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月亮的夜晚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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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濃稠,身後的城市燈火漸熄,郊區本該是寂靜無人的荒廢工廠,一行人正在悄然靠近。
走山熱電廠的高大煙囪在夜色中孤獨地樹立著,今夜是個陰天,月亮朦朧地隱在薄雲之後。邊堯、褚懷星、我以及褚家的好幾十號人,就這樣潛入了這個最有可能關押著大量動物的地方。
褚家哥哥原本隻是想給弟弟派幾個幫手,誰知一聽說是要去解救自己的同伴,最後竟跟來了這麽多人——他們之中有曾經流浪街頭的野狗,有棲息地越來越狹窄的野狼,曾在人類手中失去同伴親人的不在少數。我們將車停在半公裏之外,踏著沾滿夜間露水的雜草一路來到工廠門外。
這廠房外部還圈了很大一片地,大概是之前準備拆遷是地產商圍起來的,同行的其中一人上前用鐵鉗將鐵絲網的剪開了一個角落,褚懷星第一個貓著腰鑽了進去。
“喂,等等,”我拉住邊堯的胳膊,他身後的人已經一個接一個從缺口魚貫而入,“我還是覺得應該報警。”
“哦,你去吧。”邊堯冷淡道。
“喂,等等我啊,”我用氣音喊他,“沒有證據也可以舉報啊,給警方提供線索。而且咱們接到的委托不就是查明狗為什麽突然發狂嗎,答案已經有了,就是那種麻醉藥物……”
“這對於你來說也許是答案,但與我而言並不是解決方法,”邊堯打斷我,“知道了這個又能怎麽樣,你準備怎麽給委托人解釋這一切?又準備去哪裏得到這個藥的拋灑範圍、來源渠道和樣本?你要跟過來就趕緊的,不然現在就回家,反正等會兒的事情也不需要你。”
說罷他也進到了鐵絲網的那一頭,我咬了咬牙,還是追了上去。
褚懷星在高牆前停了片刻,回頭張望了一下,問道:“攝像頭?”
邊堯的雙眼金光一閃,瞳仁縮成細細的豎線,掃試了一圈,說:“沒有。”
聞言一行人立刻宛如跑酷般地輕鬆翻上牆頭,一個用來防賊的玻璃碎片都沒碰到。我從小到大體育課成績也算不錯了,翻牆逃課的事也不是沒幹過,但依舊是被邊堯連拉帶拽地才勉強上得了這麽高的一堵牆。
在我十分不優雅並且險些把邊堯壓扁的落地後,我們倆已經落後大部隊一段距離。環顧四周,能看出這個廠昔日的規模不算小,光是停車場就有上千坪,黯淡的月光打在蒙塵的厚玻璃窗上,完全看不出裏麵有人沒人。
而打頭陣的幾條狗已經撬開了鐵門,我心髒越跳越快——這可不是在靈域中戰鬥,而是在現實中真刀真槍地潛入一個犯罪團夥的窩點啊!我深吸了一口氣,正要跟著進門,卻被邊堯抬手攔下。他做了一個稍等的手勢,幾秒後,一道黑影竄進了警衛室,手腳十分麻利地放倒了正在看電視的門衛,
剛走入那棟建築裏,一股難聞的氣味便撲麵而來,嗅覺最靈敏的褚懷星首當其衝。他捂著鼻子皺著眉頭,站在警衛室裏看著閉路電視上的監控畫麵,敲了敲其中一處,揮手道:“這邊。”
犬類的嗅覺和聽力都大大地在我之上,而邊堯也是一個夜間捕食的動物,隻有我在這漆黑一片的工廠裏行動困難。我遠遠吊在這一大隊人的最尾端,順著長長的走廊七拐八繞,想要完全不弄出聲音相當困難——地上盡都是剝落的牆皮和垃圾。但很快,我的耳朵也能捕捉到一些異樣的聲音,而每拐過一道彎,這聲音就越來越清晰——各類動物的吠叫聲絡繹不絕,伴隨著金屬互相碰撞的響動。
走著走著,邊堯忽然回手拉住了我的手腕,他的聲音即刻在我腦中響起:“有五個人,你別動。”
我驚了一下,無聲地問他:“在靈域外麵也能這樣交流?”
邊堯回答:“隻有進行肢體碰觸的時候。”說完他就鬆開了我的手腕,而最前頭的褚懷星已經一腳踹進了原來的工人休息室。
我:“!!!”
“不管他們,我們繼續。”邊堯說。
我一臉懵逼地看著屋裏打作一團的眾人,還是選擇跟在了邊堯身後繼續前進。
他腳下的步伐越來越快,不久後我們終於來到了工廠的主車間——這裏大概原本是用於組裝部件的流水線所在地,如今機器全都挪走了,取而代之的是成百上千個層層摞摞的籠子,在月光下鬼影幢幢。
“這麽多!”我震驚了。
我向前走了幾步——有些籠子是空的,但大部分都裝著動物。有躁鬱的、一直抓咬籠子的狗,有所在角落蜷成一團的貓,有奄奄一息趴著的蟒蛇蜥蜴,五彩斑斕的鳥類數量尤其多,空氣中全都是動物的體味以及排泄物的味道。
邊堯走到一條巨蟒前麵,手指頭伸進籠子動了動,說:“這不是黃金蟒,是白化緬甸蟒。”
我完全說不出話來,隻覺得這組織的規模遠超我想象。
那蟒蛇的頭動了一下,吐著信子靠了過來,我說:“這要怎麽辦?數量太多了,救出去之後,就算是褚懷星他們家也安置不下啊。”
邊堯順著籠子一邊巡視一邊走,忽然,他“啪嗒”一聲剪開了其中一個籠子的鎖,裏頭的赤狐即刻跳了出來。它幾步跑到月光下,回頭對邊堯點了一點頭,說:“謝了。”
“狐狸說話了!”我受到不小的驚嚇,叫出聲來。
那狐狸看了我一眼,沒說什麽,一溜煙鑽進牆角的陰影裏跑了。
邊堯快步在前麵走著,又接二連三打開好幾個籠子,裏麵被放出的動物類型千奇百怪,全都和他道了謝。
我也回過味兒來,追上他問:“這就是為什麽你不讓我先報警?因為裏麵夾雜著一些,像你們一樣的……”
“他們雖然可能還不能完全作為人類的形態融入社會,但已經能夠自己找到去處了。要是被猴子警方救出去,放歸野外也就算了,萬一又進了動物園豈不是烏龍一場。”
“原來是這樣,那你怎麽不早告訴我啊。”我埋怨道。
邊堯回頭看我一眼,說:“我為什麽要跟你解釋任何事?”
聞言我由得一愣,往常他也經常說類似的話,我也就嘻嘻哈哈地“你這個人就是傲嬌”也就過了。可是這一刻,我忽然產生了一絲孤獨的感覺——說到底我隻是個“猴子”,即使平時總是一起行動,但其實邊堯自始至終既不期待於我這裏得什麽理解,也從不認同作為“隊友”的我。
“邊堯,”我出聲喊他,“你以前也曾有過一個夥伴?可你之前說你體質特殊,從來沒有結下過靈契。”
邊堯身形頓了頓,說:“有過一個一起訓練的人,但是最後並沒有和他結下靈契的。”
我問:“為什麽?”
邊堯回頭看我,黑暗中,他黃色的眼睛尤其明亮,但卻不帶一絲溫度。
“不管你的事。”他冷冷道。
“別動!”我身後忽然有人大喊一聲,我猛地回頭,看見一個男人手中舉著一隻麻醉槍對著我:“你是什麽人?手舉起來,舉在我能看見的地方!”
我將手舉過頭,再緩緩地轉過身來,餘光瞥到剛才邊堯所站的籠子陰影下已經沒人了。
“就這一個?還有的呢?”門口又跑來一個男人,問他的同伴道:“老六他們沒音兒了,對講機那頭一直沒反應。”
“去看看,傑哥那邊呢?”那人問。
“傑哥和耗子去三樓了。”
還有至少四個人,我心裏盤算著——本以為這裏半夜守著的人應該不多的。突然,他們倆的神色都變了,我順著他們的目光看向角落——那裏顯出一個龐大修長的身影,我定睛一看,一隻花豹走了出來。
這是邊堯放出來的?我緊張萬分,那兩個人麻醉槍口瞬間又對準了花豹。而就在他們被分散注意力的這一刻,門口衝進一道白色的閃電——近兩米長的北極狼將其中一個男人撲到在地,我連忙一矮身跑到一邊,將旁邊一摞四層的空籠子全部推倒,砸在避不及防的另一個人身上。
他抱著頭躲閃不及,還是跌倒了,麻醉槍也從手中脫離,我連忙將之一腳踹開。麻醉槍打著旋兒滑出幾米,被邊堯一腳踩住。
他彎腰將槍拾起來,用紙巾包了幾圈後丟進一個塑料袋裏,與此同時,窗外忽然紅光閃爍,警笛長鳴,屋內幾個人同時愣住了。
邊堯上前一把揪住白狼的後脖子說:“走了,警察來了。”
“分開走!”褚懷星說,同行的狗們瞬間化作原型潛入了夜色。而褚懷星這樣不管是人形還是動物形態都過於搶眼的,隻能和我們一起——打車。
於是在一個小時之後,也就是淩晨三點半的此刻——在我家狹窄的客廳裏,坐著我,褚懷星,邊堯和一隻小小的……藪貓。
“怎麽辦啊!這家夥什麽時候鑽到我帽子裏來的!一個沒留神就給帶回來了,這玩兒不能養啊!”我撓頭大叫。
邊堯說:“它隻是現在有點虛弱,無法變成人形罷了。這隻已經開靈識了,它既然選擇跟著你,你就隨便分它一點吃的唄,痊愈恢複之後它自然會離開的。”
我低頭看著那隻小貓,好奇道:“你的意思是,它和你們一樣也是有人形的?”
“嗯,所以你把它當人正常對待就好。”
褚懷星也低著頭打量藪貓,他和貓科動物不對付的天性被激活了,半趴半跪在地上:“吼——吼——”
“你幹嘛啊!他那麽小隻,而且還受傷了!”我把他的臉推到一邊,“話說,你怎麽也跟著我回來了啊?”
“你家離得近嘛,”他大言不慚地回答,“好困啊,再回家都不知道幾點了。”
小藪貓前爪搭上我的膝蓋,好奇地聞了聞我,然後踩著我的大腿走了兩圈。它的耳朵不成比例得大,耳朵尖一圈黑毛,臉圓乎乎的,卻少年老成地有兩道豹類動物通用的法令紋,看起來怪萌的。
我伸出手指戳了戳它胸前的毛,手感軟軟乎乎又溫暖。
“喂,我想要洗澡。”褚懷星說。
我揮揮手道:“去唄,浴室在那邊,洗衣機上的幹毛巾你都可以用。”
“啊……好累,不管了,你要住在這裏就住吧,不要被房東發現就行了。”我伸了個懶腰攤在地上,小藪貓跳到我身上一頓踩奶,我感慨道:“難道我要變成一個有貓之人了嗎?”
“它不是寵物,是室友。”邊堯懶洋洋地說,“對了,明天記得提醒我給你拿個東西。”
“什麽東西?”我問。
“床單被罩……”邊堯說,“放心,我洗幹淨了,你不要的話我就拿去扔了。”
“哈哈哈哈哈,我要我要,高級絲綢呢!”我大笑起來,小藪貓都被我抖了下來。
笑過之後我閉上眼睛,幾乎已經要睡著,邊堯忽然又開口道:“之前,我說不管你的事,不是那個意思……總之,我態度不好,對不起了。”
聞言,我的睡意一掃而空,睜大了眼睛盯著天花板。我撐起身子抬頭看他——這個狡猾的家夥已經變成了蛇的形態,完全瞧不出是什麽表情。
這人也不算那麽別扭嘛,我心裏想。
浴室門開,褚懷星也洗好澡出來了——濕漉漉的白狼一甩水,全屋子都跟著遭了殃。
邊堯:“喂!”
褚懷星跑到蛇臉上,幼稚地又抖了一次毛。
“我給你一口你信不信!”
“來啊來啊!”
我頭痛道:“好了好了,你們每天吵不累嗎。還有你,地毯都濕了,你過來我給你吹一下吧。”我以前最喜歡給我家的狗吹毛了。
褚懷星看了看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跑進了浴室,回來的時候嘴裏叼了一個吹風機,電線長長地拖在身後。我趁著給他吹風的機會,狠狠地擼了一把狗頭,犬科動物臉上的痛覺神經好像特別遲鈍,他被我揉來揉去完全沒感覺,閉著眼睛享受暖風。
不出片刻,大白狗——是大白狼的毛發就變得香噴噴又蓬鬆,好像一條薩摩耶。
我收好吹風機走回客廳的時候,邊堯已經快睡著了,他直挺挺地躺在地板上,神似一條綠色的尺子。褚懷星正圍著小藪貓蹦蹦跳跳地轉圈,時不時用鼻子拱它一下,我看著他垂在後腿的巨大毛尾巴,心想“大尾巴狼”這個詞真是沒錯。
我抬頭看了一眼窗戶——墨藍色的天際已經開始微微泛白,窗戶上反射的屋內的情景——暖黃的燈光讓人心情放鬆,而我赫然是整間屋子裏唯一的一個人類。
雖然這樣也沒有什麽不好。
《沒有月亮的夜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