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嚴辦

字數:9280   加入書籤

A+A-




    鳴蟬!
    謝蟬在一陣強烈顛簸中醒來。
    馬車在夜幕下道上疾馳,車廂裏黑魆魆,麽看不清。
    她覺得身骨頭要被顛散架了,揉揉肩膀,等眼睛適應眼前黑暗,低頭看謝嘉琅。
    謝嘉琅躺在柔軟毯子中,雙眸閉著,昏黑中臉龐蒼白。
    謝蟬拽了拽毯子,憂心忡忡,他病還沒痊愈,騎不了馬,隻能乘車,這樣下去他們不知道能不能及時趕到京師,而且即使趕到了,他病這樣,怎麽在殿試上答題寫文章?
    她擔心他支撐不住,不過現在既然還有一線希望,那就不能放棄。
    馬車繼續飛馳。
    後半夜,馬車在一處驛站前停下,範家護衛拿著公文去換馬,謝蟬要他們找驛丞打聽朝廷送喜報報子有沒有路過這裏。
    驛丞答道“今年報子還沒來。”
    謝蟬心裏一喜,報子還沒來,那殿試可能還沒舉行。
    他們沒有休息,取了幹糧淨水,繼續趕路。
    天漸漸亮了,護衛正猶豫要不要繼續走大道,謝嘉琅醒了過來。
    謝蟬扶他坐起身,他看了看外麵連綿群山,知道現在已經離了安州界,接下來直接穿過山脈去京師更快,而山路不通馬車。
    他道“騎馬吧。”
    謝蟬細看他臉色“哥哥,你撐得住嗎?”
    謝嘉琅點頭。
    到了下一個驛站,他們立刻拋下馬車,隻帶了些幹糧和文書,騎馬離開大道,鑽入群山之間密林小道中。
    謝嘉琅身體還很虛弱,護衛和他共乘一騎,防止他摔下馬。
    他神思昏沉,偶爾清醒。休息時,謝蟬靠近過去看他,喂他吃藥喝水,他抬眸看她,問“要不要再休息一會兒?”
    謝蟬搖頭,知道他擔心自己受不了,在他麵前時盡量不露出疲憊之態,和他說話時語調輕快,顯得很有精神。
    其實她雙腿早就磨破了,護衛在驛站拿幹糧時,她裹了一層又一層軟布,還墊了兩層絨氈,覺好受了點。
    兩天兩夜後,他們穿過茫茫群山,到了淮水北岸,離京師越來越近了。
    江州。
    謝嘉琅離開後,謝嘉文他料理宗族除名事。
    族長不願在族譜上劃去謝嘉琅名字,但是族中懼怕長公主和宣平侯府勢力,生怕被連累,一個個登門勸說,還有婦人哭著上門撒潑,他無奈歎口氣,請來族,在眾人見證下,將謝嘉琅名字劃去了。
    眾人長舒一口氣。
    族卻一臉苦澀“我對不起祖宗啊!”
    謝嘉琅處境危險,宗族不能和他共患難,還將他除名,隻怕謝家幾代之內不能改換門庭了。
    夫人怒火中燒,她不喜歡長孫,但是長孫自己請求宗族除名更讓她憤怒。
    二夫人勸夫人息怒,道“母親,大公子除名了也好,他這一去肯定要得罪貴人,我們可不像他那麽無法無天,不能平白被帶累!”
    勸了一陣,聲音壓低,小聲問,“那大房分給大公子產業……”
    夫人醒悟過來,叫來謝大爺“你養好兒子,竟然背棄祖宗!那些分到他名下產業怎麽辦?”
    謝大爺神情鬱鬱,苦笑道“嘉琅房裏賬目一直是九娘幫他打理,賬本在家裏,理得清清楚楚,他留下話,族中給他,部還回去,咱們家給他,他留給弟弟,他隻要他房裏那些書。”
    說到後麵,謝大爺聲音裏盡是苦澀。
    謝嘉琅是他兒子,兒子患病,他放棄兒子,轉而疼愛健康女兒。兒子長大,和他生疏,到最後,兒子徹底脫離宗族了。
    下人賬本送到他案前時,轉述了謝嘉琅話。
    “兒子不孝,幼時讓父親蒙羞,長後又宗族除名,未能報答生養之恩,名下所有產業,一分不留,盡數歸還。”
    夫人、二夫人、謝二爺和陪在一邊五房夫婦驚訝瞪大了眼睛。
    謝嘉琅竟然麽不要!
    謝大爺歎口氣,道“有九娘賬目,族產和各房產業分得很清楚,族裏也看過了,沒話說。”
    謝蟬賬目記得分明,謝嘉琅又分得幹脆,族中連生事借口沒有。
    處理好宗族這頭事情,眾人不知道謝嘉琅能不能及時救出謝蟬,心頭惴惴,坐立不安。
    範家人提醒謝嘉文“不管九娘救不救得出來,江州這邊事情不能傳出去。”
    謝嘉文會意,莊子上那些知情莊農和仆婦打發去了別處,叮囑他們不要亂說話,外人問起,就說謝蟬被安州那邊親戚接走了。
    沒幾,一名在安州範家護衛騎馬趕回江州,告訴謝嘉文安州那邊情形。
    謝嘉文懸著心總算放下了。
    範德方一個堂弟範尋很快來找謝嘉文,和他商量六房事“現在九娘救出來了,我們家放心了。九娘之前交代過,要我們幫她查謝三,我們查到了些眉目,接下來事就要仰仗二公子了。”
    謝蟬病中就想過怎麽處理六房事,要不是楊碩宗突然派親兵她抓走,也不會拖延到如今。
    謝嘉文道“但聽吩咐。”
    範尋領著謝嘉文出門,一群範家護衛在門前等著,簇擁著兩人出城,兩個護衛在前麵帶路,引著眾人到了一處村莊前。
    一個閑漢守在村前大路上,看到來了生人,慌忙回去報信。
    範家護衛策馬追上去,一拎起閑漢衣領,啪啪就是幾個巴掌,怒喝“謝三帶來人藏在哪裏?實交代!”
    閑漢眼冒金星,跪求饒。
    其他護衛圍上去,摁著閑漢揍了一頓,閑漢不敢隱瞞,手指著村裏一戶院落“大爺們饒命!大爺們饒命!謝三帶來人在那裏!”
    範尋直接帶著人闖那戶院落。
    院中支了張大桌子,擺滿酒肉,幾個謝家無賴子弟正喝酒劃拳,大門被撞破,他們嚇得魂飛魄散,呆了一下才想起來去抄家夥,護衛早就衝上前,三兩下人製服了。
    範尋和謝嘉文穿過院子,走正屋。
    屋裏,一個年輕男子被五花大綁著扔在上,滿身酒氣,睡得正香。
    範尋指著男子問“他是不是周山?”
    謝嘉文點頭。
    謝六爺出事後,周大舅夫婦帶著周山趕來謝家,拉著周氏手大聲嚎啕,周山也哭了一陣,然後以表兄身份對六房事指手畫腳。謝嘉文覺得周山心術不正,留意過他。
    範尋讓護衛周山抬出去,“九娘要我們查周山去了哪裏,我們查到六爺下葬後周山就不知所蹤,再往前查,周山來到謝家後,一次酒後吹噓他有九娘柄,隻要他一句話,九娘麽不是,那天謝三剛好在場。”
    “九娘猜得不錯,謝三那天就周山抓起來了,逼周山寫了欠條,然後威脅周大夫婦和他一起陷害九娘。”
    兩人帶著周山回到城裏,先去見謝大爺。
    範尋和謝嘉文商量“二公子,你們謝家事,按理來說,我們範家人不好插手,不過現在可以證明九娘清白了,這件事還是早點解決好。”
    謝嘉文遲疑了一會兒“要不要等九娘回來再處理?”
    “一個謝三,用不著九娘親自操心。”範尋一笑,“九娘走之前麽吩咐好了,如果我們非要等到她回來才能懲治謝三,豈不是太沒用了?”
    這次調查謝三和周家,範家非常賣力。
    他們因是外姓不能插手謝家事而束手束腳,一時猶豫,九娘被人劫走,範家人追悔莫及,又得知謝嘉琅省試考中九名,而且他早就知道謝蟬不是謝六爺女兒,範家人更是悔得腸子青了,早知如,他們就是被江州指著鼻子罵,也要插手謝家事!
    眼下範家可以說是最能幹人派出來了,六房產業,誰不能動!
    謝嘉文想了想,點頭道“證據有了,我帶著周山去見族長吧。”
    範尋提了個建議“你們對質時候,六房得有個人在場。”
    謝嘉文回家和謝大爺商議。
    謝大爺想了想,道“以後十二郎得支應門庭,讓他過來吧,找個大夥計跟著他,免得他害怕。”
    下人去六房傳信,回來道“大爺,二公子,十二郎說他不怕,這就過來。”
    不一會兒,謝嘉義過來了,身邊還跟著一個人。
    謝大爺看到那人,愣了一下,勸道“弟妹,你懷著身子,就別去了,保養身子要緊。”
    周氏站在謝嘉義身邊,手裏緊緊攥著帕子,神情怯怯,但還是搖了搖頭,“大伯,六爺不在了,我是九娘和十二郎母親,有人欺負我孩子,我不能躲在房裏不出麵。”
    她歎口氣。
    “而且周山是我娘家侄子,我哥哥嫂子是陷害九娘人,我必須在場。”
    謝大爺和謝嘉文對視一眼,點頭,叫來兩個仆婦,囑咐她們跟著周氏,要是周氏身體不適,馬上扶周氏回房休息。
    這邊謝大爺去見族長,另一頭,範家人在一處私窯子裏堵住喝得醉醺醺謝三,直接捆了,塞住嘴巴,人提溜回謝家。
    時族長已經審問過周山。
    謝三被抬院子,護衛取出他嘴裏塞布團,他立刻罵罵咧咧起來,他還不知道周山被帶走事。
    謝嘉文冷笑,命人周大舅夫婦帶上來。
    周大舅夫婦到了院子,還是堅持說謝蟬想獨吞六房產業。
    周氏看著自己兄嫂,眼神冷漠麻木。
    範家護衛也不廢話,走到屏風後周山跟前,幾巴掌抽過去。
    周山像殺豬一樣嚎叫起來。
    周大舅夫婦聽出兒子聲音,慌亂不已。
    護衛周山拖出去,一腳踩在周山背上,周大舅夫婦連忙改口“不關我家山哥事!他麽不知道!他被謝三抓走了,我們是聽謝三!謝三說隻要我們幫他九娘趕出去,他就山哥放了!”
    謝三氣急敗壞,猙獰著大罵周大舅夫婦在噴糞,但是已經沒人信他了。
    謝嘉文整理好各人供詞,要所有人按印,命人送去縣衙。
    族長攔住他,“這是我們族裏事,我們自己私底下處理就行,用不著鬧到縣衙吧?再者說,家醜不可外揚。”
    謝嘉文搖搖頭“族長,就算我們不罪證送去縣衙,縣衙也會派人來問,長兄已經是士了,縣衙裏人正愁找不到路子討好他。”
    族長頹然收回手。
    栽贓陷害,謀奪家產,報複孤兒寡母,在宗族裏來說,不過是幾句罵名,真告到縣衙,而且縣衙願意管,謝三和他同夥少不了牢獄之災。
    謝三還在大罵,被拖走了。
    周大舅夫婦被帶走前,撲到周氏腳下,一邊一個抱住周氏腿,痛哭流涕“小妹,我們也是被逼啊!山哥被抓走了,謝三天天打山哥,還讓他寫欠條,我們根本還不起……我們周家隻有山哥這麽一根獨苗,他是我們命根子啊!他要是出了事,我們就活不下去了……我們也不想害九娘,我們隻是想保住山哥命……小妹,你幫我們求求情……”
    “小妹,救救我們,我們是你親人啊!你是我們拉扯大,你一點小時候,我喂你吃飯……”
    “小妹,我們知錯了!我們再也不敢了!”
    “小妹,你積積德吧,我們以後一定聽你!給你和十二郎當牛做馬!”
    仆婦走上前,撕開周大舅夫婦。
    夫婦倆不甘心,又往前撲,周舅母還去抓謝嘉義袖子,謝嘉義皺眉躲開了,一臉嫌惡看著兩人。
    “小妹!”夫婦倆抬起臉,祈求看著周氏。
    周氏麵色蒼白,俯視著兄嫂。
    她是兄嫂帶大,她記得這份恩情,她總想著兄嫂是親人,雖然有他們私心,但也確實在她打算,不會害她。
    她容忍,害慘了九娘。
    “哥哥,嫂子,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們哥哥嫂子。”周氏冷冷看著兄嫂,“你們忘恩負義,貪心不足,害我孩子……今以後,我沒有兄嫂了。”
    她早就該和兄嫂做一個了斷。
    周大舅夫婦涕淚橫流,跪哀求。
    周氏扭過臉,不再看他們,仆婦和謝嘉義攙扶她回房。
    知州大人這些天輾轉反側,沒睡過一個好覺。
    治下出了一個士,這是大喜事,可是士妹妹被族人刁難,他袖手旁觀,很可能得罪了士,這就不美了。
    更讓知州大人膽戰心驚是,謝嘉琅脫離宗族了!
    知州夫人安慰知州大人“他沒了宗族,以後走到哪裏名聲不好聽,而且去安州一定會得罪宣平侯世子,以後仕途艱難,郎君不用怕他。”
    知州大人歎息道“你懂麽?子竟敢和宗族脫離,可見他六親不認,而且心性堅定,不在意名聲,這樣人不能得罪啊!”
    正在發愁,師爺過來報信,說謝家六房事情查清楚了,養女九娘是被謝三陷害,謝三因一己之私報複六房,還謀奪家產,證據確鑿。
    知州大人心花怒放,真是瞌睡碰枕頭!
    “謝三居心不良,敗壞法度道義,嚴辦!”
    師爺按照知州大人指示寫好判決,謝三和他同夥被抓縣衙關押起來。
    就在時,另一波隨謝嘉琅去安州範家護衛回來了,隨行還有王府親兵。
    範家護衛告訴謝嘉文謝蟬被救出消息,而王府親兵直接去知州府傳話,道“宣平侯世子和張公子自幼相熟,聽說江州謝家小娘子和他認識,前一陣派親兵到謝府送禮。不知道是不是底下人傳錯了話,竟然傳出了一些不好風聲,王爺震怒。”
    知州大人又是驚愕,又是後怕,愣了片刻,道“請回稟王爺,下官一定嚴查事,對散播謠言者絕不姑息!”
    王府出麵,宣平侯府也無異議,以後再不會有人傳謝九娘是被貴人強行帶走。
    謝嘉琅本事不小啊!
    謝三被抓,六房產業之爭塵埃落定了,謝嘉琅考中貢士九名消息也傳開了。
    謝家人心情複雜,他們不想被謝嘉琅連累,又豔羨貢士九名名氣。
    不管他們心裏怎麽想,接下來他們發現,豪家和官宦家舉行宴會不再給謝家下帖子了,謝家人在外說話沒那麽響亮了,謝家船隻往來,也沒那麽順利了。
    眾人這才想起謝嘉琅名氣帶來好處,可惜悔之晚矣。
    二夫人氣得捶胸頓足,謝嘉琅中,要是他沒脫離宗族,那謝麗華肯定可以嫁入門,現在可好,到手婚事又沒了!
    謝麗華反應平靜,找到謝嘉文,問“哥哥,你以後是麽打算?聽阿爹阿娘話,天和族裏這些人混在一起,等著哪次解試考中,還是跟著長兄?”
    謝嘉文愣住了。
    謝麗華掠一下鬢邊碎發,緩緩道“哥哥,阿爹阿娘想讓我給人做妾時候我就明白了,我們家,隻有長兄靠得住……我沒有善待過長兄,可是走投無路時,長兄功名救了我。我前總以,凡事要聽阿爹阿娘,阿爹阿娘卻要我嫁那樣人……”
    她閉了閉眼睛,“哥哥,我們生在謝家,長在謝家,所以就一輩子要聽長輩擺布?”
    “我以前沒想過這個問題,直到我看到長兄和九娘……長兄刻苦勤學,有了功名,九娘拋頭露麵,認識了很多人,她遇險,有很多人她奔走……”
    謝麗華抬起頭,望向房簷外那晴朗天空。
    謝嘉琅和謝蟬那樣人,她以前不理解,也未曾親近過,但是隻是看著他們肩前行,她就仿佛能受到一個嶄新天。
    “哥哥,我看到一個新選擇。”
    他們沒有謝嘉琅那樣決心和勇氣,不可能脫離宗族,但是他們可以選擇親近誰,遠離誰。
    謝嘉文怔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