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簪記！
    原本以為能舒爽的過個十幾日，但吳嬤嬤卻難得的強硬起來，每日裏拘著她練上兩三個時辰。從行止坐臥到端茶吃菜，待人接物到說話請安，事無巨細毫無遺漏。
    “別怪嬤嬤嚴苛，姑娘是徐府最尊貴的嫡出二姑娘，早就該安下心來好好學著，也不至耽擱到現在。”聽得老爺要出府要半月才回來，她才想著要加緊教好姑娘，等老爺回來時刮目相看，豈不妙哉。因此，倒是教導得更得勁了。
    “嬤嬤一片苦心我自是知道的，嬤嬤隻管教就是，”話雖如此，還是情不自禁的皺著臉，顫顫巍巍拿起茶盞，杯蓋磕在碗沿上當當的響，清彤站在旁邊捂著嘴憋笑，被她瞪了一眼才老實，裝模作樣的站好。
    之前倒是她小看了這些子東西，以為不過是些死規矩，強記硬背動作到位也就是了。熟知這裏麵門道挺多，樣樣兒有規範，這一番下來，實在是折騰得不輕。
    “若是能為姑娘請到教習嬤嬤，就更好了……”隻歎自己學的不全，不能教導姑娘更多，若是能有宮裏出來的老嬤嬤，那規矩更是得體，眼界也更寬廣。吳嬤嬤抬起頭看向遠方，一臉遺憾。
    喝了五六盞茶，灌了一肚子水，吳嬤嬤笑著點頭，喝茶的動作才算達標。她累得想癱倒在椅子上，恨不得把手腳都攤開來，但還是挺直背坐著，調整呼吸，隻敢稍微鬆懈一點。
    見姑娘能夠時時刻刻注意儀態，吳嬤嬤甚感安慰，總算沒白費苦心。但又見姑娘坐在那大木椅子上，一張臉兒雖是孩童稚嫩的模樣，但那眉眼哪裏有半點開心的樣子。
    高門大戶，日子也未必好過。吳嬤嬤暗歎一聲，心裏既想讓姑娘快樂無憂的長大，又知道若是不努力上進，姑娘在這徐府也無法順心如意。哎，難呐……
    坐了不過半刻鍾，吳嬤嬤已著人搬上來一整套的茶具。雖說府裏自有丫鬟奉茶，不需要主子操心這些個，但聽外院的婆子們閑聊得知老爺格外鍾愛茶道，因此才想叫姑娘也學學，左右也不是壞事。
    茶具才放好，茶餅子還未拿出來,就見清瀾進來說道“姑娘，錦雲鋪裏的衣裳已經送來了，姑娘試試，若有不合的地方就叫她們拿去改。”
    “誰人送來的？”
    “正是上次替姑娘量過尺寸的翠雲。”
    “清彤，你且先過去招呼著，我還有些子事要問問。清瀾，賬上還有多少銀兩？”
    “回姑娘，月例領了十兩，都給姑娘放櫃子裏鎖著。”
    “倒不好叫她白跑一趟，嬤嬤，你看，我若要打賞，給多少個錢適合？”有嬤嬤這個老人在這，正應當不恥下問。
    “徐府裏老爺夫人並兩位姑娘的衣物都是在錦雲鋪裏做的，姑娘就算不給賞錢，她們也自會將姑娘的衣服做得妥妥帖帖。但姑娘如今剛回府，在銀錢上倒不能太省了去。無奸不商，這些做生意的人都門清得很，不給或是給得少，她們反而會看清了姑娘，若是嬤嬤來說，給四五十個銅錢最好，既表示姑娘是個大方的，又不會太多。府上的丫鬟婆子有要打賞之處，若不是什麽辛苦事，給十幾二十個銅錢也就得了，給多了那些子人以後隻看錢才辦事，反倒不美。”
    “梓衿受教了，清瀾，你去拿五十個銅錢來，待會記得給了翠雲。對了，那銀子可有兌散？”半吊錢就是20個銅錢，平常府裏的一等丫鬟，月例也才800個銅錢，倒的確正如嬤嬤所說不多不少。
    “散了三兩銀子的銅錢，其他的都未動。”
    “有嬤嬤和你幫我管著這汀蘭苑，我放心得很。好啦，去前廳吧，我倒想看看這錦雲鋪做出的衣裳到底如何。”如今雖未直接說明清瀾是一等丫鬟，但已算是有目共睹，畢竟她已將銀錢之事交予她掌管。
    見她進來，翠雲迤迤然道了句福，“二姑娘安好，兩套衣裳都已經做好，且請二姑娘試試。府上定做的另兩件春衫還在趕製，還要等些時日，請二姑娘原諒則個。”
    說了幾句客套話，她便進了內室，一想到這大冷天要脫下穿得熱乎乎的棉襖，換上冰冷的衣服，她隻覺得身上更冷了。
    內室裏清彤正捧著一套厚衣一套春衫，厚衣是紫色的緞子加上玫紅的繡邊，這麽一搭配鮮豔而又並不輕浮。春衫倒是淡淡的青色，顏色極淺，青青翠翠。
    “房裏已經加了炭盆子，衣服我都捂熱了，姑娘快換上。嘿嘿，瞧著就好看呢，姑娘穿上肯定也好看！”托著衣物，清彤拿出一個暖爐，將棉衣遞給姑娘。
    一拿到手裏，觸手既是溫熱，倒沒想到這蹦蹦跳跳的清彤做起事來也挺周到。
    將暖哄哄的衣服換上，走至鏡子前，清彤連拍了兩次手，“姑娘，好看，這尺寸真是一絲絲都沒錯的。姑娘穿上像是年畫裏走出來的，可貴氣了！”
    待她換上另一件春衫，清彤又拍了拍大腿，“姑娘，這個，這個也好，這個像是，像是什麽呢，像是竹林裏的小春筍子！”像是覺得自己說出了什麽了不得的話，清彤哈哈哈笑了起來。
    “好你個清彤，仔細你的皮子，還敢說姑娘是春筍？若是吳嬤嬤聽見了，你看敲不敲你腦門。”清瀾一進來就聽見清彤嚷嚷，一看姑娘，倒還真愈看愈像根嫩筍。
    清彤下意識護住腦門，又說“吳嬤嬤心善著呢，才不會敲我腦門。”她雖貪玩又不想事，但看人還是還得清呢。
    “鬼靈精。”清瀾掐了掐清彤鼓鼓的臉頰，“姑娘，可又要改的？若是沒有我就回了翠雲，剛才聽她說還有別處要去。”
    “無甚要改動之處，你送送翠雲吧。不過，我瞧翠雲手上還拿著一個包袱，可是三姑娘的衣物？”若是給言兒的，那她不如和翠雲一塊去馨雪苑，已有好幾日沒見過她了，不知身子好些了沒。
    “待我去問問，若是三姑娘的，就叫她等等。”
    “已問了，說是送給大姑娘的，現下大姑娘雖不在，但照著往常的尺寸，做好了給大姑娘送去。”
    |大姑娘？“她有些疑惑，怎麽沒聽說過這大姑娘，也是，她既是二姑娘，那也就必定有大姑娘，她從前居然未注意此事，實在大意。
    見姑娘又露出迷茫的神色，清瀾扯個由子讓清彤去廚房拿茶點去了，隻說姑娘學茶道要用。
    “姑娘，你難道不記得大姑娘了？”
    “的確沒什麽印象……清瀾你與我說說吧。”摸了摸鼻子，徐梓衿正後悔自己太粗心大意，若不是今日恰好問了一句，哪日看見了大姑娘都不認識可就好笑了。
    “大姑娘是陳姨娘所生，比姑娘大上三歲，已經是十一歲了，就住在馨雪苑後邊的聽濤苑裏，前些日子和陳姨娘同去了幕福山的廟裏，聽說是為三姑娘祈福去的。”關於這大姑娘她知道的也並不多，隻因大姑娘去廟裏時將聽濤苑裏的丫鬟帶了大半去，而這府裏丫鬟們之間都是靠著聊閑話或是當值時打過照麵有些交流才熟悉，所以才不甚清楚聽濤苑的事。
    “為言兒祈福？”那豈不是襯得自己這個始作俑者很是不堪？作為一個姨娘還生出了長女，這陳姨娘，怕也不是好相與之輩。
    “已經去了一陣，想必很快就要回府裏頭了。”畢竟是姑娘家，在廟裏那等苦修之地自然不會呆太久。
    “你去將清意叫來。”既然自己已經落了下成，隻看能否在其他地方補回。
    “荷包做得如何？”也不囉嗦，徐梓衿直接問道。
    “正準備來回姑娘，荷包已做了個大概，姑娘你看看。”說著拿了一個粉紅的荷包出來。
    隻見荷包正中間繡著一隻憨態可掬的白兔兒，胖溜溜的兩隻前爪抓著一根綠葉兒，眼睛也溜圓，簡直是神形兼備，更遑論荷包周邊那一圈的手感極佳的白色皮毛。總之就一個字——好。
    “這荷包做得實在漂亮，我很喜歡，想必三妹妹也會喜歡，我這就給她送去。清意，辛苦你了。”
    “姑娘喜歡就好。”見姑娘真的對那荷包愛不釋手，清意輕輕笑了笑。
    興衝衝拿著荷包到馨雪苑，已是下午，苑裏卻極其安靜，隻有積雪簌簌從枝椏上掉落下來的沉聲。
    走到苑裏才有人迎出來，正是妙夕，隻看她腳步輕得像是怕踩傷地上的塵埃，一直走到裏門檻甚遠的道旁才開口說話，聲音輕緩但說出來的話語卻還是從前那般不容情麵，“三姑娘還有些低熱，正睡著，二姑娘就不要去打擾了吧。”
    “可有著胡大夫來看過？”
    “不勞二姑娘操心這些個，二姑娘隻要管好自個兒，不要再拖累我們姑娘就是做好事了！”
    “妙夕姐姐，二姑娘是給三姑娘送荷包來的，若是三姑娘正午睡，我們晚些再來可行？”怕姑娘下不來台，清瀾適時的插話，語笑晏晏。
    見二姑娘拿出一個精致的荷包，一時間妙夕也不好再擺臉色說些諷刺的話，隻稍稍緩和了一點臉色，從二姑娘手裏拿過荷包，生硬的說“三姑娘醒了，我自會給她，二姑娘請回。”說完便又進了屋。
    “這妙夕，倒是個火爆性子。”回苑裏的路上，徐梓衿搖搖頭笑道。
    “姑娘不氣？”
    “你當我是這麽小氣計較的人？畢竟三姑娘這病因我而起，被妙夕刺兩句又何妨，最怕是那種表麵上不說，跟你和和氣氣的，背地裏卻使盡手段。”
    清瀾自然知道姑娘所說何人，一時兩人無話。
    回了苑裏倒想起另一件事，蓋棺定論才好辦事，當下就對吳嬤嬤道“清瀾、清彤與清意進府也有半月了吧，不如今日將等級定了如何。”
    “姑娘若是有了主意，這事還是早些定下的好。”這人呀，總是有貪心的，拖久了要是起了爭比之心，反倒不美。
    “嬤嬤你看我將誰定為一等丫鬟的好？”她也想聽聽嬤嬤的意見。
    “姑娘中意的人極好，姑娘隻管放心和三個丫鬟說吧，我看她們心裏早就清楚著呢。”清意是早就自領了針線上的活，等閑不往姑娘身邊湊。清彤整日裏東竄西跳，雖沒出過大紕漏，但實在未定性，估摸她也知道自個兒不適合做這大丫鬟。清瀾沉穩，處事周到待人接物上麵都做得很是妥帖，挑不出錯來。隻是，如此聰明的丫鬟，且得看姑娘鎮不鎮得住。
    “那嬤嬤就將三人都叫來吧。”
    “你們三人進府已有半月，當初進府之時，我便說了，由你們輪值，誰適合就由誰來做這大丫鬟。”說到這裏她頓住，看看三人的表情，清意仍舊是麵無表情，清彤還是嘻嘻笑笑，清瀾隻微垂著頭。
    “姑娘，清彤可能說一句？”見姑娘半響不說話，清彤歪著頭嬉皮笑臉的上前來，在得到姑娘的同意後才站好，“姑娘，其實這半月裏隻有前頭幾日是輪值的，不是因為別的，隻因為這大丫鬟的事兒，我與清意實在做不來，隻好央了清瀾代著輪值。所以，姑娘，這大丫鬟非清瀾莫屬。”
    “你可知，一等丫鬟與二等丫鬟，月錢上可是差了不少。”能說出這一番話，清彤也不是個蠢的，而現在說出她三人未按照她的意思輪值，不知是無意還是有意……
    “一等丫鬟一個月800個銅錢，二等丫鬟隻得500個，清彤知道的。”清彤脆生生回答。
    “那你就不想當一等？”
    “誰人不想拿800個銅錢的月錢，但清彤現在還有許多事情不會，還得再學著呢。嘿嘿，反正清瀾比我大兩歲，清闌嫁人了，說不定我就是大丫鬟了呢。”清彤倒是一點不害羞，嫁人的話也說得無比順溜。
    這一下連吳嬤嬤都忍不住笑，”好你個小丫頭，這才幾歲，什麽話都說得，也不害羞。在這汀蘭苑說說也就罷了，在外頭可得小心著，萬莫影響了姑娘的名聲。”
    被清瀾拉著彈了好幾下腦門，清彤才嘟囔“清彤知道的，必不會丟姑娘的臉。”
    這清彤，徐梓衿也笑笑，又問了清意的想法，她隻規規矩矩的說了句聽從姑娘安排。
    這事就如此定下了，隻命吳嬤嬤今日到管事那裏說一聲，汀蘭苑裏定了一等丫鬟清瀾，二等丫鬟清彤、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