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七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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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正的事,是緒芳去世近一年的時候提起來的。履伯是議長,官場應酬,不能總由姨太太出麵,身份不敵,惹人笑話。素美的話句句在理,如果沒有雪裳,也是順理成章的事,但是有雪裳在,履伯怕她不快,便借故一直拖延著。
素美的心一縮縮地疼,覺得自己這麽多年為方家盡心盡力,實在寒心。這天又問履伯,履伯還是說再等等,緒芳才去世沒多久。現在就辦扶正的事,怕她娘家兄弟不高興。素美說:“這點你放心,兩位嫂嫂的意思我已問過,都很願意我做她們的妹妹,哥哥們自然也不會反對。”
履伯說:“還沒到一周年,等到了一年的時候再說吧。”
素美冷笑:“你明白說了吧,是怕她不願居我之下,可是你不要忘了,她進門原來就是在我後麵,居我之下,也不願辱沒了她。”
履伯皺眉,“又拉扯她,她又沒說什麽。”
素美更生氣,“她沒說什麽你尚且如此,她如果說什麽,更不知道要怎麽樣了。不如這樣,你把她扶正做太太好了。我做小的來服侍你們。”
履伯被她堵得說不出來,怒衝衝走了。
素美心頭更煩,提了手袋去看劇場看戲。那劇場有她長期包的一個廂,這天演的是《鴛鴦塚》,故事並不很新奇,不過是男女相戀不成,雙雙殉情,但是詞曲哀感頑豔,程豔秋的唱,又正是素美愛聽的。
王五姐很纏綿地唱著,對鏡容光驚瘦減,千恨千愁上眉尖。盟山誓海防中變,薄命紅顏隻怨天。盼盡音書如斷線,蘭閨獨坐日如年。才郎若是把心變,孤身弱女有誰憐。
素美心頭悵悵地想,女人最好的年華,就是那麽幾年,過去了,再也沒有了。盟山誓海,轉眼成非,他當初對你有多溫柔,現在對別人就有多溫柔,謝招郎不來是身不由主,履伯卻是真的變心了。
茶房到包廂來送茶,素美轉過身時,看見隔壁包廂一個年輕人,眼睛不看著台上,卻是癡癡地望著自己,不是那個宋玉揚是誰。素美自從上次在李家被他嚇了一跳之後,沒再見過這個人,雖然那些無聊的信不間斷地寄來,到底不影響她什麽,也就丟在腦後,沒想到今天卻在這裏遇見他。
宋玉揚對上素美的目光,便向她微微一笑。素美臉一紅,皺起眉轉過頭去,隻當看不見。心想他身邊那麽多人,總不至於敢上前聒噪。
看到後來,全神傾注在劇情裏,也就忘了這些,王五姐死的時候,素美也跟著流了不少眼淚。或者是借人杯酒澆自己塊壘,戲散了,擦擦眼淚下樓。下樓的時候還有些恍恍惚惚的,人流擁上來,素美幾乎站不穩,忽聽有人叫當心,卻是那宋玉揚分開人叢擠上來,伸臂虛圍著她,一步步護著她走下樓來。
素美在心裏歎氣,履伯在外麵從來沒有這樣照顧過她,也就這一念之間,覺得眼前這個年輕人沒有那麽討厭了,雖說行為有些冒失,但終究是因為傾慕自己。實話說起來,她已經過了女孩子最好的花信年華,眼看要往三十上奔了,這年輕人出身不壞,不是交不到年輕女朋友,卻這樣戀慕自己,讓她這顆被履伯冷待已久的心略略好過些。
宋玉揚低聲道:“上次實在太鹵莽,您不要見怪。我很喜歡程先生的藝術,方太太也是吧,其實我沒有別的奢求,隻希望見麵的時候,您不要躲我,能有機會跟您當麵請教,我就很知足了。”
他這句說的十二分的宛轉外,還有十二分的可憐,素美雖然不為所動,但總不好再急顏厲色地喝斥,於是淡淡地說:“您太客氣了,我要走了。”到門口叫了一輛黃包車便上去了。車開出很遠的時候,素美回了一下頭,見那人還是站在風裏,伸著頭頸向她這個方向望著,心裏不由生出一點感慨。
從這天開始,素美不論是去戲樓,還是去公園,經常會遇到宋玉揚,他倒也信守承諾,隻是禮貌地打招呼,客客氣氣說幾句話,再沒有像李家那次一樣說些亂七八糟的,素美也就沒太在意。
這樣又過了一兩個月,履伯還是不提扶正的事,素美不想再等下去,就發貼子請了緒芳的哥哥嫂嫂吃飯,事先送了厚禮,自然是幫她說話的,履伯原不知道,這時候也隻得勉強入席,席上雖談笑風生,隻是不往正事上提,緒芳的二嫂猜到緣故,看了素美一眼,素美說:“都是一家人,把三妹妹也請來吧。”
雪裳來了,素美親親熱熱地拉她和自己一起坐,緒芳二嫂便說:“過日子的人家,家裏哪裏沒有一個管事的太太,大妹妹已經走了一年了,妹夫重情,不忍心再立嫡室,可是我們娘家的人總要替妹夫著想,二太太的賢慧能幹就不必說,這幾年大妹妹病在床上,裏裏外外全靠她,雖說隻是一個名份,到底名正言順的好。”
緒芳大嫂也說:“對啊,如今耽擱著,倒像我們娘家人不懂道理似的。”緒芳大哥說:“履伯,你自己的家事你自己做主,不用顧忌我們。”
履伯苦笑道:“哥哥嫂嫂一團美意,我哪能不明白,隻是人才走一年,這個——”
緒芳二嫂踢了丈夫一下,她二哥笑道:“這當官的沒有掌印夫人,隻怕我妹妹在泉下也不安。”她二嫂道:“就是就是。”
履伯見這種情況,料是沒借口再拖了,偷眼看雪裳神色,隻見她也不吃什麽,將兩隻筷子橫放在桌上,右手拿了一個銀洋正麵反麵地玩著。
履伯心中一動,“兩個月後是緒芳的生祭,到時候我去廟裏求個簽,看她是什麽意思,這事不能太草率,總該挑個好日子是吧。”
素美聽得明白,他的話本意隻在前半句,後麵完全是為了敷衍她,到時候他還可以說求簽不吉如何如何的。緒芳的哥哥嫂嫂聽履伯這麽說,也不好再說什麽,素美的一顆心直往下墜,借著死人扯謊,一個比一個會用。可是這樣鬥智鬥勇,費盡心思,隻為不給她名份,她的丈夫夥著別人來對付她,她這名份求來也像是一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