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Chap.2:阿爾斐傑洛 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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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門時,蘇洛叫了聲對方的名字。
    正在櫃台邊給衣服包裝的盧奎莎聽到這聲叫喚,伸出腦袋朝門口探望了一下。
    “哎,還以為博裏奇夫人或她的仆人過來取貨了呢,想想她也沒那麽勤快。”
    打趣地說著,盧奎莎放下手裏的包裹,朝門外的客人走過去。
    “盧奎莎,好久不見了。你看起來恢複得不錯。”阿爾斐傑洛手捧一束薰衣草站在二人麵前,帶著欣慰的笑意問候道,把花遞給迎向自己的女人。美麗的薰衣草如一簇簇藍紫色的小星星,團在狹長的葉片上,清幽的香味熏染了整座房屋。
    盧奎莎臉上的驚喜一閃而過。“送給我的?噢,謝謝。不過我更喜歡鳶尾。藍紫色的品種。”
    “鳶尾,是的,更能襯托你的氣質。”
    “盧奎莎,不要那麽刻薄。”
    兩個男人的聲音重疊著響起,盧奎莎先是瞧了瞧身邊的蘇洛,再把頭轉向阿爾斐傑洛,用一種特別入神的目光盯著他看了好幾秒,“你覺得我刻薄嗎?”她邊問邊接過鮮花,轉交給蘇洛,要他找個花瓶插起來。
    對於盧奎莎似有深意的提問,阿爾斐傑洛帶著充滿耐心的微笑回答她,“是我太記仇。”
    “不好意思,你這是……”盧奎莎的眼眸微微睜大,露出迷糊的表情,好像她沒聽清。
    阿爾斐傑洛瞥了蘇洛的方向一眼,對著盧奎莎說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除了接受它,我還能做什麽?上帝這樣安排一定有祂的道理。”
    在盧奎莎腦中,眼前的這個溫和笑意的男子,與記憶裏那張麵露凶光怒罵自己的臉龐重合了起來,難以判斷究竟哪一個才是他的真麵目。
    雖然隻是一些虛無縹緲的聯想,但卻占據了盧奎莎整個大腦的全部思維,使她的情緒變得苦悶了起來。她保持呆愣的表情沉默了兩秒,然後很驚奇地歪起腦袋問道,“以前怎麽沒發現你是個上帝的忠實信徒?”
    “你不信嗎?”阿爾斐傑洛笑著反問,“不是我也不是蘇洛救了你,是仁慈的上帝憐憫你的靈魂。祂寬恕了你的罪。”
    這回,盧奎莎的表情連些微的僵硬都沒有了,“有那麽點道理。”她笑眯眯地說,“我確實感受到了神的護佑。可你這次下界一定是找到了某種借口,總不能什麽事都推脫給上帝吧。”
    兩個人好像針尖對麥芒一樣爭辯起來。為了不使氣氛鬧僵,蘇洛擺弄好鮮花,趕忙拿起櫃台上的包裹,朝他們走過來。“你不是要送貨嗎?”他把東西塞給盧奎莎,提高嗓門問道。
    “這就急著趕我走了?我的甜心。”盧奎莎側過頭,吻他的嘴。蘇洛沒有躲避。
    “你要出門嗎?”阿爾斐傑洛挑眉問。
    “看,你多會挑時間。”雖然知道這男人在明知故問,盧奎莎還是真誠地回答了他,“我約了人。要把這兩套衣服送過去。”她把精致包裝的物件夾在腋下,露出頗為無奈的神色,無不惋惜地對他說,“老顧客了,我特別提供了上門送貨收款的服務。現在沒法招待你。”
    “要留下來吃頓飯嗎?”蘇洛突然問。
    這聲邀請的話語,就像一陣春風吹進了阿爾斐傑洛的心坎。他頓時感到一陣欣喜,表麵卻不動聲色,佯裝淡定的神情,看著盧奎莎的眼睛說道,“不用那麽破費吧。我也不好意思打擾你們。”
    明顯地感到那個眼神是在挑戰自己,盧奎莎的內心一陣憤恨。但是既然蘇洛都這麽說了,再反對的話就顯得小氣了,隻能順水推舟地答應下來。“怎麽會呢?”她揚起招待顧客的笑臉,單手放在阿爾斐傑洛的小臂上,輕輕拍了拍,“希望你能夠多留一會兒,等我回來下廚。”
    “好吧,如果你們不介意。”阿爾斐傑洛享受著蘇洛的熱情,假裝不在意盧奎莎惱怒的情緒,微笑著接受了他們的晚餐邀請。畢竟,他現在可是他們的恩人。
    “當然不。采購的活兒就拜托蘇洛了。”盧奎莎吩咐道,“我需要鱒魚,南瓜和雞肉。還有洋蔥,快吃完了,也買些回來。”
    對蘇洛囑咐完之後,盧奎莎從門裏走到外麵。阿爾斐傑洛移開堵著門的身體,讓她通過。她走了兩步停下來,回了一次頭,看到阿爾斐傑洛溜進她留下的空位,走向了蘇洛。在看到這樣的場景時,盧奎莎的心瞬間提起來了。盡管如此她還是甜蜜地對他們笑了笑,與他們暫別後離開了家。
    蘇洛回廚房拿了菜籃,隨後和阿爾斐傑洛一同上街采購食物。最近的一個菜市場與盧奎莎要去的方向完全不同,因此,三人很快便分道揚鑣。像這樣陪同別人去買菜的經曆,對阿爾斐傑洛來說算是特別新鮮的一種體驗。不過,他對逛市場並沒有什麽特別的興趣。他隻想借此機會和蘇洛說些話。
    “你們一直這樣?你負責買菜,她燒飯?”
    一個身強力壯的大男人手拎菜籃子,來到婦女成群出沒的市場采購食物,與商鋪的小販們討價還價,這樣的場景在阿爾斐傑洛看來實在充滿了違和感。他很難想象蘇洛會心甘情願做這種事。
    “本來我嚐試著想學學煮飯的,但是我的作品都太難吃了,從來沒得到盧奎莎的好評價。所以,我也隻能做做購買的工作。”
    雖然蘇洛的表情很羞愧,阿爾斐傑洛卻能從他的話語中感受到他對盧奎莎的愛。
    “這樣也挺好的。分工很明確。沒幾個男人願意做這些事。你肯做,她一定感到很幸福。”
    蘇洛的眉宇微蹙成一小團,不知怎的,態度突然變得消沉了。阿爾斐傑洛正要問他怎麽了,卻聽到他先問,“你為什麽可以私自下山?別說是上帝叫你做的。”
    “為什麽不呢?也許是我找到了正當的理由。”
    “不太像。”
    “這裏有誰認識我嗎?”曾經引起街談巷議的商業巨頭兼黑幫總裁的薩爾瓦托萊·比安奇一家的縱火謀殺案,早已經成為曆史,被人淡忘了。對著蘇洛的臉龐,阿爾斐傑洛聳肩一笑,“你都說了我是私自下山,當然不需要征得任何人的允許。”
    蘇洛的眉宇又蹙緊了半分,“你就不怕龍王——”
    阿爾斐傑洛輕柔地打斷他,“他們生氣,就讓他們貶黜我吧,反正已經做過一次了。”他的紫眸反射著花白的陽光,讓人看不透他流露在眼底的情緒。“同樣被他們猜忌冷落的你,應該跟我感同身受啊。”
    聽到他的慨歎,蘇洛抿嘴不語,阿爾斐傑洛默默看了他一會兒,知道他一定在重溫那些令他不痛快的往事,於是馬上換了個話題。
    “那些異族抓盧奎莎是為了什麽?”
    不愉快的記憶隨著阿爾斐傑洛貼近的詢問聲被趕到意識之外,蘇洛被這個問題吸引,扭頭望向他,“你當年抓到的那個異族細作……佛熙特還是什麽來著,沒有告訴你南方那群同胞的事情嗎?”
    “對,佛熙特。那家夥說在最南端的大陸有一支同族勢力,多年來一直置身事外,不參與任何爭鬥。我原以為他們是比阿迦述更向往和平的一群家夥。”
    擔心聲音太響會引起別人的注目,他們在談論這些常人聞所未聞的話題時,一直都控製住嗓音,不讓穿梭在街道上的人們聽見。
    “那很遺憾,事實恐怕並非如此。”蘇洛說,“但最遺憾的是盧奎莎不記得那一切了。那群惡魔消除了她的記憶,連同劫擄龍術士的目的一起抹掉了。”
    阿爾斐傑洛為這話小小地吃了一驚。此刻,蘇洛的聲音不同於往常。那異常沉重的呼吸聲顯露出他的憤怒。
    “你和許普斯向龍王敘述了所有的事,他們有什麽打算?”
    “在了解那個叫濟伽的王準備做什麽前,暫時按兵不動。這在他們看來是最穩妥的作法。”
    蘇洛臉一白,“你說什麽?”
    “是的,你聽到我說的了。他們要先搞清楚那群家夥活捉龍術士到底是出於什麽企圖。”
    “這絕對是推諉之詞。他們根本連盧奎莎都沒召見過,怎麽能了解到情況!”
    “我很同意你的說法。什麽都不做又怎麽會知道呢?難道濟伽王還會寫封信告訴我們不成?可是,他們就是這樣決定了。這裏麵也有門德鬆提斯那幾個老古董力諫的功勞。”
    “龍王不準備進攻?”蘇洛越說越激動,“即使已經確定那群異族的存在,掌握了他們駐軍的地點?”
    阿爾斐傑洛好像要寬慰他波動的情緒似的,用解釋的口吻地對他說,“濟伽的兵力挺強盛的。比阿迦述在比薩的時期還要多。而且他們一定會提高警覺。龍王覺得率性出擊不是個明智的抉擇。”
    聽完他的解釋,蘇洛不敢相信地皺起眉頭,努力壓低嗓音卻又非常憤憤不平地罵道,“懦夫!”
    “你知道這讓我想起了什麽?哈,當年討伐阿迦述王的比薩之戰。”這位首席龍術士自嘲地笑了笑,“如果沒有我據理力爭,那一仗根本打不起來。老家夥們會用各種理由各種手段把支持戰鬥的輿論風向掐滅。”
    從阿爾斐傑洛尖厲的痛訴中,蘇洛悲哀地領悟到他未能說出的話。這一次,他沒有再進行爭取。也許是他認為爭或不爭,結果都沒什麽兩樣。
    “他們對你的信任不再如初。”蘇洛用又悶又低的聲音說。
    “你說得不夠準確。”阿爾斐傑洛搖頭笑道,“他們從來沒有真正地信任過我。”他望著蘇洛灰綠色的眼睛,一直望進他心底,“因為我是人類,我們龍術士是人類。我,你,盧奎莎,對龍王而言都不值得信任。”
    蘇洛看了他一眼,然後下意識地避開他的眼神,相當怨念地歎了口氣,“真沒想到他們會這樣。放任抓走盧奎莎的元凶,在遠方繼續作亂,威脅我們的生命!”
    這個反應相當不錯,阿爾斐傑洛很滿意。他給了蘇洛一點時間慢慢厘清情緒,然後再度把話題岔開。
    “你們最近怎麽樣?盧奎莎她……”
    話才說到一半,蘇洛的聲音就已經急切地將它淹沒了。
    “你之前關於她的判斷是對的。她直到現在都在愚弄我。她去羅馬是為了找樂子。你應該能想象她會采取哪種方式。”
    受之前話題的影響,蘇洛的情緒明顯有些不穩。提著菜籃子的手死死地擠壓著編織在上麵的木藤,用勁大到摩擦出一陣又一陣咯吱咯吱的聲響。
    龍王對盧奎莎生命的漠視,對淩霸者不聞不問的處置態度,讓他前所未有的失望。如今,他內心的憤怒比任何時候都要猛烈,超過了異族將軍拿盧奎莎的性命相要挾逼他就範的那個時候,甚至比當初他慌張無措地趕到龍神殿請求援助,卻被龍王當麵拒絕時更加嚴重。
    這完全出乎阿爾斐傑洛意料的情況,使得他有點不知道該為之高興還是擔憂了。“你們應該好好溝通一下。”出於朋友的立場,他勸慰道。
    “溝通,”蘇洛煩悶地搖搖頭,駁回他的建議,“這玩意兒可不是百靈百驗的仙丹妙藥。如果光靠嘴皮子就能解決掉所有難題,這該死的世界也就不會有那麽多爭吵、糾紛和殺戮了。我也不用再為此發愁了。”
    “……總也好過不停的猜忌吧?”
    蘇洛的滔滔不絕讓阿爾斐傑洛震驚。而更大的震驚還在後麵等著他。
    “這個問題無解。它已經積重難返到摧毀了我和她之間的信任。”蘇洛像是要把所有堆積在體內的負麵情感都發泄掉似的,用極快的語速說道,“我懇求她的次數我自己都記不清了。可顯然她並沒有放在心上,依然我行我素,每次答應我之後過不了多久就會再犯。我知道我也有錯,一直都在嚐試彌補。可我後來發覺無論我做什麽都沒有用,她根本就不是真心要改。而且男女之間的那種事……不需要眼睛去看,耳朵去聽,就能覺察出不舒服的地方。有時候我真的快要神經過敏,感覺到一點點不對勁就會胡思亂想;更多的時候,我隻能假裝自己毫不知情。”
    “她現在還會像以前那樣……經常出去和男人玩嗎?”雖然一提到盧奎莎對蘇洛的不忠,阿爾斐傑洛就會忍不住生氣,但是為了不讓蘇洛受到更深的刺激,他努力用最後的修養勉強控製住情緒,換了一種稍微委婉些的說法。
    “不,沒有。”帶著滿腔壓抑的怒火,蘇洛說,“最近除了正常的送貨接生意,幾乎沒怎麽外出。那是因為她感覺到我生氣了。對,這回我是真生氣了。”
    不知道為什麽,在聽到蘇洛發泄他的怨氣時,阿爾斐傑洛竟覺得有些發虛,眼神不由得向路邊的一家賣布料的店鋪瞥了一下。
    “她學乖了啊。不管怎樣你應該高興。”本想好好地開解他一下的,可不知怎麽越說越沒底氣,最後發出來的聲音更是低沉無力。
    蘇洛沒有聽出對方語調中的不自然,垂肩歎道,“但家裏的氣氛變了。變得很奇怪,漸漸地讓人無法忍受。我也不知道要怎麽形容。”他苦澀地停頓了一會兒。“雖然我很愛她,她……應該也是愛著我的,但……”
    耳旁的話聲沒有繼續下去。阿爾斐傑洛用餘光瞄到蘇洛正對著前方的街道發呆。
    一直以來,他始終都認為蘇洛根本不在乎盧奎莎在外麵做了什麽,對她的濫交甚至采取極為寬容的態度,直到現在他才發現,原來那是壓在蘇洛心裏一直過不去的一道坎。他表麵上的無所謂隻是一種對自己的欺騙和麻痹。真實的情況是,他根本就做不到對此釋懷。又有哪個男人能做到呢?
    可為什麽蘇洛知道所有她想隱瞞的事,盧奎莎也早就察覺出他完全知情,為什麽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仍選擇要勉強生活在一起,互相折磨,彼此傷害呢?
    阿爾斐傑洛不知道該怎樣處理自己這一刻複雜的心情。他驚訝地發現,當蘇洛從異族的魔掌裏重新尋回盧奎莎,美滿地團聚後,兩個人相處起來卻比任何時候都更困難了。阿爾斐傑洛曾把他們二人世界的生活想象得很美好,殊不知原來有那麽多的裂隙橫在他們中間,看不到任何修複的可能。
    “你們的愛情,要走到盡頭了嗎?”這聲歎息之後,阿爾斐傑洛的話音和思緒也跟著沉寂了。在感情問題上,他不想隨便發表他那具有強烈主觀色彩的看法,去影響蘇洛的判斷,而是作為一個聆聽者,守在他的身旁,看他自己決定。
    等阿爾斐傑洛回過神來再想說話時,蘇洛已經丟下一句“我看到南瓜了”,一溜煙擠進了購物者那擁擠嘈雜的人群,到不遠處的攤位前詢問價格去了。
    原來,他們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了市場。蘇洛的眼睛專注地盯在盧奎莎囑咐他購買的食材上,仿佛全然忘記了剛才所有的交談。望著他漸漸被人群掩住的背影,阿爾斐傑洛自嘲地搖了搖頭,跟在他身後擠了進去。
    開放在往來行人最多、城市最熱鬧地區的這個菜市場,完全沒有卡塔特山脈的那種寧靜安逸的感覺,有點過於吵鬧甚至喧囂了。周圍人頭攢動,狹窄的小街道擁擠得水泄不通,四處充滿了此起彼落的叫賣聲。人聲鼎沸、熙熙攘攘的菜場裏攤販聚集,擺貨的小攤一個挨著一個,毫無次序地鋪展著,裏麵的蔬菜和水果鮮嫩豐富,散發出撲鼻香味,每一個攤位都圍滿了人。蔬菜攤的環境還算好些,賣肉類和魚類的地方,路麵總是充滿潮濕的泥漿,鞋子隻要踩進去走幾步就會完。午後溫暖的日光照在那一張張大聲喧嘩的臉上。這樣雜亂無章的環境,讓阿爾斐傑洛有點難以忍受。但是蘇洛卻似乎很習慣也很適應,耐心地依照擺攤的順序,買下盧奎莎提到的全部素材,好像是這裏的常客一樣。
    沒過多少時間,他就將烹飪晚飯需要的東西買齊了。趕在黃昏來臨前,蘇洛拎著滿滿的菜籃,和阿爾斐傑洛一同離開。兩個人走在回去的路上,時斷時續地交談著。
    遠方的天邊燃燒著層層橘紅色的晚霞。街道上的一切,逐漸被越來越西斜的陽光籠罩在一片深沉的紅暈中。眼睛能眺望到美麗的夕陽,身邊有著最在乎的人陪伴,這實在是太過幸福的體驗,阿爾斐傑洛感到心情無比舒暢。他沉醉在與蘇洛獨處的每一秒時光之中,靜靜地享受著,不想打破這美妙的氣氛,直到身邊傳來對方的聲音。
    “再過一陣子我們還得搬家。”蘇洛開啟了一個新話題。這個表麵待人冷漠的男人,總會在意想不到的時候給阿爾斐傑洛帶來驚喜。
    “你不說還真不覺得時間過得好快啊。”匆匆逃逸的時光,在指縫間如沙滑落。阿爾斐傑洛不禁感歎一聲,然後好像想起了什麽似的,帶著不僅僅是懷念的複雜神色望向天空。“一晃又是好多年過去了。想起那次我在你們家大鬧,都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了啊……”
    “這次打算搬離佛羅倫薩。”蘇洛低聲說。
    聽到他的話,阿爾斐傑洛的臉上有掩飾不住的喜悅。想起他上回搬家,是偷偷瞞著自己的。現在,蘇洛的主動坦白讓阿爾斐傑洛非常得意。“要搬去哪兒呢?”他很自然地問。
    “目前還沒討論好。盧奎莎的提議是,去一個時尚氣息濃厚的城市。我是沒什麽意見的。看她怎麽選。”
    “有愛人相伴,真令人羨慕啊。不管到哪兒,都會很幸福。”
    “……”聽到阿爾斐傑洛的歎息,蘇洛不禁疑惑地歪了歪頭,卻看到這個相貌堂堂的紅發男子帶著和往常一樣的迷人微笑,平靜地看著自己,表情看不出任何奇怪的地方。“怎麽突然發出這樣的感慨?”
    阿爾斐傑洛的微笑,在蘇洛的眼裏逐漸轉為苦笑。“看看我,都一把歲數了,還是孑然一人,連個老婆和孩子都沒有。”
    因這話一怔,蘇洛皺了皺眉,“……你是因為那個特殊的原因吧。”實在不知道要怎麽說,也隻能籠統地咕噥一句了。
    “我不否認。”阿爾斐傑洛抿著嘴,無奈地笑了笑,“我這輩子是娶不了妻也沒法成家了,可如果能有一個陪伴我的愛人……”
    蘇洛一時竟像做了虧心事一般低下頭去。在體內翻騰的情緒具象化成糟糕的苛責前,他故意用開玩笑的口吻說,“就算那個化妝師還跟你在一起,你們也生不了孩子吧。”
    仿佛猜到他的心思,阿爾斐傑洛的薄唇微妙地勾了勾,露出極為短促的笑容。“那你和盧奎莎為什麽不結婚不要孩子?”為避免蘇洛生出拒絕回答的想法,他盡可能把語調放得平緩親切些,“你是因為她做的那些事,才不肯娶她的?”
    “……是我的問題。不是她的。”
    這個猶疑了半晌才低聲道出的回答,讓阿爾斐傑洛很自然地想歪了。難道他的身體有什麽隱疾……
    涉及到隱私,蘇洛不便多說,沉默著咽下屈辱,放棄了解釋。阿爾斐傑洛挺了挺眉毛,偷眼朝他打量過去,看到他側臉的表情格外尷尬,各種神奇的想法立刻在腦海裏蹦了出來。
    潛心思索了一番,阿爾斐傑洛決定不再繼續糾纏這個給對方帶來困擾的問題。“算了,我記得我以前問過你這個事情。你叫我閉嘴。不管是什麽原因,既然她回到了你的身邊,那就好好過日子嘛。”
    蘇洛咬了咬下嘴,擠出一絲笑容,“我真的很感謝你幫助我從異族的手裏救回了她。”
    “你要感謝我,隻需做一件事。”阿爾斐傑洛平視著他的眼睛,“幫助我。”
    蘇洛立即問,“幫助你什麽?”
    他得到的回應,僅是阿爾斐傑洛微笑的側臉。這個視線始終沒有離開過自己的男子,已經把臉轉向了被霞光映紅的天空。
    身邊人笑而不語的表情,帶著狐狸的神秘和狡黠,好像在故意吊他胃口。雖說猜測的成分理應占得更多一點,可是從那個神鬼莫測的笑容中,蘇洛隻能感覺到不安。
    一年前,他們在佛羅倫薩南郊樹林裏的對話,再次回響在蘇洛的耳畔。在狠狠欺騙了自己的仇人麵前,這樣一個驕傲自負的男人,他的願望竟然是想要換回二人間那段早已經消逝了的、極為扭曲不堪的“友情”,這聽起來是多麽愚蠢的行為啊。
    到底是為什麽?他要對蘇洛——這個插足到他的正常生活中,將他整個人生軌跡都顛覆掉的家夥——付出真心?即使清楚自己永遠得不到對方的回應?事實上之前他就曾通過導演密探強尼的死,報複了一下自己。
    捏著竹籃的手指越發用力,蘇洛看向阿爾斐傑洛的目光,帶著期盼他能直接回答自己的緊逼感,“我知道你不可能白為我做這些事情的。幫一個愚弄過你的人?你沒那麽傻。”
    理解了蘇洛眼神中的含義,阿爾斐傑洛索性坦言,“我自然要你回報我。如果你一定想知道的話,那就用你作為朋友的忠誠,替我保守那些永遠不能被外人知道的秘密吧。”
    五味陳雜的苦笑,第一時間溢滿了蘇洛的臉龐。囚禁“席多”,動用私刑,隱瞞審問到的敵情……洗腦強尼,誘使卡塔特雇傭的密探走上自盡的絕路……阿爾斐傑洛鑄下的大錯,對龍族而言是無可抵賴的背叛,而在他每個忠誠受不住考驗的人生節點上,似乎都有蘇洛的身影。多年前,還曾經傳出阿爾斐傑洛包庇疑似異族奸細的密探比爾。雖然謠言的傳播者是白羅加,多少降低了它的可信度,加上有柏倫格替他辯護,龍王最終並沒有聽信,但是這個謠言仍然在龍族的高層激起了不小的猜疑聲。阿爾斐傑洛在龍族長老們的眼裏一直都是那樣一個光芒與陰影並存的首席,而他做過的最突破底線的事,幾乎都與蘇洛有關。可是瞧瞧自己又做了些什麽?他替他瞞下了一切,袒護他的罪。為了不讓任何不利於他的消息走漏,他甚至在基輔的任務完成後和阿爾斐傑洛一起在龍神殿欺騙族長,就連他的契約者許普斯和他最親近的枕邊人盧奎莎,都沒能從那張恪守秘密的嘴中獲得知曉那些陰暗事情的權利。就在這一刻,蘇洛終於猛然意識到一個危險的問題,那就是他從來沒有揭露過阿爾斐傑洛的罪行。如果從危害龍族利益的角度進行審判,一直幫襯著這男人的自己,早就該被定義為“幫凶”了。
    這個嚴峻的問題,蘇洛早該有所醒悟,並且鼓勵自己去揭發出來,就算做不到,至少也應該在阿爾斐傑洛找上門試圖再拉他下水時,拒絕與他見麵。但是他從來沒有那麽做,也很少往那方麵思考。這就意味著他一直在逃避這件事,逃避自己去承認這一點,卻又在潛意識中默認自己是阿爾斐傑洛幫凶的角色。
    內心的惶恐還未消除,阿爾斐傑洛提醒的話音又開始源源不斷地在耳邊響起——
    “龍族是不講信用的,不可依賴的,說不定哪天就把我們如棄子般處理掉了。即使有首席的身份做靠山,也無法保障我的人身安全。因為我是比你們更容易控製的奴隸。蘇洛,你是我最信賴的朋友,絕對不能出賣我。這既是為了我好也是為了你自己。”
    阿爾斐傑洛說話的速度越來越快,語調越來越急促。可即使情緒再激烈,他都始終壓抑著聲音,防止來往行人聽見他們談論的內容。
    然而,任他說得再輕,蘇洛心底的怒火還是被一下子點燃了起來。那隨著熱血僨張的怒火,是對龍族在盧奎莎被擄一事上不作為態度的強烈抗議。
    一年前盧奎莎出事時,龍族幾乎放棄了對她的營救。若不是阿爾斐傑洛在兩位族長麵前極力爭取,作為並非濟伽王渴望的合格人質,盧奎莎很可能早就死在異族的魔爪下,與自己陰陽永隔了。
    見蘇洛完全走神的模樣,阿爾斐傑洛敲了敲他的肩頭,讓他回應自己。
    “那些事說出去沒有任何好處。”蘇洛克製住怒火,看向他,稍微抬高了些嗓音,保證道,“其中的利害,我自然了解。你放心。我不會向龍族吐露一個字。”
    脫口說出的話猶如誓言,蘇洛的聲音在發狠,感到自己再度被暴怒的情緒掌控。就在這時,逐漸放大的住宅的輪廓,解救了這個狂奔在失控邊緣的男人,將他從危險的懸崖邊拉回平靜的日常生活。
    腳步加快,再從疾走變成小跑,蘇洛拖著精神疲累的身體快步返回家,好像那是能躲開一切災難和悲傷的安全屋。
    晚餐在一片和睦卻不自然的氣氛中進行。盧奎莎獻上她精湛的廚藝。裝著南瓜烙餅、烤鱒魚、甜香腸、葡萄幹、香煎雞肉和肉汁洋蔥的碟子占滿餐桌,誘人的香味四散開來,填充在房間裏。
    作為主人的蘇洛、盧奎莎並排坐著。阿爾斐傑洛坐在他們對麵。隻見他不停給自己夾菜,敞開肚皮地享用著美食,覺得好吃時,會不住地點頭發出讚許的聲音。蘇洛也在埋頭大吃。唯獨烹製了一桌佳肴的盧奎莎本人吃得最少。
    阿爾斐傑洛從餐盤裏挑起一顆蘸著肉汁的洋蔥,一口咬了下去,鮮美的味道和鬆脆飽滿的口感讓他的眼睛不禁瞪圓,他心懷感激地讚美了盧奎莎的招待。“感覺真好。就像回到了從前。”他用憧憬的口吻懷念道,“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你們騙了我,對你們真心相待,無憂無慮。”
    自然,蘇洛和盧奎莎察覺出他語調中暗藏的譏諷,瞬間停止了用餐。
    “現在你知道了。”盧奎莎眼睛直直地盯著客人。
    阿爾斐傑洛聽出她防備的語氣。“都過去了。”他邊笑邊說,洋蔥在口中發出清脆的喀嚓聲響,讓他的笑聲聽起來更加爽朗,“我注定要成為龍術士首席。如果不是這樣,我可是救不回你啊。”
    他把這件事掛在嘴上,作為突顯他慷慨與闊達的功勳章,以此讓她羞愧。“你什麽時候成了一個偉大而崇高的聖人了?”盧奎莎手拿餐刀,卻不去挑揀食物,酸溜溜地問道。
    麵對女主人尖刻的態度,阿爾斐傑洛沉著冷靜地應對著。他不緊不慢地用割肉刀叉起最近餐盤裏的一根香腸,切下一小塊,把它不停翻麵,“我不是聖人。不可否認我這麽做是為了討好蘇洛。”他用露骨的眼神看向對方,看到蘇洛臉色的變化後,才稍作收斂,“啊,以後決不再討論這個尷尬話題。我保證。”
    盧奎莎必須承認他這招很高明。明確直接地表達出他的真實想法,沒有一點隱藏和拐彎抹角,這樣蘇洛即使不接受他的愛戀,但無疑會因為他的直白和坦誠更加信任他。
    蘇洛嚐了一口南瓜烙餅後,推開了盤子,把餐具放下。略鈍的刀尖劃出令人不快的聲響,在房子裏回蕩。
    “味道不好麽,蘇洛?”盧奎莎轉向他,詢問。
    “沒有。”蘇洛奮力壓抑不快,說。
    “那為什麽不吃?你不喜歡?”
    這次,蘇洛嘴巴抿緊,幹脆不回答。
    致使他不高興的原因並非阿爾斐傑洛的示好,而是晚餐和諧的氛圍因二人的鬥嘴被打破了。這兩個人隻要同處一室,就必定要為過去的恩怨對抗起來,連吃個飯都不知道消停。但是,為了不添事端,蘇洛也隻能保持沉默。
    阿爾斐傑洛繼續漫不經心地擺弄盤裏的香腸片,裝作沒看到蘇洛懨然不語的表情。接下來的晚餐時間,在一片令人難捱的寂靜中度過,桌旁的三人誰也沒再說一句話,隻有咀嚼和切割食物的聲音在室內零零碎碎地回響著。桌上的餐盤一個個空了出來,等吃下最後一塊雞肉後,阿爾斐傑洛擦幹淨嘴巴,終於流露出要離開的意向了。
    “我待的時間夠長了。”站起來後,阿爾斐傑洛朝二人露出充滿無奈的迷人笑容,“回去又免不了挨一頓批評啦。”
    盧奎莎聽了這話,竟油然生出荒謬的感激。她為他的即將離開舒了一口氣,衝他微微一笑,“哎,好像有人拿刀架著你脖子逼你過來似的。”
    “或許下次你會對我和善一點。”阿爾斐傑洛毫不在意她對他的挖苦,露出道別的微笑,“隻要能消除你對我的疑慮,要我遭受你多少次白眼我都願意。”
    盧奎莎的笑容頓時消失了。她不快地扭過頭去,看著蘇洛,而蘇洛正陰鬱地盯著桌麵。“你不去送客嗎?”她問。
    “不必了。”抬高嗓音說這句話時,阿爾斐傑洛根本沒看盧奎莎。“謝謝你們的招待。”他望了一眼蘇洛,得到他含著保重之意的回視後,便下樓離開了。盡管沒有人出來送他,他卻感到很滿足,上翹的嘴角始終洋溢著確定的、得意的笑容,仿佛打了一次精彩的大勝仗。
    聽到一樓的關門聲,盧奎莎突然有一股如釋重負之感,但是當視線轉向蘇洛時,立刻又嚴肅起來。她所身負的勸誡的責任,使她的麵龐重新籠罩起憂鬱的神情,“你吃飽了嗎,親愛的?”她朝他眨眨眼,問。
    “還行。”蘇洛淡淡道,“你好像沒怎麽吃。”
    “聽了一晚上言不由衷的假話,我怕吃太多會吐。”
    蘇洛聽出她的不滿。在她把滿肚子的抱怨都發泄出來前,他就疊起桌上的空盤,轉身往廚房走。“我去收拾。”抽身離開的樣子,好像要躲避一場無謂的爭執。
    “別急著走。”盧奎莎追上他,挽住他的手臂拉回來,把盤子一個個放下,“下午他對你說了什麽?”
    “沒什麽,就隨便閑聊。”
    男人撒謊時是不是都這樣呢?搖頭晃腦,眼睛斜睨,不敢正視女人。“你應該遠離他。”她挽緊他的胳膊,“難道沒人告訴你,絕對不要和隨時可能反咬自己一口的人來往的道理嗎?”
    蘇洛似乎有點被說動了,至少他的視線對上了她的眼。“我懂你說的道理。你總把它們掛在嘴邊。”
    他語氣中的不耐煩讓她心好涼。“可你從來不聽。”
    蘇洛僵僵地笑了下。“我告誡你,不要和其他男人搞曖昧,你也不聽。”
    聽到他那不帶任何感情起伏的聲音,盧奎莎不禁遲疑起來。橫在二人之間最大的分歧,便是如何處置阿爾斐傑洛,那個與他們的命運緊緊糾葛在一起的男人。但這並不是他們關係緊張的唯一原因。盧奎莎當然知道蘇洛心裏的想法,也知道如果對他和阿爾斐傑洛的事幹涉太多,他一定會翻過去的舊賬來堵她的嘴。他因為自己的某些不守婦道的表現,自尊心早已大大受傷。但是,如果放任他和那個男人繼續來往下去……
    “我已經有所改變了。為了你。你感覺不到嗎?”盧奎莎用充滿哀傷的語調懇求,“可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為什麽要留一個對自己有企圖的家夥在身邊,維持這樣一份畸形的關係?”
    “畸形的關係,”蘇洛猶豫地看向她,發出幹巴巴的一聲冷笑,“是啊,我們之間也是這樣吧?”
    這聲冷笑換來的是盧奎莎的沉默。她的雙眸充滿哀痛,執著地凝視他,卻一言不發。
    蘇洛知道自己的態度過分了,語氣立刻變得委婉,“他隻是來看看你恢複得怎樣。”
    “是嗎?需要拖一年才來假裝關心我的狀況?”
    盧奎莎也冷笑。蘇洛的嘴巴緊抿著,不吭聲。見他不搭理自己,她便推了推他支在桌沿的手臂,這使蘇洛的內心莫名湧上了一股煩躁。
    “你總是對他充滿了敵意,簡直和許普斯一樣。”他用有些厭煩的口氣說。
    “因為阿爾斐傑洛會毀了你。”
    “為什麽會這樣想?你的惶恐簡直毫無根據。”
    “到底怎麽回事我也講不清楚,但事情絕沒有你所認為的那麽簡單。他早晚會毀了你,我有這種感覺。就算要報答他對我的援手,也不用把自己整個人搭進去呀。”
    她極力哀求,希望他能夠聽進去。可是蘇洛卻越來越不耐煩。
    “我到底做了什麽讓你敏感到這個地步,需要你這樣危言聳聽地恐嚇我?我隻是讓他陪我去逛了一回市場,然後和你一起招待他吃了一頓飯,僅此而已!”
    盧奎莎一時語塞,隻覺得一口氣堵在了胸口呼不出來。她突然發現說服他成了一件很徒勞的事。盡管盧奎莎不願承認,但是自己對蘇洛的控製力,確實已經越來越弱了。
    “事情不會這樣簡單的。我有預感……”
    她無力地搖晃著他的手。從她的動作中,蘇洛感覺出她的恐懼。雖然這股恐懼在他看來是毫無緣由毫無道理的,但是她害怕的情緒是真實的,蘇洛不能不管。
    “別傻了。”堅硬的心在瞬間柔軟。他捧起她的臉,一雙溫暖而厚實的掌心輕輕撫摸著她。“我愛的是你。你應該很清楚。即使……你做了那麽多讓我難堪的事。”
    他們四目相對,仿佛好久都沒像現在這般對視過。蘇洛雙掌有力的摩擦,給予了盧奎莎一些安慰,使她慌亂的心慢慢地安定下來。她把手疊在他的手背上,摸著它們的輪廓,以保留住那份安全。
    “你不會離開我的,對嗎?”她說,“不會棄我不顧……”
    “當然。別胡思亂想了。我當然不會離開你。但我不喜歡爭吵。”
    “我也不喜歡,尤其是和你。”
    他們擁抱在一起,吻了一會兒。蘇洛一手摟著她的腰身,一手按住她的後腦。盧奎莎則傾盡全部力氣抱住他的頭頸。
    “聽我的,不要再提這些讓你我都不開心的事情了。”分開之後,他撫摸她的頭發,“你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我可以保證,他會放下對你的恨。我會讓他慢慢放下的。盧奎莎,沒有人可以傷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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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在最前麵的馬揚起它的腦袋,鼻子哼出一記響聲。如果不是它的這個舉動,後麵的人也許不會發現,有一個男人突然出現在前方,正迎麵朝他們走來。
    男人有一頭比秋天變紅的楓葉更明豔的頭發,麵容白皙而俊朗。他像是從一個遙遠的地方突然來到這裏的。修長的身形似夢似幻,猶如繚繞在山麓間的一縷迷霧。男人朝他們悠悠然走來,已經近到離第一匹馬的馬頭五六米的位置了。
    無論是騎在馬背上的人,還是走在路上的人,都不禁抬起頭,微微詫異地朝他望去。貧瘠的山坡遍布著砂石和枯草。從保加利亞的斯雷德茨出發、往西方天主教國家前進的這支商隊,已經在烈日和風沙裏趕了半個多月的路,大部分時間走的是險峻山道。他們把一匹匹馬用麻繩鬆散地牽成一條線,以此來拖運裝載著貿易貨物的小車。陽光把馬兒們的鬃毛染成耀眼的亮黃,溫熱了它們背上掛著的水壺和幹肉。馬蹄與車輪軋過崎嶇不平的地麵,發出雜亂的聲響。運貨的馬匹也好,還是驅車趕路的商人,都顯得有些疲憊。他們隻想在天黑前盡快找到落腳的地方歇息。所以,即使看到了這個遊蕩在山嶺間舉止奇怪的紅發男子,也沒有人真正在意他,帶著觀望的、漠不關心的眼神,目送他從身邊走過。
    現在他們途徑的特蘭西瓦尼亞地區,是由匈牙利王國的國王貝拉四世統治的。它與保加利亞王國相鄰,但它顯然不是一個良好的貿易對象,因為這裏的人不夠富有。商隊要去的目的地,是更西邊的意大利諸城。那裏的商業繁榮興盛,貴族富得流油,有錢的商人多得就像海灘上的細沙,平民也過著非常富足的生活。隻要一想到白花花亮晶晶的錢幣即將流進自己的口袋,勞累的感覺一下子就消散得無影無蹤。
    原本不想停留的,可那個男人卻突然叫住了他們。他的臉上帶著求教的表情,似有疑問要他們解決。在他的再三叫喊下,馬隊停了下來。
    仔細瞅一瞅,這男人看不出攻擊性,也沒什麽可疑的地方,無非就是想問問路。不過,他使用的語言,還有他講話時天然攜帶的口音,聽上去都很陌生,證明他不是本地人。他提了個問題,大家看來看去,沒人聽得懂他的表達。由於語言不通,雙方隻能用手勢交流。商隊的領頭人打馬上前,試圖與男人對話。猜出這個英俊的紅毛有可能來自意大利,那人叫來了翻譯官。當男人報上一個城鎮的名稱後,翻譯官立刻頻頻點頭,咕哩咕哩地說了一通,舉手朝東南方向猛指。一番還算順暢的溝通下,阿爾斐傑洛終於確認了他想要確認的事情。
    微笑著向他們致謝,阿爾斐傑洛往翻譯官所指的遠方眺望過去。等啟程的商隊徹底離開他的視線,他就躍下山頭,身體如一道幻影飛馳在空中,衝往確定的方向。
    昨天離開卡塔特山脈前,阿爾斐傑洛沒跟任何人知會。逗留在人界快要兩天。現在,已經沒有人可以再約束他了。在接近自己需求的東西前,他不會半途而廢,更不會讓任何人阻撓自己。
    山風習習吹過,四周野草搖動。等阿爾斐傑洛的雙腳來到地麵,身前已經是另一番光景了。放眼前望,南喀爾巴阡山脈綿延的曲線如一幅古老畫卷,鋪展在遼闊的視野裏。高峻的群山向天延展,直刺蒼穹。懸崖峭壁巍峨壯觀,俯瞰著萬丈深穀。小溪和瀑布點綴其間,川流不息。陽光透射出七彩光芒,普照著萬裏河山。呼嘯在周圍的風,傳送著高山淩冽的寒氣和江流的味道。遠方,錫比烏的城牆堡壘坐落於披青戴翠的原野,成為視野中的一點。在它身後,高高聳立著的渾圓山體之上,拔山而起的古樹幽綠成一片,老藤纏繞,連綿不絕,半掩住深山的地貌。樹藤縫隙間,隱蔽的密道若隱若現。
    “——嗯,就是這裏了吧。”
    整個喀爾巴阡山脈包圍住的低勢平原,都是匈牙利王國的領土。根據佛熙特泄露的情報,刹耶王軍隊就藏在錫比烏城附近的山區。他要找的目標,已經很近了。
    渾身上下沒有一丁點跋山涉水的辛苦,也感覺不到任何緊張,隻有一種怪異的興奮感堆滿心間。
    他決定直接到山上展開搜索。不久後,他殺掉了一個朝他接近的“人類”。那家夥應該是偽裝成人類的機械獸人族巡邏兵,出山到附近查探情況,舉止既像盜墓人一樣偷偷摸摸,又充滿了對周遭一切事物的戒備和謹慎,好像在尋找什麽。阿爾斐傑洛本想躲著他,卻發現他離自己越來越近,於是快速出手發動襲擊。那人果然想要變身,可身體變形到一半就停止了。有了這個突發狀況,阿爾斐傑洛更加確定,這裏就是自己該來的地方。
    將那半獸化了的異形屍體丟棄在原地,阿爾斐傑洛在一塊石頭上把手上的血抹了抹。那道鮮紅的圓弧,好像一個人彎起的嘴巴一樣。看著它,阿爾斐傑洛嘴角上揚,勾勒出一個與之相近的弧度,嘿嘿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