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巡夜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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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歌黑夜!
    “在黑夜還未升起前啊——早就有了黑夜。”
    “你膽子真不是一般的大。”
    “哈,教會那幫黑老鼠瞎扯什麽我就得信什麽?”
    “信不信和說不說是兩碼事。”
    “我怕什麽?這裏是教會自願拋棄的腐爛之地,他們的耳朵可不願來這裏享受汙穢。”
    “嗬,行——你接著說。”
    “行——”
    在黑夜還未升起以前,早就有了黑夜。
    那時,眾神遍布於大地,神靈帶著善意向人間微笑,世界上仿佛隻有善,人人相親相愛,眾神撒播著恩惠,世界欣欣向榮,人與自然和諧相處,汽車肮髒的尾氣還未張牙舞爪,被自然厭惡的科技深深地蟄伏著,一切促進和平環保的科技在曆史的舞台上翩翩起舞。
    那時黑夜教會還在未來等候,這位日後的統治者連繈褓中的嬰兒都算不上,沐浴在那個時代的光輝下最璀璨的一顆星為——太陽神教。
    太陽神教供奉的不是太陽神,而是最原初的那位神,沒人見過這位有著創世偉力的神,眾神與人隻知曉祂的名諱,其名為——阿一。
    那時的大陸還留著自己的名字,可到現在已經沒有人記得了,包括神。
    為什麽忘記了它?人們不知道,所以自從太陽神教覆滅以後——“這片大陸”,人們以這個名字稱呼腳下的它。
    那時的太陽神教遍布於整片大陸,世界上隨處可見它的教堂,神靈無與倫比的偉力足以支撐他們在一瞬間來到任何一個地方,那時的移山填海不過是神靈隨手為之的笑談。
    太陽神教以其母神“阿一”的名義對眾神進行了約束,太陽神教有著十大鐵則絕不可觸犯,十大鐵則下則是林林總總的一些衍生出來的約束,神靈們將它們稱之為“法律”,後來,法律也被用於約束凡人了。
    神靈犯法,與凡人同罪——在那個時代,這可不僅僅是一條口號。
    但那時的人類與神靈很明顯不正常,無論是神還是人,無論是私底下還是明麵上都沒有一人會違反法律,或許這個汙穢的時代會向往那個傳說中人人相親相愛的時代,但其實那裏——
    “隻令人作嘔。”
    薇安突然打斷了旅行家的敘述,她看著嘈雜的酒吧內擁擠著的人,仿佛望見了時代的汙垢。
    她看見了卑微,看見了貪婪,看見了短視,看見了苟且,唯獨看不見一縷光。
    與那個時代正好相反,這個時代仿佛隻剩下了純粹的惡,同樣令人作嘔。
    “是的——令人作嘔。”
    旅行家低聲道,同時提醒薇安——
    “相比之下這個時代要好太多了。”
    薇安轉過頭看向旅行家,那冷漠的眼神仿佛在質問著旅行家是否明白自己在說什麽。
    旅行家拿起身邊的酒杯,沒喝,隻是拿了起來,低下頭,用邋遢的劉海遮住眼睛,譏笑著說——
    “薇安,你到底是沒看清這個時代——還是沒明白那個傳說中的時代呢?這個時代的確汙穢不堪,但它至少會有那麽一丟丟的光明,可那個時代不同——你哪怕走遍大陸的每個角落,也隻能看見刺眼的光,閃得人瞎掉難得生的一副雙眼。”
    薇安沉默了下來,過了片刻,她聳了聳肩,回道“那請原諒我說的話,那個時代一點也不令人作嘔——它令人恐懼。”
    “恐懼——對,這個詞用的好——恐懼”
    完美無瑕的善現在看來令人太過恐懼,但在當時看來一切都那麽的正常,就好像世界的真理一樣——不容置疑。
    那個時代的每個人就像一個提線木偶,活的太久,見過的太多,你甚至能猜到你眼前的人的下一句話大概是什麽,可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
    沒人覺得不對勁,甚至包括神。
    “你哪裏知道的那麽多奇奇怪怪的東西的?”
    薇安翻了個白眼,問道。
    旅行家同樣回以白眼——
    “你管我?愛聽聽,不聽滾——”
    “把錢交出來!”
    一聲怒吼響徹了整個酒吧,但薇安沒有絲毫驚嚇到的跡象,反而是滿臉感興趣地轉頭看向聲音發出的地方——
    一名衣衫襤褸的男子正拿著一把簡陋的小刀指著仍在看書的酒吧老板,而酒吧的老板甚至連頭都沒抬一下,仍舊淡定地看著書。
    薇安環顧了下四周,發現所有位子上都有人坐著,八成是趁著酒吧裏的嘈雜偷偷混進來的貧民窟的哪個窮瘋了的人,因為那人此刻身上滿是令人惡心的汙垢,頭發和胡子都邋邋遢遢的,雙眼布滿血絲。
    一股惡劣的臭味在酒吧裏悄然擴散了開來,一眾客人皆是害怕地躲遠了點,免得被牽連其中。
    那股擴散的惡臭似乎終於是吸引了老板的注意,他的額頭青筋暴跳,滿臉難看地抬起頭,看向那個渾身惡臭的舉著刀的男人和——
    突然出現在男人身後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摁住男人腦袋的滿臉陰森的薇安。
    “咚!”
    男人在一瞬間便被製服在地,腦袋和地板沉悶的撞擊聲把在場的人心都給震得漏了一拍。
    酒吧裏幾乎所有人都被薇安展現出的強悍戰鬥力給震撼到了,一時間酒吧變得比薇安來時還安靜。
    唯獨旅行家沒有,他就那麽靜靜地看著被製服在地上的那名男人。
    男人意識到自己被製服了,但卻沒有看見將自己按倒在地的人的臉,還以為是個彪形大漢,於是便嚇得滿臉慘白,同時哭道——
    “大人——您饒了我吧——我的孩子還在家裏等著我啊,他已經三天沒吃飯了,再這樣下去他就要死了啊——我也是迫不得已,您就饒了我吧,大人——我隻是想讓我的孩子活下來啊!他連錯都沒來得及犯!”
    薇安聞言,轉頭看向旅行家,果然看見旅行家的臉上流露出了不忍的神色,薇安在心底無奈地歎息一聲,同時冷冷地盯著身底下的男人,一如當年亞克在她麵前狠狠地按下一位討錢的貧民窟的人的頭一般,陰森地說道——
    “接下來,我問一句,你答一句,懂了嗎?要是敢撒謊或者答非所問,撒一次慌我就廢你一條腿,三條腿廢完了我就廢掉你的手——懂?”
    “女的?”
    男人明顯楞了下,但就是這麽一個楞神的功夫,一股鑽心的疼痛便從左腿傳來——
    “啊!!!!!!”
    男人吃痛地大聲哀嚎著,薇安則是冷冷地回道——
    “答非所問,廢你一條腿,接下來再答錯或者答非所問就是中間這條,懂?”
    “懂,懂,懂——”
    男人連忙答應了下來。
    薇安見狀,便冷冷地開口問道——
    “你真有兒子?”
    “有。”
    男人連忙回答,聲音裏沒有一絲猶豫。
    薇安有點詫異——居然還真有?
    但薇安沒有說出來,而是繼續發問道——
    “你搶錢真是為了你兒子?”
    男人猶豫了一下,但隨後左腳再次傳來的疼痛便是讓他徹底失去了撒謊的勇氣,同時身為男人的尊嚴讓他不得不如實回答——
    “啊啊啊啊啊啊啊!!!——不,不是——”
    “那是為了什麽?”
    “我,我想去找個新的女人——”
    “那你原先的女人和兒子呢?”
    “我太餓了我”
    “答非所問。”
    “別別別!我說,我說——被我吃了!我說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薇安冷冷起身,看著這個在地上捂著自己下體的男人,抓住他的衣領子,猛地一丟丟到了酒館外。
    眾人皆是震驚地看著薇安,但卻沒有對那個男人表示絲毫的憤怒和同情——
    見過,雖然不多,但也不算新奇了。
    這裏沒有人教他們禮儀和文明,他們是臭水溝下的老鼠,餓極了啃個同類又怎麽了?
    沒有文明的火種照亮野蠻的黑暗,那所有人就都是瞎子。
    酒吧老板看了薇安一眼,淡淡地說了句——
    “謝了。”
    薇安擺了擺手,示意不用道謝,隨後便走回了旅行家身邊,看著已將腦袋低下看不見眼神的旅行家,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同時對著旅行家說道“收起你那點憐憫心,這裏的肮髒你吞下的還不夠嗎?它遲早會害死你。”
    隨後薇安轉身走向門外。
    “不聽了?”
    旅行家在身後出聲問道。
    “不聽了,沒有意思。”
    薇安背對著旅行家揮了揮手,隨後推開酒吧的大門走了出去。
    旅行家仍舊低著頭,把臉藏入陰影中,用著周圍人幾乎無法聽見的細微的聲音喃喃自語道——
    “剛想跟你說來著,太陽神教中的主教都是由神靈擔任的,而太陽神教中幾百位的主教中便有一位其名聲之大響徹當世,其名為——黑夜。”
    ——
    薇安踏出了酒館的門,對著漆黑的晚風伸了個懶腰,隨後邁步走向黑暗深處——
    “滋——”
    道路兩旁的路燈終於亮了,但薇安隻能依稀看見一點光點——
    這裏是陰暗的下水溝,燈光根本不會照到這裏。
    薇安看向遠處路燈發出的一點亮光——
    雖然她的視力並沒有好到能在這麽遠就看到遠處路燈下的景色,但她卻清楚地知道路燈上站著一隻烏鴉,她能清楚地看到路燈下老薩呐的老狗一如既往地趴在家門口,在路燈下低聲哼哼。
    薇安轉頭看向貧民窟——一片漆黑。
    但平民區裏的屋子卻還有幾家開著燈,為靜謐的夜晚平添了幾分光明。
    再往前,便是富人區,繼續往前,就是貴族區。
    所以一直往前走,燈一定會越來越亮吧——
    可路卻越來越暗。
    暗得叫人窒息。