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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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清醒過來的時候,看到已是明月中天,天刀流眾人早已在小店中睡得歪歪倒倒,店主也在桌上趴著睡著了。江聽潮則站在門外,看著遠方的山野靜靜沉思。夜色中,他的樣子有一些隱約的孤清之感。
我這才知道,原來已經醉得昏睡了不少時辰,當下站了起來,走到江聽潮身邊。他看到我過來,微微一笑,靜靜說了一句:“很久沒有這麽悠閑的晚上了。”
我們一起漫步月下,夜風微涼,月影如紗,天地也是沉默。看著遠處朦朦朧朧的景色,高原野樹雲邊四合,霜華迷離月下有情,一種久違的親近之感,忽然湧入心頭,我微微歎息:“是,這樣的夜晚我已很少經曆。”
忽然驚覺,不知不覺中,我似已在紅塵中迷失本原。
江聽潮凝視月色如水,忽然輕若無聲地說了一句:“如此星辰如此夜,若有一佳人做陪,當是人間美事。”
我聽到這話,微微一愣,不免有些疑心起來,總以為自己露了什麽馬腳。轉念想了一想,覺得應該不是他發現了什麽破綻,也就一笑不言。
江聽潮卻似已陷入自己的思緒中,悠然道:“若非造化弄人,當年我也可以有個佳人作陪,隻可惜命中注定無緣。我曾經打算把她托付於你,故有通靈犀相贈。若非為此,我們也不會比試一場。”
我聽了這一句,暗叫不妙,以為江聽潮又要做說客了,趕緊正色道:“既是江兄的佳人,在下斷然不敢冒犯。江兄如此關心這位衣雪姑娘,何不自己照顧她?”
江聽潮眼中現出難以言喻的憂鬱之色,良久緩緩歎息道:“如此可以,我也但願如此,可惜我有些說不出的苦衷。”
我看著他有些憂傷的臉,忽然有種不祥之感,忍不住搖搖頭,問他:“不知道那位衣雪姑娘和江兄是什麽關係,以至要如此鄭重相托?”
江聽潮雙目微垂,凝視著遠處的虛空:“衣雪本來應該是我自幼定婚的妻子。”言下帶著淡淡的傷感。
我大吃一驚,喃喃道:“原來是江兄的未婚妻,朋友妻不可戲,在下怎敢冒昧。”
江聽潮看著我,忽然微笑了,月光如水,照映著他的臉一如白雪顏色,說不出的淒清冷淡,直似非紅塵中人。刹那間,我忽然產生了一個奇怪的感覺,眼前的江聽潮竟似隨時可以乘風歸去、走入虛幻之中。
我皺著眉,情不自禁道:“江兄,你的氣色——似乎很是不妥。”話一出口,微覺後悔,知道失言。
江聽潮笑意不改,輕輕說:“是麽?也許不勝酒力吧。”他隨意拾起一片風中飄轉的樹葉,淡淡道:“芳林新葉催陳葉。萬物枯榮,總然如此。若不巧就做了那片陳葉,心下滋味,可也如何呢?”
他雖是笑吟吟看著那片葉子,我卻總覺得有些詭異的不安之感,低聲道:“江兄——”
江聽潮一揚眉,爽朗大笑:“怎麽?你讓我唬住了?丁兄弟,你可是南朝的英雄啊,怎麽也這樣?”他忽然興致勃勃拉住我的手,笑道:“想不想嚐嚐呆在樹上的滋味?我很多年沒幹過這勾當了!”
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已經拉著我一縱而起,輕飄飄落在一棵十丈多高的大樹上,隨意坐下。樹上的宿鳥被他驚得鳴叫著飛走了,我無可奈何也找了一個樹枝坐下,抱怨道:“有你這個惹事的在,這裏的鳥兒算是倒黴了。”
江聽潮隻是笑,他的衣角在夜風中獵獵飛舞,身子隨著樹枝微微起伏,飄逸瀟灑如天人,我看得忍不住歎一口氣:“江兄,以你的才情容貌,誰嫁給你都是福氣。你又何必把那衣雪姑娘推給我。”
江聽潮麵色微沉,悠悠歎一口長氣:“你不會明白……”他靜靜沉思一會,終於說:“如果你有耐心聽我說完,也許你會改變主意。”
我看出來他確實有些不妥,當下點點頭:“江兄莫非有什麽為難之事?但請說來。”
江聽潮微微歎息:“也不算什麽。”
他似乎因為某種回憶而溫柔了一些,卻又帶著隱約的痛苦。”衣雪許配給我,是她娘親的主意,據說,衣雪的爹有些不願,隻是不好逆了妻子之意,勉強答應。那時候,我父母和他夫妻二人一起,隱居在紅月穀中。”
“先父江水清,先母寒江藥女,是二十多年前名震天下的一對大魔頭,也許你也聽說過他們的名字。”
我微微一震——的確,這兩人當年縱橫天下、折劍為山、血流成河,和我的母親鏡月公主合稱天殺三絕,歸宿也一樣,在萬人圍攻中一起喪命。想不到江聽潮的父母和我家有這等淵源,怪不得我總對他有些莫名其妙的親切之感。
不知如何,我忽然有些奇怪的不安之感,覺得江聽潮接下來的話,也許是要解開一些久遠的秘密。我忍不住阻止道:“江兄,其實——”
江聽潮看著我,笑了笑:“怎麽啦?”
我搖搖頭,壓下心頭莫名的不安,勉強笑道:“沒什麽。”
江聽潮沉默一會,接著說下去:“衣雪的娘是我先父同門師妹,聽母親說,她叫做鏡月,是個非常美麗聰慧的女子。鏡月和我父母同為天殺三絕,交誼非常。所以鏡月會把女兒許配給我。通靈犀就是鏡月送的定親信物。母親見過衣雪小時侯的模樣,很像她娘,想必長大了也很好看。”
天!
衣雪——鏡月的女兒!
天殺三絕中的鏡月!
那不就是我娘麽?
如此說來,那個衣雪,原來就是我?!
江聽潮竟然是我自幼訂婚的丈夫?!
我的腦袋轟的一聲,血液急湧到腦門,頭暈目眩之下,差點一頭栽下樹去!連忙手忙腳亂的拉住樹枝,江聽潮被我弄得笑了起來,叫道:“丁兄弟,坐好了!”拉著我爬回樹上坐好。我做聲不得,勉強掩住失態,一張臉頓時激辣辣的發熱了!
江聽潮有些納悶,不覺失笑:“丁兄弟,你武功絕倫,怎麽這麽不小心,居然差點掉下樹?”
我狼狽不堪,幾乎沒有心緒應對,卻也知道無論如何,不能讓他看到我的尷尬模樣!還好月色清淺,諒他也看不清楚我發紅的臉,否則,要我怎麽見人!
刹那間,我差點有種逃命的衝動,勉強忍耐下來,結結巴巴的笑了笑:“呃——我一聽到有美女,有點高興—一時不小心就……嗯,偶然失手。你說吧,我聽著。”
江聽潮悶笑起來,喃喃道:“丁兄弟,一直覺得你深沉冷淡,想不到也有這種表情!看來你也不是對衣雪全然沒有興趣。”
我磕磕巴巴,趕緊說:“對,我現在很有興趣,非常想聽了。丁兄你說吧!”心頭暗暗後悔不迭,早知如此,他當初要托付衣雪之時,我就該爽快一口答應下來。如今沒的多一個莫名其妙的未婚夫,真是從何說起!
還好看江聽潮的意思,沒有和衣雪成婚的打算。等他說完,我待會可要把握好時機,把自己的婚事接管過來!
江聽潮笑了笑:“奇怪,你怎麽忽然改了主意。好吧,我接著說。”
“後來,天殺三星被武林圍攻,先父和鏡月力戰身亡。鏡月臨死之前,還為先母擋了致命一刀。先母重傷之下,抱著我跳下懸崖,僥幸逃出性命。先母說,衣雪的父親早就抱走女兒,所以那場血戰中,他們未受波及。衣雪不但是我的世交,她娘還救了先母性命。是以先母留下遺命,要我無論如何,也要找到衣雪,好好待她,令她一生平安喜樂。”
我聽的微微動容,似乎在他的言語中依稀可以看到當年我那美麗驕傲、縱橫天下的母親,心頭升起一陣說不出的淒涼和渴慕之感。
童年夢中,我曾經不知多少次想象過她的樣子,卻隻留下一片煙霧般的迷。我想我是愛她的,卻無法找到她一星半點遺跡。母親呀……
我深深歎息,忽然對眼前的江聽潮有了一絲說不出的感覺,柔聲道:“你……找到衣雪了嗎?”
江聽潮深深歎息:“本來,我也以為是找到了。後來,卻落了個空。”
我聽了這話,越發不是滋味起來,微微冒汗,暗暗嘀咕:他這是什麽意思?看他的樣子,應該不知道我的秘密,怎麽每句話都這麽無巧不巧的刺心?
我心頭鬧鬼,自然有點心虛,遲疑了一會,終於還是問他:“什麽叫做‘本來以為是找到了’?”
江聽潮道:“那年我們在山中初遇之時,其實我就是特意南下尋找衣雪。我聽母親說過,鏡月的丈夫就是天南孟家二主人孟恒。到得孟家,誰知道人人都說孟恒根本沒有女兒,隻有一個兒子,就是當年在武林中風雲一時的孟天戈。我滿腹疑雲,無從下手,卻又不便久留,隻好匆匆回到北方。後來,我聽說天南孟家出了大變故,急忙南下。再次到孟家之時,他們已是家破人亡,孟堅死了,孟恒卻發了瘋,孟天戈也死在英山血殿。其餘的人對往事一無所知。衣雪之事,就此成迷。”
我再沒料到會從江聽潮口中再次聽到這段痛苦難堪的往事,心頭一顫,眼前電光石火般閃過前塵種種。
是了,那煙霧般飄散的一切。繁華如夢,風流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