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蟬亡的棋局(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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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完我的講述,翟齊沒有著急發表什麽意見,倒是不徐不疾地喝了一口水先,才用一種陳述的語氣說:“事件發生的時候,由於‘有人在你麵前跳樓自殺’這件事本身造成了太大的衝擊,所以下意識沒有同說明還有別的目擊者的情況。事後細一回想,覺得隱瞞此事有些不妥,但不和當事人溝通直接‘告密’的行為似乎更加不妥,所以糾結了起來。”
    他這樣一說,我方才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嗎?
    “所以早上和那個同學聊完之後,你為什麽還在糾結呢?”翟齊問。
    “因為……他給的理由沒有什麽瑕疵,都挺合情合理的。而且那個同學好像在社交上很不擅長,很怕麻煩、怕關注度的樣子。”我說。”而且他一個剛入校的新生,沒道理認識別專業的大四學姐,更沒有害她的理由……吧。“
    “那你就幫他瞞下來不就好了,如果他和出事的女孩兒真有什麽關聯,警方不需要你也能調查得出來吧。”翟齊輕巧地說。
    我一聽不由得激動起來:“怎麽這樣!萬一事件還有別的內情,那可是一條人命啊 !”
    翟齊露出一個微笑:“你看看你,心裏這不是已經有答案了嗎?”
    從校醫室走出來時我頓感心情輕鬆了不少,進門之前本想著應付輔導員來一次就好,殊不知偶爾這樣聊聊天也挺不錯的。我正要摸出手機來發消息,忽然瞧見老遠溜達過來一個大爺,不由得多看了他幾眼。
    咦?我為什麽要多看他呢?
    大爺由遠及近快要走到我麵前的時候,我終於反應過來——這不就是邊堯之前提到過的財經係主任嘛。
    心中一個念頭閃動,我把手機揣回兜裏,兩步跟上去叫他道:“老師,老師,打擾您一下。”
    大爺轉過來的同時,我腦子裏飛快地試圖想起他姓什麽——劉,不對,張……好像也不是……
    他麵無表情又平凡無奇的五官已經和我對上了。
    “陳主任周末好!”路過兩個打招呼的學生解救了我,我偷鬆一口氣,趕忙說:“陳主任,您現在有空嗎?就兩分鍾,我想谘詢一下轉專業的事情。”
    他泥土般的臉孔變作湖水,一下子生動了起來,說:“哦?你也感興趣?”
    “也?”聽到這個詞的時候,我心中好像有一架嗡嗡作響的直升飛機終於停穩了,呼出一口氣:“是,最近很多同學都來問過您嗎?”
    剛才和翟齊聊天得到的結論又變得模糊不清了,我在短短的幾秒鍾內,飛速地反省了一番自己先入為主、用既定印象懷疑別人的糟糕行為。
    又開始幻想如果警察聽到我模棱兩可的指控,跑來學校當著其他同學的麵帶走邊堯,那將會造成怎樣的影響。回想起邊堯總是獨自坐著的、離人群遠之又遠的最後一排,如果他連鄭琰這樣的自來熟都無法好好相處,確實有可能因為怕麻煩而躲起來啊。
    陳主任說:“對,光是這周就不止你一個了,咱們學校財經線收分高,不少學生都是進了學校再考轉專業考試的。”
    “沒錯沒錯。”
    我忽然又想到——親眼目睹了那種事情發生,我尚且有心理醫生幫我做疏導,那麽更加近距離接觸到這件事的邊堯呢?
    他看起來雖然毫無感想,但翟齊也說過——事情發生到現在的時間還很短,搞不好他還沒能完全消化這件事,又或者每個人應激的反應本就不一樣。
    “我當時想要把她勸下來,或者至少拖延個時間……”邊堯是這麽說的,他會不會甚至覺得自己有一部分責任……
    意識到自己發呆了太久,我連忙掩飾性地笑笑:“就是因為我一個朋友對此感興趣,前幾天來找您谘詢過,我才也想到可以校內轉考的。”
    “哦哦,我記得,”陳主任咧了咧嘴,“那個女同學是你朋友啊。”
    我聞言愣了一下:“誒?不是女生啊。他個子高高的,戴眼鏡一個男生。”
    看對方沒有反應,我又說:“昨天他還去您家拜訪過。”
    陳主任的臉上波動的表情一下全部消失,又變回成了泥塑的平板。不,似乎比沒有搭上話之前更加堅硬,他的臉孔化作了石頭。
    “我沒有印象。”陳主任一字一句地說。
    我心中的直升機螺旋槳又緩緩轉動起來:“就是昨天發生的事啊?他去您家……您是住在b棟二單元六樓吧。”
    他並不理會我的問題,隻是冷漠道:“我不知道你在說誰,沒其他的事的話請你不要再耽誤我時間了。”他這樣說完後,又不知想起什麽,不甘心地補充道:“學生就算有事情要谘詢,也是來辦公室。怎麽可能來我家?那像什麽樣子!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問我老婆,她昨天一整天都在家,她可以作證!”
    他的語氣非常嚴厲,我感到路過人的側目,在這樣片刻的窘迫之下,他已經聳著肩膀腳步匆匆地走了。
    什麽意思?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叫我徹底懵了。陳主任翻書般的態度隻讓我明白了一件事——邊堯和他見麵說過話的事大抵不假,而且他對邊堯這個人的印象十分深刻。
    為什麽呢?那個人明明在同班同學眼裏都隻是像一團不受歡迎的空氣一般。
    以及陳主任那番過於激烈的發言叫我更加疑惑,抬出自己老婆做證據,有這個必要嗎?
    我邊想邊猶豫著邁開步伐,走出兩步之後又猛地站住了。看著眼前的學校大門,我忽然想到,邊堯昨天路過劍道社的時候,是朝著學長他們回家的方向去的。
    也就是說,他本來已經離開了西大門,後來又不知什麽原因,才又折返了回去。
    “你,你跑到這裏來幹什麽?”鄭琰看見我大步溜達進了他們班教室,目瞪口呆道。
    “不用管我,我沒事做想來旁聽看看……”我伸長脖子看他的教材,說:“解析幾何。”
    鄭琰哭笑不得:“噗,誰會啊。”
    他後桌一個女生立刻道:“和我們坐吧?不懂的我們可以幫你解答啊。”周圍的人也笑起來說“好啊好啊”。
    “那樣太打擾你們了,我坐最後麵就好。”嘴上這樣說著,我餘光其實已經瞟到慢吞吞進教室的邊堯,果斷一溜煙跑到了他身邊坐下。
    邊堯臉頰邊的咬肌動了動,翻了半個白眼,但什麽也沒說:“……”
    老師進來了:“同學,上課了,你要不要坐好!”
    他硬著頭皮坐下了,我也硬著頭皮開始聽數學係的課。
    邊堯相當沉得住氣,一言不發,但也沒有立刻倒頭開睡,於是我率先說:“我剛才和陳主任確認過了,他說從來沒有學生去過他家,也完全不記得你去找過他谘詢換專業的事。”
    邊堯不重不輕地把筆撂下了,他轉過頭來,此前迷迷糊糊又厭世的表情一掃而空,琥珀色的雙眼此刻正毫不掩飾地釋放著魄人的壓力。
    我知道他終於認真起來了。
    “沒錯,我還就是揪著不放了,我也不會接受什麽半吊子的解釋。”我無賴道,“所以你到底和姚靜什麽關係,你那天為什麽跟著她上了頂樓?”
    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我禁不住側頭去看邊堯是不是睡著了,他忽然開口了。
    “我的確不認識她,”邊堯說,“但是我跟了她一段時間了。”
    這突如其來的跟蹤狂發言讓我禁不住再次側目,他說:“接下來跟你說的事,你別和其他人說……當然了,你要是聽完還是決意要告訴警察,那我也沒辦法。”
    “哦……你,你說。”
    “是有人委托我調查她的。”邊堯說,一邊從胳膊肘下遞過來一張被警察大叔評價為“老年人才用的”名片——手感不錯的白色紙片上,用簡潔的黑色字體寫著:萬事屋,邊堯,以及一串郵箱。
    我拿著這張紙久久說不出話,心中充斥著一種槽多無口的無力感,邊堯倒是很淡定,解釋道:“我的兼職。”
    “偶爾會有委托人來拜托我做一些事,這次就是這女孩兒關係很好的一個朋友。看她最近狀況不好,又拒絕和自己交流,太過擔心才找上了我。”
    我依舊沉浸在“萬事屋”三個字帶來的天雷效果上,邊堯飛快地解釋:“我跟了這個女孩兒幾天時間,發現她確實最近在談戀愛、找工作和家庭關係上都比較受挫,但沒想到她這麽快就走了極端,我也挺措手不及的。”
    剛才一段話裏有太多信息了,我隻來得及抓住一個線頭:“戀愛關係?沒聽說她交男朋友了啊?”
    “我的委托人,前任,剛分,”邊堯簡潔道,“沒別人知道。”
    “哦……他也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嗎?”我有些唏噓:“剛分手的女朋友就出了這種事,他應該也夠嗆吧。”
    “嗯。”邊堯不欲在這件事上多做停留:“至於我當時為什麽會在樓頂,那是因為那女孩兒……”
    “姚靜,她的名字叫姚靜。”我打斷他。
    邊堯頓了頓,改口道:“是因為在我注意她的這段時間內,姚靜經常出入那棟教師公寓樓,而且一進去就是半天不出來,隻不過我最開始以為……”
    “嗯?”我瞅他一眼,“怎麽了,說啊?”
    “姚靜大四的社會實踐申請一直沒過,我委托人說她在暑假前就對此挺焦慮的,甚至認為那個批社會實踐的老師是在故意卡她。那個老師就住在那棟樓,我以為姚靜是去找他的。”
    我聽完有些迷糊,總覺得他故意漏了一些關鍵信息,說:“不對吧,找老師說事幹嘛不去辦公室找?”
    “所以說嘛,”邊堯說,“那老師以前也有點風評不好的事,所以……”
    他話沒說完,但我已經明白過來:“不會吧,什麽意思,你覺得那個老師潛規則姚靜?姚靜是財經係的,所以你說的這個老師就是……”
    “噓,小點聲。”邊堯斜眼瞪了我一下,說:“就是陳主任,為了試探這個猜測,我去稍微激了他一下,隻不過老頭兒反應有點大,連罵帶吼地把我轟出去了。他事後和你否認跟我交談過的事實,這點我也不意外。”
    彼時陳主任聽到我對邊堯的描述後,表情的確有些微妙,而且他忙著否認自己記得這樣一個人,還欲蓋彌彰地飛速跑走,這樣一想就完全說通了。
    邊堯繼續說:“不過後來我了解過了,姚靜社會實踐的申請一直過不了,並不是陳主任的意思,而是她家人不同意她去那麽遠的城市,怕她以後就留在外麵不回來了。他們希望姚靜畢業後留在本市,所以才找到學校來,故意不讓老師給她批準的。”
    我:“怎麽還有這樣的家長啊。”
    “總之事情就是這樣,你稍等幾天警察也會得到同樣的答案——生活上各方麵的壓力迫使她想不開。而我以前根本就不認識她,沒有害她的理由。”
    “我倒也沒說你害她……”我話沒說完,邊堯已經失去了興趣,強行為我們的談話打了總結:“我該說的都說了,接下來要怎麽做都是你自己的選擇。以後別再來和我說話,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