一秒,他仿佛再一次看到那抹美麗的身影,撥開時間的夾縫,朝他緩步走來。頭頂的極光,散射出彩色的光芒,看久了,仿佛會出現幻覺。濟伽突然想起,四王會晤的前一夜,庫拉蒂德對他說過的話——
「我的夢結束了。它將在你的夢裏,延續下去。」
那個時候,銀金色頭發的女王微仰起頭,側身對著自己,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隻有一抹蒼白的淺笑,泄露在嘴角。那張永遠靜靜微笑的臉龐,帶著從未有過的絕望笑顏。他永遠也忘不了那個表情。
「濟伽,你一定要活得比任何人都更長久,將我未盡的事業——完成。」
女王香消玉殞之後,無論族眾怎樣誤解他,質疑他,濟伽都沒有動過一分一毫找刹耶尋仇的念頭。頂著族人的怨氣,堅持在世界的盡頭放逐自己,三百多年來沒有再與仇人見一次麵。而今,那個仇人卻堂而皇之地出現在他的領地,讓自己重新見到那張醜惡的嘴臉。他是在藐視我嗎?想要惹我發怒?激我與他搏命?
以濟伽病弱的狀態,硬撐著與刹耶死鬥,隻怕沒有好下場。倒不是說他的實力與刹耶相差太多,主要是他的身體每況愈下,早就過了最輝煌的時候。他依靠超強的毅力,使休眠期提前結束,掙紮著親臨戰場。本來這個時候,他應該睡在床上,平息體內暴|亂的雷壓的。
所愛之人的臉龐倒映在青白色的眼眸中,對他微笑後,消失不見。所有的痛苦,都在刹那間回來了。他不自覺地撫上心口。胸膛內那顆機械化的破損心髒,似乎在隱隱作痛。想到庫拉蒂德,想到自己背負的傷,氣質溫厚的男子完全拋棄了往日的風度,抽搐著嘴角,重重地吐著字,“你、要、殺、了、你——”
“哼。”對他的威脅充耳不聞,刹耶隻是不屑地笑笑,“自取滅亡!”
話音剛落,恐怖的驚雷突然降臨,震醒了沉睡的大地。遠方雷聲乍響,一道閃電亟亟掠過地平線,把壯闊的夜空一劃為二。
極地的海岸,頓時風雲突變。鉛灰的陰雲飛快地聚攏過來,互相擠壓在一起。不到兩秒的功夫,轟鳴的閃電越來越多。鮮明而奪目的雷光,比天際的極光耀眼百倍,點亮了月色朦朧、群星暗淡的夜空,呈現出一派威赫的景象。
能量難以估計的高壓電流迸湧而出,席卷了大地的脈絡。四周狂風大作,鵝毛白雪被吹得零零散散。風雪交加的戰場上,刹耶王與濟伽王在地動山搖的轟鳴聲中同時跳起,奔向對方,爆發的能量匯成巨大的衝擊波,震得四處山崩地裂。周圍人根本來不及有任何反應,就被迫卷入到二王相鬥的戰場之中。
整個空間瘋狂地動蕩起來,連飛翔的巨龍都感到環境的劇變。空中不斷湧起高速旋轉的漩渦,肆虐的氣流重重地撞擊大氣壁,頃刻間就達到颶風的程度。站立在龍背上的人,身體止不住前搖後晃,稍有不慎就會被起伏不定的狂風扇落。為防止猛烈的氣旋傷及懷中之人,蘇洛把昏迷不醒的盧奎莎擁得更緊,並在周圍升騰起一道保護性的魔力屏障,護住她不再受到傷害。
高空中,厚厚的雲層旋轉著,翻攪出一個個巨大的渦流。隻要是有漩渦的地方,就會落下無盡的閃電。王的力量震天撼地,隨手一擊都能讓凍原悶悶地沉下去幾分,連大自然都被迫折服於他們摧枯拉朽的力量之下。蓬勃的雷壓碾過大地,平原頓時千瘡百孔。深邃的凹坑,寬大的裂縫,接連出現。一座巍峨的冰山,往往堅持不了多久便被擊沉。一塊寬闊的冰原,在短短數秒的時間裏就碎裂成無數份,搖搖欲墜地陷落海底。雙方的身形化作炫亮的星屑,移來移去,讓人捉摸不透。平坦的雪原,全是坑窪。星光所到之地,必是一番無情的破壞。
無窮無盡的天雷回應王的攻勢,從卷動的雲層中轟然降下,打在靜止不變的荒原凍土上,將周圍的地貌完全摧毀,絲毫看不出原來的痕跡。星屑的殘影膠著在空中,飛速變換著位置。雷壓的射線如狂亂的群蛇一般湧出,咆哮著、翻滾著撞在一起。兩股力量互相傾軋,糾纏不休。浩大的能量,攪起旋渦狀的鬥氣。而鬥氣中心的王,早已經看不到半點身影。二人一路電光火閃,從這塊雪原打到那塊雪原,再從那個島嶼打回這個島嶼。一道道銳利的電光,伴著嘶啞的鳴叫,劃破荒無人跡的冰霜大地。刹耶與濟伽時而糾纏在半空,時而落回地麵,時而又飄到海上。紛紛揚揚的雪花,灑在高速運動的二人周身。急切而雜亂的腳步,激起水花四濺。
圍觀者的視線,完全跟不上他們的速度。須臾之間,就已交手了數百個回合。從雷壓儲備的比拚,到閃電的互攻,再到速度、力量的較量,甚至是近身肉搏,都是難判高下,無法在短時間內分出雌雄。即使如此,二人的攻防也不見任何停止。執著的樣子,好像要戰到至死方休。
彌散的蒙蒙硝煙,充斥著戰場的每一個角落,迷糊了眾人的視野。然而,令人驚訝的是,即使打到這樣激烈的程度,所有的雷電和射線的光弧,都完美地避開了四個將軍、兩名龍術士和兩位龍族。雙王的戰鬥,從來就沒有殃及到任何一個無關的旁觀者,倒是讓阿爾斐傑洛、蘇洛臨時架起的防禦結界顯得有點多餘。
無休無止的激鬥,不知何時才到頭。眺望著滾滾氣旋中血戰的二人,圍觀的隊伍裏,漸漸有人忍耐不住了。
“不行的!這樣下去,王的雷壓會暴走的!”
哈拉古夏焦急地呐喊。毫無疑問,如果繼續不死不休地纏鬥下去,身體虛弱的濟伽王,無疑會先於他的對手敗下陣來。
駕駛機械龍一路追趕那兩道疾速移動的身影,阿爾斐傑洛緊緊跟在二人身後,不放過這個絕好的觀摩機會。刹耶和濟伽,共同搭建起華麗的戰鬥舞台供他觀賞。“王”的實力,是極有價值的研究課題。
初步觀察,得出“王”這一等級的達斯機械獸人族,可以不變成本體就進行戰鬥。他們平時的雷壓就像其他階級的達斯機械獸人族一樣,是感應不出來的,可一旦轉為進攻狀態,雷壓就會暴露出來。當他們射出雷壓射線時,龍術士對他們的感應力能達到最敏銳的狀態。不過,也必須得是強大如阿爾斐傑洛這樣的龍術士。至少在這個戰場,蘇洛對兩位王進攻走向的預判,還是有點吃力的。
這時,狂風驟雨的攻勢,令人費解地慢慢減緩了下來。率先收手的人,是濟伽。
呼嘯的雷鳴終於停止了。在一層露出海麵的浮冰上,濟伽王站定腳步,腰背彎成蝦狀,搖晃的身體幾欲倒下。驟然一疼的心髒,讓濟伽的呼吸都幾近停止。蒼白的右手突然捂住嘴,不由自主地咳嗽起來。體內氣血翻湧不息,一陣腥味湧上喉頭,衝口而出的鮮血,順著指縫往下流。攤開手心,看著它們,濟伽的瞳孔遍布血絲,眼底流露出難以言表的迷茫。
“王,您受傷了嗎?”澈爾急切地迎向他,“請您回寢宮休養,把戰事交給我們!”
麵對這名老部下的關心,濟伽王沒有任何熱切的回應。隻見他橫手一揮,表示不許任何人靠近。現在的情況很危險。那個狡猾而又陰險的家夥,一定會乘虛而入,展開後續的進攻。
意外的是,在距離濟伽百米之遙的另一塊浮冰上,他的仇敵停了下來。濟伽喘息的時候,刹耶竟沒有乘人之危,補上攻擊,而是悠悠地抱起雙臂,欣賞他痛苦的樣子。
“熱身還沒結束,就已經不行了嗎?”刹耶意味深長地看著濟伽,適當地送出譏諷的低語,“雖然不再當縮頭烏龜,可是你我間不斷拉大的差距,要想彌補起來也是相當困難的吧?”他這麽說,已然是看出濟伽的頹勢源自於哪裏。“別白費功夫與我對抗了。你的身子早已大不如前。也不想想,當初你花了多長時間,才勉強保住這條賤命的?”
製止澈爾的那隻手,軟軟地垂下來。對於仇敵的譏諷,濟伽無力回答,隻是冷冷地笑了一聲。
其實,刹耶的攻擊並沒有傷到濟伽。他的攻勢,濟伽全部都遏製住了。真正讓他口吐鮮血的原因,是身體素質的衰退。三百多年前那穿胸一擊留下的貽害,總是在濟伽最需要力量時,顯現出它的威力。他如今全身的雷壓都處於隨時會暴走的不穩定狀態。剛才的激鬥,讓長期處於休眠狀態的他,一時間還不能適應身體激烈運動的變化,因此積聚在體內的雷壓躁動起來,有了要將宿主吞噬的跡象。現在需要做的,是靜下心來,平複狂暴的雷壓。所以,他不得不停手。
狂湧的鬥氣消散了。落雷也不再出現。旋卷的雲層恢複平靜。隻有狼藉的地麵和斑斑一地的碎冰,證明了剛才那場激戰的存在。
“好了,你們看戲也看夠了吧。”話鋒與視線皆是陡然一轉,刹耶王忽然看向了遠遠飄浮在一邊的龍術士。赤色的眼瞳裏,映出首席的俊臉。自現身之後,除了與對方打過一聲招呼外,這還是刹耶第一次把目光黏在他的臉上。
阿爾斐傑洛沒有答話,冰冷著麵目,朝他回視過去。
風聲中,傳來刹耶的輕語,“我與這位同鄉有點事要慢慢解決,沒有卡塔特的龍術士們插足的餘地。能回避嗎?”
“什麽意思?”不可置信地皺起眉,阿爾斐傑洛的驚愕和懷疑無法掩藏,“你要放我們走?”
他不會忘記那件事。那是烙印在他輝煌戰績中的一個汙點。空鎮之戰的尾聲,自己和尼克勒斯在追擊落荒而逃的五個將軍的途中,遭到這個實力高深莫測的王的攔截,並被他狠狠地挫敗了一頓。即使過去了二十幾年,阿爾斐傑洛依然沒把握能戰勝他。怎麽看,這男人都是自己發誓要超越的、絕對勢不兩立的死敵。現在,竟然要……
“哈,”把曖昧的笑意掛在嘴邊,刹耶王眼神不屑地看向一臉警惕的首席,“我又不是專門為你而生的,龍術士。別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了。”
他的表情,高傲中帶著冷淡。提及談話的對象時,用的是十分籠統的稱呼。這模樣,仿佛第一次與阿爾斐傑洛見麵似的。他這麽偽裝,是出於什麽目的?見識了這男人翻臉的本事,阿爾斐傑洛不禁懷疑起他在這個時候出麵與同族的王戰鬥的動機,莫非是在故意阻攔對方的計劃?
刹耶閑閑地抱住雙臂,環顧了一下因震驚而啞然無語的眾人,最後把視線定格在首席的臉上,“知道自己礙事的話,就趕緊消失。別再給我添煩。”他的眼神冷了一分,言語中帶著強烈的催趕之意。
這個家夥竟越過王,擅自決定放龍術士離開,這個消息驚到了濟伽的四個將軍,連蘇洛、許普斯和吉芙納都覺得很不可思議,互相看來看去,不斷變化眼色。
眼神帶上了幾分思索,阿爾斐傑洛直直地凝視刹耶,片刻後,像是想明白了他的用意,嚴肅地頷首說道,“正好,我也沒有插手你們族內事務的興趣。”他偏過頭,看了一眼蘇洛,眼神帶著詢問。
蘇洛明白阿爾斐傑洛的意思,於是朝他點了點頭。人已經救到,沒必要再趟渾水。就由著這兩幫異族內耗去吧。
交換人質、扣留首席的計劃被打亂了。眼看到手的獵物就要飛走,在浮冰上喘息的濟伽王突然瞪大眼睛,朝阻礙他的那個敵人死死地望過去,隨後對準備離開的龍術士和龍族大聲吼道,“一個也不許走!”
刹耶一臉蔑視的表情望著暴怒的濟伽,臉上浮起悠閑的笑容,“先過我這關吧,你這自命為王的小醜。”
不給試圖做出阻攔的異族留下他們的機會,紅龍、藍龍和灰龍如三顆流星迅速地騰飛升空,朝著來的方向衝天而去。
眼睜睜地看著那個佇立在機械龍背上的男子矯健的身姿越行越遠,很快消失在深藍的天幕中,濟伽王胸口一緊,急怒攻心之下,又是一口腥甜的鮮血湧上咽喉,逃逸出嘴角。他痛苦地彎下腰,頭顱低垂,雙手緊按左胸。垂下的長發掩飾著他嘔血的模樣,叫人看不清他的真實表情,隻聽到一個沉頓的聲音,失神地重複念叨著,不斷不斷地發出嘶吼,“刹耶……刹耶……”
聽到他滿含恨意的叫喚,刹耶王朝他偏過頭。他雖然極力地想追回他的獵物,卻沒做出任何有效的阻止。濟伽王過於勞累,好像一件機器耗盡了燃料,就快要停止運轉。戰鬥還未結束,對手就已經失去了抵抗力,連輸贏的懸念都沒有了。看他如此不爭氣的樣子,刹耶的興致下降了不少。
“如果早知道你已經衰退成這個地步,我就不會拖到現在才過來了。”慢慢喪失掉欣賞濟伽痛苦表情的興趣,一臉失望的刹耶,掩去平常溫柔迷人的笑容,神情變得陰狠而暴戾,“殺掉一個病入膏肓的你,應該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吧。隻要你一死,你的部下自然統統歸我管轄。我就能收編庫拉蒂德留下來的龐大隊伍了。”
即使被敵人如此輕視和挑釁,濟伽王依然低垂著頭,紋絲不動地站在冰麵上,像靈魂出竅一樣沒反應。
“想讓我們臣服你?”墨裏厄怒聲問道。
澈爾隨後大喊,“簡直是癡心妄想!你就做夢去吧!”
哈拉古夏和渥茲華也都向刹耶怒目而視。他們對自己的敵意,刹耶從來都不在乎。他反而笑了起來。
“哈哈,好乖的狗啊。”伸手輕撫一綰發絲,刹耶斂去眼中的暴戾,轉為關切的笑,“先不要那麽猴急地表忠心。濟伽一死,軍隊就會陷入到群龍無首的混亂狀態。早晚你們都將麵臨選擇。是要學習費路西都亡命天涯呢?還是跟南一樣,投奔我的懷抱?”
這個叛徒的名字,讓將軍們感到痛恨,眼底的憤怒清晰可見,瞬間激起毫不掩飾的殺意。
“別廢話了。”哈拉古夏冷冷地咬牙拒絕,“我們是不可能投降於你的。”
刹耶惋惜地搖搖頭,“忠心可嘉,但是太過盲目和迂腐。你們的王隻是個病危的弱者,也許哪天就突然暴斃在床上了,根本不值得你們效忠。”他揚起雙手,作出擁抱星空的姿態,豪邁地放聲說道,“為什麽要執意離開?為什麽不跟著我吞並這顆星球,把它改造成我們的新家園?為什麽要放棄身為食物鏈頂端的主宰者應有的權力?盲從於那個自身難保的廢物,你們的前途將黯淡無光!”
渥茲華眯長眼睛訕笑起來,“啊啊,你就是用這套華而不實的征兵宣傳詞,騙取了南的芳心?”這名遭到過刹耶重創的將軍,特地開起惡意的玩笑,用來表達自身的立場,“很遺憾,恕我欣賞不來你的迷人之處。”
緩緩地放下雙臂,刹耶傲慢地笑了笑,“死腦筋的愚忠之徒,不值得我再浪費時間。不過,得先收拾掉這條臭狗。”他微微側過頭,眼光落在一旁。“來吧,濟伽,像你心愛的庫拉蒂德那樣隕落吧。”眼角的餘光,能清晰地看見濟伽仍在低頭泣血。那窩囊的模樣,使刹耶露出憐憫的冷笑,“就讓我送你最後一程!”
一道道身影降落在毫無反應的濟伽王身前。四將軍飛身趕來,像高大的圍牆一樣,把他緊密地保護住,每一個人都做好了死戰的覺悟。在百米外的浮冰上,刹耶高聲呼喊之後,昂然舉起了手,就在這時,他得意的笑臉凝固住了。
“難道——”
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刹耶王的表情突然大變,不禁朝上方的高空回身仰望。
澄淨的夜空中,一團悠遠而零散的星辰,掙破夜幕探出頭,在北方的盡頭慢慢凝聚。細碎的星星一閃一閃,發出璀璨的光芒,與明豔的極光交相輝映,攜著要將整個黑夜都照亮的氣勢奔湧而來,越來越接近眾人所在的位置。
等到散射的星光徹底聚集在一起,在眾人訝然的矚目下到訪的客人,終於顯露出真容。
一襲樸實無華的青色長袍,裹住高大的身體,在呼嘯的寒風中獵獵翻飛。長至腰身的玄發,柔滑得好似上乘的黛色綢緞,微微透著青黑的反光。男子的麵部輪廓硬朗而分明,像是能工巧匠精心雕刻的古代神像。一雙沉著堅毅的海藍色眼睛,煥發出冷靜和剛強的神采。
男人的及時出現,解了濟伽的燃眉之急。濟伽的將軍們,通過雷壓的識別,辨出他的身份。“是……是你!”猜到後,他們難抑興奮地叫起來。
刹耶當然不會不知道來人是誰。“阿迦述?”他赤紅的眼中劃過一絲驚喜,好像見到了久別重逢的老友一樣。驚喜之後,眼神轉為嘲弄,“果然是你。”
飄浮在上空的阿迦述王靜默著,回以冷視的目光。盡管一字未吐,但是他的存在,無疑能給人帶來重壓。濟伽的將軍雖然很高興舊日盟友的到來,但是在搞清楚他的來意前,還是不能掉以輕心。
“我的老友,真沒想到你會來。”刹耶王慢慢升空,來到與阿迦述視線持平的位置。“失去聯係那麽久,若不是親眼所見,還真讓人不敢相信會是你。”他用閑話家常的口吻,輕鬆地表達寒暄,“你我多久沒聚一聚了?你來得太是時候了。恰巧滿足了我想要與你一見的願望呢。”
“別裝作見到我很高興的樣子。我還活著,你一定非常失望吧。”與刹耶故作友善的眼神完全相反,阿迦述王的表情很是冷漠,明顯帶著敵視,“我和你之間隻有仇恨,從來就沒有朋友的情分。新仇舊怨加在一起,哪怕殺死你一萬次都不會覺得解氣。”
“如此不念舊情,真是既健忘又狠心啊。”臉上神色不變,目光毫無歉意,刹耶談笑自如地問著,“阿迦述,我怎麽沒看見你忠心耿耿的部下呢?”
“和你一樣,”直視他的雙眼,阿迦述冷冷答道,“我也是一個人過來的。”
刹耶準確地抓住了宿敵的目光。這個家夥,自從多年前離開北非,就一直找不到人。跟著他的六百多名部下,在數十年間,完美地躲過了刹耶方的監視。現在,他卻——
阿迦述出現的時機,不能不謂之巧合。刹耶頓時升起了無限的警覺。盡管阿迦述到現在都沒有明確地說出他的來意,但他絕不會成為自己的朋友,必定是抱著阻撓自己的決意過來的。
以懷疑和戒備的目光,刹耶注視著阿迦述的一舉一動。他會突然出現,應該是害怕濟伽的勢力一旦倒了,日後就再沒有誰可以壓製自己吧。刹耶的目光,變得越來越深邃和晦暗。雖然阿迦述不一定會真的與濟伽聯手,但他肯定不會跟我聯手。他們倆肯定都拿我當作敵人。
和刹耶一樣,墨裏厄等將軍也在琢磨阿迦述現身於此的目的。過去,這個男人與庫拉蒂德交情匪淺,曾多次聯合在一起對抗刹耶的威脅。作為庫拉蒂德繼承者的濟伽,雖然不止一次駁回過阿迦述派遣的使者,但是念在過往交情的份上,總不至於跟他們翻臉,倒向刹耶那一邊吧。
“你要保住這條狗?”刹耶笑意盈盈地看了一眼阿迦述,試探道。
阿迦述漠然垂下視線,望了望被部下護在身後、既不說話也沒有一絲反應的濟伽,觀望了一會兒,再把視線轉向他,“刹耶,我希望你能知難而退。”
他淡淡的話語,卻如一陣風暴,吹得刹耶的胸膛一片冰涼。事情果真如此。阿迦述是來跟我作對的。表情一瞬間凝滯了半秒,而後,刹耶竟怒極反笑。
聽出阿迦述弦外之音的將軍們,仿佛得到了一個天大的喜訊一樣,都流露出放心的神色,然後,一起怒對著刹耶。
維持笑容不變,沉默了近半分鍾,刹耶才結束糾結的思緒。盤算出與這些人硬碰硬對自己隻有不利,從而做出正確的選擇。
“作為多年的老朋友,我就給你個麵子。”
輕笑的聲音落下了。刹耶王的身姿,在夜色中模糊了輪廓,散成一團星屑,隨風而去。
默默注視著宿敵遠去的地方,阿迦述轉過頭,正巧對上那一雙雙感激的眼神。眾將軍的眼中,有著名為感動的情緒。阿迦述沒有說什麽,麵無表情地接下他們的謝意。
緊張的氣氛,隨著刹耶的離開得到了緩解。解除戰鬥狀態的將軍們恢複成人身。墨裏厄扶著傷勢最重的渥茲華,澈爾和哈拉古夏則攙扶住不斷咳血的濟伽。
那個俯身而立的男人,艱難的站姿,好像隨時都要倒下。一身白衣帶著還很濕潤的血跡。暗紅的血液順著下頜汨汨淌落,一路流到冰白的地上,形成一條條蜿蜒的血河。雷壓在體內暴|亂,使全身都無法自控地痙攣起來。額角爆出一根根青筋,好似線蟲在皮下遊動,與臉頰的神經一同抽搐。顫抖的雙腿踩著厚冰,支撐住身體的重量,濟伽以手撫心,渾身乏力地站著,甚至連滿口的血跡都顧不得擦拭。在這個時候,王的尊嚴已經不再重要了,隻能放下驕傲,接受部下們的扶持。
他是一個有著極強進取心的男人。本是效忠於庫拉蒂德麾下的一名將軍,卻以稱王為畢生目標,展開了艱苦卓絕的修煉。近乎於虐待自己一樣進行著苦修,幾百年來,日複一日挑戰女王,提高自身的戰鬥技巧和素養。通過後天的努力,終於獲得成功。在有了足夠與阿迦述、庫拉蒂德、刹耶三王比肩而立的強大實力後,濟伽自立為王,與庫拉蒂德開創了一個多世紀的二王共治的穩定局麵。然而,曾經意氣風發的那個男子,如今卻像是一個垂死者,隻是與刹耶稍稍相鬥了幾分鍾,就疲乏到無力再戰的地步了。濟伽如今萎靡的麵貌,讓阿迦述大為驚詫。當年四王會晤遺留的傷,其嚴重的程度大大超出阿迦述的預料。濟伽之所以帶領軍隊躲藏在“緩衝地帶”幾百年,拒絕阿迦述使者的求見,想來也有著要對外隱瞞傷勢的考慮吧。
“濟伽,你該回去休息了。”
阿迦述微涼的話聲,透著一股憐憫的意味,終於讓濟伽緩緩地抬起頭,遊移的目光尋找到他,與他長久地對視起來。
“阿迦述……你不恨我嗎?”濟伽的語調裏,有難抑的痛苦。
漠然地閉了一下眼睛,阿迦述疲憊地開口,嗓音非常沉鬱,“我和我的族人,現在過得很好,不希望再介入紛爭。”
“……是嗎?”
可你卻為了我,逼退了刹耶。將阿迦述無比鄭重的表情望在眼裏,濟伽忽然沉默了,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難以想象,這個驕傲堅忍的男人,在被刹耶軍狠狠打擊的這些年,是如何度過的。強烈的不適感,使濟伽難以說出完整的句子,心中更是裝著對這男人深沉的愧疚,因而不敢發問。
不知沉默了多久,阿迦述目光一轉,看向了站在濟伽身邊的黑皮膚女人。被盯著的哈拉古夏麵色困惑,明顯感覺到對方有什麽話要對自己說,卻又因為不好開口而顯露出為難之色。不過,阿迦述王沒有多看,微微沉下眼,掩飾了一下思緒,然後冷淡地看著濟伽。
那雙深沉的藍色眼眸,猶如風暴來臨前的大海,處處透露著高貴、堅韌和決然。濟伽從來沒有見過阿迦述如此認真的表情。
“這份堅持,對你而言究竟意味著什麽?”
緊閉的心房在一瞬間被敲開,濟伽抬起眸子,飄閃的眼神堅定地落在他臉上。
“宿命。這是我的宿命。”
阿迦述聽聞,輕聲歎了口氣。“早點麵對現實吧。”他的聲音低得沒有一絲溫度,連麵容都好像凝著冰霜,“從那個不合實際的夢裏,醒過來吧。”
濟伽聽到這句話,驀地昂起頭顱,慘白的嘴角還掛著一串血珠。他吃力地挪了兩步,又被迫停住了。隻能費力地抬起頭,仰望著那個隻言片語便將他的努力全盤否定的男人。
自己追逐的理想,從來不被人正視,沒得到過任何人的理解。他不會假裝不知道,部下們的支持隻是出於忠誠,而並非認同這個理念——畢竟已經失敗過那麽多次。至於刹耶那個死敵,則更是以尖銳的嘲笑眼光看待自己的選擇。那條艱辛的道路上,隻有濟伽一人孤軍奮戰。阿迦述的不理解,並沒有讓他感到意外。
可是,希望仍沒有破滅。濟伽知道,一直有人在支持自己。那是他最有力的後盾。
銀金色長發的女人,其綽約的身姿,穿越過時間的洪流,再次顯現在濟伽眼前。看見她,迷惘的心頓時變得堅定,讓他有了回應阿迦述質疑的勇氣。
“我沒有——”
然而,濟伽才剛剛張口,交談的對象就已經側過身,好似不屑聽他的解釋。
在迷離的星屑中,青衣的男人淡漠地回頭看了他最後一眼,然後化作一道微光,消失了蹤跡。
愣愣地看著阿迦述隱沒的蹤影,濟伽從來都很混沌的眼睛,突然迸發出熊熊烈火一樣熾熱的情感。無焦點的瞳孔深處,閃動著異常清醒而執著的光亮。
濟伽推開身邊人的攙扶,勉為其難地朝前走了兩步,拚著最後一口力氣,朝空蕩蕩的虛空高吼,“你堅守的理想,最終又得到了怎樣的結果呢,阿迦述?!你削尖了腦袋也要往人類社會鑽,妄想與龍族遞交和平的文書,作為這個世界的一份子,和人類共同生存。可是你忘了,這個世界從來就不屬於我們!自詡高貴的龍族根本容不下像你這樣的異類!回報給你的,隻有他們屢屢對你發動的戰爭!而我……我早晚會向你、向所有質疑嘲笑我的人證明,我選的這條路——沒有走錯,是我們唯一的出路!”
最強烈和真摯的情感,在一瞬間得到爆發。隨後而來的巨大虧空感,使緊繃在腦中的那根弦迸然斷裂了。全身放鬆的濟伽王站著昏倒下去,如一片歸根的落葉,癱在將軍們的懷裏。
“王?!您振作一點!”
什麽都聽不見。連耳旁擔驚受怕的呼喊,都被屏蔽在了意識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