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月亮的夜晚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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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邊堯說完這一番話之後我驚了——倒不是因為他推測的內容有多荒謬,恰恰是太過合理,卻又建立在如此有限的信息資源上。
    “應該沒錯,”褚懷星用鞋跟狠狠剁了一下地板,“什麽垃圾人,看老子不把你老窩翻個底朝天。”
    我卻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等等,如果背後不隻是一個鍵盤俠,而是一個有組織的暴利機構的話,那麽單靠我們三個人不太穩妥吧。我覺得最好還是……”
    邊堯飛快插話:“這小子又要說報警了。”
    “還是報警比較好。”我故意大聲把話說完,同時瞪了邊堯一眼。
    “看吧看吧。”邊堯撐著額頭。
    褚懷星手一揮:“這件事不需要讓猴子插手,而且,暫時也來不及了。”
    “為什麽來不及,你們不要老是這麽衝動……”我話未說完,已經看見了。
    不到十米遠的地方,站著一條狗。
    它是否是被我放置的食物引誘而來不得而知,但絕不會好好吃掉餅幹就能滿意。狗的脖子上套著一個鐵環,連著半條斷掉的鐵鏈,項圈下麵的毛皮都磨禿了。它四隻腳掌滿是髒汙和血跡,指甲翻了好幾個,渾身都是觸目驚心的抓傷和咬傷。
    狗向前走了兩步,鐵鏈拖在地上,我這才注意到它的右後腿也栓了一根更細的鏈子。它雙目發紅,口涎滴滴答答,喉嚨裏發出威脅的低聲吼叫——是一隻發狂的瘋狗。
    褚懷星大喊道:“不要傷害它!”
    可邊堯已經擺出了戰鬥的姿勢,冷冷道:“它已經沒有理智了!”
    我“嘖”了一聲:“萬事俱備,竟然沒有帶動物麻醉劑。”
    邊堯:“並不會帶那種東西吧!?”
    他還沒能跨出一步,身形卻搖晃了一下,回頭看去,褚懷星雙手放在胸前,已經拉開一道耀眼的白光。
    這種程度的天旋地轉我一周怎麽說也要經曆個好幾次,到現在已經完全已經免疫了。進入靈域之後,熟悉的棋盤格並沒有出現,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類似山野竹林的地方。
    剛才情況危急的一瞬間,褚懷星大概是怕狂犬受到誤傷,便主動撐開了他的靈域——這裏不同於昨日我們到訪的華麗宮殿,倒是出乎意料地樸實。腳下踩著青綠色的草地,連觸感都很真實,鼻尖也縈繞著濕潤的、割草機走過的清香,耳邊甚至有潺潺水流的聲音。我抬頭看結界上空——虛無的黑幕中掛著一枚碩大的明月。
    原本是“楚河漢界”的地方被替換成了白色的籬笆柵欄,對麵站著一隻巨型的惡犬——它的精神體具現化後,個頭變為原來的四五倍大。口涎從它參差不齊的尖牙中漏出,順著血紅的牙齦和翻皮的下巴最終滴落到草地上。輕微的“呲啦”一聲後,地上冒出一股青煙,草葉發白後又變得焦黑。
    我回頭看向褚懷星,月色之下,他腳邊呈現出一個愈發清晰的影子——是一條身材勻稱、威風凜凜的大狗。
    “所以這要怎麽辦啊?”我問,“狗的外部沒有魔氣包圍,它看起來隻是單純地變大了而已。”
    “嗯,動物和人類處理起來不太一樣,就交給他就好,”邊堯說,“畢竟是犬類的事。”
    邊堯退在一邊,好像完全沒有插手的意思,我也隻能老實地隨他站在一起。隻見褚懷星雙腿略分,堅定而坦然地麵對著不遠處狂吠的病犬。
    忽然,他跪倒在地,雙手撐地,背部躬起,渾身痛苦地顫抖著。他的體型隨即也開始變化、扭曲,好像有什麽巨大的骨骼要從他的身體內破土而出。
    “劈啪!”一道電光在他身邊炸開,隨即是“劈裏啪啦”接連不斷的爆炸聲。與此同時,結界上空雷雲密布,無數光尾在雲層中穿梭,最終聚攏成一個巨大的光球。
    “轟隆!”一道巨大到閃瞎我眼的閃電自上而下,直接劈中了褚懷星,方圓所有草木皆被電波的餘光洗刷了一番。
    耀眼的強光褪去,浪浪草叢間挺立著一條優雅美麗的生物——通體雪白又富有光澤的皮毛,尖尖上指的耳朵,銳利的黑眼和毛茸茸的大尾巴——什麽薩摩耶,這分明是一頭白狼!
    白狼高高地仰起脖子,仰天長嘯,靈域裏的每一粒微塵、每一顆分子都在無聲地響應他,空中的月亮也好像電流劃過一般呲啦閃爍了一下。
    他可以在這裏單獨使用力量,也就是說他也沒有與人結下靈契咯?我心中忽然這樣想到。
    柵欄撤去,兩條狗瞬間撲打在了一起。
    褚懷星化為的白狼個頭頗大,但在這場對戰中仍不占體型優勢。好在他四肢修長健壯,彈跳力驚人,利爪好像削鐵如泥的鋼刃,牙齒也泛著森森寒光。
    瘋狂的巨犬卯足力氣直衝過來——它雖然皮肉斑駁,但看得出曾是條凶猛的野犬,後腿肌肉強壯有力。它騰空躍起,竟足足有兩米高!
    我還以為褚懷星鐵定會避開這氣勢十足的一擊,再重新找機會攻擊,就好像邊堯平時教我的那樣。可白狼爪子使勁刨了刨地,帶起一陣風的泥土和青草,而後也後腿猛蹬跳了起來!
    皎白的明月之下,兩頭猛獸在夜空中張開尖牙利爪,激烈而野蠻地碰撞在一起。
    狂犬的爪子揮在了白狼的肩上,而白狼的爪子拍在了它的頭上,兩條狗從兩米來高的空中重重落下,迅速滾了一圈後又廝打在一起。
    “嘶!”這場麵過於原始血腥,我看著不禁抖了一下。邊堯說:“大型猛獸爭地盤就是這樣的,不能退縮,尤其是最開始,一定要硬剛。”
    白狼身法矯健,靈巧地在月下穿梭,很快占據了上風。那條瘋狗跟不上白狼的速度,追來咬去間差點被自己的腿絆倒,它剛一露出破綻,後脖子的皮肉立刻被白狼叼住了。可接下來白狼並沒有選擇進一步攻擊狂犬的咽喉,隻是很有分寸地給與它警示性或打擊性的抓咬。
    白狼在它肩側身上留下一道不輕不重的抓痕,又往旁邊退開一些。
    就這樣纏鬥了一會兒,白狼的動作漸漸慢了下來,發狂的狗也累得呼哧帶喘,但仍一股腦地橫衝直撞。血跡沾染在雪白的毛皮上顯得分外觸目驚心,我開始有些擔心了。
    “褚懷星到底想幹什麽?”我問。
    邊堯緊緊抿著嘴不說話,下一刻,白狼猛地朝狂犬脖子揮爪,金屬相碰的一刹那,一道閃雷遊過它的脖子,那條鐵項圈應聲落在地上。下一刻,白狼化作一道雪白的虛影,一下子又跳到了狂犬的後方,他張大嘴露出鋥亮的尖牙,一口啃在狂犬後腿上——閃電“啪”地在他嘴裏炸開,之前拴在狂犬後腿的鏈子也斷掉了。
    進入靈域的時候,這條狗身上戴著這些鏈子嗎?我一時間想不起了。
    白狼騰空後躍了一大步,仰起脖子“嗷嗚——”嚎叫起來,而那條狂犬摔在了地上,四肢不停抽搐著。
    “這樣就行了嗎?”我驚喜道。
    “等等!”邊堯從後麵一把抓住我的領子,“不好。”
    “小心!”邊堯大喊一聲。
    我連忙抬頭,隻見倒地的狂犬忽然皮開肉綻、肌肉暴漲——它翻裂的指甲被裏麵新長出來的尖爪頂掉,整條狗居然又活活膨脹變大了一倍!
    這已經不是狗,是狗斯拉了!巨犬也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嚎叫,是那種低沉、咆哮般地嘶吼,同白狼清越的狼嚎完全不同。
    白狼耳朵後伏,前爪彎曲,肩膀放低在原地走動了兩步,似乎也感到情況不妙。
    這時,巨犬奔跑起來,它體型過大,連帶著整個靈域都在顫動。它兩步並到白狼跟前,開始一頓狂抓亂咬,雖然也是同剛才一般不得章法,但力量卻不容小視。白狼狼狽地躲閃,朝旁一躍,想要跳起來從側邊去撲它的脖子,卻被反嘴一口咬在了前腿上。
    巨犬的口水很明顯帶著什麽腐蝕作用,白狼在劇痛下撤了力道,幾步跳到安全距離外。他才剛多走了一步,便前掌打滑險些摔倒——他左前肢膝蓋處露著紅色的肉,還冒著不妙的黑煙。白狼嗚咽了一聲,立刻又呲出獠牙,發出威脅的低吼。
    進入靈域這麽多次,除了第一次對戰高帆的時候,之後我都萬分小心沒有受過傷。那一次我隻是被魔化的高帆傷到了肩膀,就昏迷了那麽久——精神體既強大又脆弱,一旦受傷相當麻煩。
    “情況不妙,”邊堯忽然說,“準備上了。”
    “嗯。”我緊張道。
    “邊堯!”
    我大喊一聲,金蛟剪隨即落入手中。然而巨犬對我的興趣並不大,仍一直死追著白狼不放——犬類的速度比人快非常多,我根本夠不著他倆。
    白狼飛快地看了我一眼,調轉狼頭朝我奔來,我見狀連忙做好準備,雙手握住金蛟剪,迎麵對上碩大的狗頭。
    巨犬習慣性地在攻擊前躍起前半身,我早看準了這一點,彎腰輕鬆躲過,而後從旁邊橫削一刀——但這狗皮出乎意料地厚實粗糙,隻被劃傷了淺淺的一道口。
    “你下手輕點!”白狼發出褚懷星的聲音。
    “這還不夠輕!”我慘叫道,“那要怎麽辦!”
    巨犬已經回過頭來,腥臭的氣息噴了我一頭一臉。力量上肯定碰不過,跑起來也沒勝算,我來不及多想,迅速將金蛟剪拆成兩隻,劍尖朝地,狠狠紮穿了巨犬的前掌。
    這一下非同小可,巨犬痛得不行,瘋狂地掙動起來,但被金蛟剪固定在原地動彈不得。我手握另一隻單劍直指狗頭,心想著:就剖開外麵的皮,看看裏麵的本體好了!
    “等等!”白狼飛奔過來,“等一下!”
    “褚懷星!危險!”他奔來的速度太快,眼看就要衝進金蛟剪和巨犬的雙重攻擊範圍,我連忙大喊一聲,上前一步抬手擋住他。
    白狼撲在了我的胳膊上,手心的觸感卻不是想象中蓬鬆柔軟的毛發,而是沉甸甸的、堅硬的、幾乎有些燙手的……
    我定睛一看——眼前的褚懷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柄近兩米長的銀色長槍。
    我:“……”
    這長槍通體銀白,槍頭是一顆白金色的狼頭,狼口吞刃,被無數電光雷火包裹環繞著,熠熠發亮。
    還是這熟悉的味道,還是這熟悉的配方。
    我低頭看著金蛟剪,腦內的邊堯一言不發,不知道是無語,還是被這眼前的發展震住了。
    於是我左手劍、右手長槍,難以置信地仰天長嘯道:“又來了!?”
    不遠處的巨犬卻根本不理睬我方的糾結,它已經快掙脫那隻爪子,邊堯說:“再插一支!”
    我聞言立刻跑動起來,小心翼翼不被巨犬回頭咬到,趁機將另外單柄金蛟剪刺入巨犬後腳掌。隻不過這次它已經有所防備,金蛟剪隻沒入了劍尖一點。
    巨犬吃痛狂吠不已,我耳膜都要炸了,“等等!”腦內又響起了褚懷星的聲音。
    “現在怎麽辦啊?撐杆跳嗎?”我一個人站在靈域裏麵對一條瘋狗,兩個戰友全都鑽到我腦子裏了,簡直欲哭無淚。
    褚懷星說:“狼頭湛雷槍!不要用槍頭!”
    “不用槍頭怎麽打?”
    “你打就是了!”褚懷星吼道。
    說話間巨犬已將兩枚金蛟剪全部掙脫,我來不及多想,抬手揮槍,大吼一聲:“看我,打狗棒法!”
    我發動全身的肌肉力量掄起長槍,槍頭畫出一道圓弧,所及之處無不降下道道閃電。槍身悍然撞在迎麵撲來的巨犬胸膛,迸發出發電機短路爆炸般的四濺火花。
    我握著湛雷槍的手臂陣陣顫抖,好像手心也要被雷火燒焦了,但我不敢鬆手。隻見巨犬的皮肉忽然裂開無數道細小的裂縫,周身所有的電光頃刻間便全都鑽了進去,又從它的眼、鼻、口中噴射出來。這過程發生的同時,它的身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漸漸縮小,最終回到一隻普通狗的大小。
    最後一縷電火燃燒殆盡後,狗身體一軟,倒在地上不動了。
    世界也隨之靜了。
    不存在的雲層漂浮了過來,明月被遮住,靈域內完全暗了下來。下一刻,周圍突然亮起一圈燈——路燈的設計優雅繁複,製式和褚懷星家前院的路燈幾乎一模一樣,溫柔地照亮著這個空間。
    邊堯已經變回了人類的樣子,他走到昏睡的狗身邊看了看,說:“隻有猴子才會層層偽裝,野獸要對抗的不是內心的陰暗,而是原始的野性。”
    我點了點頭,明白了過來——剛才要不是褚懷星攔著,狗搞不好就被我搞廢了。
    “褚懷星,褚懷星?你怎麽不說話啊,你還好嗎,你是不是受傷了?”
    手中的銀槍黯淡了一些,褚懷星依舊一言不發。
    “終於有人理解我的感受了,”邊堯的表情不可謂不幸災樂禍,“他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