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簪記！
    對私塾先生，徐梓衿實在是好奇，所以整日歪纏嬤嬤給她講許多關於女先生的事。正好管事令人送了一把琴來，她一邊聽嬤嬤說著女先生的奇聞異事，一邊兒亂撥琴弦。
    旁邊還焚著香，青煙嫋嫋，輕扶而上，連她自己都頗覺沉浸。當然，得忽略她手下那異常聒噪刺耳的琴聲。
    嬤嬤見二姑娘閉著眼睛，兩手橫撥豎挑，格外認真的樣兒，忍俊不禁，噗的笑出聲來，打趣道“這位林先生最以琴藝見長，若是見著你這琴技，怕是轉頭就走。”
    徐梓衿微囧，她的確沒什麽音樂天賦，從前就是五音不全，現在也沒好多少。這琴棋書畫，真說起來，她還真是樣樣不通，不會真把先生氣走吧？當下就有些心急，“清瀾，你去看看清彤在何處，叫她來。”
    作為一個沒有天賦的學生，還是先和先生打打親情牌吧……
    這一等就是半個時辰，快到午飯時候才聽見清彤嘰嘰喳喳的聲音傳進來，似是在於清瀾辯論什麽，一聲高過一聲，被清瀾喝住才消聲。
    兩人走到她跟前，清彤見禮後直接就跪在地上，也不說話，眼眶紅著，緊咬下唇，一副受了極大委屈的模樣。
    見狀，清闌也跪在旁邊，看一眼清瀾，又看著姑娘，思慮片刻。也未說話。
    兩人都一句話不說徑直跪在她麵前，徐梓衿雖不解，但心裏已經猜著了幾分，故而也不急著問話，隻想著趁著這機會看看清彤是否能擔大任，磨磨她那火爆的性子也好。
    吳嬤嬤倒是駭了一跳，連著說了幾句”這是為何，且好好回話!跪著作甚！”，她以前在莫府，那是實實在在的大善之家，鮮少有下人下跪這種做法，因此實在見不得見兩個丫鬟跪在冰涼又堅硬的石磚上。
    “起來吧，有什麽事站著說便是，我這汀蘭苑無需搞那一套。”不過才半刻鍾，她也不忍。算了，雖然知道在這時代，下跪什麽的實在是太常見，但她還是有些無法適應。
    而兩個丫鬟像是杠起來一樣，誰都不做聲，誰也沒動。見這情況，她有些怒意，提高聲調，“我還叫不動你二人是如何。”
    清瀾、清彤道了聲不敢，兩人起了身，垂著腦袋站好。
    “清彤，你先說吧，是何事。”
    清彤這才哽咽著說起來，原來是她去李媽媽處打聽時恰巧碰上聽濤苑得婆子來領東西，她長了個心眼，磨蹭著待了許久，見那婆子拿的是全套的被褥和兩個門簾，香爐也拿了一個，還都是頂著最精致的領，她就猜到姑娘的先生說不定就是要住到聽濤苑去。
    正好那婆子一個人也拿不也了那許多的東西，她就自告奮勇上前幫忙。到了聽濤苑，果不其然，陳姨娘一手撐著腰正指揮著人打掃旁邊的幾件空房，話裏話外說得都是大姑娘的先生要來住，讓大家收拾仔細著點如何如何的。
    一聽陳姨娘說這話她心裏也就明白了，頓時覺得憤怒，明明是老爺為二姑娘請的先生，怎麽就變成大姑娘的了？正要回來稟告，熟料卻聽見陳姨娘小聲嘟囔一句什麽好好地先生給那二傻子作甚，還不如給了大姑娘。
    聽見這話，她當下就和陳姨娘理論起來，但到底還是顧忌姑娘平日的囑托，不敢大鬧，隻大聲說了幾句林先生是老爺特地為二姑娘請的就被恰巧趕到的清瀾拉走了。
    清彤本就氣急，一路上清瀾又講了她幾句不是，她覺得實在是委屈極了，說到最後嚎啕大哭起來，“那陳姨娘算是個什麽東西，不過是個妾室，就是個奴才，她敢罵姑娘是二傻子，我就是忍不下這口氣！我不過才和她理論了兩句，我沒做錯！”
    這清彤，實在是太過剛硬做事欠缺委婉，這樣下去對汀蘭苑對她都不利，但清彤為她生氣為她出頭那一份心她很感動，也領情。
    清彤哭得好不傷心，但該說的還是要說，不然以後受苦的還是清彤自個兒，於是輕聲相勸道“清彤，你能如此為我，我很高興。但是，今日之事你的確做錯了，你知道錯在何處嗎？”
    清彤抬起頭，兩隻眼睛腫得跟胡桃似的，看著姑娘搖搖頭。
    “陳姨娘是爹爹的妾室不錯，但你可知如今的陳姨娘可不是從前的陳姨娘，隻有避著她沒得往上趕的道理。”
    “是因為陳姨娘有了身孕麽？”
    “是，因為爹爹期待這個孩子，徐府也期待這個孩子，所以陳姨娘如今不能任何有一點點點閃失你懂嗎，所有有關陳姨娘的事，我們汀蘭苑最好都不要插手。”那天晚上，爹爹已經明確的警告過她了。
    “可是，先生明明是姑娘的，怎麽就成了別人的了。”清彤還是不解，但已經想通了一些，接過清瀾遞過來的手帕時還帶著歉意的看了清瀾一眼。
    “爹爹可有令人來說，不要我去留墨苑讀書了？”想不到清彤平時聰明伶俐，但一鑽起死胡同來也是固執得驚人。
    “沒有……”清彤這才笑了起來，隻要姑娘能去念書，就一定會變得越來越有才氣，那老爺自然就會喜歡姑娘了。至於為什麽篤信姑娘能讀好書，在她看來姑娘比自己還小卻那麽有氣勢，又聰明，肯定能學好的。
    “了不得也就是和大姐姐一塊學罷了，多個伴兒也沒什麽不好。住聽濤苑就住聽濤苑吧，你們可以少伺候一個，豈不是樂得輕鬆？笨清彤！還不跟清瀾道歉。”按年齡，大姐姐應該是請私塾先生教導過才是，這會兒倒和她湊什麽熱鬧，不急，到時候就自然知道了。
    “是我錯了，嘿嘿，清瀾你別跟我計較，晚上我幫你倒洗腳水，好不好！”清彤拉住清瀾的袖口直打轉。
    “瞧你剛才那潑辣的樣兒，我哪敢叫你倒水。”清瀾倒不十分在意，其實若是有心要計較，剛才進苑裏時先和姑娘告上一狀，清彤哪裏討得了好去，但她並未開口，隻是跟清彤一起跪下。
    “我就知道清瀾最好了，弄髒了你的帕子，我繡一個新的給你吧。”清彤這會兒真有點不好意思，連累清瀾陪自己跪了好一會兒，又用她的帕子擤了鼻子。
    “你那繡得花像跟樹枝樣的手帕，我可不要，你留著用吧。”清瀾連忙推辭，惹得清彤又走扭右扭，直說一定要繡一個最好看的，定要給清瀾才是。
    “好了，你二人就別耍寶了。嬤嬤，母親從前送來的器物裏，我記得還有一個漆盒，裏麵有一些眉黛胭脂是不是？”
    “是的，姑娘，一年裏頭有幾個時日是姑娘也可以上妝戴簪釵的，所以才配了紫粉、螺子黛和胭脂。但我瞧姑娘眉目不畫自有黛色，膚色又白皙，實在不需用這些東西。”
    “那就將這漆盒，還有上次錦雲鋪掌櫃送的絹花，都給了那位林先生吧。”她才十歲啊，化妝也太早了些。
    “姑娘想得周到，我都未想這麽遠。姑娘何送到聽濤苑去，若是直接送，林先生恐是不會收的。”這林先生遠道而來定沒帶許多行禮，再來哪個女子不愛美，送這些正合適。
    “那嬤嬤拿給我吧。清彤，你與我一起去聽濤苑，你也需向陳姨娘好生道歉，明後日先生就來了，這兩天你就辛苦些，到聽濤苑幫忙整理。”畢竟今日清彤和陳姨娘爭吵之事聽濤苑肯定有人看見，在傳到爹爹耳裏之前她得去擺平。而且，她們不是要搶著侍奉先生麽，那她這正正經經的學生，也要好好表示才是。
    由清彤拿著漆盒與裝絹花的木盒，徐梓衿看清彤不似以往的活潑吵鬧，以為她是擔心待會兒到聽濤苑受責罵，見左右都無人經過，也不怕被人聽去，笑著安慰清彤說“放心，我必會維護你的，隻是口頭上責罵你兩句罷了，不過這回你可萬萬不能頂嘴了。”
    “姑娘，我不是擔心這個，被姑娘罵罵我倒沒什麽。隻是……”清彤不知道該不該說，又怕是自己想多了。
    “你隻管說就是。”一向來無憂無慮咋咋呼呼的清彤也會欲言又止了，看來今日這事雖小，但還是觸動了她。
    “若是那個先生要我一直在聽濤苑伺候怎麽辦！”清彤滿臉的不情願，讀了那麽許多書的女先生，肯定不好說話。而且，她真的不要離開汀蘭苑啊。姑娘雖然有時嚴肅一些，但對她們很好從不擺主子架子，吳嬤嬤和善那自不用說，清瀾清意也都是好相處。若真被留在聽濤苑那可如何是好。
    原來是擔心這個，徐梓衿不由覺得好笑，看清彤極其認真，隻好拍了拍她的手，“她們這麽急切的要討好先生，哪裏容得了你在聽濤苑礙眼，你且看著，先生來了之後她們必定要想盡辦法趕你走的，到時候你隻要順意回來就是。你在聽濤苑也別太出風頭，隻在先生麵前露下臉，表明你是我派去替先生布置住所的就行了。”
    “也對，是清彤想多了。不過兩日，清彤省得的。”清彤不好意思地摸摸腦袋。
    說話間就走到了聽濤苑，全然不像清彤剛才所說的熱鬧，隻怕這關沒這麽好過了，當下朝清彤遞了個眼色。
    清彤這會兒倒機靈起來，重重擦了擦眼睛，立刻就淚流滿麵，加上那哭得紅腫的眼睛，看起來真是好不可憐。
    “陳姨娘在何處？”直走到廳堂裏才看見一個丫鬟。
    “姨娘有些不適，正在裏麵歇息呢，二姑娘若有事不如告訴我，我定會轉告姨娘的。”姨娘吩咐了，若是有人來看一概不見，隻推說身體不適。
    “姨娘身子不舒服？還不快去請胡大夫！姨娘若有了閃失，你們如何擔當得起！不行，我要去看看姨娘。”說完不等那丫鬟反應過來，就衝到了房裏。
    “姨娘，你身子可還好？”
    沒料到有人進來，原本正躺在躺椅上吃零嘴的陳姨娘愣住了，片刻後才反應過來，柔聲說道“沒有大礙，這是覺得胸口有些氣不順罷了。二姑娘怎麽來了，采蓮，快奉茶。”
    “姨娘沒事就好。清彤，過來。”
    “撲通”清彤直接就跪在了陳姨娘躺椅前，咚咚咚的磕了幾個頭，直求饒道“是清彤不懂事，頂撞了姨娘，請姨娘原諒奴婢這一回。”說罷還抹起了眼淚。
    “你這，你這丫頭，不用如此。”這一下陳姨娘也好不尷尬，原本是計劃著等老爺回來再告上一狀，等老爺責罵之時二姑娘若是一鬧，自己再趁機說上幾句，那能讓林先生隻教導大姑娘一人就更好了。
    現下二姑娘如此行事，她倒不好說什麽，隻能虛扶了那丫鬟起來。
    “姨娘大度，既不和你計較，你就起來吧。不過，今日你頂撞姨娘，姨娘不怪你，我卻不能輕易饒了你，就罰你在這聽濤苑幫姨娘一塊兒布置先生的住所吧。清彤，你可服氣？”
    “清彤服氣，謝姨娘寬宥。”清彤這才起來。
    “我這聽濤苑人手足夠，不用幫忙，不過就是應了兩句嘴，我早不放心上了，二姑娘如此，可不正是襯得我多小氣計較，是不。”汀蘭苑的人如何能要。不過，這二姑娘，在莊子待了大半年跟換了個魂似得，不像從前一樣蠻橫忤逆也就罷了，怎麽變得如此難纏。
    “不管姨娘苑裏人手是否足夠，清彤頂撞了姨娘，就得受罰，姨娘隻管差她做事。若是做得不好，姨娘也不用看我的麵子，要打要罵隨姨娘處置。”
    “二姑娘的人想必是很好的，那就且在這幫個一兩日吧，也就隻這兩日忙上一些。”
    “那姨娘好生歇息，萬不要太操勞才是。”看了清彤一眼，到底有些不放心，但陳姨娘應當也不會為難她才是。哎，若被爹爹知道了，要是將清彤打一頓板子或者賣出去，情形隻會更糟，還不如先聲奪人，清彤頂多在這聽濤苑被擠兌一番。
    徐梓衿這才放心一些，獨自走回汀蘭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