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與愛有關的造句練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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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筆名閃閃發表於2004年第11期《女報·時尚》
    練習一:他給她的句子
    謝小篆長得很簡陋。
    這是顏行三年級時候關於“簡陋”的造句練習。滿堂哄笑,小篆呆若木雞。
    老師勒令顏行課後向小篆道歉,但是小篆知道,放學之後,那個來她家道歉的男生不是顏行,而是同班的顏楷。她是能夠一眼分辨這對孿生子的少數幾個人之一。
    謝小篆喜歡顏行。這句話被男生們用五彩的粉筆塗鴉在牆上,從學校一路寫回各自的家門口。在那個還談不上有什麽年紀的年紀,那種孩子氣的喜歡,誰都知道,誰都可以取笑。
    練習二:他與她們的句子
    九年後,謝小篆的外觀依然乏善可陳。
    她與顏家兄弟上了不同的高中,三年間隻偶爾在街頭迎麵遇見。那時侯,一眼分辨這對兄弟已經不再是什麽值得誇耀的特技。顏行總比顏楷快一步,製服亦特意比顏楷訂大一碼,敞著扣子穿,騎自行車的時候就像一對潔白任性的翅膀在撲打。
    小篆仍然會為那對翅膀所眩惑,色授魂與,而後撞上路邊的廣告牌子。
    這時候顏楷就該來了。他總是以合宜輕快的速度跟在顏行後麵不遠,學生製服規整清爽,肩線優美挺拔一絲不苟,戴銀框眼鏡,從小篆麵前一掠而過,伸手搓亂她的頭發。
    在顏楷眼裏,她是個撞塌南牆不回頭的傻丫頭吧?事實上,她也知道,她一直都是。
    顏楷的成績一貫是好,他毫無意外地去了很遠的城市,念一所聲名煊赫的大學,而小篆發揮失常,和顏行一同留在本城唯一的大學裏。
    大學入學的時候夏天已經到了盡頭,依然是熱,天際線上堆起雲的堡壘,飽滿地浸染過光和熱的銀白色,幾乎無法逼視。
    顏行與小篆同路去學校報到,順便替她把行李送進六樓雙人學生公寓,小篆留在樓下幫他買仙草冰。
    後來小篆想,早知道那時不去買冰就好了。
    再後來她又想,不買又怎樣呢?即使她一秒鍾都不曾離開顏行身邊,事情也未必會變得比較好一點。他們已經認識了十多年,好比在沙灘上種蘋果樹,一年沒有結果,十年二十年也不會有。
    她的新室友素草恰好早她一步,當真隻是一步。
    小篆上樓來的時候,正隔著素草的背影撞見顏行驚愕的神情。
    素草美到這樣的程度。當她騎著自行車,便像是自行車廣告;當她去影印講義,便像是複印機廣告,仿佛總有一束追光跟隨著她,使她所在之處成為她一個人的舞台,蓬蓽生輝。
    素草對小篆自然親切,對顏行卻隻是淡淡點頭,擺明了的疏離。她太明白自己的美麗是天賦的特權,更加是一種麻煩。她並不是虛有其表的花瓶。
    顏行看著素草,眼睛明亮,小篆耳邊響起銳利警報。
    那個眼神她記得,顏行從初中開始參加田徑隊,每次開始助跑之前他微微側頭確定他的目標,就是那個眼神。接著他就要從靜止狀態開始起動,像隻矯健的貓科動物輕捷奔跑,手臂如長弓逐漸繃緊而後霍然發力,標槍漂亮脫手,比誰都投得更遠。他看著素草的時候,就是那個眼神,勢在必得。
    他們在玩眼神的接力賽嗎?她慌張地看著顏行,顏行熱烈地看著素草,素草又毫無所覺地看著小篆。這時候要是顏楷在就好了——他永遠不會放任她這樣尷尬無助。
    窗外操場上獨屬於晴朗夏天的喧鬧,這時候嘩啦一聲落荒而逃,房間裏隻剩下吊扇慢條斯理轉動的聲音,像一尊很有耐心的老爺鍾,做他們接力比賽的評判。
    那天傍晚小篆送顏行下樓,訥訥地說謝謝。顏行薄而漂亮的唇勾起弧線,說,你該謝我哥哥,他說,如果我不把你照顧好,他寒假回來打斷我的門牙。說完,他雙手一撐,從二樓樓梯間的窗戶一躍而出,像隻巨大的白鳥落到地麵——小篆知道,顏行心情好的時候,總不願老老實實地走樓梯。簡直令人無法想象他跟端正合宜的顏楷,究竟是如何在同一個家庭裏長大的。
    仙草冰留在宿舍,顏行忘了吃。她從來不喜歡那種淡淡草藥味道,何況這是按顏行的惡趣味,特地加了糯米珍珠湯圓的。
    握得越緊,就消解得越迅速,無可挽回,這杯冰簡直活脫是她十幾年單戀生涯的寫照。專注地低頭看著杯子,那是謝小篆自小學三年級的造句課以後第一次覺得人生淒涼。更可悲的是,在素草的注視下,她覺得自己無可遁形。
    “要吃嗎?”小篆搜腸刮肚終於想到一句適合的話,迅速向素草伸出了手裏的仙草冰。
    “好,我喜歡這個。”素草微笑著接了過去,毫不介意杯子裏半融不融的狼藉,隻是特意避開糯米珍珠湯圓不吃。
    察覺了她的眼光,素草揚起小臉隨和一笑。“我喜歡把好吃的東西留到最後。”
    怎麽辦?顏行與素草喜歡的東西完全一樣,連進食的習慣亦分毫不差。
    警報聲越來越嘹亮。
    小篆坐在散亂的大小行李中間,苦苦思索一個問題。俗話說,破壞別人姻緣的人會被馬踢,那麽,到底是誰應該被馬踢呢?是葉素草,還是她謝小篆?
    顏楷發來手機短信,問她:“顏行有沒有好好地替你搬行李?”
    她的回複答非所問:“今天的天氣糟透了。”
    練習三:他們給她的句子
    小學畢業的時候,老師給每個人發下一張紙,讓他們寫上自己的名字,然後再互相傳遞,在屬於某個人的紙張上寫下對他的印象。
    最後小篆收回屬於她的那張紙時,看見顏楷工整寫道:“謝小篆同學,你的優點是堅忍不拔。”
    顏行一貫懶散,隻在旁邊做簡短批注:“同意。”
    練習四:她與她的句子
    在六年後的今天看來,顏楷對小篆的評斷依然精準。
    與素草同住之後,小篆變得越來越像素草。穿著同樣寬條紋海軍t與抽帶七分褲子,秀麗的係帶平底鞋。仙草冰裏麵一定加很多珍珠糯米湯圓,連素草開飯前把筷子擱在湯匙上的習慣,她也一絲不苟學到十足。
    如此努力了一個月,乍眼望去,謝小篆跟隨在素草身邊,像是一個小一碼的葉素草,幾可亂真。隻不過,再定睛一看,不難看出上帝造素草的時候是殫精竭慮,而造她的時候,稍微有點瞌睡。
    顏行第一次看見她這樣出場時,微微蹙了眉頭,說,謝小篆,你穿牛仔褲比較好看。
    到後來小篆想起來要顏行對顏楷保密的時候,才知道為時已晚。顯然顏行重視他的門牙勝過重視謝小篆的顏麵。
    練習五:她與他的句子
    “謝小篆同學,你太不把自己當回事了。這不是堅忍不拔,這是冥頑不靈。”
    十一月,意外收到顏楷發來的手機短信。沒頭沒腦,但是小篆知道他說的是什麽。很簡短,卻不亞於一千字激烈的責備。
    謝小篆坐在床上,雙手捧著手機定定地看著,忽然毫無預兆開始失聲痛哭。顏楷說的全是事實,所以她被壓垮了。
    顏家孿生子中的哥哥顏楷,是一本會走路的學生守則,溫良恭儉讓,與顏行全然不同,從沒見過他對誰說過一句重話。可是,終於有一天,連這個遠在千裏之外、平日對她諸多關照的顏楷,也不能忍受她的不爭氣。
    小篆用力抹去淚水,回了顏楷一條短信,用力得仿佛是在掐世仇的脖子。
    “我知道這很蠢,但是,喜歡一個人,就想變成他所喜歡的模樣,是很自然的吧。”
    想了想,又賭氣追加一條。
    “算了,你這種人大概不會懂。”
    小篆剛按下發送鍵,就知道她錯了。但是從那以後,顏楷再也沒有回複過她。
    顏行。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能和素草一模一樣,你是否也會這樣,除我以外目無旁人?
    這問題如同一個懸而未決的死結,小篆始終不能下定決心將它拉緊至無可挽回的地步。她知道答案,所以她永遠不會問出口。
    這本來是一個荒謬的問題,素草永遠不會問這種問題。無論如何相似,素草是素草,而她始終是她。其實她從小就清楚,她不是堅忍不拔,隻是明知做不到的事情,她也會盡力去嚐試,仿佛非如此不能說服自己。顏行也好,顏楷也好,他們都不明白,這不過是個失戀的儀式,垂死掙紮。
    更糟糕的是,因為任性,她失去了顏楷,一個從來不曾舍棄過她的朋友。
    小篆丟開手機,又哭泣起來。第二天,她換回了牛仔褲和寬身格子絨襯衫。
    十二月,她在顏行的桌上看見素草的筆記。但是,多麽奇怪,她沒有任何感想。猛然撕裂的傷口,似乎也會猛然愈合。她每天給顏楷發一條短信,並不指望得到回音。
    一月,寒假離校前,顏行來她們宿舍玩,小篆穿著男裝毛衣和牛仔褲跑出來開門。顏行舉高手裏提著的三杯燒仙草加珍珠湯圓。小篆想也不想搖頭說,我不喝。
    忽然,她睜大眼睛看著麵前的人,小小地尖叫了一聲。
    “謝小篆,你真的痊愈了啊。”他的聲音裏,抑止不住地染上了笑意。
    很明顯,他也不大習慣他的新造型。
    他穿著顏行的運動外套,頭發和顏行一樣長,沒有戴眼鏡。可是從小她就能夠一眼分辨這對孿生子,他毫無疑問是顏楷。
    小篆花了很久時間才能說出話來。“你在做什麽?”
    顏楷移開視線,看著樓梯口的垃圾桶說道:“你這種人大概不會懂。”
    小篆沉默了一分鍾,滿麵彤紅地笑了起來。“可是你原來的樣子比較好看。”
    上帝造她的時候或許漫不經心,但是沒有忘記給她一朵燦爛的笑渦。
    是的,喜歡一個人,就想變成那個人所喜歡的模樣,是很自然的。
    隻要那個人也懂得,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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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好吧我承認這個有點俗氣,但素,但素偶好歹也是即將置產的人了,5555,經濟壓力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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