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蟬亡的棋局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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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高中的時候,學校裏也有過一個學生不堪高考壓力和學業下滑而跳樓自殺。那個時候,不論是學校還是家長,對“抑鬱症”這三個字的了解都知之甚少,學校忙著撇清責任,而家長不依不饒,光是橫幅都在校門外拉了一周,
相較於那一次的經曆,姚靜跳樓的事情隻在學生間熱烈地討論了幾個小時,短短的一個周末過去,一切便歸於風平浪靜。
“說吧,叫我來有什麽‘需要我了解的情況’?”警察大叔穿著一身便服,隔著桌子在我對麵坐下。我招呼不遠處的邊堯道:“喂,你過來啊,人來了。”
本來和我一起在咖啡廳等著的邊堯,在我的“你怎麽會做這種兼職?”,“所以你平時晚上都跑去幫委托人做調查,白天上課就睡覺?”“你這不行吧,你是學生,要以學業為主。”三連之下,一言不發地站起身來,走開到兩張桌子開外的地方坐下。在我再三保證自己“不會再囉嗦了”的真誠妥協下,他充耳不聞,把桌上的菜單如課本般一推,趴下就開始睡。
然而警察大叔進門的一刹那,邊堯就醒了,這家夥根本就沒睡,隻是單純地不想和我說話。
大叔點了一杯黑咖啡喝,我回頭看坐回到我身邊邊堯——他雙手抱在胸前,一副永世睡不醒的樣子,也沒有開口說話的跡象。
我隻能簡短地開頭道:“那個女孩兒,姚靜,跳樓的那一天,不止我是目擊證人,他也看見了。”
“哦,這件事啊。”大叔喝了一口咖啡,“已經結案了哦。”
我驚了:“啊?”
邊堯也微微挺直了背,問:“這麽快?”
“對,沒什麽疑點嘛,”他輕巧地說,“校方生怕這件事情鬧大,天天盯著我們,於是就結案了唄。”
“沒什麽疑點?”邊堯意有所指地說,“不對吧。”
“哦?”警察大叔看著他,“你有什麽不一樣的看法嗎?”
“姚靜之前不是去警局報過一次案?那次是因為什麽,這不是疑點?”邊堯說。
我轉過頭去看他:“你怎麽知道?”
警察大叔也說:“對啊,你怎麽知道?姚靜那次來警局是想要報案沒錯,但是還沒立案就放棄了。根本沒有書麵記錄的事,你是怎麽知道的?”
邊堯不置可否:“所以呢?交換一下情報吧大叔。能看出你也並不同意草草結案這個做法,你告訴我姚靜報案的內情,我告訴你我知道的部分——我肯定比你知道的多。”
“他一個朋友是姚靜的前任,忽然被姚靜分手了,而且完全聯係不上,委托他來關心一下姚靜最近發生了什麽。”我迅速說道,“好了,你有什麽內情趕緊交待給警察叔叔吧。”
邊堯吐血道:“你!”
“你們別一口一個叔叔的,我才三十呢好嗎!”大叔伸出手動了動指頭,說,“她前任的聯係方式,給我。”
邊堯擦了擦嘴角的血,持續無動於衷:“你還沒告訴我姚靜報案的內容呢。”
“我不會告訴你的,這有關當事人隱私。”大叔說,“你那個朋友不是你們學校的?分手多久了,和平分手嗎?怎麽分了手還纏著別人不放啊。”
“別轉移話題,人都死了還談什麽隱私。”邊堯寸步不讓,“姚靜的媽媽那麽注重隱私,先是給姚靜施壓不讓她報案,然後給警方施壓趕緊了事,這就是尊重死者的隱私?你要是同意她的做法,何必又已經結案了還來赴這個傻缺的約?”
我不高興了:“你說誰傻缺?”
大叔想了想,說:“好吧,但是如果這件事泄露出去,我會給你們倆找非常、非常多的麻煩。”
“公職人員說什麽呢,”邊堯不屑一顧,“我先來吧,我的委……我朋友和姚靜在一起兩年多的時間,感情一直很穩定。兩人計劃畢業後一起去深鎮發展,所以今年7月姚靜也專程找了深鎮的科技公司實習。實習期間她非常忙,和我朋友聯係也就少了,到了暑假後期,姚靜實習結束回了家,我朋友就幾乎就聯係不上姚靜。後來實在沒辦法,還去姚靜家裏找過她,但也被拒之門外,直到開學後被姚靜一發長短信分了手。”
邊堯說完後,手指頭便擱在桌麵上“噠噠噠”地敲,意思是“該你了”。
大叔銳利的眼神在我倆臉上轉了幾圈,似乎在評估個什麽。
“我記得,你說在樓頂的時候,姚靜跳下去之前也是不停地道歉。”我回憶道,“實習和畢業後的規劃什麽不都按計劃進行著麽?怎麽短短一個月就忽然全變了,難道就單單因為一個社會實踐申請過不了?”
大叔忽然出聲打斷了我的絮絮叨叨,他沉聲說:“8月21號晚上9點半左右,姚靜到我們分局來報案,說自己被強暴了。”
我和邊堯都靜了。
我深吸一口氣,猛然扭頭瞪著邊堯,不可置信道:“還想不明白為什麽被分手呢,你朋友竟然做出這種事!”
邊堯豎起眉毛:“你什麽腦子?你剛才是沒聽人說話嗎?我朋友從七月底就聯係不上姚靜了!”
“你剛不是說他還去姚靜家裏找人了嗎?不然為什麽兩個人交往得好好的,忽然連家門也不讓進了?”
邊堯惱火道:“我朋友不可能做這種事,他們在一起兩年多了,大一軍訓的時候就認識了,到大二正式確定關係,連架都不怎麽吵……”
“這能說明什麽問題,婚內還有強奸呢!”
“你小點聲吧你,你情緒一向這麽激動的嗎?”邊堯實在沒辦法,壓低音量說:“我的這個朋友,也是個女孩兒。”
我:“……?”
大叔捏著下巴,皺著眉頭思索了片刻,說:“那封分手短信,說的什麽?給我看看。”
邊堯狠狠瞪了我一眼,才掏出手機遞給他,姚靜寫的這篇分手短信非常長,大叔足足滾了四頁才看完。
“內容邏輯混亂,相當情緒化的東西,這也正常。不過……”邊堯說,“你應該也能看出來,她寫這篇東西的時候心裏還是愛著我朋友的,更像是因為什麽別的原因不得不和他分開。”
我終於再次找回自己的聲音:“所以……姚靜因為被強暴的事大受打擊,產生了羞恥感或是背叛的負罪感,所以和女朋友分了手。隻是……她既然已經選擇了報警,為什麽之後又撤銷了報案呢?”
大叔抬起眼,說:“不是她自己要求銷案的,是她根本還沒有完成報案流程,就被她媽媽拽走了。我們試圖攔住她,但是姚靜媽媽非常強勢,姚靜後來也沒有堅持,就跟著走了。”
我完全沒聽懂,納悶道:“為什麽啊?這種事情不要盡快采集相關證據才行嗎?”
“說你是傻缺還不信,”邊堯說,“姚靜是回了家之後才出了這種事,而這一類的猥褻案件大部分是熟人作案,家長的朋友、親戚之類的,一旦鬧大,很多家長會嫌臉上過不去,總想私了。”
我震驚得說不出話,又覺得直犯惡心,不自覺提高了音量:“那……那個作案人呢?是誰?你們怎麽不抓他啊!”
大叔壓了壓手掌,示意稍安勿躁:“你情緒真的有點激動。後來我們也派人去和姚靜接觸了,想著她可能對男警員會有所戒備,我本人就沒跟著去,是一個女同事去的。但是她回來說姚靜依舊堅持不報案,還說自己前段時間情緒不好,太緊張太焦慮了,但是已經約了和心理醫生的谘詢,在慢慢調整。當事人都這麽說,我們也沒辦法。”
大叔歎氣道:“這種事情其實不算罕見,很多受害者根本都走不到警局來。可惜姚靜已經鼓起了勇氣,卻還是沒能堅持到最後。”
他又劃拉了兩遍姚靜的短信,把手機推還給邊堯,說:“難怪姚靜父母堅持說她沒在處對象。”
我仍然處在剛才所知信息帶來的震撼中,呆呆道:“她媽媽聽起來非常保守,姚靜和女孩兒談戀愛這件事瞞著她也難怪吧。”
邊堯卻說:“不,她媽一定是知道的,但接受不了,所以才故意否認。”
大叔讚許地點點頭。
我眼睛來來回回地看這倆人——我是不是少看了一集,他們是怎麽交流的,為什麽就得出了這些結論?
隻不過……什麽和家裏吵架,什麽畢業壓力、什麽社會實踐申請,原來學校裏流傳的那些事隻是冰山一角,隻是姚靜灰暗人生中又一根壓垮她的稻草。可憐她暗地裏承受著這麽大的傷害和屈辱,整個世界卻沒有一個人站在她那邊——家人,戀人,執法機關,要麽將她拒之門外,要麽被她拒之門外。我越想越覺得心中憤懣不能平息,捏著拳頭,腳趾蜷在一起,良久才咬牙切齒道:“結果現在好了,姚靜終於還是撐不下去了,現在她媽媽又怎麽想呢?為了一時的麵子,最終失去了女兒。”
警察大叔有些複雜地看了我一眼,邊堯幾不可見地對他搖了搖頭,我一下反應過來:“什麽?你們又明白什麽了?你們在用腹語交談嗎?”
兩人裝模作樣地看窗戶和自己的手指,我催促道:“快說,別把我當傻子。”
大叔歎了口氣,說:“給我們施壓、讓我們盡快以自殺結案的,正是姚靜的媽媽。”
我不可置信地盯著他,又看向邊堯:“你也知道?”
邊堯撇了撇嘴:“差不多能猜到。”
我不能接受這個答案,宛如一顆泄了氣的皮球癱坐在椅子上,另外兩人神色自如地喝著麵前的涼水。
我幾乎有些匪夷所思:“你們不覺得生氣嗎?一個女孩子隻因為性向與眾不同,被自己家庭當做恥辱,連被熟人強暴了也不能報案尋求公證。她那麽努力地想要逃離原生家庭,甚至和愛人一起計劃了要去新的城市一起生活,可學校老師卻也站在家長一邊,不願意給她批社會實踐的申請,不準她離開本市。最後她被逼得隻能一死了之,卻還被親生媽媽竭力掩埋真相。”我死盯著邊堯:“她的朋友,愛她的人,他們不配知道真相嗎?”
邊堯正要說什麽的時候,我腦子裏忽然兩根筋搭上了線,明白了:“等下,如果是熟人作案,那麽這個人搞不好一直存在與姚靜的生活中。姚靜暑假住在家裏,搞不好那個作案人也能經常出入她家。也許……強暴的事情不是一次個案,那個人後續還在不斷地傷害她、讓她恐懼,所以姚靜才在‘被心理醫生逐漸開導’的情況下,最後情況還是控製不住地惡化,還是選擇了自殺。”
我一番話說完,警察大叔輕輕歎了一口氣,邊堯也露出有些無奈的樣子,說:“有些時候也不知道你是真傻還是假傻。”
我愣了一下:“什麽意思,我哪裏說得不對嗎?”
“沒什麽不對,”邊堯看起來有點無奈,“就是覺得,你該犯傻的時候,又忽然不好糊弄了。”
我聽得雲裏霧裏,隻問:“所以呢?所以我們現在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邊堯反問。
“那個壞人啊,那個做下這些事的熟人,我們就這麽放過他嗎?”我轉向大叔:“你們不去抓他嗎?”
大叔無奈地掰著手指頭:“證詞,證據,什麽都沒有,我又不是蝙蝠俠,沒有辦法在法律外懲罰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