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錦漪羅翠第一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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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房宮,鳳皇閣。
    慕容衝站在窗前,背對著韓延和烏紇提,展信的左手緩緩下垂,信箋如羽翼飄墜。
    烏紇提擦了擦額頭的汗,初春微寒,他竟額頭滲汗,韓廷瞥了一眼,並不多語。
    良久,慕容衝愣愣地說,“烏紇提,你把信上內容,再念一遍。”
    烏紇提諾然低頭挪上前,彎腰拾起信,再退回自己的位置,展信的手,止不住地微顫。
    無神地望向窗外,腦海混沌失重,烏紇提的聲音斷斷續續地竄入耳簾,時而飄渺,時而真切,但事實卻如一座巍峨大山盤亙在他胸口,令他難以呼吸。
    信上大意是,庾遊商幫當時已盡全力保護蘇瑾嬈,孰料遇到神秘的黑衣刺客,他們不過是商幫一流,普通武術防身尚可,遇到外域高人著實束手無策,眼見蘇瑾嬈墜落山崖,適逢姑臧百年未見的黑雨滂沱,屍首亦無從找尋……
    屍首自然是無從尋跡,因已被西八魁護送回了洛陽……
    慕容衝麵色如蠟,枯站一晚,天明鳥鳴之際,乍然放聲大笑,笑得前仰後合,不能自己,猝然間,笑中帶淚,雙手抓著窗格,嗚嗚咽咽,失聲痛哭。
    陪站一夜的韓廷和烏紇提,毫無頭緒地望著眼前的二少主,連手指都不敢有一絲顫動。
    雞叫鳥鳴,縷縷暖陽穿透窗格,灑在慕容衝銀絲流雲紋的深蘭色領口邊,無處掙紮。
    他又何從知起,慕容冰藏匿私信,照著信箋照貓畫虎仿刻了庾府印章,字跡一仿,印章烙下,一封如假包換的晉土來信,隔斷了所有人的念想。
    一行三日,傍晚時分,兩人已抵臨近建康的曆陽郡。
    庾蘊和槿嬈牽馬而行,準備找一家客棧下榻,稍事休息,隔日再上路。
    正趕上市集,庾蘊東看看翠鳳寶釵,西把玩把玩綾羅團扇,槿嬈忍不住低聲提醒她,“你現如今是個男兒身,看來看去都是女孩玩意兒,成何體統。”
    庾蘊醒悟,不過腦袋瓜子一轉,頂嘴道,“哎喲,興許我是為心上人選信物呢,誰說男人就不能挑挑女人物什?”
    槿嬈無語。
    旁邊一四五歲女童,被滿鋪花花綠綠的雞羽毽子吸引,禁不住拿起一隻來玩兒,攤主看到,倒是熱情張羅道,“小姑娘,買一隻吧,一個毽兒,踢兩半兒,打花鼓,繞花線兒,裏踢外拐,八仙過海……”
    女童被說得起勁,踢得也起勁兒,一不小心,把毽子踢飛到路中央。
    女童徑直跑到路中央去撿,卻沒有提防到側麵奔馳而來一隊戎胄馬駕,庾蘊眼尖,驚呼一聲“當心”,鬼使神差地飛跑過去抱起女孩滾到路旁,駿馬被驚,騰空嘶叫踢蹄,馬車不穩,登時從領隊之馬匹上,躍出一九尺壯碩之士,怒喝一聲”什麽人”?!
    馬車中端坐的青年男子麵不改色,身著象牙白寬袖紺地句紋錦袍,耳聞車外雜聲鼎沸,兩指微微支起窗幕一角望去,但見劉裕長劍指向路旁一半蹲少年郎,那少年懷中緊抱一個四五歲的女童,女童緊摟著少年,淚痕連連,在他身後,矗立著另一身姿挺拔的弱冠男子,恭敬作揖,似在娓娓解釋著什麽。
    不多時,劉裕回報,原是虛驚一場,少年郎情急之下救那撿毽子女童,方才驚覺了馬匹。
    “不過,寄奴請示玄將軍,那少年郎亦不小心落下一枚玉劍佩,但屬下覺得這支玉劍佩似有不妥,將軍請過目。”劉裕話落,呈上一枚白琥雷雲紋玉劍佩。
    謝玄忽地眉色大變,拿過玉劍佩細細端倪,遂道,“派兩名北府目兵暗中跟蹤,任何動靜,即刻來報。”
    彼時,一衣著簡樸的婦人,背著一個熟睡的繈褓嬰孩,一邊輕哄著女童,另一名樸實的中年男子,一麵責怪女童,另一麵卻連連謝過庾蘊和槿嬈。
    庾蘊作揖回禮,笑道,“小孩子心性熱鬧,您也莫要再責怪她了。”
    “好生看管便是了。”槿嬈不冷不熱地說道。
    庾蘊沒提防槿嬈冷不丁冒出這樣一句話,略有尷尬,嗬嗬笑道,見那一家四口風塵仆仆,便詢問是否同是趕路之人。
    原來一家四口雖在建□□活,但都是南康郡人,婦人思母心切,歸家心切,於是一家人打點行囊,準備一路步行,南下南康郡探望老丈人,適才是在攤位選選禮品,想捎帶一些伴手禮回鄉。
    此去千裏,步行趕路也要月餘方能到達,庾蘊見其拖兒帶女,行走不便,方才更是看管不及,女童才差點出事兒,忽地心生慈悲,大方將兩人馬匹送出。
    男子驚訝,自是不肯收下,庾蘊卻笑言,兩人的目的地是建康,哪怕步行亦不過三日即可抵達,這馬匹應該贈送給更需要的人。
    推脫不過,男子和婦人收下馬匹,連連道謝。
    庾蘊叉腰看著一家四口騎馬遠去的身影,頗為自豪,“助人為樂原來是件這麽快樂的事情呀。”
    槿嬈斜睨她一眼,不語。
    斜對麵酒樓二樓的雕杆旁,沈惜婆正饒有興致地望著街對麵這兩位小哥,一個俊俏得能掐出水來,另一個英姿挺綽,儀表不凡。
    沈惜婆嘖嘖讚歎,她富態豐腴,脂粉重重,錦衣羅緞,大袖翩翩,一頭玲瓏閃閃的珠翠,滿脖翡翠琉璃項鏈,左右手盡是玉指金戒,映照得整個人像一顆耀眼發光的明珠。
    她渾身散發濃烈的金鳳香,熏得身後兩位為她把扇的小廝,恨不得能屏住呼吸。
    沈惜婆伸出一根滾圓粗壯的手指,曲一曲,身後一小廝便乖乖貼上來,她在小廝耳邊咬牙低語一番,小廝的表情先是眉頭一驚,繼而點頭讚道,轉又麵露難色,最後訕訕而笑,放下搖扇,溜溜而去。
    “菜來咯,”店小二高聲呼道,“快到建康啦,當然要吃魚啦,膾魚蓴羹,用的是初春蓴菜生莖而未長出葉子的雉尾蓴做羹,肥嫩鮮美;蒸小豬肉,五香入味;跳丸炙,肥羊精肉搗碎煮熟,一口一顆彈丸肉團子,此後萬事順順利利,功成圓滿!”
    這店小二舌頭似打上滑油,介紹菜名就如單口相聲滔滔不絕,“兩位客官今日有福啦,這是本小店新釀的春秋椒漿酒,見兩位客官印堂發亮,必是大福大貴之人,特送予兩位客官,酒已溫好,兩位客官慢慢享用!“
    店小二稀裏嘩啦說完,滿臉堆笑,忙不迭失為兩人斟滿酒杯,方才嘻笑離席。
    庾蘊開心地合掌望向槿嬈,笑嘻嘻道,“看吧,助人為樂果然很快就有了回報,這立馬就從天上掉下美酒一壺,哈哈哈。”
    槿嬈不語,懶得搭理庾蘊,端起酒杯,杯到鼻尖,神情卻咻地一變,警覺地抬眼四望,客棧東南一角,臨窗角落裏,兩個壯漢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倆,見槿嬈目光掃過,立馬扭頭對視,撞杯一飲而盡,嘻嘻哈哈猜拳聊起天。
    槿嬈低聲速語道,“此酒有藥。”
    庾蘊酒杯到半空,怔怔停住。
    槿嬈淡定開啟薄唇,微聲道,”別停,學我模樣。”說罷,抬袖擋杯,佯裝一仰而盡,實則手向後一抖,將酒灑落肩後。
    雖然秋石散近乎無色無味,亦算上等迷藥,但若非頂級稀罕之物,又哪裏逃得過中白狼蘇瑾嬈敏銳的鼻子。
    槿嬈放下左袖,一根南詔銀針滑落指腹,她不動聲色地遮袖掃過滿桌飯菜,實則已將銀針探過每道食材,驗過無毒,方才寬心,示意庾蘊快吃。
    有人盯梢上了她們,究竟是何許人也?這秋石散迷性雖重,卻不至傷及性命,不似慕容派係之人的作法,慕容氏若是出手,必是一招致命,定不會讓人有喘息之機。
    子時,正是老鼠趁夜深人靜,頻繁活動之時。屋外果然傳來悉悉索索的腳步聲,門外之人,先試探敲門,後又學子鼠吱吱噓噓幾聲,方才放心推門而入。
    一個低沉男聲道,“你看,這兩小爺還不是乖乖躺倒了。”
    另一個粗厚的男聲低低應道,“嘿嘿,這秋石散可真不賴。”
    腳步臨近,卻怎料槿嬈忽地魚躍而起,兩指快如閃電,狠狠戳向兩位黑衣壯漢的霍肺穴,隻聽啪啪兩聲悶響,兩人頓覺目眩氣暈,兩腿如無骨一般癱軟,跪地不起。
    槿嬈一手各一頭拎起兩人脖子,往桌上一扔,錕鋙刃就著皎白月光,明晃晃地架上兩人脖頸,映照著兩人慘白兮兮的肥臉橫肉。
    庾蘊從床上骨碌爬起,跳去掩門。
    “大俠饒饒饒饒饒饒命啊……”兩個肥頭壯漢亦算當地一霸,槿嬈一出手,壯漢便知此大俠功力深厚,其中一位壯漢已驚得口齒不利落,顫巍巍地趕緊求饒。
    未等槿嬈逼問,另一位已迫不及待吐露真言,“我們也是受建康第一樓的小廝所托,要迷了兩位大俠罷了,不敢有其他非分之想啊!”
    “第一樓?”槿嬈疑惑,從未聽說過,側頭望向庾蘊,”那是什麽地方?”
    庾蘊怔了半餉,方道,“是……青樓……”
    難道“他們”的身份被識破了?!
    槿嬈蹙眉,刀刃複又用力,驚得兩個壯漢呱呱直叫。
    “荒唐!我們兩個爺兒們,豈有被青樓捆綁的道理?!”槿嬈沉聲問道。
    “大俠息怒,我們也是聽那第一樓的小爺說,女掌櫃的今日傍晚,在隔壁酒樓二樓見到兩位大俠,原話是這麽說的……”壯漢忽地掐高了嗓音,有模有樣地學道,“他們啊一個能掐出水靈來,另一個英姿颯爽的,都是人中龍鳳啊,若能為我第一樓所用,開辟‘男色青樓之風’,我們第一樓在建康更能先拔頭籌,名揚名天下啦!……”
    庾蘊突然雙手抵住自己的下巴。
    “你這是做什麽?”槿嬈頓覺莫名其妙。
    庾蘊狠狠地咽了咽口水,道,“我是怕我笑掉了下巴……”
    “你還有閑工夫開玩笑?!”
    庾蘊強忍著恢複正色,凶巴巴地質問壯漢,“迷倒我們,然後呢?”
    壯漢溫順得像隻小貓,“第一樓的馬車就在後院候著,就等我們把兩位大俠扛過去,連夜送往建康,我們可不敢動大俠一根毫毛呀,第一樓的小爺說了,要……要……完璧歸趙……”
    庾蘊跳起來敲硬漢一個大栗頭,怒道,“不會用成語就不要用,什麽完璧歸趙,應該是完美無缺!”
    槿嬈麵無表情地望向庾蘊,那眼神似乎在說“在心底裏我已經翻過一萬個白眼了。”
    刀麵映襯月光,閃耀著明明暗暗瑰麗之光,窗外是黑漆夜色,偶有蛙聲鳴叫,遠遠傳來,不具名的萬物,隱匿在幽暗靜籟中。
    “第一樓是建康,乃至晉國都名聞天下的青樓,據說達官顯貴,翰林子墨,旅人騷客,八方雲集,絡繹不絕;那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全是驚國姿色,更別提那滿樓的奇珍異寶,可謂天上難尋,地下難覓……”庾蘊湊在槿嬈耳邊,小聲普及道。
    槿嬈瞥她一眼。
    庾蘊漲紅了臉,慌道,“哎喲,我當然是道聽途說的啦,難道我還當真去過……?!”
    槿嬈手起刀落鞘,冷指一點,兩位壯漢渾身無形的枷鎖被擊碎,兩人猝不及防,重重地跌在地上。
    “小槿子,你怎麽給他們解穴了?!”庾蘊訝然。
    槿嬈的聲音,穿透過幽暗之屋,有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力量。
    “將我們‘綁’上馬車。”
    兩人被“丟“上馬車,車輪開始骨碌骨碌地轉動。
    槿嬈雙手一抖,那“捆繩”便似泥鰍般從她身上滑落,不似庾蘊,越是扭動,那粗繩就越較勁地把她“五花大綁”起來。
    庾蘊求饒似地望向槿嬈,槿嬈沒有抽刀,隻用刀柄左拉右扯,變戲法般,粗繩順從地簌簌落下。
    庾蘊湊上前,輕聲細語道,“小槿子,你葫蘆裏賣著什麽藥呀?反正我們也沒有馬了,銀兩又要省著花,難道行至半途,要對他們……劫財劫色?”庾蘊食指指向馬車車頭。
    刀柄挑開垂簾,一縷銀白月色落入,將槿嬈鍍在半明半暗中。
    “其一,若第一樓如你所說,是建康權貴商賈雲集之地,對於手無寸鐵寸金的你,倒是一個商幫起步的好地方;其二,常言道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之地,未必不是一個兩全的落腳之地;其三,倒要見識見識這位掌櫃是何方人物,也不能被迷得不明不白。”
    庾蘊愣了半餉,方才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連連向槿嬈豎起大拇指,一副讚賞得五股投地的表情。
    馬車左顛右晃,晃著晃著,庾蘊抵不住倦意來襲,慢慢沉沉入睡。
    月色向西,車輪骨碌碾壓在前往建康的碎石路上。
    槿嬈凝神豎耳,馬車擦過樹葉刷刷啞啞,車輪碾壓過每一枚碎石子崩裂的清脆,暗夜裏疏影竹林裏,偶爾竄過炯炯眼神的貓頭鷹,那駕車之人必是個年輕男子,揮動韁繩氣力十足,氣喘急促卻不沉重,但也並非身懷武技之人,馬喘粗氣,顯是急於趕路。
    …………
    庾蘊隻覺得媚光刺眼,揉揉眼,勉強睜開,但見天光大亮,槿嬈卻還保持著昨晚的姿勢,單膝曲起,左手抱腿,右手刀柄挑開戶簾,凝神專注。
    “小槿子,您這是起得早,還是,睡得晚啊?”庾蘊一邊單手揉著眼睛,一邊伸個大大的懶腰。
    槿嬈側眼看她,麵不改色地反問,“你的玉劍佩呢?”
    庾蘊方才回神,掛在腰間的玉劍佩卻已不翼而飛,把自己渾身上下摸了好幾遍,隨身包裹拆拆疊疊,愣是未見玉劍佩的半點蹤影。
    “呀,這是在哪兒丟的呢?難道,是小槿子你藏起來啦?!”
    “我沒那麽無聊。”昨日夜深之時,槿嬈亦才發覺庾蘊隨腰佩戴的玉劍佩了無蹤影。
    庾蘊頓時愁容滿麵,俏白的臉烏雲密布,哀聲連連。
    “那玉劍佩……”庾蘊的話音未落,馬車戛然而止。
    槿嬈下意識地抓緊刀柄,警惕地望向簾門,庾蘊像貓一般咻地爬到槿嬈身後。
    簾門揚起,堆進來一個嬉皮笑臉的瘦瓜子臉,嬉笑得青筋爆起,正對上槿嬈明晃晃的錕鋙刃,那堆砌的笑瞬間嚇得慘白。
    “哎喲喂,是我們家掌櫃的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兩位大俠,昨晚多有冒犯,還望大俠海涵啊!“瘦瓜子臉男子慌忙擺手解釋道,看上去約莫四十出頭,興許是太瘦的緣故,皺紋扒拉著眼角像倒掛的八爪耙釘,一身紋錦光鮮,不似普通人家。
    男子繼而耙釘張爪眯笑道,“我是第一樓的二掌櫃賈萬郎,晨曦一出,便出城來迎接二位公子;我們當家的沈惜婆千叮嚀萬囑咐,您是我們第一樓的座上賓,豈能有絲毫怠慢,這駕馬車實在過於破舊,有勞兩位公子屈尊移步我們第一樓的天岸馬駕,寶馬雕車香滿路,就由我賈萬郎領著兩位進城吧。以往諸多種種,還望兩位大人不計小人過,恕我們一罪啊!”
    槿嬈冷笑,“前腿擄人,後腳唱戲,花樣繁多,層出不窮,不過,這卻讓我興趣大增,倒是非要見識一番,這聞名天下的建康第一樓,到底是何等玩意兒!”
    言罷,刀鋒入鞘,跳下馬車,坦然走向一旁珠光寶氣的天岸馬駕。
    馬駕舒坦,寬敞平穩,雕花附鳳,散發著一股濃鬱奇烈的外邦都夷香,香如蜜棗,聞起來都讓人有裹腹之感。
    不多時,建康城門已見,甫一進城,熙攘之聲即竄入耳畔,街邊叫賣,討價還價,此起彼伏,酒肆飯莊,逐棟連綿,往來行人,絡繹不絕,富庶景象遠遠超乎槿嬈的想象。
    庾蘊掀開窗簾左顧右盼,興奮之情溢於言表,一副天塌下來也不怕的天真模樣,自然沒有留意到槿嬈唇邊,那一抹似有若無的苦笑。
    少主若要納她命來,自然會布下天羅地網,前路漫漫,她亦不知哪一個明媚或陰森的角落,會突然冒出口蜜腹劍的致命襲擊,入住民宿或客棧均非上全之策,興許慕容府八輩子都不會預料到,她堂堂中白狼蘇瑾嬈,竟然委身藏匿於這花花青樓。
    與其說,庾蘊是她因牽連庾家太多,而必須要拚盡全力需要保護的人,倒不如說,庾蘊是支撐她繼續活下去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庾蘊的表情,瞬間落個瞠目結舌,掀開簾子,直指窗外,望向槿嬈,無法合嘴。
    天岸馬車從第一樓的後門駛入——第一樓樓閣高聳矗立,巍峨壯瑰似已沒入雲端,那高閣樓榭廊腰縵回,簷牙高啄;歌台暖響,春光融融;半空中四麵鏤空的舞殿繁花錦簇,竟有數段流瀑垂流直下,霽虹行空,臥波盤盤,每一個簷角朱柱都如被天工開物之手鑿磨過,鬼斧神工之氣勢,磅礴成趣,猶如飄渺於半空之中的天宮仙境,哪怕曾出入過阿房宮的蘇瑾嬈,都禁不住,歎為觀止的,微微張開了雙唇。
    車輪碌碌,這一段旅程,終究是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