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簪記！
    還未進得阮芷苑，就聽見一片歡聲笑語。往裏瞧去，小兒嬌語，慈母嚴父，一副其樂融融的景象。站在門口頓了頓，徐梓衿竟然不想進去，不想打破這畫麵，隻因在這徐府她才是個格格不入的角色。
    “姑娘，老爺夫人還等著呢。”見姑娘神色懨懨，清瀾出言提醒。
    聽得清瀾的話，見清瀾神色堅定的站在她身側，她這才回過神來。
    當下斂了心神，她嘴角翹起偽裝成孩童天真燦爛的笑臉，“母親，可是有甚有趣的事，也講與衿兒聽聽。咦，言兒，你也在呀。”坐在丁氏旁邊的正是三姑娘，臉色蒼白，但看著精神還不錯，想必是丁氏見不得她在爹爹麵前出現，這才將正在養病的徐梓言也帶過來。
    “衿兒呀，快過來，你爹爹等了許久不見你來回書房去了。”
    “是衿兒的不是，倒要爹爹與母親等衿兒，實在不孝。明日衿兒早些過來，也好跟母親多聊會子天，隻盼母親莫嫌衿兒呱噪才是。”一進門就語帶機鋒指責說她來晚了，也罷，明日早早過來，看丁氏還有何話說。
    丁氏聽她這麽說更是不喜，也不應承，隻笑著叫了一句舒雲，兩人說起了一些子雜事。
    而三姑娘見母親正忙著其他事，從椅子上蹬下來，兩步就撲到徐梓衿懷裏。
    “姐姐，爹爹買了糖葫蘆，還有一串是留與姐姐的！”三姑娘喘起粗氣，過了片刻又咧著嘴笑起來，唇邊還有紅色糖渣，舉著冰糖葫蘆像是得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
    “言兒以後莫要走得如此急，可是難受？”看她瞬時翻白的唇色，徐梓衿伸手輕輕順順她的背，見她已無礙後才笑聲說“言兒變成了小花貓，嘻嘻。”不管怎樣，這個妹妹實在體貼人心又有趣，徐梓衿也忍不住要逗她一番。
    “姐姐休要笑我，姐姐吃了糖葫蘆也會變成這樣~”拖著長音，三姑娘遞上手上一串紅彤彤的葫蘆。
    “我可不會變成像言兒這樣的小花臉哦。”徐梓衿接過冰糖葫蘆，舔了一口，甜絲絲的。正想抬頭看看爹爹，餘光卻瞥見丁氏正拉長著臉與言兒的奶媽打眼色，神情倒像是要把奶娘抽打一番。
    “姑娘，來擦擦臉。”奶媽哪裏不知道夫人的意思，趕忙命人拿來熱布巾，將三姑娘悄悄拉到一旁整理好衣襟，抹了把臉，唯恐讓老爺看見姑娘衣著不整麵容不淨的樣子。
    徐梓衿不由好笑，這丁氏還真是……小心翼翼。
    一邊拉著言兒軟綿綿的手，一邊吃著甜酸誘人的冰糖葫蘆，她也漸漸覺得自己真的變成了一個八歲的幼兒，又咬了一口，朝言兒說道，“真好吃，謝謝言兒。”
    “是爹爹買的的哦，姐姐不如謝謝爹爹。對啦，言兒悄悄告訴姐姐，爹爹也最愛吃冰糖葫蘆，不過爹爹都躲起來吃，不讓人看見。”三姑娘咬著一點嘴唇眯著眼睛笑，倒像一隻小狐狸般狡黠可愛。
    “咳咳。”
    從身後傳來幾聲咳嗽，徐梓衿嚇得差點把手裏的冰糖葫蘆丟在地上。
    “飯前不能食零嘴，奶媽可有教導過你們。”瞪了她們兩個一眼，徐道之負起手走進了飯堂。
    她緊緊捏著冰糖葫蘆的棍兒，將剩下的兩口就吃完了。舔舔嘴，與言兒兩人相覷一笑，又手拉著手進了飯堂。
    堂裏徐道之坐在正中間，依舊是目不斜視的威嚴模樣，但徐梓衿怎麽看都覺得爹爹的臉有些紅，且避著她們兩人的眼神。
    “舒雲，傳飯。”見三姑娘往她這邊走，連忙讓奶媽領著她坐在老爺身側，又對著徐梓衿說，“衿兒，且坐母親這裏來吧。”
    徐梓衿笑笑稱是，心裏卻緊了緊。看來上午確實做得太過，丁氏現下如此防備於她。
    漱口洗手之後便安靜得吃飯。
    細嚼慢咽，期間不能發出任何聲音，徐梓衿吃得頗為辛苦，一舉一措俱小心翼翼，唯恐發出了聲響。這樣下來壓根沒吃得多少，隻想著回去再吃兩塊綠豆糕吃飽肚子。
    坐在對麵的小包子言兒更是沒吃進多少，她人小手短，隻能夾到麵前的兩碗菜，徐府又向來不用下人布菜。徐梓衿看她左左右右不過才夾了幾根青菜，恨不得站起來幫她夾上一滿碗菜蔬。
    思量再三還是作罷。每個苑裏都自有小廚房，回了馨雪苑想必奶媽丫鬟會再做些飯食。
    一頓飯吃得勞心勞力，仿佛打了一場硬仗。
    飯後，爹爹照舊要去書房再看約莫一個時辰的書，丁氏留下了言兒想必是有些話要教導。她也懶得再膈應丁氏，隻摸了摸小包子的腦袋，小聲囑咐一句若是沒吃飽定要告訴母親或是奶媽。
    帶著才吃了半飽的肚子，她與清瀾主仆二人回到汀蘭苑。吳嬤嬤站在苑門口，一見她第一句便問說“姑娘可有吃飽？”
    她噗哧一笑，老老實實的搖頭，吳嬤嬤幾個快步就去小廚房裏為她準備吃食。
    “清瀾，你快些去吃飯吧，早就該讓你先吃飽再和我去阮芷苑。”這是她未想周全。
    “姑娘，不甚要緊，出門時清彤是塞了兩塊綠豆糕給我呢。”
    “那麽兩塊子小糕點抵甚麽用，你且去吃飯，叫清彤過來就是。”
    “是。姑娘，今日清瀾替姑娘值夜可好？”清瀾抬起頭看她一眼，眼裏嘴邊都是笑意。
    她這裏原本並沒人值夜，因她不習慣有人睡在床榻上，也覺得睡在硬木板上到底太辛苦，這才堅決拒絕了嬤嬤安排三個清值夜。但看清瀾的意思，想必是晚上還有話要說與她聽，點點頭應承了。
    不過兩刻鍾，吳嬤嬤端著盤子就進來了。“想著姑娘在阮芷苑定吃不飽，早就備了點吃食。銀絲小卷，並一碗子魚片粥，想必夠了，晚飯也不適宜吃得太多。這時節，鮮魚難得，姑娘且吃吃看，合不合胃口。”
    粥想必是盛起來放了片刻，並不太燙，剛好入口。舀了一勺，魚肉滑嫩鮮美而無一絲腥味。她朝著嬤嬤狂點頭，這一勺子粥吃下肚，胃口大開，飛快就吃了大半碗，又夾了兩個銀絲小卷，吭哧吭哧的啃了。
    吃飽了，呼出一口氣，她靠在椅子上，腦袋擱在椅背上，十分滿足。隻恨不能將腳抬起來放在桌子上。
    半響才從幸福滿足中緩過來，她歪著腦袋有些好奇地問，“這粥可是吳嬤嬤的手藝？好吃呢！”
    吳嬤嬤原本還被姑娘的豪放吃相驚著了，但又覺得姑娘雖然舉動粗放但吃得那麽香甜的樣子，實在是討人喜歡。一時之間也糾結無比，想著徐府跟尋常人家不同，一般子的父母見自己孩兒能吃能喝哪有不高興的，但徐府偏偏就愛將這些子規矩，拘得姑娘沒了童真。這一想又想到從前在莫家是，莫家也是曲通大家族，卻沒這些勞什子規矩，自己從小帶著大姑娘，大姑娘也是古靈精怪，可愛純真。唉，大姑娘如今不知被流放到何地了……想到那個從小嬌寵長大的大姑娘，這一去想必要受許多苦。隻怪自己猶豫再三沒有及時跟著押送隊伍跟去，實在是對不起莫老爺與莫夫人平常的照顧與厚愛。
    心思轉換再三愈發沉重，聽得姑娘一句稱讚這才猛然才回神。又看見姑娘摸著肚子眯著眼兒的樣兒，自己費心思熬煮的粥倒沒白費心思。因此也高興起來，“姑娘若是喜歡，我還會好些子吃食，都是江南江北之地的小食，以後常做給姑娘吃。”姑娘也是個惹人憐愛的，以後必要好好伺候姑娘。
    “嗯！”合起手來，她開始幻想著沉浸在糕點甜點裏的生活，那該多麽美好！
    “姑娘，有句話，不知該不該說。”既然要好好侍候姑娘，吳嬤嬤覺得有些習慣姑娘還是要改了才好。夫人對姑娘本就甚為不喜，若是得不到老爺的愛護，姑娘日後在嫁妝上吃些虧少些子倒沒什麽，若是隨便給姑娘定一門親，那才叫一輩子都毀了去！
    “嬤嬤想要說甚麽，盡管說就是。”她坐直身子。
    “姑娘，聽府裏的老人說，徐府裏姑娘家的一言一行從三四歲起就請人教導過的，行止坐臥樣樣都有典範。且說吃飯吧，筷子握住哪裏，夾菜怎麽夾，喝湯如何不發出聲響，都是學問。姑娘平日裏確實十分拘謹，但在這些子規矩上卻太大意。從小見大，姑娘，越是細微之處越要讓人拿不住錯處才是。”也不管姑娘惱不惱，吳嬤嬤隻管一股氣說完。
    徐梓衿完全愣住了，這徐府果然不是一般的變態，三四歲就教導這些子鬼東西……她猜想，不會因為從前是太傅，就按照皇宮裏的禮數來嚴格教導的吧？
    但不管如何，眼下的問題是，她已不是原來的徐梓衿，如何知道這些。隻好對吳嬤嬤說“嬤嬤，我在莊子裏呆了大半年，這些子東西卻忘光了，如何是好？”
    “姑娘莫怕。”見姑娘有些急了，吳嬤嬤趕緊出言安撫，“大體上的規矩禮數我還是清楚的，從明日開始，姑娘請安回來後就學上個把時辰吧。”
    “一個時辰可夠？”
    “夠了，夠了。”見姑娘睜著眼的樣子，吳嬤嬤笑不可支，又說“以姑娘的聰敏，隻要肯用心不出一月就會學得妥妥帖帖。對了，我且看了幾日，清瀾禮數規矩從沒出過錯，是個懂事的，聽夫人苑裏的人說原也是個好人家出身，不是粗鄙之人。待會我去和她說道一二，讓她平常多看著姑娘一點。”
    “就聽嬤嬤的。不過，嬤嬤何時和阮芷苑的人熟識了？”爹爹不管內院之事，這府裏都是丁氏做主，可謂一言堂，阮芷苑一幹人等也就格外眼高。想到上一回自己與言兒在苑裏頑雪，那一幹婆子氣勢淩人進來捉住她便往地上慣的做派，想起來還覺得冷顫異常。
    “哪是熟識，不過湊在一起聊兩句閑話。這後院裏呀，講閑話聽閑話也有些子用處。”姑娘如今不得勢，平常下人們在廚房吃飯，她也會曲意奉承哄的那幫子婆婆媽媽多說幾句，隻想著多幫姑娘探聽一點消息。若不然，老爺一日不喜姑娘，姑娘就前景堪憂。
    “對了，嬤嬤從今夜起就安排清瀾、清彤與清意值夜吧，今夜就安排清瀾吧。聽說其他苑裏都是這樣子做的，我這也不好反之行事。”
    “姑娘早該這樣。”見姑娘開竅了，吳嬤嬤也高興，轉身就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