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書:夜過也,冬窗未白凝殘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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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書:夜過也,冬窗未白凝殘月
愛我的,我也愛他;懇切尋求我的,必尋得見
和柳綿綿分手以後,文子期做過一個記憶猶新的夢。
夢裏是開滿荷花的湖麵,湖中央有一座雕梁畫棟、金碧輝煌的樓閣,壯麗華貴,他在人群中焦急的尋著柳綿綿,想要和她一道坐船去湖中央瞧一瞧。
他穿梭在人群中,一直找,一直跑,終於看見遠處穿一身粉色裙子,一手舉著荷花,向他拚命招手的柳綿綿,她一直在笑,望著他,文子期怕船開走,徑直抓過柳綿綿的手腕,拉著她就往湖邊跑,可是夢裏的腳步似抬不起來,越想跑快些,反而原地不動,他著急的一踢腿,猛然就醒了。
晚風輕輕吹動著紗簾,被子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他踢至床下,周身冰涼。
他翻了一下身子,拉起被子重新蓋上,心下淒然,那麽漂亮的樓閣,竟沒帶她上去看一看。
“早知如此絆人心,還如當初不相識。”他想,真的太遺憾了。
影院的窗外已經逐漸暗下,雪域之都的晚上冷冽而凍骨。柳綿綿放下膝蓋,在軟榻上伸展了一下腿。
那時候百思不得其解被分手的原因,文子期日裏不思茶飯,夜裏輾轉難眠,各種理由和借口他想了不知道有多少,等到今天真的聽到她的解釋,文子期感覺自己整個人腦子暈暈乎乎的,身體也恍恍惚惚,說不上來的感覺,心下一片茫然,有羞愧、難過和心疼,還有一言難盡的仿徨。
即使現在的他,倒回五年前,又能為她做什麽呢?
幸而她度過了那場劫難,幸而她現在分毫不差的坐在她旁邊,也幸而命運沒有將他們捉弄太久。
一時間兩人都停住了,空氣被詭異而奇怪的寂靜吞噬著。
文子期此刻的心境不知該如何形容,恍如隔世?
他鼻子酸刺一下,視線朦朧,喉嚨再次哽住,暗自責怪今天的眼淚真的太多了。
他曾猜想到的千千萬萬個理由,有好的壞的理解的不能理解的,但是每個理由的背後都是柳綿綿一定很幸福,柳綿綿過著開心的生活,柳綿綿在適合她的環境裏開啟新的美麗人生。
他從沒想過,那時被一隻蜘蛛嚇得哇哇大哭的女孩子,扛起了這麽大的委屈,一個貪戀冰激淩的小姑娘,心裏壓著這麽多沉重的事情。
夜已襲來,房間漸漸暗下,唯有電影屏幕泛著藍光,悠悠的照在默然著的人身上。
柳綿綿沒有哭,自從媽媽去世以後她都很少流淚。或許已見慣紛爭和黑暗,習慣了屏蔽感覺,屏蔽感情,已經過去的事情,再說起來,比她想象的竟然淡然順暢許多。本來以為難以啟齒、不堪回首的過往,真正說出來以後,反而像在講別人的故事。她後悔過嗎?柳綿綿想,在當時那種情況和境遇下,她沒有選擇的餘地,即使事情放在現在,她還是會選擇犧牲自己微不足道的一切,更不會引以為恥,她是坦然的,這就夠了。
文子期想上前抱一抱柳綿綿,可是此刻擁抱也顯得微不足道,他想給她說件趣事,一時大腦停滯也想不到任何好笑的事情,腦中翻來思去,突然間渾身似生出一股力氣,一股按奈不住的衝動,他一把摟住柳綿綿,兩人麵對麵,鼻尖似有碰觸。
他看著她
她亦看著他
下一秒他用力吻下去,拚命的吮吸著她的唇瓣,滑膩的舌頭和著淚水劃入她的嘴裏,他揉著她的頭發,撫著她的背,吻攻勢而來,他含住她的下頜,接下來他想親吻她的脖子,高領的毛衫似乎真的太礙事了,他雙手騰出來,正想從衣衫下擺替她揭起來脫掉,卻被一雙手緊緊的鉗製住。
柳綿綿一雙幽幽的黑色眸子,正深深的凝視著他。
“你是不是忘記了一件事情?”她平複呼吸,頓了幾秒道:“子期,陳小姐手腕上的黃色水晶,我倒是眼熟的很。”
文子期霎時愣住,如墜冰窖,慌張的看著柳綿綿。
柳綿綿靜靜的看著他:“子期,你是不是做錯事情了?”
文子期一時頭大!!
“我同你講這些,隻是覺得你有權利知道,你不用同情或者可憐我,最難的日子已經過去了,子期,我隻希望我們都能過的開心一些,過去的誤會、糾結統統讓它消散。”柳綿綿清澈的眸子坦然的看著他:“如果你真的在和陳小姐戀愛,我真心為你高興,我也會少去很多愧疚。”
“柳綿綿,我文子期自始至終心裏隻有你一個。”文子期滿目滄桑淒然道。
“子期,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你要像個成熟的男人一樣處理事情,責任是第一位。”柳綿綿正色道:“我也會努力好好去生活的。”
是他自己把所有的事情搞砸了,文子期垂喪至極。
待回到酒店,已是淩晨,文子期作勢要一同進柳綿綿房間,卻被攔下趕出來。
此刻,陳青正坐在文子期房中,靜靜的等待著那個丟了魂魄的人回來。
兩年前,從和文子期交往的那天開始,陳青的內心就沒安穩過,她患得患失卻又不想讓文子期看出來。她若是為男友幾年前的過往而糾結鬱悶,那未免太不大度了。
直到再平凡不過的某天夜裏,枕邊熟睡的人喃喃道:“綿綿。”
她才明白,那個女人,不是過往,也不是懷念,而是文子期一生的熱情所在,是他過去、現在甚至未來都愛著的人。這是陳青永遠也涉足不了的感情。
文子期魂魄早就丟了。
這幾天她顯然已經被忘卻了,被勾了魂魄的人甚至連一條信息也忘記發給她。不過還好,她還有一份養得起自己的薪水和讓她發揮優點的工作,以致於她不會輸的太難看,她應該甩他幾個耳光,再像電影裏一樣,潑他一身紅酒或者果汁類有顏色的飲品,她應該辱罵他,讓他自責,難堪,懊悔,控訴他的薄情和虛情假意。
對,她要這樣對付他,方解心頭之恨。
刷卡的聲音響起,緊接著門被打開。
一個麵容憔悴,精神萎靡的文子期走了進來。
看來他也並沒有得償所願,陳青想,心下又泛起一絲不忍,要不然算了,她裝傻充愣,繼續著他們之間奇怪的關係吧?
可是轉念一想,她為什麽要接受一個為別人蒼老仿徨,落寞消沉的軀體?
她走過去,和文子期麵對麵站著,未等文子期開口,她的聲音先響起:“文子期。”
他抬眼看她,眼睛裏布滿血絲。
“你還愛我嗎?”陳青聲色顫抖的問眼前人。
文子期繼續沉默,眼睛裏連一絲漣漪都沒有。
陳青的心驀的沉了下去,她簡直是自取其辱。
可是她還不甘心,繼續淒然決然道:“那麽,文子期,你愛過我嗎?”
文子期晃了晃神,看著她,抱歉的說:“陳青,對不起。”
陳青抹了眼角滲出的淚水,自嘲的笑道:“我是你從未傾注過感情的替代品嗎?”
“對不起。”他依然隻有這三個字。
所受屈辱已經夠多了,陳青決然的朝門口走去,握著冰冷的門把手,停滯,低聲道:“文子期,有沒有人說過你是一個渣男?亦或是混蛋?!”
未等回答,她便大踏步離開。
文子期獨自坐在桌前看著台燈發呆。
他的確是個渣男浪子,但是他也有情深不負,隻是為時已晚,又能怎樣呢?他想,他錯過了五年,錯過了柳綿綿最孤獨無助時候的陪伴,最傷心絕望時的安慰。她儼然已經長成一個心智成熟的大人,冷靜而理智,已經不再需要還停留在五年前糾結癡纏愛戀著的不夠灑脫的文子期。
這比五年裏所有的不解、相思、夢寐、失落、心絞更可怕,他的夢醒了,伊人早已蹁躚而去,飛向更高更遠的地方,回眸一笑,祝他幸福。
文子期頹然的撐著頭,在柳綿綿麵前,他從來就隻有認輸的機會,饒是他在旁人眼裏理智,瀟灑,冷傲,放得下,可是一旦麵對柳綿綿,他會瞬間變成膽怯,感性,流淚,任性,唯唯諾諾,因為她的存在,自己已經完全喪失了正常和體麵。
餐廳的早飯種類繁多,美食總能讓人得到片刻歡寧。
楊靜端著餐盤自顧坐在柳綿綿對麵。她笑著看著眼前的女孩道:“綿綿,是否有新的收獲?”
柳綿綿喝著湯,慢悠悠的說:“我今天想先你們一步回黎州。”
楊靜詫異:“這兩天你和文經理沒有再續前緣嗎?”
柳綿綿笑的發顫,放下湯匙道:“滄海桑田,四季輪回,誰為誰當望夫石?老友見麵,互訴離別,展望未來,彼此珍重即可。我真心祝福他,他也盼我好。”
“那你也不必著急要走,你爸爸會責怪我沒照顧好你。”楊靜疑惑道。
“再不走,”柳綿綿低下眸子,幽幽的說:“怕自己會任性。”
楊靜不再多言,訂機票,打電話為她安排送機車輛。此前她已與柳時軍達成共識,一切以柳綿綿自己的安排為準。
車子平穩的行駛在蜿蜒的公路上,路兩邊依舊是曠野和星點牛羊。
行駛二百多公裏以後,車子猛然刹住,柳綿綿被前排座椅磕到了頭。她抬頭看向車前方,一輛黑色奧迪橫亙在他們車前頭。
司機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當地人,滿臉絡腮胡,作勢要下車理論。
對方卻氣性比他大,箭步流星先走過來。
看到他,柳綿綿著實頭疼,正思量著下不下車,車門已被來人打開,文子期滿臉憔悴,青色胡渣布滿下巴,眼睛發紅,定定的看著她。
柳綿綿驚愕他一夜之間的變化,連忙下車與他往曠地上走去。
司機師傅已然司空見慣小年輕們的愛恨情仇,幹脆放倒椅子眯起來。
“你又要不告而別?”文子期沙啞著聲音道:“連讓我送你的機會都不給?”
柳綿綿像做錯事的孩子,低下頭雙手插在羽絨服兜裏。
看著她,文子期難過的快要窒息,雙手按在柳綿綿的肩膀上,用力將她頭轉過來,眼睛裏似冒著火一般,崩潰的喊道:“柳綿綿,你不要折磨我了好嗎,”他臉上有慍色,迫切而急促的捧著女人的臉叫道:“你到底要我怎樣你才能像以前一樣愛我?你讓我做什麽才好?我們回到以前好不好?讓我愛你好不好?”他哀求道,早已經沒有了昔日清冷灑脫的半分影子,痛苦、掙紮、柔情充斥著他全身每一個細胞。
他絕望道:“我已經在別人那裏做了渣男,我願意背負罵名,我甚至可以放棄一切,你呢?綿綿,能不能給我一點回應?能不能給你麵前這個被愛情和愧疚衝昏了頭的男人一點希望?你說的都對,你的理性曾讓我怯步,可是理性也不能阻止我愛你,我想你,我不管,我管他呢,你罵我也好,我就是要和你在一起,我不要再錯過,什麽冷靜理智責任,誰為我負責?”他的眼淚掉下來,神魂俱癲,像一個任性的大孩子,緊緊鉗箍住柳綿綿,抱得她喘不上氣來。
許久,一雙柔軟的手,慢慢的滑上來,撫在文子期堅實的背上,他不由得一怔,輕輕的放開柳綿綿,用一雙深切、熱切的眼眸看著她。
白皙的臉龐,一雙靈動而含蓄的眼睛,隨著長長的睫毛眨呀眨,小巧的鼻子,晶瑩紅透的嘴唇,尖尖而又飽滿的下巴。
柳綿綿抬起頭亦看著他,緩緩道:“著急走,是因為我怕我會做錯事情。子期,你真的太迷人了。”
文子期愣愣的看著她。
柳綿綿緊緊地握住他的手,眼睛裏似有淚光,嬌羞而肯定的說:“我也想和你在一起,像以前一樣和你好。”
文子期聞言心下如大赦一般,忍不住吐一口氣,心中的鬱悶、焦躁還有難過瞬間化為烏有,他欣喜萬分,眼淚又止不住的滲出來,他有點不好意思的別過臉去,碰巧有一隻溫柔的手輕輕覆上來,替他抹去淚痕。
“我怎麽會不愛你呢,子期,我從來沒有停止過愛你。”她動容道,下一刻便緊緊的抱住文子期,將臉埋在他寬闊的胸膛,深深的聞著他身上的煙草香。
“我同你一起走。”文子期幸福的說:“我現在就買機票,我們一起回黎州,一起去見奶奶!”
柳綿綿剛要製止,突然想起媽媽的話,
卑鄙一回又怎樣?
她莞爾一笑,摟著文子期的腰癡笑道:“好!”
突然又想起車子怎麽辦?
文子期笑道:“不管了,就任性一回。鑰匙給這個師傅,讓他轉交孫局長,車子就扔這!”
“你行李呢?”柳綿綿又問。
著急追她根本沒有收拾行李,幸而公文包在車上,證件都在。
“我讓楊姐給你帶回來!”柳綿綿調皮的說。
車子開往機場時,兩人的心境已於前幾日大不相同,一並坐在後排,文子期一手攬過柳綿綿,另一隻與她掌心相交,此刻他們心中均有種感覺,好似有千山萬水的屏障終於消除,心意平複釋然,有了歸宿。
柳綿綿偏著頭看向窗戶一邊癡笑著,文子期看著她笑,自己嘴角也禁不住上揚,戲虐道:“笑什麽呢?”
“不知道,就是忍不住想笑~”柳綿綿笑道:“好像做了一場夢,醒來以後,茫茫黑夜已過去!”
文子期使出力道攥了攥柳綿綿的手,此刻他歡心雀躍,忍不住搖下車窗,欣喜若狂的對著忽至而來的寒風和雪山喊道:
“雪~山,你~真~的~太~美~了!謝~謝~你!”
“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柳綿綿忍不住揚起嘴角輕輕念道。
雪域之都,你真的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